◎環形廢墟◎

“機器人不會被汙染, 怎麽會成為墮化物？”慧子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如果按照這個邏輯，小A豈不是也可以成為墮化物了？

但是自己一路抱著它趕路, 小A除了外殼銹跡變多外, 沒有任何變化。

“只要會做夢，就有被汙染的可能性, 小A現在還沒有發現自己誕生了情感，所以不會被汙染, 一旦它感到難過，迫切思念一個人, 想要她回來，卻只能在夢境中看見時，它就會被汙染。夢境重覆一千遍也就成為了噩夢。”

慧子看著傻樂的小A，無法想象它變成墮化物的樣子。

“主人~”小A也看見了慧子，輪子轉動的速度陡然加快，小A一個沖刺滑向慧子, 但是它低估了地板的光滑程度，畢竟在近地表區域，可沒有這麽整齊尚未被破壞的瓷磚, 雖然小A提前剎車依舊結結實實撞入慧子懷裏。

這份愛過於沈重。

慧子直接被撞翻，但是看見小A心虛的表情，又立馬消氣。何必為難一個機器人呢。

時隔多年，竹猗終於再次見到林醫生。

和小怪物說的一樣, 林深現在確實有一條非常漂亮的尾巴，燈光照射在黑色魚尾上呈現出一種五彩斑斕的黑。林深的臉上雖然被鱗片覆蓋, 但是卻沒有擋住他的眼和鼻, 反而像是用油彩特意畫上去的裝點物。

借由科技中心的力量, 林深雖然沒有離開副本，卻依舊能夠掌握外界的情況。

畢竟地下城也是有網絡的。

對於一個已經誕生出智慧的智腦而言，入侵大災變後毫無進步甚至變得更為簡陋的網絡，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是因為林深終歸不是夢境的主人，所以他能借用的力量有限，最多給慧子傳遞個消息，看看地下城的新聞。

“我終於看清了你的臉。”林深笑了笑，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去近三十年，他們的變化都有一點大。

“我看見了你腦機中關於我的記錄。”竹猗主動提起這件事，雖然正是因為林深的腦機內容自己才被人發現，但是這件事錯的是沈醫生，而不是林深，“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

那些借由他人眼睛重現的過去時光，現在看起來也並非那麽不堪，反而充滿溫和與期待。

林深轉動輪椅，朝前走去，“我帶你們過來，是為了讓你們看我最新的研究成果。”

在他們面前，巨大的白色屏幕上是無數正在收縮的黑色圖形，並不規則，隨時都在變化。

“這是什麽？”竹猗好奇問道。

“是這個城市內正在形成的噩夢。”林深解釋道，整個系統是在科技中心原來的基礎上改建，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完全無法搭建出來能夠覆蓋整個城市的檢測系統，“我進入城市後，很快就通過了副本見到陷入夢境中的智腦，但是他和人類不同，他本身是沒有生命的，所以在系統崩潰前，他將帶有記憶的硬盤交給我，然後將自己格式化了，在我將硬盤插入後，噩夢重啟。”

竹猗是第一次知道有這種存活方式，她知道噩夢被破解的時候，人醒來就會死去，卻不知道對於機器來說，生命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它擁有無數個身體，只要記憶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能夠不斷覆活。

“如果你沒有選擇幫他恢覆記憶呢？”

“那他也會有備用方案，除非把所有他藏起來的硬盤都摧毀，整個噩夢才會徹底破滅。他給我的選擇其實是考驗。智腦一直在找一個能夠幫忙維持科技中心發展的人，而我就是他所需要的。所以現在我們應該算是合作關系。”林深忽然問道，“你知道智腦的噩夢是什麽嗎？”

“是什麽？”以理智著名的機器人會試圖在虛無的夢境中尋找什麽？以至於自己都變成了墮化物。

“它的噩夢是拯救，進入噩夢後，我的任務是救下半小時後被殺害的博士，一旦博士死亡，時間就會重啟，而我就會掉入失去一種感知，先是聽覺，後是視覺，再後來是一只手臂不能動彈，每一次拯救失敗，我就會掉入更糟糕的環境之中。最慘的是我始終不明白是誰殺了博士，一點線索都沒有。每次重啟我都試圖去控制那個被我認定為兇手的人，但是博士依舊死了，一次一次排除，一次一次失敗，最後我雙目失明雙耳失聰雙手無力，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但是這次我選擇了放棄。我已經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那一種無論多不可接受，都是真相。

博士是自殺。

我的身份設定是博士制造出來的機器人，一旦我超出原始設定試圖去拯救他，就代表我萌發了情感，博士會選擇自殺。”

“為什麽？”竹猗完全不理解這個噩夢的基礎邏輯。機器人的噩夢是制造者的死亡？它為什麽會認為自己萌發出意識，博士會自殺？

“就像人類對你的恐懼一樣，制造者其實是恐懼機器意識的，他並不想成為人類的叛徒。他制造機器人只是為了便捷，從來不是想創造出生命。但是，這只是智腦的想法而已，現實中，博士確實死了，卻不是因為此而死，他死於城市毀滅時的噩夢入侵。只是智腦將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一遍一遍自我折磨，陷入重覆噩夢裏。

我喚醒了它，告訴它，沒有一個科學工作者會因為自己的作品太傑出而感到害怕，也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恐懼與自己不一樣的存在。

然後我們開始合作，努力實現博士生前的夢想，破解噩夢的秘密。這些年，我不斷引入其他墮化物，試圖在噩夢副本裏培養出新的噩夢，而這些，就是正在成型的夢境。”

竹猗湊上前去觀看，發現大的圓圈裏還包裹著小圓，而再仔細看，小圓裏似乎還有小小圓，這是一個俄羅斯套娃似的循環。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你在別人的夢境中做夢，而那個被你夢見的人也夢見了另一個人。”

竹猗被這覆雜的描述給弄得有些暈，緩了緩才明白林深的意思，“就是說，有墮化物在機械之心副本裏誕生出噩夢，而其他墮化物再進入它的小夢境裏繼續誕生噩夢，就像一個環，可以一直往裏面畫下去。”

“是的，而我驗證了這種猜測是可行的，目前機械之心副本裏有十三個夢境，這十三個夢境中有七個延伸出更小的夢境，七個中還有一個正在孕育新的夢境。”

林深看向竹猗和慧子，“你們先抓住我的手。”

他伸手觸摸顯示屏，一晃眼，周圍的幻覺已經變化，是一片熱帶雨林，耳旁響起提示音。

【歡迎進入B級噩夢副本：熱帶雨林夢境

你是捕獵者也是被捕食者

請成功活下去】

一低頭，竹猗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變成鳥的翅膀，在這個夢境中，所有人都是一種動物，有食物也有天敵。

林深則變成了一只紅狐貍，他領著眾人避開危險，來到一處幽深的洞穴。

洞穴裏傳來低沈的狼嚎。

林深解釋道，“這是我投入熱帶雨林副本中的墮化物，它已經誕生自己的噩夢。”

說話間，周圍的環境再次變化，從熱帶雨林變成一片沙丘，沒有食物，氣候幹燥。

【歡迎進入D級噩夢副本：狼王夢

你是被驅逐的狼王

請找回曾經的威望】

“隨著噩夢的嵌合，噩夢等級會越來越低，在這個副本裏，第四層夢境正在形成。”林深領著兩人走到被沙土埋著的一個小蟲子旁。

蟲子因為缺水已經瀕臨死亡，但是它依舊在奮力往前走，在前方幾百米遠的地方就有它夢寐以求的陰涼和水，但是這幾百米對於一個小蟲子來說實在太遙遠。

【未知等級噩夢副本：缺水

尚未形成，無法進入】

當竹猗觸碰到小蟲子時，提示音再次響起，卻無法進入。

她第一次見到由不同的墮化物產生的多層次夢境，每個夢境的主人都有所不同，卻都嵌套在上一層夢境中。

如果機械之心噩夢副本崩潰，那麽依托在它之上的噩夢都會跟著一起破碎。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林深開口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夢境可以重疊，那麽我們會不會也身處別人的夢境之中。”

“什麽？”

“我的意思是，”林深神情嚴肅，“整個世界就是一層巨大的夢境，噩夢其實是夢中之夢。當你想要破除一個夢境時，會怎麽做？讓做夢的人察覺到異常，抵達夢境的核心。外來者和夢境的原住民是格格不入的。”

竹猗臉上的笑容消失，她猜到林深想說什麽，但是這個答案未免過於殘酷，如果整個世界都是一層夢境，那麽她遇見的那些人又算什麽？

“難道你沒有發現，你是獨特的嗎？和其他人都不同。你能夠改變墮化物，在擁有超強力量的同時保持清醒。如果你是來破除這個世界夢境的天選者，那麽破解的鑰匙一定已經握在你手上了。”

竹猗瞬間想起她每過一個副本就獲得的那些禮物。

獨一無二的禮物。

隨著她力量的強大，那些禮物在她手上能發揮更大的力量。

林深一把握住竹猗的手，眼神中有狂熱閃過，“你才是那個註定拯救世界的人，你的所有不同，都是鋪墊。其實答案很早前就已經顯現，每次進入副本的時候，都會有提示音響起，就像一場游戲，我們是npc，墮化物也是npc，被更高層次的人所夢見，我們因為被夢見而存在，然後繼續做夢，一直循環下去。要打破這層循環，就要叫醒那個做夢的人。”

“你不怕叫醒做夢的人後，我們都消失嗎？”竹猗重覆了一遍林深剛才的話，“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

“所以，你要賭一把嗎？”

竹猗將手從林深手中拽出，她終於發現，林深和沈醫生是一樣瘋狂的人，就像當初他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竹猗是正常的，哪怕所裏的人都想要清除她，林深依舊堅定地保護竹猗。而現在，他堅持認為整個世界是一場巨大的幻夢，所以需要叫醒那個夢見一切的人。

作者有話說：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

——《環形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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