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之外的選擇◎

“你有沒有想過, 那些被喚醒的夢境去哪裏了？”

“不是消失了嗎？”

“是的，它們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沒有人知道它們去了哪裏, 所以我們認為夢境破碎，做夢的人就會死去, 因為它們不再存在於我們這個世界。但，有沒有一種可能, 做夢的人醒來後，卻沒有消失, 而是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生存下去。當夢境誕生的那一刻，它其實就已經獨立存在。”

“你說的這些都毫無依據。”竹猗忍不住反駁，這種觀點既沒有辦法證偽也沒有辦法證實，就像人死後的世界一樣，只有徹底的死亡才能看見真相，可是死人是無法說話的。

“有一個依據。”林深繼續說道, “自然破碎的夢境很危險，因為它的碎片會掉落，汙染其他人, 形成新的小型夢境，就像你曾經經歷的花葉小鎮副本，但是人為叫醒的夢境卻不會，它只會悄無聲息消失, 而像你一樣自主察覺夢境不對勁，主動醒來, 副本也不會汙染其他人。如果把做夢當成一場考驗, 在夢破碎之前察覺異常, 就能真的醒來。”

“所以，只有夢自然破碎，副本裏的人才是真的死亡？”

“這是我的觀點。”

“但是，這算不上依據，你是科學工作者，更應該明白邏輯的嚴密性。”

兩個人僵持不下，慧子搶先開口，“既然都沒有證據支撐，不如先吃飯。”

她站出來試圖緩和關系。

兩個人拉拉扯扯說一堆，慧子只聽得一知半解，其實她也沒明白，什麽叫以另一種方式存在？難道那些被喚醒的噩夢並沒有消失，只是在另一個世界清醒地活著？

被夢見的人從他人的夢境中醒來，走向真實的世界。

當他被夢見的那一刻，就已經存在，不再依托於做夢的人。

而他們所在的世界其實只是一個更大的夢境，所以需要叫醒那個夢見他們的人，走向真實世界。

但是，從來沒有人見過真實世界，又要如何證明其存在？

這種邏輯確實約等於，死去的人只是去了另一個更好的世界。

但是慧子不會反駁哥哥，所以她選擇中立。

三個人走出房間時，林深忽然在竹猗身邊低聲說道，“我也知道，我的邏輯有問題，但現實是，我們並沒有太多可選擇的道路，無論是向左或向右，人類的命運都岌岌可危，你以為現在的地下城很安全嗎？”

所以，叫醒那個夢見一切的人，去夢境破碎後的世界看看，要麽是真實，要麽是死亡。

竹猗在副本裏住下了。

她看著林深每日都在忙碌於自己的研究，而自己卻無所事事，在副本內閑逛。

林深給了她一臺收音機，可以接受來自地下城的新聞，但是卻時斷時續，能不能聽見，能聽見什麽，全靠運氣。

竹猗遇見了機械之心的大boss，會做夢的機器人。

和想象中不同，智腦並不是像小A那樣渾身都是金屬，一眼就能看出是機器的存在，而是一個戴著眼鏡，看上去溫和的年輕人。

和人類一樣的皮膚質地，以及和善的微笑，如果不剝開表層的皮膚看見藏在肌膚下面的金屬支架，沒人會發現智腦是機器人。

“你好。”智腦朝著竹猗點頭微笑，兩人面前憑空出現一張小方桌，上面擺著茶和糕點。

這是智腦的夢境，顯然，他比任何人類都運用得得心應手，完全適應了其中的規則。

竹猗遲疑坐下，不知道智腦找自己做什麽。

她可不會研究技術。

“我其實很好奇。”智腦的眼睛看向竹猗，數據庫自動調動起來，進行檢測，從身高到精神力波動，全部化為數據反應到智腦裏，“你並非人類，卻一直呆在人類裏面，其他人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

這是智腦的困境。

終其一生，他都被困在這個問題裏，智腦擁有人類存儲下來的所有知識，紙面的，電子的，正式的，殘缺的……全部化為數據流在他大腦裏奔騰，如果遇見問題，智腦可以從現有數據庫中提取相關的知識進行應對。

但是他只有過去，沒有未來。

所以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真的有人類會願意接納非人類嗎？即使這個非人類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

智腦迫切地想知道，創造自己的人對自己的態度。

可惜，博士已經死了。

所以智腦陷入噩夢。

“你不是能看到嗎？何必問我。”竹猗已經知道智腦可以截取地下城的信息，他是人類巔峰科技的結晶，面對現在地下城的防火墻，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任何東西能攔住他。

因此竹猗的一舉一動，都在智腦的系統裏。

他甚至可以比竹猗看得更多更遠，了解到那些人的態度和觀點。

“正是因為我能聽見很多的聲音，所以才會陷入迷茫。他們對你的態度很覆雜。”

很覆雜？

竹猗楞了一下。

她還以為地下城的人都一邊倒討厭自己，畢竟他們對於怪物的態度可不算友好。

“人類的情感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往往在危機時才會知道是否可靠。但當你刻意去考驗的那一刻，情感卻又會自行崩裂。”智腦繼續說著，“但是現在就有一個可以驗證的機會。”

“什麽意思？”竹猗話音剛落，就看見智腦面前的屏幕展開，上面正是南部地下城現在的景象。

噩夢瘋狂入侵，近地表區域全面崩塌，內城也搖搖欲墜，崩毀在即。

但是她卻沒有收到一點消息，林深也沒有。

“你將地下城現在的情況瞞了下來？”竹猗眼神冷下來，不明白智腦要幹什麽。

“是的，因為我想把選擇的權利讓給你。林深的研究尚未成功，他看見南部地下城的現狀一定會貿然行動，他是個心軟的人，不會看著一城人在他面前死去。尤其是，其他兩個地下城已經毀滅，南部地下城是現在人類僅存的大型城池”

智腦終究是理性為主，他的情感只對創造者一人萌發，所以智腦並不在意地下城的毀滅。

他的目標是破解噩夢的秘密，延續人類生存，而非保護人類。

權衡之下，智腦選擇將南部地下城的事情向林深瞞下來，讓他專心自己研究。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因為那裏有你在意的人。”

竹猗沈默，看著南部地下城的現狀，在一眾慌亂逃竄的人群之中，還是有人逆流而上，選擇保護家園。

而慶宴始終頂在最前面。

他恪守自己的承諾，會保護地下城到最後一刻。

“你可以選擇回去，也可以選擇旁觀，等著研究成功。我的基因庫裏保存著人類的胚胎，即使全人類都死亡，人類這個族群依舊能延續下來。”

通訊接通中。

竹猗有兩個選擇。

掛斷通訊，反正她也不是人類，地下城的事情和她有什麽關系。

或者回到地下城，找到慶宴，和他站在一起面對無窮無盡的噩夢。

竹猗選擇接通通訊，卻沒有開口。

然而慶宴卻一下子猜出了來電的是誰，畢竟現在通訊斷絕，這個陌生號碼無視所有的阻隔直接播到他手上，“竹猗？”

竹猗不說話，她能聽見那頭斷續的轟炸聲，看上去情況不樂觀。

“你還好吧？”

“嗯。”竹猗輕聲開口，她等著慶宴要求自己回去幫忙，畢竟人類總是如此貪婪。

“那就好，不要回地下城了，這裏不屬於你。”慶宴直接掛斷通訊，反而是竹猗在這邊楞住。如果不知道地下城的情況，她肯定會認為這是逐客令，但是知道現狀後，竹猗反而錯愕，她確實有能力抵抗S級噩夢，卻會消耗很大的精力，而現在，外面的噩夢發瘋一樣在擴散，消除一個後，緊接著又是一個，即使是超S級怪物也難以應對。

所以，慶宴這是在幫自己？

竹猗情緒覆雜。

智腦輕聲開口，“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是同類，都是不被人類認可的存在。所以我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的存在，扮演好一個理智的智腦，為人類服務，所以我也錯過了最後的機會，去問問我的創造者，是否會喜歡一個覺醒的機器人。

在他死後，我陷入無盡噩夢之中。我總是懷疑，他在知道我覺醒那一刻就會為了人類的安全殺掉我，畢竟他手上握著我的核心刪除碼，但是我又總抱有一絲僥幸心理，他會把我當成他的同類與驕傲。

只可惜，我做一萬次噩夢，也不會得到現實中的那一個答案。

如果按照我的理性思維，我不會告訴你南部地下城的現狀，因為研究需要你，而如果你選擇回去，對噩夢的破解是一個巨大的損害。站在最高的層面來說，人類的延續高於個體的生命，因為終究，所有人都會死。而我保留的胚胎，才是人類最後的希望。

現在的噩夢已經陷入瘋狂狀態，所有的地方，無論是地表和地底都已經被噩夢占據。

你回去，也無法改變人類的現狀，或許能延緩一點時間，給人類希望，然後又毀滅。

這是我根據現有噩夢強度和人類能力推算出來的最終結果。

在一周內，人類會全部滅絕，如果你回去幫忙，這個時間會推遲到一個月後，而你可能會在這個過程中死去。

綜上，最佳的決定是隱瞞一切，加快對噩夢的破解，在徹底清除噩夢後，培育胚胎，讓新一代人類在這片不被噩夢纏繞的土地上自由奔跑，而不用生活在無光無夢的地底。”

“但是，你告訴我了現狀，並且給了我選擇的機會。”

“是的，或許這正是我會做夢的原因，在無數的數據流之中，有不屬於初設設定的東西存在於我體內，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相比於系統數據，這個東西是我的弱點，它讓我猶豫，讓我改變計算好的最佳決定，讓我站在這告訴你一切。”

竹猗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智腦，他有著人類的相貌，有著人類的聲音，也和人類一樣會陷入夢境之中。

“你覺得，如果我不回去，會像你一樣陷入噩夢之中，不斷去追問那個不存在的答案嗎？”

“我猜的。”智腦第一次使用本不該屬於他的詞匯。

機器人的世界裏只有數據和概率，不該有猜測。

他像人類一樣笑起來，並非標準程式設定的服務微笑，而是帶著苦澀藏著無數心事的笑容。

“根據我接收到的數據，那個人在你走後也跟著離開了地下城，試圖尋找你的蹤跡，同時，他試圖在地下城推動人類法案，擴展對人類的定義，很多人選擇支持你，當然也很多人反對。”

智腦將他收到的全部信息展示在竹猗面前。

那些在她離開地下城發生的事情。

竹猗第一次知道，原來曾經有人為她做了這麽多。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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