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術◎

夜晚的食物十分豐盛, 是竹猗在幾個噩夢裏吃得最好的晚餐，以至於她坐在餐桌旁不停打量周圍的環境，總覺得這些食物下一秒就會變成毒藥。

所有的新生兒都換成了統一的制服, 男生是白襯衣黑褲子, 女孩子則是素白的長裙，圍坐在圓桌子前, 每個小孩的臉看上去都圓嘟嘟的，十分健康。

竹猗數了一下, 今天的新生兒有十三個，這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 就連管事的阿姨也皺起了眉頭，本來今天只有十二個家庭擁有新生命，但是竹猗和慶宴是雙胞胎，因此人數一下子變成了十三。

照顧孩子們的都是穿著黑色長袍女性，沒有男性，被稱為育母, 管事的是一位年長的婦人，頭發高高盤起，黑色的裙擺沒有一絲褶皺, 看上去古板嚴肅，“為了慶祝生命之樹賜給雲城新的生命，飯前，我們應該進行祈福。現在, 站起來。”

所有小孩嘩啦啦全部站起，都是六歲左右的樣子, 而其他更大的孩子則在隔壁吃飯, 竹猗能聽見旁邊房間傳來的笑聲和打鬧聲, 還有育母們輕聲的呵斥。

從那些孩子的表現來看，他們並不害怕這些照顧的育母，言行中反而透著親昵，他們一出生就離開父母，對於這些小孩而言，這裏才是她們真正的家園。

“大地給了我們生命、食物和所需的一切。”育母念一句就停下來看著這群才出生的小孩，示意他們跟著一起念。

小孩的聲音拖沓並不整齊，但是已經能夠發出清晰的聲音。

“自然是我們永恒的家園，從出生到死亡，來於自然歸於自然。”

窗子外一個黑漆漆的影子閃過。

靠近窗邊的小孩最先發現異常，他個子矮，被擠到了人群的邊緣，頭剛好和窗子齊平，因此一擡眼就看見一個影子落在窗戶上，不像人，倒像是樹成了精，隨著風在搖擺枝幹。

小孩嚇得嗷一聲往人群裏鉆。

管事的育母發現異常，走過來查看情況，正好看見黑色影子貼在窗戶上。

她生氣地拍了拍窗，“瘋子，你怎麽又來了？這裏是育嬰室，不是成年人該來的地方。”

貼在窗戶上的瘋子站直身體，卻沒有離開，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用手扒開窗子，將頭擠了進來。

沾滿汙泥的長發已經很久沒有清理，垂在臉頰兩側，但是依舊能看出清秀的五官，只是臉上表情過於猙獰，站在門口的育母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按響了警報，蜂擁過來的居民很快將這個鬧事的瘋子拖了出去。

“沈術。”

“誰？你認識這個人？”

“邀請我進入副本的人。”哪怕現在這個人已經和當初的天之驕子相去甚遠，一臉的桀驁變成了落魄，但是慶宴依舊從熟悉的五官認出了他。

他本來以為沈術是進入副本的覺醒者，結果好像並非如此。

聽著周圍人的唾罵，他們都已經很熟悉沈術無由來的搗亂，他就像是美好城市中唯一的汙點，讓人恨不得抹去。

沈術沒有反抗，也沒有還嘴，他似乎喝了很多的酒，身上洋溢著散不開的酒氣，眼睛紅腫，即使被人拖開，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笑著。他的目光渙散，卻一直朝著一個地方微笑。

竹猗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發現沈術一直註視著慶宴。

“他好像不是今天進入的副本。”

但是噩夢是今天才開啟，如果沈術不是覺醒者，那麽他扮演的是什麽身份呢？亦或者，這根本不是沈術，只是一個和他長相類似的人。

竹猗還沒有想出答案，慶宴已經給了解釋，“現在看起來，沈術不是進入副本的覺醒者，他已經成為副本npc，或者更糟糕，他就是這個夢境的主人。”

當身體異變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人類已經成為墮化物，只是外表看不出來，內裏卻已經失去理智，隨時可能傷人。當身體異變度達到百分之百的時候，所有的精神力轉化為噩夢值，做人時有多麽強大，做怪物時也不會差，沈術這種S級的覺醒者，造出一個A級的大型噩夢來完全沒有問題。

他失控了。

這就是慶宴一直堅持要在異變度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就清除掉可疑人員的原因，無論對方多麽可靠多麽偉大，一旦變成墮化物，就會站在整個人類的對立面上。

越是強大的幫手，一旦逆轉，就會變成最為徹底的敵人。

“好了，乖孩子們，坐下吃飯吧！我們的晚餐正式開始，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大家庭中的一員，所有人要相親相愛，相互幫助！”育母指揮著孩子們坐下吃飯。

十三個小孩都乖乖坐下，而鄒文軒則趁機擠到慶宴身邊。

覺醒者應該是同一時間進入副本，而烏托邦副本裏一共有五個覺醒者，現在卻只見到三個，身邊的這群小孩看上去懵懵懂懂，並不像是覺醒者。

鄒文軒心裏不安，幹脆坐到了慶宴身邊。

以後會長大一米八的鄒文軒現在卻只剛到一米，比周圍人都要矮上一截，甚至比不上竹猗，跳著坐上凳子後，鄒文軒抓緊時間告訴慶宴自己了解到的情況，“我被分到了306房間，六人間，這裏的小孩都是按照性別在住，我旁邊就是這批新生兒中女生的住所，五人間。我問過了，他們沒有之前的記憶，甚至沒有在洞穴中的記憶，他們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人就是父母，所有的知識都仰仗育母傳達，並且絕對相信育母所說的話。”

“你們都是抽簽選房間？”

“不是，是直接分配的，基本原則就是年齡和性別。”

慶宴還想繼續問，但是育母已經註意到竊竊私語的兩個人，敲了敲桌子，“好孩子吃飯的時候是不會說話的，你們是好孩子嗎？”頂著六歲身體，實際上成年人的鄒文軒拒絕回答，低下頭默默吃飯，他實在難以接受別人用這種語氣和他講話。

吃完後，所有小孩被育母領著去和其他小孩見面，接下來一段時間裏，他們會一起生活在這個團結而幸福的大家庭裏。

鄒文軒低下頭好奇地看向自己的腳。

他吃飯的時候，還是跳上去的，吃完飯再下來就感覺自己雙腳已經能在坐著時碰到地面，他似乎長高了不少。

但是舉目四望，自己依舊是人群中最矮的一個人。

即使變成了小孩，慶宴依舊是小孩群最不受歡迎的那個人，沒有小朋友願意和他牽手做朋友，不過他也不在意這些，眼看著周文軒被比他高一截的小胖子拉去一臉生無可戀開始玩拍手掌游戲，慶宴則找了一個僻靜角落坐下來，查看周圍的狀態。

如果這是沈術的夢境，那麽他想要的是什麽呢？一個天才，二十出頭就已經成為S級覺醒者的年輕人，為什麽會夢見這麽多快樂的小孩子。

烏托邦的含義，一座臆想之中的理想城

這就是沈術心中的烏托邦嗎？可是他在自己的理想之城裏並不快樂。

竹猗本來想和慶宴坐在一起，她也並不喜歡熱鬧，可惜親和力buff實在太好用，哪怕她不開口，依舊有小女孩找過來，希望竹猗一起去玩。

考慮到這些小孩子都比自己更加了解這座城市，為了套取更多的消息，竹猗還是跟著比自己大幾歲的女孩一起出去了。

相比於他們這些新生兒穿的素白色長裙，年長女孩身上的顏色更為鮮艷，彩虹色的蓬蓬裙，邊緣綴有蕾絲花邊，就像個花叢裏的小精靈。

女孩註意到竹猗的眼神，耐心地指導道，“你喜歡這條裙子嗎？只要閉上眼，你也可以擁有一樣的衣服。”

“閉上眼？”竹猗疑惑，育母並沒有交給他們太多的知識，反而是順應他們的天性讓其自然發展。

“是的，在雲城，只要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當然，前提是你要心誠。”女孩牽著漂亮裙子在原地轉了一圈，“新生兒都是白色的裙子，因為你們還沒有學會祈禱。你可以像我一樣，閉上眼，心裏默念‘大地給了我們生命、食物和所需的一切’然後在心裏想自己需要的東西就可以了。”

大地給了我們生命、食物和所需的一切。這句話是育母交給這群新來者的第一句，現在看來，果然很重要。

竹猗看著女孩虔誠閉上眼，又滿懷欣喜睜開眼睛，將冰箱拉開，一小塊巧克力蛋糕正躺在裏面。

“這就是我需要的，可惜天太晚，我只祈禱來半塊。”女孩將巧克力蛋糕分給竹猗一半，然後催促著竹猗快點許願。

想要什麽好呢？

竹猗確實沒有太過於迫切希望得到的東西，只是模仿著女孩的樣子，希望自己身上的裙子變成藍色。

毫無疑問，她的祈禱失敗了。

女孩甚至比竹猗還要沮喪，她搖搖頭，“你不夠虔誠，雲城是一座夢想之城，神靈在天上會聽見每個人的願望，只有你的願望比別人更加迫切更加熱烈，才能最終實現。”

“如果我的願望一直沒有辦法實現呢？”

“那你就會一直一直失敗，成為被神放棄的人。”女孩的表情難得慎重起來，“就像剛才的那個瘋子，他就是被神放棄的人，我聽育母們說，他可能會被逐出雲城。”

周圍的小孩已經快樂玩起來，拉著手在轉圈圈，一個披著黑色床單的男孩正在扮演壞人，試圖抓住逃跑的小孩。

“惡魔要吃人了！”

被追趕的小孩嘻嘻哈哈笑做一團，四散跑開。

但是這個游戲很快被育母制止，她們很少對孩子們施加規矩，一切都任其天性發展，但是這個游戲顯然是被禁止的。

“城堡裏沒有惡魔，不要玩這種可怕的游戲。”育母牽著孩子們的手將她們領到書架旁，“如果你們還不聽話，就看乖乖坐著，就像這位小朋友一樣。”

莫名被誇獎的慶宴擡起眼看了下育母，又默默縮在陰影裏坐下。

好吵，小孩子的精力真是好得可怕。

慶宴已經快忘了自己的童年時期，但是他很確定，自己從來沒有過這種亢奮狀態。

他永遠都是站在人群外旁觀的那個人。

但是看著被強行按下坐在自己身邊的小男孩，慶宴還是開口，“惡魔游戲是什麽？好玩嗎？”

小男孩神神秘秘湊到慶宴身邊開口，“你沒有聽說嗎？外面多了一個吃人的惡魔，天黑之後，他會偷偷摸到你的床邊，將你一口吃掉。”

這才有點噩夢的樣子。

慶宴繼續追問，“你見過惡魔？”

小男孩驚恐搖頭，“才沒有，我只是聽育母這麽說過。但是沒關系，沒有惡魔能夠進入育嬰室，這裏是被神靈庇護的地方。”

難說。

慶宴垂眸。

按照一般噩夢的流程，今晚他可能就會見到那個惡魔。

不知道為什麽，慶宴又想起沈術，副本裏至今有兩個覺醒者身份不明，而邀請者沈術已經淪為夢境的一部分，他恐懼和害怕的會是什麽呢？

A級的副本可配不上S級的覺醒者，這個副本的評級有問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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