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次品◎

到了入睡時間。

所有的小孩都老老實實回到自己的房間, 竹猗走到最後，看著人流一層一層減少，走到四樓的只有她和慶宴兩個人。

竹猗轉身看向育母, “我們兩個人住一層樓嗎？我會害怕的。”

漂亮的女孩子說話時帶著點怯怯的神情, 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育母臉上也出現猶豫神情, 卻仍舊堅持將竹猗領上樓，“沒辦法啊, 以前出生的孩子多，每一層樓都住滿人, 現在新生兒的數量下降，所以四樓就空了下來，但是沒關系的，媽媽們晚上會定期巡邏，如果你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喊我們。在育嬰室，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你們。”

新生兒數量下降。

但是這裏的人又不負責生孩子, 都是成年後從刻有自己名字的樹洞裏直接領出一個六歲小孩子，而且還不用照顧未成年子女，竹猗和慶宴已經核對過一遍得來的消息, 所以竹猗很容易就聯想到新生兒數量的下降或許和小男孩講的吃人惡魔有關系。

竹猗裝作好奇問道，“那晚上會有吃人的惡魔來抓我們嗎？”

“你聽誰說的！”育母瞬間變了神情，被旁邊的人拉了下，看見竹猗嚇得往後退, 又恢覆親切笑容，畢竟這些都是新生兒, 不懂事很正常, 作為育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 “你別聽大孩子們瞎說，雲城是被神靈庇護的地方，永遠不會有痛苦和不幸，只有背棄神靈的人才會被放棄。只要你足夠誠心，想要的一切都會實現。”

“一切嗎？”

“當然！”育母自豪地昂起頭，“比如我現在想要一杯熱牛奶，那麽主要我閉上眼向神靈祈禱，牛奶就會出現在我手裏。”

育母果真閉上了眼睛。

竹猗拽了下慶宴的手，示意他也認真看，育母此刻兩手空空，在她閉上眼念了一陣之後，右手忽然出現一瓶牛奶，和之前女孩的情況一樣，沒有噩夢值波動，也沒有精神力的痕跡，牛奶憑空出現。

“諾，愛多想的小女孩，喝完這杯熱牛奶，睡個好覺吧。”育母將牛奶遞給了竹猗，然後才發現慶宴還在旁邊站著，她頓時有些尷尬，又趕緊補了一杯牛奶，催促兩人快點進屋睡覺，“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來會有豐厚的早餐。”

404的大門關上。

竹猗貼著門邊而站，聽著外面的動靜，她猜年輕活潑的育母會想說什麽，畢竟在她提到吃人惡魔時，育母臉上的神情有些可怕，還是周圍人將其拉住才讓育母從楞神狀態中恢覆。

“惡魔的謠言都已經傳到小孩子這裏了。”一路上都沈默的另一個育母忍不住開口。

“別說了，外面的人都說這不是謠言，有人在夜裏死去，也有人在白日無緣無故失蹤，生命之樹卻毫無動靜。”

“不會的，一定是那些人不夠虔誠才會被生命之樹拋棄。”

“你敢說夢嘉不虔誠嗎？她曾經是最受神靈庇護的女孩，所有人中只有她的裙擺最為艷麗，只有她的首飾最為華麗，可是她卻失蹤了，周一本來該是夢嘉成年的日子，她會成為整個雲城最為璀璨的焦點，擁有優先擇偶權。她沒有道理失蹤。”

“他們說，說是雲城出了叛徒，導致神靈將要拋棄整個城市，籠蓋在我們身上的榮光正在因為那一點汙漬逐漸消退。”

“周五是審判日，你也有投票權，如果你相信自己的選擇，就到祭壇來投出你的票。”

竹猗的聽力最多到樓下，因此等到兩個育母走遠之後，她也就沒法聽見後面的話。但是這些信息量已經足夠大。

她端著熱牛奶看著慶宴站在一旁，一臉認真的樣子，“你也聽見了？”

“是的。”慶宴略微好奇竹猗的聽力為什麽能夠和S級的覺醒者一樣敏銳，但是他知道竹猗並不會告訴他，因此也就略過不提，“就像這杯牛奶一樣，它的存在僅僅是因為有人在祈禱，而非是有奶牛在生產，有人在擠奶，它直接跳過了所有的生產過程來到我們的手上，而從育母的話中得知，越虔誠的人能實現的願望越多，但是現在這個常識正在被打破。”

夢境有基礎邏輯，這個邏輯根據做夢者的潛意識生成。

因此，心想事成，就是雲城的基礎邏輯，只要你想的就能得到，越虔誠的人得到的越多。

那麽從這一點看來，倒還真是一個絕佳的美夢。

只可惜，美夢亦不可沈溺。

竹猗望著手上的牛奶，試著閉上眼睛，祈禱有一顆糖出現在自己手心，但是當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卻只感覺到一片黑暗，就算腦子裏一直在想著糖的樣子，卻依舊無法感受糖的存在。

她是個不虔誠的人，所以夢想不會被實現。

竹猗睡在下鋪。

她擔心那個夜晚出沒的惡魔會偷偷爬上自己的窗口，因此特意繞過床打算將窗子關上。

下午剛來這間房的時候，她還沒有窗子高，只能踩在凳子上往外看，現在卻發現自己不用借助凳子就能望見窗外。

整個城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太陽落山之後，燈光漸次熄滅，只有自然的螢火還在閃爍，最前面是生命之樹，很高很大，是由一棵榕樹擴展而來，獨木成林，此刻藍色的螢火飄蕩在林子裏，從榕樹林裏流淌出來的小河流過一整個城市，而兩旁的房子就像樹上的枝葉蔓延，終點就是自己所在的城堡。

望見這一幕，竹猗倒是能體會為什麽那些人將榕樹成為生命之樹。

月光之下，一整個城市都像是榕樹地表的枝幹，依賴它而生。

“熄燈了！熄燈了！讓我看看還有哪個小朋友沒有關燈！”育母從一樓檢查到四樓。

竹猗啪地關上窗，按掉燈，然後跳上床，閉上眼睡覺。

熄燈之後，竹猗一直沒有睡著，她睜著眼在聽夜晚的動靜。

上鋪的慶宴呼吸平穩，想必和她一樣都沒有睡著，但是聽著慶宴的呼吸聲，竹猗反而平靜下來，周圍實在安靜太適合睡覺，她本來打算一晚上都警覺，結果，直到聽見外面的敲門聲，才忽然驚醒，發覺窗外已經透亮。

她睡了一整晚。

慶宴打開門，相比於昨日，他似乎高了不少，但是依舊是小孩子模樣，穿著不合身的白色長袖長褲。

門外的育母慌張走進來，檢查兩個孩子的情況。

“昨晚有聽見什麽聲音嗎？”

“沒有。”

“那有看見奇怪的人嗎？”

“也沒有。”昨晚一定出事了，慶宴看著育母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情可能還不小。育母都是專門挑選出來照顧小孩的單身女人，必要特質就是溫柔有耐心做事冷靜認真，現在卻慌得頭發都沒有盤好，一絲黑色的頭發從耳邊垂落卷進育母的脖頸裏，她卻毫無察覺。

“那好，你們換好衣服，就下樓吃飯。”

“換衣服？怎麽換？”這房間什麽都沒有，既沒有衣櫃，也沒有衣架。

育母奇怪地看了一眼慶宴，“昨天，沒有人告訴你們祈禱的步驟嗎？只要閉上眼，想要的一切就會來到你們手邊。”

看著育母匆匆離去，去照顧其他小孩，慶宴關上門，詢問竹猗，“你昨晚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沒……”竹猗不好意思開口，“我昨晚睡著了。”

“我也沒有。A級副本的死亡率在百分之八十左右，第一晚越是平靜，接下來幾天就會越艱難。”慶宴想起育母的話，又試著閉上眼，想了想自己今天應該穿什麽衣服。

黑色，長款，襯衣最好。

再睜眼，慶宴忽然發覺自己身上的衣服徹底變了顏色，他腦海中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呈現出來的成品卻完全是符合自己審美的黑色襯衣，素凈低調，完全不影響活動。

而且……

慶宴看了看自己的手腳，“我長大了不少，感覺現在起碼是八歲左右。”然後他疑惑地看向竹猗，“為什麽你變化不大？”

竹猗略微惱怒，“我現在也是八歲左右的樣子。”

她十八歲也就剛剛一米六，一直都是嬌小型的女生，六歲和八歲的差別並沒有這些男孩子這麽大。但是她確實和慶宴有一點不一樣，無論怎麽樣閉上眼想象自己要穿的衣服，竹猗始終無法得到回應。

她只能穿著已經不合身的衣服跟著慶宴下樓吃飯。

育嬰室氣氛沈重。

竹猗大概看了一下，沒見到昨晚那個漂亮的花裙子女孩，她是人群中最活潑最漂亮的小女孩，是孩子們中的焦點，因此現在不見了之後，也一眼就能發覺。

“玲玉呢？”竹猗小聲問旁邊的小孩，卻只得到哭哭啼啼的回應。

“她她她……”女孩邊說邊哭，她了半天也沒有講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旁的育母一把將竹猗拉過去，“你昨晚和玲玉一起玩了嗎？”

“是的。”竹猗猜到昨晚那個漂亮的小孩出了事，她是最虔誠的小孩，卻並沒有得到神靈庇佑。

“那她昨晚有什麽異常？”

“沒有。”

育母的力氣有點大，竹猗甩了下手，育母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手抽離，又註意到竹猗身上的衣服不對勁，“你怎麽沒有穿自己喜歡的衣服。”

“我試過了，但是無法拿到新衣服。”

育母頓時怔住，看向竹猗的眼神中透著同情，“沒關系，你還有時間，在成年之前，可以不停地學習祈禱。”

“那我什麽時候成年呢？我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少。”

育母輕輕哼起歌謠，“你沒有聽其他人唱歌嗎？第一周出生，第二周結婚，第三周死去，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下周一你就要選擇自己的結婚對象，然後去生命之樹那裏得到一個孩子。”

“但是你們怎麽沒有結婚？”茉莉的花期是一個多月，而這裏的人從出生到死亡，從盛開到雕零也不到一個月，還比不過一朵花開的時間，難怪她覺得自己長這麽快。

“因為我們是完全獻祭給神靈的人，不會開花，所以不會老去。”育母領著竹猗回座位上，“但是你們不同，在成年前學不會祈禱的人都是殘次品，而在雲城，殘次品的下場往往是很慘的。”

很顯然，竹猗已經成了高危人群。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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