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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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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可能,瘋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零號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護士長貼心地為她更換洗漱用品,此次評估失敗,怎麽著也得再經歷一個療程的觀察期,才能確定是否出院。

“其實沒關系啦!你看,你和我們大家相處得不是也很愉快嗎?外面的世界或許也沒有那麽美好。”護士長像是想起了什麽,不由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斷裂的脖頸之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又開始流淌鮮血。

每當她難過時,血就會奔湧而出,當眼淚消失之後,身體總會找到另一種方式來表達悲傷。

零號看著護士長身上的血,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表達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關於悲傷與安慰的表達,都還在進一步的學習之中。

就算零號一直竭力隱瞞,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只是在模仿學習成為一個正常人,以此獲得出院的機會。

醫院外面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看不真切,高高的院墻擋住了一切,只剩下一小塊灰白的天空,連一只鳥也沒有。

或許有鳥飛過,但是零號無法辨認。

她只能看見怪物。

竭力從記憶中搜尋,零號發覺自己的記憶和窗外的一小塊天空一樣,是受到限制,是割裂的,她忘記了很多事情,就像有人將整段的連續記憶從中間斬斷。

她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事物,就是醫院的名字。

——安定精神病院。

而她是這裏呆得最久的一位病人。

“剛才有位護士過來,我沒見過她,是新來的嗎?”

醫院的人來來往往,不斷更換,對於很多人而言,安定精神病院只是他們人生中一個站點,但是對於零號來說,這裏就是她的全部。

承載了她全部記憶的方寸之地。

“哦,對,她是新來的實習生,這次時間更短,連半天都沒有呆滿,直接就走人了。我們這裏工資低任務重,名聲也不太好,稍微有點出路的人都在往外走。哎。”護士長長長嘆了一口氣,似乎在為自己感慨。

要是有的選,誰又願意在精神病院工作呢?

尤其是實習生,這些年不知換了多少次,沒有一個能長久呆下來的,他們總是對這個地方充滿警惕與防備。

零號乖巧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將自己未看完的書繼續拿起來。

她記得,那個新來的護士眼中驚恐的目光。

這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對於普通人而言,精神病院總是充滿怪誕與危險,恐懼是人之常情,但是那個新來的護士眼中卻清清楚楚映透著對自己的恐懼。

她在害怕我。

零號翻過一頁書,看見自己孱弱、蒼白的手指,因為過於瘦弱,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心裏的疑惑漸漸清晰,但是零號始終保持緘默。

“好了,床單換好了,剛洗好的,上面還有股你喜歡的梅花香氣,試試吧,一定能睡個好覺的。”護士長將床上最後一絲褶皺按平,同情地看著零號。

這個小姑娘沒有家人,沒有記憶,因此也失去了名字。

她始終安靜呆在病房翻看一本沒有字的書。

現在,白紙邊緣都已經泛黃,被手指摩挲發皺,小姑娘卻依舊專註。

她看著她,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謝謝。”零號挪到了床上,手上依舊拿著那本書,“出去的時候能幫我把門關上嗎?”

“當然可以。”護士長面帶微笑,貼心為她關上了門。

精神病院這些年效益不行,上頭的撥款越來越少,因此病人流失許多,能讓零號一個人住一間房。

只是監控依舊是必不可少的。

這些被幻覺和癔癥困擾的可憐人,總是會不時陷入癲狂之中,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

門被關上。

房間再度安靜下來。

零號靠在床上,將書立著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空白的紙面上一行字悄然浮現。

“你還有最後一次提問的機會。”

一個月前,書上開始出現文字,上面寫著“關於你所疑惑的一切,我會為你解答,但是你只有三次提問機會。”

三次?

零號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是我的幻覺嗎?”

“不是。”

機會浪費得太輕易,零號選擇按下心中的疑惑。

她是一個精神病人,這一點來自於醫院的診斷報告,來自於周圍人的反應,來自於自己眼中世界與他人的巨大不同。

但是零號總覺得自己精神沒有問題。

她的世界充滿邏輯與規律,只是和別人有那麽一點點偏差而已。

而就在零號心裏的疑惑與懷疑達到頂峰時,空白的書頁上出現了文字。

就像是幻覺的升級版,亦或者真相的大門。

就在今天早上,零號問出了第二個問題,“我這次能出院嗎?”

“不能。”

現在,零號問出了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這是一個讓她確定自己是否在經歷一場幻覺,亦或者是一場騙局的問題。

她十分慎重。

“你能解出哥德巴赫猜想嗎?”

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不能造假的呢?又有什麽東西是無論怎麽逼迫也做不出來的呢?

零號腦海中只有一個答案——數學。

這東西不會就是不會,而且沒有第二個答案可言。

空白紙面卡頓了一秒,沒有如往常一樣瞬間給出答案,它似乎也被零號的腦回路給震住了。

“哦,原來你也不會。”零號慢吞吞開口,準備合上書。

下一秒,空白的紙面上,一行行數學公式和英文字母正切地浮現。

直到最後一排,一行小字浮現。

——我已經解出了這個問題,但是空白太小,寫不下。

零號:“就這?”

空白紙顫抖起來,它被激怒了,身為墮化物的尊嚴熊熊燃燒起來。

數學公式有如機器打印上去一般,整齊而工整,充滿邏輯與科學的美感,書頁無風自然翻動,將解答過程不斷往後推演。

雖然零號看不懂數學,但是她總覺得這是對的。

更何況,依照自己的菜雞水平,根本無從寫出這麽龐大的數學公式。

人無法幻想出沒有見過的事物。

所有的幻覺都只是對現有記憶的篡改和修剪。

公式推到最後,空白紙已經耗盡了力量,它顫抖著,紙頁如同秋季枯黃的書頁,一碰就破碎開來。

最後隨著一聲如同氣球爆照的聲響,整本書破碎開來,紛紛揚揚的碎紙充盈著整個房間,緩緩飄落。

護士長推開了門。

“你還好嗎?我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零號轉頭看向她,看著她斷裂的頭搖搖欲墜,隨著走動而晃動,即將掉落下來。

“沒事,我只是……”零號看著最後一片碎紙落在護士的肩頭,但是她卻無動於衷,仿佛看不見一樣,“我只是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

“有沒有可能,瘋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護士長的頭顱跌落下來,帶著血液滾動,卡在了門邊,然後又慢慢靠攏回身體周邊,試圖回歸原位。

護士長的聲音透著驚詫,“你在想些什麽?你不是都快痊愈了嗎?”

“可是,我覺得我是對的。”

零號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看著自己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因為常年見不到陽光,又因為營養缺乏,整個手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美感。上面曾經插滿留置針,以至於看不見血管,又逐漸恢覆,卻始終保持著瘦弱和無力。

零號將手指在虛空中輕輕按下,她想起了自己模糊的記憶,就像有人憑空截走了一段,想起了這些年來來去去的實習護士,他們總是對自己充滿好奇和恐懼,想起了無時無刻逃避不開的被窺伺感,想起了周圍不斷變化的怪物,那麽真實又那麽形象。

如果這一切都是幻覺,那這個世界一定是場更為荒誕的夢境。

“我想,我該醒來了。”

【滴滴滴滴,觀測對象異常!夢境在坍塌,請尚未離開的觀測者盡快脫離夢境!】

【警告!警告!儀器數值錯亂麽,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毀滅一切】

【副本評級錯誤!噩夢值已經超過現有最高數據!】

【噩夢坍塌進度即將達到百分之八十,尚未脫離夢境的人將被同化】

……

零號透過破碎的墻面看向這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毀滅。

怪物脫離禁錮,在走廊狂奔,醫生被尖銳物貫穿胸口,掛在墻面,病人快樂地跑出,尖叫跳舞。

而在混亂的中央,沈醫生穿著一席白大褂,安靜微笑。

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直徑兩米的真空圈,無論是破碎的房屋還是亂竄的怪物都無法靠近。

他很快樂。

淺灰色的瞳孔裏滿是欣慰。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感應到零號的位置,潛入研究所,準備打碎夢境,但是零號的行動比他更快。

在夢境破碎之前,做夢的人先睜開了眼。

“不愧是被神靈選中的怪物啊。”

零號沒有看他,她擡頭,透過正在坍塌的房屋看向了夢境之外。

研究員的身影出現在夢境入口處,他在發現入侵者的第一時間就跳入了夢境之中。

沒有防護服,也沒有保護措施。

即使是A級覺醒者的身體也難以承受撲面而來的噩夢濃度。

隨著下墜,研究員的身體飛快地經歷變異,臉上的鱗片密密麻麻合攏,覆蓋住了整張臉,尾椎骨處,粗壯的尾巴躥出,雙腿卻依舊維持著人類的樣子。

“愚蠢的人類。”沈醫生眸光深沈,他討厭有人在這種大團圓的時刻來進行打擾。

陰影之中,黑色的觸手從背後刺入研究員的身體,又從胸前探出,鮮血噴湧而出,就像盛開的紅色花朵。

就算是變異後的人類,在他面前依舊不堪一擊。

血滴答滴答流下來。

零號擡起頭,看向天花板,她正好對著研究員的眼睛,哪怕異變度達到百分之百,他依舊有一雙人類的眼睛,裏面殘留著某些說不出的情緒。

“你殺了他?”

“他們囚禁了你。”

血流到腳下,零號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血流的軌跡,“我不喜歡。”

“你被人類影響太深。”

沈醫生往前走了一步,他身上的白大褂依舊纖塵不染,金絲眼鏡穩穩架在臉上,就算整個世界坍塌,煙塵彌漫,他依舊能保持優雅。

“我……”研究員沒死,或者說他站在死亡的門檻上,但還沒有踏進去,被刺穿的心臟正在緩慢停止跳動,但是他的大腦卻依舊維持著最後的運轉,“指令……”

——轟!

夢境徹底破碎,連帶著整個科研所一起顫動起來。

沈醫生還是低估了初代研究員的魄力,他們是立了生死狀來到地表進行研究的第一批,早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

人造噩夢副本內關押著太多怪物,一旦逃逸出去,將會是一場災難性的事變。

雖然每一次的科學進步總是伴隨著危險,但是他們會是危險來臨前最後一堵墻。

當噩夢被打碎,怪物開始逃逸之時,整個研究所將會開啟自毀程序,沈入地底。

無論裏面的人是否全部撤離。

觸手被收回。

研究員從天花板跌落至零號的腳邊。

最後一絲異變完成,研究員的腿被深黑色的鱗片包裹,尖銳的指甲從肉裏長出,他獲得了更強的力量,卻也失去了成為一個人的根本。

他將淪為無意識的怪物,游走在自己奉獻一切的地方,卻再也想不起來為什麽。本能控制住大腦,將一個年輕天才墮化,成為靠噩夢為食的怪物。

研究員的胸口正中央,是一個正在痊愈的貫穿性傷口,它正在緩慢愈合,卻始終被一些東西阻擋在外,模糊的肉裏白骨清晰可見。即使觸手已經抽離,即使墮化物擁有強大的血肉再生能力,依舊無法完全覆原他的傷口。

“我……”

研究員用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零號的腿。

“殺了我,求……你……”

他寧願死掉,也不想變成怪物。

研究所的坍塌速度加快,整個建築正在陷入地底,保護罩亦或者是摧毀罩無差別攻擊地表上的建築物,將一切都拖入地底,封印起來。

沈醫生向零號伸出了手,“你該離開了。人類註定會為他們的愚昧與無知付出代價。”

但是零號沒有看他,反而蹲下身子,擡起了研究員的頭。

她認得他。

“林醫生?”

雖然長得不太一樣,但是零號依舊認出了面前的人。這是自己被送進精神病院後接觸到的第一位醫生,他溫柔而有耐心,是個可愛的小熊玩偶,可惜才幹了兩年就因為生病離開醫院,此後只是偶爾托人傳達問候,但是小林醫生是唯一一個會給零號慶祝生日的人。

現在看來,林醫生確實生病了,他正在變成真正的怪物,以至於無法再進入醫院。

每一個實習一段時間就離開的醫生護士似乎都是如此,他們本來是正常人,頂著怪物的身體進入醫院,卻在一段時間後真的向著怪物轉變,不得不離開。

能在醫院留下來的都是真正的怪物。

零號看著旁邊的金屬門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依舊孱弱,依舊看不清臉。

那麽,我屬於什麽?

她感覺自己觸摸到了世界的真相,卻依舊覺得前方迷霧重重。

下墜和傾覆之中,沈醫生朝著她跑來,身形輕盈,所有的碎石都自動避開他。

“我將帶你離開。”

而倒在地上的研究員雙眼漸漸失去神采,流失的不止是他的生命,還有他作為一個人的神智。

為研究怪物奉獻一生的人最後作為怪物死去。

他始終拉著零號的腳,聲音微弱,“活下去……我知道……你……不是怪物……”

遠處,護士長正在茫然無措看著被摧毀的醫院,發瘋的病人,發瘋的醫生,發瘋的一切。

而鏡子裏倒映出的自己的臉,倒也沒有比驚悚片好上太多。

記憶紛至沓來,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期孩子,自己繁重而瑣碎的工作,自己曾經對未來的期待。

原來都是假的。

孩子死了,工作丟了,未來也毀於頭顱斷裂的那一刻。

沈醫生終於抓住了零號的衣角。

在一切下墜的力量之中,他是唯一向上的動力。

“跟我離開。”

然而零號卻隨著房屋一起向後傾斜而去,地面開裂,吞噬一切,而她躍下了深淵。

【下墜進度百分之百,封印開啟,光幕自動檢測一切生命跡象】

【湮滅光環啟動】

【不可逆轉】

以零號為中心,透明的光波震蕩開來,席卷一切。光波觸碰到的東西,無論是建築,衣服,亦或者砂石,全部變成了塵埃。

片刻之後,中央研究所佇立的位置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平坦凹地,如同盆地。

而在十分鐘之前,這裏還是一片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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