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軒最近新添了一項‘秉燭夜讀’活動，倒有不少喜歡夜讀的書生結伴在此。故而便是到了深夜, 書肆裏也有幾分熱鬧。不過為了安全著想, 天大黑時, 書肆還是會和平常一樣上門板，只留後門供人出入。

張游昀因在路上耽擱了, 等到天擦黑才來。馬車到鄰家軒門口時，發現今天書肆門板上得比平時早，他便繞到後門去找掌櫃的萬福。

萬福得到傳話, 急忙忙跑來, 一瞧是他, 忙賠笑道：“今日可不行，我們老爺來了, 我得伺候他, 好歹等到他走我才敢玩。還是改天吧, 倒是麻煩你白跑一趟。”

“你客氣什麽, 誰還沒有點意外的事。倒也不必麻煩，等什麽改日, 我這酒菜都帶來了, 你便隨便挑個地方給我, 我先看書, 等你便是。”張游昀提起食盒給萬福瞧, 他可是特意拿了酒菜來。

“這怎麽好意思，又帶了東西，又要等我。”萬福對張游昀報以十分歉意的笑容。

“休要見外, 你我什麽關系？不過也可能是你跟我還生分，我倒是和你一見如故，從一開始就把你當過命交情的好友了，這點麻煩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事兒。”張游昀笑容溫溫和和，說起話來親和有力，讓人聽了便不禁覺得心裏舒坦。

萬福忙道不敢，也稱和張游昀一樣，對他一見如故。遂忙引他進了鄰家軒後院，便把他引進自己住的廂房暫時等著。萬福又去書架上隨便去了一捧書，讓張游昀隨便看，之後他便急急忙忙和他告別，準備去了二樓候命，等著伺候他家老爺。

張游昀囑咐他穩重些，別毛手毛腳，被他家老爺嫌棄。

萬福聞言，便豎起大拇指對其笑：“還是你了解我，我還真有這毛病。”

“深吸兩口氣，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沈穩，多說幾遍，必然有效。”張游昀笑道。

萬福便聽張游昀的話，試了試，果然覺得自己心緒沈穩了不少，便多謝張游昀，暫且和他告辭。張游昀捧著書，溫和的笑著對萬福點頭。待萬福人走後，張游昀便立刻放下手裏的書，打量這屋子的環境，布置的中規中矩，沒什麽值錢的物件。

聽聞鄰家軒的生意很不錯，這萬福是個掌櫃，掙的錢該是不會太少，但是瞧他這屋子，倒是一點都沒有做掌櫃的氣派。滿屋子裏除了家具桌椅，床鋪被子，便只有幾件便宜的瓷器，整間屋子樸素廉價，沒有半點講究。

由仆看主，想來這位賈大人平日的生活，也必定十分簡樸。

張游昀在接觸萬福之前，早就打聽過榮府大老爺的品行。外頭對他的評價都是兩極分化，好的一面，就說他剛正公義，為國為民，是個恤下的好官。不好的一面，則說他奸佞紈絝，十分荒唐，在朝為官結黨營私，最擅陰謀構陷，鏟除異己。張游昀倒是希望賈赦真正的樣子，是和外頭所傳的那些反面樣子契合，這樣會省去他很多麻煩。但而今看來，他似乎是和正面樣子相符了，到叫他有些許失望。

自古以來，能簡樸度日的官員，一般都很懂得自持。這樣的人一般貪心不大，有自己的執拗之處，基本都是一塊很難啃的老肉。

不過這賈赦再難啃，他為達自己的目的，也一定要啃下來。好歹賈大人這裏，他還有門路能漸漸接觸上。但宋大人那邊，那真真就是天地之差，他怎麽都撞不上了。

張游昀想到這裏，便隔窗望了望外頭。這會兒天大黑了，後院裏只有幾個廊上掛的紅燈籠朦朧的亮著。張游昀還發現，這幾盞燈籠都是出自他們家的作坊，倒覺得有幾分親人，嘴角不僅露出一抹帶著幾分驕傲的愉悅笑容。

張游昀等了會兒，見後院好一段時間都沒有來往的人了，便出了門，踱步到馬廄附近。馬廄內一共停了四輛馬車，其中一輛特別簡樸，但卻是套了八匹馬。這規格是只有朝廷二品以上的大員才能用。張游昀立刻認定這便是賈赦的馬車，畢竟從剛剛接觸萬福的時候，他已然推敲出賈赦是個簡樸之人了。

張游昀看看左右，當即從衣袖裏拿出一根他每日都會隨身攜帶的長鐵釘，就地取了一塊石頭，便把飛快地將鐵釘釘進車轍與車輪的交接處。

張游昀隨即丟了石頭，拍拍手，理了下衣袖，便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淡然地踱步回了萬福的房間。

兩柱香之後，萬福便笑嘻嘻地回來，讓張游昀把酒菜都擺上來，他沒事兒了，可以隨便吃。

張游昀忙笑著給萬福斟酒，問萬福：“我瞧你們家老爺待你極好，這不，人還沒走呢，就放你回來。”

“我們老爺從不苛待下人，只要不犯錯，嘴巴嚴，什麽都好說。其實老爺也沒說非要我在，我就是習慣了在一旁伺候。剛剛我跟老爺身邊的人打得商量，說見朋友，他們便立刻打發我回來了。倒叫你久等了，我先幹一杯賠罪。”萬福舉杯道。

“誒，一杯怎麽可以，我可是等了你有大概三炷香的時間，要三杯。”張游昀故意多說了一炷香，讓萬福多喝點。

萬福倒也幹脆，真的自斟三杯酒飲盡。喝完酒，他便辣得不行，“你哪兒弄來的酒，好烈！”

萬福吸口一氣，趕忙拿筷子吃菜。夾了一口水晶肘子，忙點頭道味道好，又問張游昀這菜是從哪裏買的。

“狀元樓。”張游昀為萬福斟酒，“瞧瞧你，為了誇我，倒裝得自己像是沒吃過那裏的菜一般。”

“不怕你笑話，真沒吃過。聽說那裏的飯菜，起價要一兩銀子的，太貴了！今兒個真是托你的福！”萬福嘆道。

“怎麽會，你可是鄰家軒的掌櫃，一兩銀子還花不起？”

“花得起也不花，我的錢都是有數的，要給老婆孩子呢。”萬福沖張游昀嘿嘿一笑。

“一大老爺們，總把女人掛在嘴邊，就不怕別人笑話你懼內？”張游昀笑問。

萬福搖頭，“我們老爺說了，顧家的爺們才是好樣的。若是男人連自家的老婆孩子都不疼，便是有出息了，也沒人性。再說我將來老了，靠誰照料伺候？還不是家裏的女人孩子。”

“倒是這個道理。”張游昀便舉杯，和萬福繼續喝起來。

二人吃了約有兩炷香的時間，張游昀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便拍一下腦門，說自己忘了一樁重要的事兒。“我答應了大哥，說好順路去幫他到鄭家收賬的，我倒給忘了，這會子還不算太晚，我得趕緊去。”

萬福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了，臉紅地扶著額頭，醉醺醺的沖張游昀擺手。

張游昀還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致歉。

萬福：“你瞧你，剛怎麽跟我說的，誰沒點意外的狀況，痛快去吧。正好我喝得頭暈，要歇一歇。”

張游昀應承，攙扶萬福到榻上歇著，這工夫聽到外頭車轍聲，他便趕忙出了門，因夜色黑，只隱約見一輛馬車從鄰家軒的後門駛出。張游昀快走幾步，瞧見正是那輛套了八匹馬的簡樸車。他趕忙出門，打口哨，叫來了他早停在後巷裏的馬車，立刻讓車夫慢慢地跟上前頭那輛車。

馬車離開同泰街，行駛了約莫有四五丈遠的距離，便聽到很清脆的木頭斷裂聲，接著馬車便失衡，車廂倒向一邊。車廂內隨即傳來一聲男人的驚叫，馬也受驚嘶鳴起來，想拼命往前跑，好在車夫有駕車經驗，及時拉住韁繩，另有兩名小廝趕忙跳下車，也去揪住了馬脖子上的鬃毛，然後摸了摸馬頸，將馬匹安撫了下來。

餘下的兩名小廝們則掀簾子，小心地去把車廂裏的老爺攙扶出來。這時候，後頭傳來馬蹄聲。小廝們回頭，就見一輛裝飾富貴的馬車停在了他們旁邊，從裏面下來一位面容俊朗的謙謙公子。

這位公子下了車，便立刻快步走過來問情況如何，是否有人受傷需要幫助。

“我們老爺只是受驚了，倒是無礙，只是這馬車這副樣子，倒是不能用了。”

“若是你家老爺不介懷，倒是和我共乘一輛車。”張游昀溫潤的笑道。

小廝忙致謝，然後讓張游昀稍等，轉即去問正垂頭用拳頭捂嘴咳嗽的老爺。

張游昀借著月色打量賈赦的背影，倒是纖瘦，個頭也不算高，而且整個人看起來，倒不像是意氣奮發正當壯年之人，反而更有點像五六十歲的老頭。

“倒是麻煩這位熱心腸的公子了。”

張游昀聽到一記老氣的聲音，楞了楞，再瞧這位老爺擡首後的面目，竟然真是個長著幾根白胡子的老頭兒。

這、這是賈赦？未老先衰？

“這位——呃，老爺客氣了。”張游昀難掩眼裏失望之色。

“這是丞相大人。”烏丞相跟前的小廝語氣鏗鏘地介紹道。

張游昀又楞了，方知道自己算計錯了，忙行禮給烏丞相。

這時已有小廝挑著燈樓，攙扶烏丞走近張游昀。

烏丞相撚著胡子打量這位年輕人，感嘆他熱心，“老夫這馬車用了七八年了，早有人勸換，我沒舍得，卻沒想到今兒個差點把我的老命摔沒了。便要勞煩這位小公子帶我一程。”

張游昀此時已經緩過神兒了，這會兒便是沒能如願碰到賈赦，烏丞相身份尊貴，在朝野之中的地位可比賈赦更厲害，交往一下又不損失。張游昀先嘆馬車，便笑讚烏丞相簡樸為官，清廉為民，令人敬佩，接著他便表示自己很榮幸能有機會讓烏丞相上自己的馬車。

張游昀話音剛落，不及烏丞相答話，身後頭又傳來馬蹄聲。馬蹄聲靠近之後，車夫便喊了聲：“籲——”

小廝脆生生回報道：“老爺，是丞相大人的馬車壞了。”

張游昀和烏丞相等都望過去。張游昀打量這輛鑲金綴玉的豪華馬車，不禁心下估量了這馬車的昂貴造價，保不齊有四五千兩銀子。這可真真是一輛行走的銀山。這車是八匹馬拉的，也該是朝中的肱骨大員，就是不知車內的人到底是哪一位重臣？

接著，張游昀眼睛便有些直了。

從車內走下來一位青衣玉面的男子，整個人英氣逼人，氣派十足，眉宇有一絲孤冷。男人一見到烏丞相，也不笑，也沒有諂媚之意，只是目光清清冷冷的掃一眼烏丞相所乘馬車的慘樣，眉梢便揚起一抹諷刺來。

“你什麽意思？”烏丞相瞪他。

“蔡飛屏早說過你，長了一把老骨頭，非要坐這麽硌人的舊馬車自找罪受。多少人勸你你不聽，有今日我看你也是活該。”

“賈恩侯，你學那廝什麽不好，學了他那張嘴！”烏丞相吹胡子，怒瞪一眼賈赦，卻不是真生氣。轉即，烏丞相便指了指賈赦所乘的馬車，“誰像你們，多敗家！”

“就願意，花你錢了？”賈赦挑眉笑問。

烏丞相嫌棄地瞪一眼賈赦，冷哼一聲，便道：“扶老夫上馬車。”

小廝趕緊扶著。烏丞相一把推開身邊的小廝，故作罵道：“說你了麽！”

賈赦意會，也不覺得如何，便真過來攙扶烏丞相，請他上了自己的馬車，轉即他也鉆了進去。

馬車當即就駛走了。

張游昀呆楞楞地站在原地許久，轉即有烏丞相家留下來的小廝和自己說話，張游昀才反應過來。

小廝們替他們家丞相謝過張游昀之後，又問了張游昀的姓名，方作罷。

張游昀上了馬車之後，便捶一下大腿，怨自己太笨，太自作聰明。不過剛剛瞧賈赦和烏丞相互相鬥嘴的情形，這二人的關系該是十分好。他若是能因這次結緣認識了烏丞相，再去結緣賈赦也不無可能。

烏丞相被賈赦送回家之後，便硬留賈赦吃茶，順便感慨他的馬車真是好坐，軟軟地，跟躺在榻上睡覺一樣舒服。

“叫人特制的軟墊，你喜歡，我叫人送你一套便是。”賈赦道。

“我還喜歡你那馬車，不如也不送我？”

“倒是想送，就怕你不收，你素來不想欠人情的。”賈赦一語戳中了烏丞相的心思。

烏丞相笑著點頭，“倒是如此，不愧是恩侯，懂吾心！不過，這馬車可是宋奚的，你敢隨便送我？”

“我若願意，宋府都可以送你。”賈赦自信的笑道。

烏丞相豎大拇指給賈赦，“這才多長的日子，你就把宋家的財產弄到手了，佩服之至！”

“說得好像我圖他家的財似得，我可沒這樣的心思，是他自己願意。”

“這就更厲害了。快別說了，老夫再聽下去，難保會嫉妒。”烏丞相重重放下茶杯，忙趕人。

賈赦便起身告辭，轉即想起剛剛事兒來，問烏丞相另一輛馬車是誰。

“不知道，半路上遇到的一位好心公子。”

賈赦嗤笑，“回頭問了那人的身份，叫人捎話告訴我，我替你謝謝他！”真顏太子即將來京，京城從今日起天一黑就開始宵禁，這也是鄰家軒早早就上門板的緣故。當然官員們出行，自然是不受宵禁制度的約束。但那個年輕的男子，顯然不是巧合路過了。

再說囑咐過烏丞相後，賈赦便告辭了。

次日，烏丞相就把張游昀的身份報給了賈赦。

賈赦一瞧這人的名諱，便認出來了。因先前他叫人查張游旺的時候，見過張游旺的二哥名字。

“咱們的消息網是不是懈怠了，這張家老二回來了，怎沒人告知？”

黑豬楞了下，忙賠罪道：“怪小的們無能。這張家內宅用的人不多，上上下下統共就二十三名下人，個個都十分嘴緊。近來確有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出入張家，因此人沒有住在張家，便都以為是和張家有生意來往的人，誰都沒想到他竟然就是張家在外游歷的二爺。這個張游昀在外游歷了足足齊年，走的時候還是個黑泥鰍，回來後竟變得如此清俊英朗了，也難怪周遭的鄰居都不識得他，的確叫人有些分辨不出來。”

“游歷了七年，算起來他走的時候才十歲。”賈赦嘆道，“這樣小的年紀，他家裏人會放心？還有他為何不住在張家而住客棧？”

“當年是跟著他親二叔一起走得，為歷練，長見識，學經商之道。至於回來之後為何不住在老宅，小的也不清楚，”

賈赦又問這張家二老爺而今在何處。

黑豬搖頭表示不知，“只知道張游昀是自己一人回來的。除非問張游昀本人，恐怕很那探聽到張二老爺的下落。”

“張家下人數量也不對，宅子那麽大，便就是只做飯打掃，這些人都不夠，更別說還有其它諸多的雜務。”賈赦不解道。

“這個事兒小的們剛調查清楚了。張家兄弟的飯食從來都是從狀元樓預訂，不在家裏開火。二十幾名下人就自己弄吃的便行了。至於打掃，該是只打掃長住的一兩處院落。每隔十天則會有燈籠作坊的下人，過來大清掃一遍，弄弄園子裏的花草之類。”黑豬解釋道。

賈赦覺得這就更奇怪了。既然這張家兄弟不是生活隨便邋遢的人，因何要把宅院內的下人精簡到這樣的數目。瞧那天張游昀所乘坐的馬車，也算是繁覆華麗，所以這張家兄弟看似該也不是簡樸的人。住大宅子，坐光鮮好看的馬車，卻在用人上面十分清減，倒像是他們為了死撐面子，便耗不起其它花費，便在背地裏拼命地儉省。

賈赦便讓黑豬在著手查一下張家的燈籠作坊的賬目，看看是否是出於虧空狀態。

賈赦隨即上門林府，見了張游旺，便給了一塊玉佩到他手上。

“上次見面聊得興起，倒忘了把早備好的見面禮給你。”

張游旺一見賈赦也給了自己一塊羊脂玉佩，在成色上怎麽看都比給蘇源春的那塊好。張游旺便十分開心，心裏也松口氣，原來是賈大人忘了給他，便高興地再三謝過賈赦。

“你二哥可是張游昀？”賈赦問。

張游旺本來笑得一臉天真爛漫，忽聽賈赦提起他二哥，眼色便發沈，笑容也有所收斂，忙認真地和賈赦點頭。

“昨晚烏丞相馬車壞了，剛好碰見你二哥出手相幫，倒是難得，有機會我倒想可以見他一見。”

張游旺一聽此話，忙應承稱好，便高興地告知賈赦，他這就打發人去通知他二哥，讓他擇日主動登門拜訪賈赦。

賈赦應承，便打發張游旺好生上課，轉頭去見林如海。

“已經確定了，蘇源春無辜，你要是不喜歡，倒是可以趁早把他打發了。”

林如海聽此話蹙起眉頭來，“竟然是張游旺有問題？我倒是覺得蘇源春那孩子心思沈了些，本以為會是他。”

林如海遺憾之餘，仔細想想蘇源春也不錯，也不舍得驅走他，且先看看再說。轉即便問賈赦，那張家兄弟這樣算計到底有何目的。

“我猜該也不是什麽害人的事兒。可能真就是出個主意讓你生招婿的心思，想著讓他們的三弟入贅林家，憑此將來他們張家將來在京便有了倚仗，讓張家的基業可以延續。”賈赦仔細想過這件事，這張家的燈籠在京有百年的歷史了，這次林府招婿，他們是真身上陣，該是玩不了什麽騙婚的把戲。再者說，黛玉也還小，不滿足之前那兩樁騙婚案的條件。

賈赦便想著騙婚案該是出於在外游歷的老二張游昀身上。根據張游昀的歸京時間，剛好也是豫州騙婚案發生不久之後，在時間上符合。至於張游昀其它的情況是否符合，便要等見了他，再讓望兒和豫州常家老爺的指認才可知。

賈赦立刻讓人去常州請常家老爺來了。至於蘇州那邊，方家只要得知他們的上門姑爺有消息了，肯定坐不住，早晚會來京。畢竟那方家小姐連兒子都生了，哪能咽下這口氣。

“老爺，小的們查過了，丞相大人的馬車車轍處多了一根這東西，才引發車轍斷裂開。”

賈赦接過豬毛遞來的鐵釘，是普通鐵釘長度的兩倍，已經彎得厲害。

“這是京內地痞流氓們，幾乎人人都會的下三濫招數。”黑豬介紹道。

賈赦蹙起眉頭來，立刻命人去鄰家軒調查，昨日有誰出入過鄰家軒後院。不多時，萬福就被揪了過來。被問話之後，萬福恍然才知自己引狼入室了，嚇得渾身發抖，忙給賈赦連連磕頭賠罪。

豬毛等也就看著，不幫忙求情，罵他活該。

萬福便自扇嘴巴，直罵自己被豬油蒙了心，竟然還覺得張游昀是個好人，“小的見他那般熱心腸的幫忙，為人謙和仁善，真覺得他是個難得可以交往的朋友，真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是在算計小的！”

萬福哐哐又磕了兩個頭。

賈赦覺得張游昀既然是早些天就接近萬福，也是早前就約好和萬福在昨晚相見，該不是去算計烏丞相。昨天烏丞相和蔡飛屏是臨時決定跟他去鄰家軒議事，張游旺不可能提前知曉。如此也便說明一件事，那張游昀是沖著自己來的。想來這張游昀也有些腦子，瞧著萬福房間布置樸素，便覺得他主子也如此，遂挑了烏丞相那輛看起來最簡樸的馬車來下手，卻不想是誤判了。

賈赦倒是好奇這張游昀接近自己的目的為何。他有兒子，女兒年紀也小，並且斷然不可能招贅婿。他這樣完全不符合招贅婿條件的人，因何吸引了張游昀的註意？賈赦實在想不明白。

左右張游旺已經替捎話給了他二哥。若是張游昀有意接近他，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賈赦倒要看看，他這次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除了這樁事情外，還有另一樁事讓賈赦操心。

賈赦陸續接到了消息，京城已經有五家高門內，出現了養小鳥的情況。最早的一家是京內有名的皇商謝家，專供絲綢布匹進宮財力雄厚。他家大老爺而今已經年近六十，但就是好色，早在五年前就養了兩名‘小鳥兒’，去年年末有位姑娘們還生了個兒子出來。謝家大老爺一高興，幹脆把人扶正，讓其做了謝家的‘老太太’。

至於其他幾家，也都如東平郡王那般，搞出些新花樣，迎合男主人們的獵奇性趣。

京內已經出現六家了，可見這個惡習若不根除，會日漸在京城內流行起來。

至於曹家那邊，目前還一直安安靜靜，沒什麽特別的事兒鬧出來。

賈赦其實早已經寫好了有關曹家醜事的稿子，但始終覺得這樣的後宅內的陰謀揭露出來後，受傷的會是曹家的大兒子曹清鳴，遂一直遲疑，不知該是否印稿發行。

昨天下午，曹蘭已經從京畿府大牢出來了。聽聞他已經死心，有離京的意願。賈赦便覺得不可能，但如果曹家一家都離開京城，他這邊倒是好做了。

晌午的時候，黑豬傳消息過來，說是曹蘭自己帶著一些隨從和幾輛馬車的東西先行離京了。

“他的妻兒沒有跟著？”賈赦確認問。

“沒有。石氏和曹蘭的兒女們還都留在京城，說是等回頭曹蘭在老家安頓好了，她們再搬。”

理由倒說得過去，但賈赦很清楚，石氏該是耍什麽心機，拿什麽理由勸曹蘭乖乖的離開了。畢竟曹蘭那樣癡情賢妃，他必定很急於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傳進宮裏去，哪裏會真的安心離開京城。賈赦覺得石氏必定是揪住曹蘭這個軟肋，許諾給曹蘭遞消息。而石氏留下來的原因，也絕非就為了這樣簡單的事，必有其他目的。

從她在曹蘭住牢的時，繼續和其弟曹半通奸的事情上來看，這女人的膽子絕對夠大。她和繕國公的秘密本就已經很危險了，她還能跟曹蘭的親弟弟和侄子同時通奸。並且假懷孕‘生’了個兒子，明晃晃的把曹半的兒子當成嫡子養在曹蘭名下十幾年。

不想不要緊，越想，賈赦越覺得石氏不簡單。

賈赦近一段日子讓人調查整個曹家，自然也沒有放過曹半。曹半此人無德無才，小人做派，一直就嫉妒他大哥，也大言不慚的和友人們說過，想把他大哥取而代之。其實憑曹蘭原來在朝廷上立功，做出的貢獻，他老了必定會蔭及子孫。當初曹清鳴成了曹蘭的嫡子，這也算是完成曹半當初一半的夢想了，誰知後來出了變數。

上次石氏帶著孩子們跑來榮府門口求跪，一方面可能是盡好妻子的義務，做戲給外人看；另一方面石氏可能是為了曹清鳴，真想及時撈出曹蘭，還希望曹蘭能有機會官覆原職，蔭及子孫。不過後來因印婆子透漏給石氏，讓石氏知道曹蘭為了賢妃已經癡狂，該是就此絕了心思，也便更恣意地去和曹半通奸了。

賈赦總覺得曹蘭一走，這石氏必定會有所動作。

賈赦幹脆把手裏的大半數密衛都派了出去，用於監視石氏、曹半。東平郡王那裏也不能懈怠。賈赦一直覺得他既然送了個女人給自己，想必還會再添置新人。既然他不肯說他的購買渠道，那他自然要派人跟蹤秘密獲取了。

次日清晨。

賈赦睡一好覺剛醒，喝了茶，眼皮還沒全睜開，黑豬便急著進門回報了消息。只消聽黑豬頭兩句話，賈赦就被刺激的清醒無比了。

“昨天傍晚東平郡王造訪繕國公府，和東平郡王聊天至深夜方歸，不久後，繕國公府出來一人，去了曹半的宅子。今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曹清鳴從曹半的宅子離開，自己乘一輛馬車，身後還跟著一輛車，出城了。”

“確定是曹清鳴？”賈赦整個人精神了。

“是，剛好曹半宅子裏有咱們之前發展的線人，是他親眼所見。”黑豬道。

賈赦蹙起眉頭，“這曹清鳴經常去曹半的宅子？”

“據線人說，每隔七八天天就會去一趟。每次去，倒是和曹半很聊得來，倆人會關在屋子裏談笑好一陣子。”黑豬頓了頓，見賈赦面色凝重，便道，“老爺，我覺得這對叔侄很有問題。那曹半畢竟是庶子，之前跟曹蘭的關系也不好，幾乎從不來往。曹清鳴以前都是瞞著曹蘭去見曹半，他必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何止是知道。”賈赦嘆一聲。

偏偏是東平郡王和繕國公見了面後，繕國公的人就跑去見了曹半，然後曹清鳴就離京了。這樣的巧合，分明是在昭告京城‘養小鳥’的事兒和繕國公、曹清鳴、曹半以及石氏這四人都有幹系。

怪不得東平郡王不肯透露購買方式，原來是有繕國公從中作保。

賈赦在紙上畫了人物關系，註明養小鳥的習俗是從靈州傳出，也便是繕國公的老家。還有香兒所說秘宅裏春水、春山和春土三位管事嬤嬤。

賈赦寫下這三人的名字之後，賈赦掃了眼紙上的其他人，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石氏身上。

繕國公府的老管家曾說過，當時繕國公在靈州的時候，曾在別苑裏養了四名‘小鳥兒’，石氏是其中之一，那另外三人會不會就是香兒所謂的的春水、春山和春土三位管事嬤嬤？從年齡上推算很符合，加上繕國公而今和石氏、曹半的關系，賈赦覺得自己這個猜測八成就是真的。

至於京城養小鳥事件的主謀是誰，從人物關系圖裏一看就知。

所有人員關系匯集的最重點，就在石氏身上。不管是曹清鳴、曹半還是繕國公，他們都是因為跟石氏有關系，後來才互相有了聯系。

故而這京城地界‘養小鳥’的事兒該是石氏一手建起，繕國公負責協助，曹清鳴和曹半負責具體實施。春水、春山和春土則負責日挑選姑娘，以自己的親身經驗教授，最終培養出合格的‘小鳥兒’提供給石氏。

當然，目前賈赦推測的這些還沒有得到一一證實。所以他還要繼續耐心等待事情的後續發展，若是密衛們能跟著曹清鳴找到培養‘小鳥兒’的老巢，捉了曹清鳴的把柄。那賈赦便就很容易從這位最年少的手，來查清他們整個團夥的罪行。

上午的時候，賈赦在禦史臺處理好公務，便去了武英殿找宋奚。恰逢宋奚去覲見皇上，人不在，賈赦便在武英殿等他。

蔡飛屏得知消息後，巴巴地過來，笑問賈赦：“我聽說烏老頭的馬車終於壞了，還剛好被你碰到，才算救了他？”

賈赦：“你失算了，他那馬車還真不是用壞的，是被人做了手腳。”

“喲，還有這種事兒，那我倒是不能笑話他了。”蔡飛屏轉即見賈赦一臉淡定，絲毫沒有疑惑之狀，料知他早就心裏有數，“說說，到底是誰這麽大膽？”

賈赦沒說話。

蔡飛屏笑了笑，“罷了罷了，你不說，我也不好奇問了，便就和你說說別的事。有一事兒倒真巧，張游旺你還記得吧，就是你妹夫收的學生之一。我前些日子偶然碰到一位好心公子，和其一見如故，只可惜這廝沒給我留名便走了。誰知昨日再見，才知此人正是張游旺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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