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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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了一刻。
人群又開始退攘，哭叫，那聲音幾乎要壓倒廣場邊上，士兵們刀劍碰撞出的鏗鏘。
“神啊！惡魔降臨！”
“天啊！我們要完了！我們都要完了！”
“特蕾莎啊，請您庇護艾倫吧！”
“媽媽！媽媽！”
……
在那些尖叫中還混雜著歐斯卡氣急敗壞的怒吼，“不要亂跑！別怕！子民們！嗷！！我的腳！！士兵！殺死那個巫女！快殺死她！”
混亂中，似乎有腳步圍了過來。
目光掃過灰色的天，掃過枯黃的樹枝，掃過殘破的雕像，我看見了一張張充滿了恐懼的臉，他們手裏握著長矛，尖銳的鋒刃在不住的發抖。
或許是被我的目光嚇到，那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一齊向後縮了一下，動作整齊的讓我失笑。
我忽然想起了卡拉雷曾說過的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才最可怕。
很對。
可是，我又能笑多久。
只要他們手起刀落，我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吹了過來，吹的我頭頂冰涼，也將漆黑的焦灰吹上進了我的睫毛。
我不由用力的瞇了一下眼睛，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廣場邊上，那片散發著血味的戰場。
那名拉菲般的男人依舊在拼殺。
他的長劍就像死神的鐮刀，每一次落下都帶著一聲淒厲的哀號。
猩紅的血線隨著他的利刃在半空勾勒出一幅幅絢麗的油畫。
屍體遍地。
哀嚎遍野。
血流成河。
可是，縱使他勇猛無比，縱使他的死亡騎士們也勇猛無比，他們又怎麽敵得過整個城防軍？
他們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
亞汀斯……
“喝啊！”他像野獸一樣咆哮著劈開了身側刺去的利刃，可是卻來不及轉身擋住背後的偷襲。
那一刻，他猛地往前踉蹌了一步，背後噴出了一片血霧，如果沒有用劍穩住身體，我想他一定會摔倒。
他回過頭，望向了長矛的主人。
從我的角度，我能清楚的看見他滿臉是血，甚至拉菲般的眼睛裏也蓄著血水。
他怒火沖天，惡狠狠的盯著那名重傷他的士兵，仿佛想把他吃了。
殷紅的血從他的額角一路蜿蜒進了他的嘴裏，將他的牙齒染的血紅。
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危險中掠食的野獸。
焦躁，殘忍，充滿了對血的渴求。
戰士似乎也被他的模樣嚇住了，甚至忘記乘這個機會給他致命的一擊。
這，給了他機會。
一瞬間，那具高大的身體消失在原地，他就像鬼魅一樣撲向了士兵，動作快的我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顆像血滴一樣的紅寶石耳墜在充滿硝煙的空氣中飛快的閃動了一下，隨後，那名戰士的上半身沖上了半空。
然而，他染血的腸子與內臟比他的身體飛的更高。
那種景象一定刺激了他的眼球，因為他猛地伸出了沾滿血漬的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腸子，可結果卻讓腸子流出來更多。
驚恐的叫聲從他的嗓子裏迸發出來，絕望而嘹亮，但只是一聲，長劍便讓那半截身軀砸在了他的另一半身邊。
被鮮血浸透的軀體痙攣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那只野獸少了一個對手。
可是，下一瞬，又有更多的長矛指向了他。
血水不斷的從他身上滾落，一瞬間，便在他的腳邊積出一個淺淺的血窪。
那種味道或許更勾起了他殺戮的本能，下一秒，他更加猙獰的吼叫起來，迅猛的撲了上去，就像一只受傷的獵豹。
“厄啊--！”
慘叫四起。
鮮血如雨，當頭澆下，又順著他的臉頰，下巴，滴進了沙土。
亞汀斯……
他在發瘋的戰鬥，發瘋的想要殺出一條血路。
為了生存。
他的，也順帶著我的。
可是壓倒的人數讓他傷痕累累，讓他寸步難行。
拼殺之中，我捕捉到了那雙劃過我的眼眸，它們深的像冰潭，紅的驚心動魄。
只是一眼，他便轉身咆哮著劈下手中的長劍，只留給了我一個刻著猙獰血口的背影。
那一眼，他什麽也沒有傳遞給我。
那一眼，他又傳遞給我了一個世界。
一起下地獄麽？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確信他是在這麽問我，一如既往的帶著誘惑的笑。
那種感覺讓我在剎那間淚流滿面。
他是殘暴的君主，史書上這麽記載著，我曾經也這麽深信不疑。
可是此刻，我覺得他根本不會被載入史冊。
他全身是傷，他在流血，他會死在這裏，與我一起。
我無法向你形容這一刻我有多想撲進他的胸口，去擁抱那片熟悉的炙熱。
至於幾個小時之前，我與他之間的那些怨恨，呵，根本連狗-屁都不是。
此刻，我只想在他的火海中縱情燃燒，哪怕稍後便會死去也無所謂。
那麽，就一起去吧。
我勉強扯起了嘴角，真想站起來，走過去這麽答覆他，可是，眼角那些不晃動的模糊身影讓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
淡淡的油味順著風傳進了我的鼻子，那一刻，我才發現那幾名高大的男人竟然已經在我周圍的焦土裏倒下了一大圈火油。
黏滑的液體並沒有立刻滲進土地裏，而是四處滾動，幾乎要沾上我手臂上的皮膚。
火的光芒閃在我頭頂不遠處，我認出了那個手持火把的人影，歐斯卡。
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憋得通紅，下巴上的肥肉在不住的顫抖，“輪到你們了。”
火把落下。
燃燒的蛇呼的竄了起來，燒起了半人高的烈火，一剎那將我圍在了中間。
“喝啊--”
熱浪蒸騰的瞬間，我聽見了那只野獸的怒吼。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我的心忽然變得非常平靜。
我原本以為面對死亡時的歇斯底裏根本不知道在幾個世界之外。
我就那麽靜靜的躺在火焰裏，呼吸著濃煙，感受著灼熱，看著變形的空氣那一頭，那個沐浴在鮮血裏的男人。
他也在看著我，拉菲般的眼睛裏燃起的火焰比眼前的火光更加滔天。
他的頭發滴著血，他的劍滴著血，他的鐵靴也滴著血。
他似乎想殺過來，可是，無論怎麽揮舞長劍，他似乎都踩在地平線上，無法靠近一步。
我忽然想哭。
“擋住弒君者！士兵們！擋住他！”
……
“抓住他！”
……
“為了艾倫！殺！”
……
身邊那些吶喊讓我感到可悲。
用盡全力，我擡起了手，伸向他。
亞汀斯……
我確信我沒有流出眼淚，就算有，身邊的高溫也早已將它蒸發成水汽。
隨後，我對他扯了一下嘴角。
活著……
我對他說，雖然在火焚聲中，我自己都聽不清自己沙啞細微的聲音，但是，我確定他聽見了。
因為那雙冒火的眼睛變得陰沈無比。
緊了緊手中的劍，他忽然仰頭咆哮起來，血跡斑斑的手臂上青筋浮現，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窮途中咆哮的兇猛野獸。
不甘，不服，不屈。
刷--
閃電縱橫，將殷紅的火焰照得慘白。
那一刻，一只長矛忽然他的背後惡狠狠的甩過去，他沒有做出反抗的動作，所以，長矛精準的甩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那一下讓他像觸電一樣猛的撲在了潮濕的沙石地裏。
轟隆隆--
沈重的雷鳴將大地震的瑟瑟發抖。
空氣被烈火燃燒的越來越稀薄，那種漸漸窒息的感覺讓我的眼前一陣陣模糊。
模糊的火光外，我只是隱隱看見無數的人影撲了過去，將他死死的壓住，然後，傳來了鐵索聲。
難受。
太難受了。
身體的水分被蒸幹，內臟似乎都被吸入的濃煙融化。
“……神明啊！我們在此獻上祭品！”有人在火圈外裝神弄鬼的高呼，“請賜予我甘霖！請賜予艾倫希望！”
……
刺骨的灼痛開始蔓延。
小腿，大腿，手臂，胸口，又從胸口分散到了四肢百骸。
“啊……啊！！”那一瞬，我張嘴想叫，可是，似乎又沒有叫出來。
劇烈的刺痛像閃電般迅猛，忽然之間，我都不知道從來弄來了力氣，觸電一般的坐了起來，可是，這個動作只是讓火焰肆無忌憚的舔上了我的後背。
“啊！！”
我想逃，可是，四周只有一片扭曲而刺眼的空氣，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逃。
皮膚在烈焰的舔舐下劇烈作痛，滋滋作響，那種聲音讓我的腦袋一陣空白。
熱浪襲來，耳邊的卷發上下翻飛，又被燒成了一絲絲火線。
我盯著那些火焰，盯著它們順著發絲燃到了臉頰上，又在那兒紮上根，像妖魔一樣舞動。
那一刻，一種極度的恐懼讓我跪在石子地裏，抱著腦袋絕望的嘶叫起來。
“不！不！！”
幾乎在同時，狂風大作。
雷聲再一次響徹天宇，大地的震顫還沒有結束一捧冰冷的水便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火焰在一剎那被熄滅。
青煙四起。
那一瞬，我呆了。
嘩嘩嘩--
大雨滂沱。
巨大的雨點像實彈一樣兇猛的橫掃，幾乎要將我砸翻在地。
死寂。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發現昏暗的視野裏，一切東西似乎都定格了，甚至那些試圖用鐵索綁住亞汀斯的士兵們都保持著那個姿勢，呆呆的定在了原地。
雨水將他們淋了個透徹，可是，他們都沒有動，就那麽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像見了鬼。
“那個巫女還活著！士兵……”沈寂了幾秒，歐斯卡的聲音再一次氣急敗壞的響了起來。
“住手！”另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聽起來，是卡拉雷，即使在這種雨聲大作的時候，他的聲音也清楚的傳進了我的耳朵，帶著一種懾人的威嚴，“這是甘霖！是神明賜給艾倫的甘霖！！”
那句話讓我回過神來，不禁轉頭望向了他。
濕淋淋的白頭發下，那雙精亮的眼睛也正看著我，那一刻，我讀懂了他眼睛裏的意思。
站起來，說話。
否則，完蛋。
掙了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直到那一刻，直到全身都沐浴著暴雨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裙子早就化成了灰燼。
身上手臂上是一片片焦黑，又被雨水沖出了一道道溝壑。
那些冰冷的液體不住的流過淺淺的燒傷，帶出了一陣陣刺痛，痛的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也痛的我的腦袋無比清明。
費盡全力，我將黏在肩胛上的頭發捋到了胸前。
“天啊！”
“你看她的背上！”
幾乎在一瞬間，我便聽見了低低的驚呼。
……
“那是什麽？！”
“那不是水晶上的花紋麽？！”
……
吸了口氣，我重新望向了那片流淌著深紅“河流”的戰場，望向了那雙血一般的眼眸。
亞汀斯……
他被無數雙肌肉結實的手臂按在地上，肩胛更是和威脅他的長矛穿在了一起。
那一刻，一種奇異的憤怒湧進我的心裏，“夠了！”惡狠狠的開口後我才知道我的嗓子有多幹燥，每一個音節都讓我的喉嚨疼的要流出血，“你們在將武器指向誰？艾倫的士兵們？”
那句話讓那些發呆的士兵回過神，可是並沒有消退他們臉上狂熱的恨，與疑惑。
“士兵們……”歐斯卡看準了時機吼了起來。
可是，我好不容易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又怎麽能放棄？
所以，我更大聲更憤怒的打斷了他。
“亞汀斯.蘭道流著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血液，你們受到了誰的蠱惑，竟然試圖對他揮劍？誰允許你們向蘭道，這個古老而高貴的姓氏揮劍？！誰允許你們向特蕾莎揮劍？！”
士兵們面面相覷，只有一名大膽的大聲的質問，“特蕾莎殿下？歐斯卡大人與祭祀們已經告訴我們，你是個騙子！你是赫勒的巫女！因為你，艾倫才會遭受戰爭，幹旱……”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在我冰冷的註視下抿上了嘴唇。
“那麽，誰帶給你們這場甘霖？”頓了一下，我冷冷的開口。
雨很大，我幾乎要用盡全力低吼，才能讓自己的聲音從雨聲中穿透出來。
這種做法讓我的體力消耗的很快。
我明明都要被沈重的雨點砸暈了，卻還要浩然的挺立在這裏。
士兵們沒有答話，倒是歐斯卡喊了出來，“因為我們獻祭給……”
“我原諒你們所做的一切，我的子民們，我守護了你們成千上萬年，因為我深愛你們，深愛艾倫這片土地，深愛蘭道的血脈……”
“子民們，別相信這個巫女的蠱惑……”
“別讓我失望！子民們！我希望你們能堅持自己的信仰，只有這樣，我才能帶給你們來自神明的祝福，蘭道，也一樣，而這場雨，就是神明對這場殘酷試煉的獎賞……”
“她在胡說！子民們……”
“安妮佳，德普，迪奧，還有那些逝去的人們，他們的變節讓這場幹旱曠日持久，他們對神明的懷疑讓我的父兄勃然大怒，子民們，他們的震怒讓我都害怕到瑟瑟發抖，直到一個人的到來，賭上性命的拼殺才終結了這場本會燒盡一切的怒火……”
“閉嘴！下賤的巫女，你……”
我是很想閉嘴，天知道我有多疲憊，天知道我是多想立刻躺下，哪怕是這片石子地都好。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此刻我閉嘴了，那麽，我或許永遠不再能開口。
“我的父兄用鮮血清洗了信仰，並且選擇了那名真正能守護你們，守護艾倫的男人。士兵們，拿開你們的武器！你們還要用武器指著甘霖的呼喚者，蘭道的血脈，什加的兒子，勇猛的戰士，也是你們的君王，亞汀斯麽？！”
那一刻，不止是士兵，四面八方似乎傳來了一陣嗡嗡低語。
他們還在質疑，這並不奇怪，如果是我，我也無法一下子信服一個人從特蕾莎到巫女再到特蕾莎這個巨大的轉變。
但是，卡拉雷有句話說的很對。
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越有說服力。
而剛才我所經歷的一切，已經足夠說不清道不明了。
“臣服於你們真正的王，你們將重新得到神明的眷顧。你們將在祝福中重建家園，趕走所有入侵者！你們將永遠不再受到饑渴的困擾！你們將與家人重聚！或者，你們願意繼續聽信那些變節者的蠱惑，為了成全他不可告人的野心，而走向萬劫不覆的深淵？！”
四周人聲寂靜。
“她在欺騙你們！”歐斯卡大吼起來。
“你們還要相信他麽？相信那名居心叵測的變節者？！還是重歸神明的懷抱？！”
“不能相信她的話！”
可是，緊接著，卡拉雷的高喊便壓過了他的聲音，“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他的聲音高亢而富有感染力，簡單而富有象征性。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聲音匯集到他的周圍，我環視著四周，那些蓬頭垢面的人們紛紛跟著他振臂高喊，“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他們越來越激動，到最後嘹亮的吶喊幾乎要穿透灰暗的天際。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
吶喊中，士兵們紛紛扔下了武器，彎下了高貴的膝蓋。
那些原本被刀劍架著脖子的死亡騎士們掙紮著站起來，迅速分散到了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那一刻，那名一直靜靜的看著我的男人才掙紮著從稀泥裏爬起身，拄著劍，一步一頓的向我挪過來。
哢-哢--
他的鎧甲已經被砍成了碎塊，破爛的掛在身上。
他的手臂，肋下全是血肉外翻的血口，每走一步，就有血水從裏面飈濺出來。
偶爾停下喘口氣，然後，他會再固執的往前，腳步淩亂的讓我擔心他隨時會倒下。
他走了一路，身後便是一路的血河。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
人群吶喊了一萬年，他也走了一萬年。
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幻覺。
仿佛從開天辟地之初他就這麽向我走來，走過了無數的光陰。
哢-哢--
雨水迷住了我的眼睛，沈甸甸的眼睫讓我根本看不見那張臉上俊美的曲線，但是我依舊感受到了那片熟悉的火海。
熊熊燃燒，分開雨幕，越來越近。
那種感覺讓我忍不住的想要微笑。
卻又在彎起嘴角的瞬間差點失聲痛哭。
終於，那個身影立在了我面前，高大影子的遮去了所有的光線。
可是，他又像那顆紅寶石耳墜，搖搖欲墜。
然後，他從我的雙手間滑了下去。
乒--
長劍摔進了水窪。
那個聲音讓我心臟有一剎那的窒息。
臉上的肌肉僵住了，我用力的抓住了他肩頭的甲片，幾乎要驚叫出來，“亞汀斯！”
不！別死！
似乎聽見了我心裏的吶喊，跪倒的那一瞬，他用那雙健美的手臂緊緊的環住了我的腰。
他用力的呼吸，氣息中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
“……呵……還活著……”停了一下，他略微擡起沾滿血跡的臉，笑的咬牙切齒。
我也扯了扯嘴角，仔細的撥開了那些黏在他臉上的發絲，仔細的望著那雙拉菲般的眼睛，直到確認他真的沒死才放下心。
“你不會死，”雨水從我的臉上落到他的臉上，俯下身，我用力親吻了他的眼睫，“你不會死，你是艾倫的君王，亞汀斯.蘭道！”
那句話聲音並不大，卻依舊讓人群寂靜了一刻，下一秒，他們爆發出了更嘹亮的吶喊。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
手臂微微向下，更緊的環住了我的大腿，隨後，他猛地發力，將我從雨地裏抱了起來，那一瞬，我看見了他肩頭迸出的深紅血線。
停了一下，他抱著我慢慢的走向了廣場的邊緣。
那個舉動讓人群變得更加亢奮，更加狂熱。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他們紛紛跟在他的身後，振臂高呼。
……
“殺光他們。”前行中，他忽然用極疲憊的嗓音說了一句，那句話沒在震耳的雨聲與吶喊中，模糊不清，可是，卻依舊傳進了我的耳朵，“你瀕死的時候，我想到了這個。”
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擊碎了我的心臟。
下一秒，我伸出手，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腦袋，緊的幾乎要將他勒進自己的身體。
噢，我的上帝，我幾乎要嚎啕大哭出來。
殺光他們。
這根本算不上什麽情話，可是，此刻，在我耳中，這就是最動人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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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又開始退攘，哭叫，那聲音幾乎要壓倒廣場邊上，士兵們刀劍碰撞出的鏗鏘。
“神啊！惡魔降臨！”
“天啊！我們要完了！我們都要完了！”
“特蕾莎啊，請您庇護艾倫吧！”
“媽媽！媽媽！”
……
在那些尖叫中還混雜著歐斯卡氣急敗壞的怒吼，“不要亂跑！別怕！子民們！嗷！！我的腳！！士兵！殺死那個巫女！快殺死她！”
混亂中，似乎有腳步圍了過來。
目光掃過灰色的天，掃過枯黃的樹枝，掃過殘破的雕像，我看見了一張張充滿了恐懼的臉，他們手裏握著長矛，尖銳的鋒刃在不住的發抖。
或許是被我的目光嚇到，那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一齊向後縮了一下，動作整齊的讓我失笑。
我忽然想起了卡拉雷曾說過的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才最可怕。
很對。
可是，我又能笑多久。
只要他們手起刀落，我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風吹了過來，吹的我頭頂冰涼，也將漆黑的焦灰吹上進了我的睫毛。
我不由用力的瞇了一下眼睛，收回了目光，望向了廣場邊上，那片散發著血味的戰場。
那名拉菲般的男人依舊在拼殺。
他的長劍就像死神的鐮刀，每一次落下都帶著一聲淒厲的哀號。
猩紅的血線隨著他的利刃在半空勾勒出一幅幅絢麗的油畫。
屍體遍地。
哀嚎遍野。
血流成河。
可是，縱使他勇猛無比，縱使他的死亡騎士們也勇猛無比，他們又怎麽敵得過整個城防軍？
他們身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口就是最好的證明。
亞汀斯……
“喝啊！”他像野獸一樣咆哮著劈開了身側刺去的利刃，可是卻來不及轉身擋住背後的偷襲。
那一刻，他猛地往前踉蹌了一步，背後噴出了一片血霧，如果沒有用劍穩住身體，我想他一定會摔倒。
他回過頭，望向了長矛的主人。
從我的角度，我能清楚的看見他滿臉是血，甚至拉菲般的眼睛裏也蓄著血水。
他怒火沖天，惡狠狠的盯著那名重傷他的士兵，仿佛想把他吃了。
殷紅的血從他的額角一路蜿蜒進了他的嘴裏，將他的牙齒染的血紅。
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危險中掠食的野獸。
焦躁，殘忍，充滿了對血的渴求。
戰士似乎也被他的模樣嚇住了，甚至忘記乘這個機會給他致命的一擊。
這，給了他機會。
一瞬間，那具高大的身體消失在原地，他就像鬼魅一樣撲向了士兵，動作快的我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顆像血滴一樣的紅寶石耳墜在充滿硝煙的空氣中飛快的閃動了一下，隨後，那名戰士的上半身沖上了半空。
然而，他染血的腸子與內臟比他的身體飛的更高。
那種景象一定刺激了他的眼球，因為他猛地伸出了沾滿血漬的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腸子，可結果卻讓腸子流出來更多。
驚恐的叫聲從他的嗓子裏迸發出來，絕望而嘹亮，但只是一聲，長劍便讓那半截身軀砸在了他的另一半身邊。
被鮮血浸透的軀體痙攣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那只野獸少了一個對手。
可是，下一瞬，又有更多的長矛指向了他。
血水不斷的從他身上滾落，一瞬間，便在他的腳邊積出一個淺淺的血窪。
那種味道或許更勾起了他殺戮的本能，下一秒，他更加猙獰的吼叫起來，迅猛的撲了上去，就像一只受傷的獵豹。
“厄啊--！”
慘叫四起。
鮮血如雨，當頭澆下，又順著他的臉頰，下巴，滴進了沙土。
亞汀斯……
他在發瘋的戰鬥，發瘋的想要殺出一條血路。
為了生存。
他的，也順帶著我的。
可是壓倒的人數讓他傷痕累累，讓他寸步難行。
拼殺之中，我捕捉到了那雙劃過我的眼眸，它們深的像冰潭，紅的驚心動魄。
只是一眼，他便轉身咆哮著劈下手中的長劍，只留給了我一個刻著猙獰血口的背影。
那一眼，他什麽也沒有傳遞給我。
那一眼，他又傳遞給我了一個世界。
一起下地獄麽？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確信他是在這麽問我，一如既往的帶著誘惑的笑。
那種感覺讓我在剎那間淚流滿面。
他是殘暴的君主，史書上這麽記載著，我曾經也這麽深信不疑。
可是此刻，我覺得他根本不會被載入史冊。
他全身是傷，他在流血，他會死在這裏，與我一起。
我無法向你形容這一刻我有多想撲進他的胸口，去擁抱那片熟悉的炙熱。
至於幾個小時之前，我與他之間的那些怨恨，呵，根本連狗-屁都不是。
此刻，我只想在他的火海中縱情燃燒，哪怕稍後便會死去也無所謂。
那麽，就一起去吧。
我勉強扯起了嘴角，真想站起來，走過去這麽答覆他，可是，眼角那些不晃動的模糊身影讓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
淡淡的油味順著風傳進了我的鼻子，那一刻，我才發現那幾名高大的男人竟然已經在我周圍的焦土裏倒下了一大圈火油。
黏滑的液體並沒有立刻滲進土地裏，而是四處滾動，幾乎要沾上我手臂上的皮膚。
火的光芒閃在我頭頂不遠處，我認出了那個手持火把的人影，歐斯卡。
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憋得通紅，下巴上的肥肉在不住的顫抖，“輪到你們了。”
火把落下。
燃燒的蛇呼的竄了起來，燒起了半人高的烈火，一剎那將我圍在了中間。
“喝啊--”
熱浪蒸騰的瞬間，我聽見了那只野獸的怒吼。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我的心忽然變得非常平靜。
我原本以為面對死亡時的歇斯底裏根本不知道在幾個世界之外。
我就那麽靜靜的躺在火焰裏，呼吸著濃煙，感受著灼熱，看著變形的空氣那一頭，那個沐浴在鮮血裏的男人。
他也在看著我，拉菲般的眼睛裏燃起的火焰比眼前的火光更加滔天。
他的頭發滴著血，他的劍滴著血，他的鐵靴也滴著血。
他似乎想殺過來，可是，無論怎麽揮舞長劍，他似乎都踩在地平線上，無法靠近一步。
我忽然想哭。
“擋住弒君者！士兵們！擋住他！”
……
“抓住他！”
……
“為了艾倫！殺！”
……
身邊那些吶喊讓我感到可悲。
用盡全力，我擡起了手，伸向他。
亞汀斯……
我確信我沒有流出眼淚，就算有，身邊的高溫也早已將它蒸發成水汽。
隨後，我對他扯了一下嘴角。
活著……
我對他說，雖然在火焚聲中，我自己都聽不清自己沙啞細微的聲音，但是，我確定他聽見了。
因為那雙冒火的眼睛變得陰沈無比。
緊了緊手中的劍，他忽然仰頭咆哮起來，血跡斑斑的手臂上青筋浮現，那一刻，他就像一只在窮途中咆哮的兇猛野獸。
不甘，不服，不屈。
刷--
閃電縱橫，將殷紅的火焰照得慘白。
那一刻，一只長矛忽然他的背後惡狠狠的甩過去，他沒有做出反抗的動作，所以，長矛精準的甩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那一下讓他像觸電一樣猛的撲在了潮濕的沙石地裏。
轟隆隆--
沈重的雷鳴將大地震的瑟瑟發抖。
空氣被烈火燃燒的越來越稀薄，那種漸漸窒息的感覺讓我的眼前一陣陣模糊。
模糊的火光外，我只是隱隱看見無數的人影撲了過去，將他死死的壓住，然後，傳來了鐵索聲。
難受。
太難受了。
身體的水分被蒸幹，內臟似乎都被吸入的濃煙融化。
“……神明啊！我們在此獻上祭品！”有人在火圈外裝神弄鬼的高呼，“請賜予我甘霖！請賜予艾倫希望！”
……
刺骨的灼痛開始蔓延。
小腿，大腿，手臂，胸口，又從胸口分散到了四肢百骸。
“啊……啊！！”那一瞬，我張嘴想叫，可是，似乎又沒有叫出來。
劇烈的刺痛像閃電般迅猛，忽然之間，我都不知道從來弄來了力氣，觸電一般的坐了起來，可是，這個動作只是讓火焰肆無忌憚的舔上了我的後背。
“啊！！”
我想逃，可是，四周只有一片扭曲而刺眼的空氣，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兒逃。
皮膚在烈焰的舔舐下劇烈作痛，滋滋作響，那種聲音讓我的腦袋一陣空白。
熱浪襲來，耳邊的卷發上下翻飛，又被燒成了一絲絲火線。
我盯著那些火焰，盯著它們順著發絲燃到了臉頰上，又在那兒紮上根，像妖魔一樣舞動。
那一刻，一種極度的恐懼讓我跪在石子地裏，抱著腦袋絕望的嘶叫起來。
“不！不！！”
幾乎在同時，狂風大作。
雷聲再一次響徹天宇，大地的震顫還沒有結束一捧冰冷的水便將我澆了個透心涼。
火焰在一剎那被熄滅。
青煙四起。
那一瞬，我呆了。
嘩嘩嘩--
大雨滂沱。
巨大的雨點像實彈一樣兇猛的橫掃，幾乎要將我砸翻在地。
死寂。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發現昏暗的視野裏，一切東西似乎都定格了，甚至那些試圖用鐵索綁住亞汀斯的士兵們都保持著那個姿勢，呆呆的定在了原地。
雨水將他們淋了個透徹，可是，他們都沒有動，就那麽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像見了鬼。
“那個巫女還活著！士兵……”沈寂了幾秒，歐斯卡的聲音再一次氣急敗壞的響了起來。
“住手！”另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聽起來，是卡拉雷，即使在這種雨聲大作的時候，他的聲音也清楚的傳進了我的耳朵，帶著一種懾人的威嚴，“這是甘霖！是神明賜給艾倫的甘霖！！”
那句話讓我回過神來，不禁轉頭望向了他。
濕淋淋的白頭發下，那雙精亮的眼睛也正看著我，那一刻，我讀懂了他眼睛裏的意思。
站起來，說話。
否則，完蛋。
掙了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直到那一刻，直到全身都沐浴著暴雨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裙子早就化成了灰燼。
身上手臂上是一片片焦黑，又被雨水沖出了一道道溝壑。
那些冰冷的液體不住的流過淺淺的燒傷，帶出了一陣陣刺痛，痛的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也痛的我的腦袋無比清明。
費盡全力，我將黏在肩胛上的頭發捋到了胸前。
“天啊！”
“你看她的背上！”
幾乎在一瞬間，我便聽見了低低的驚呼。
……
“那是什麽？！”
“那不是水晶上的花紋麽？！”
……
吸了口氣，我重新望向了那片流淌著深紅“河流”的戰場，望向了那雙血一般的眼眸。
亞汀斯……
他被無數雙肌肉結實的手臂按在地上，肩胛更是和威脅他的長矛穿在了一起。
那一刻，一種奇異的憤怒湧進我的心裏，“夠了！”惡狠狠的開口後我才知道我的嗓子有多幹燥，每一個音節都讓我的喉嚨疼的要流出血，“你們在將武器指向誰？艾倫的士兵們？”
那句話讓那些發呆的士兵回過神，可是並沒有消退他們臉上狂熱的恨，與疑惑。
“士兵們……”歐斯卡看準了時機吼了起來。
可是，我好不容易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我又怎麽能放棄？
所以，我更大聲更憤怒的打斷了他。
“亞汀斯.蘭道流著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血液，你們受到了誰的蠱惑，竟然試圖對他揮劍？誰允許你們向蘭道，這個古老而高貴的姓氏揮劍？！誰允許你們向特蕾莎揮劍？！”
士兵們面面相覷，只有一名大膽的大聲的質問，“特蕾莎殿下？歐斯卡大人與祭祀們已經告訴我們，你是個騙子！你是赫勒的巫女！因為你，艾倫才會遭受戰爭，幹旱……”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在我冰冷的註視下抿上了嘴唇。
“那麽，誰帶給你們這場甘霖？”頓了一下，我冷冷的開口。
雨很大，我幾乎要用盡全力低吼，才能讓自己的聲音從雨聲中穿透出來。
這種做法讓我的體力消耗的很快。
我明明都要被沈重的雨點砸暈了，卻還要浩然的挺立在這裏。
士兵們沒有答話，倒是歐斯卡喊了出來，“因為我們獻祭給……”
“我原諒你們所做的一切，我的子民們，我守護了你們成千上萬年，因為我深愛你們，深愛艾倫這片土地，深愛蘭道的血脈……”
“子民們，別相信這個巫女的蠱惑……”
“別讓我失望！子民們！我希望你們能堅持自己的信仰，只有這樣，我才能帶給你們來自神明的祝福，蘭道，也一樣，而這場雨，就是神明對這場殘酷試煉的獎賞……”
“她在胡說！子民們……”
“安妮佳，德普，迪奧，還有那些逝去的人們，他們的變節讓這場幹旱曠日持久，他們對神明的懷疑讓我的父兄勃然大怒，子民們，他們的震怒讓我都害怕到瑟瑟發抖，直到一個人的到來，賭上性命的拼殺才終結了這場本會燒盡一切的怒火……”
“閉嘴！下賤的巫女，你……”
我是很想閉嘴，天知道我有多疲憊，天知道我是多想立刻躺下，哪怕是這片石子地都好。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此刻我閉嘴了，那麽，我或許永遠不再能開口。
“我的父兄用鮮血清洗了信仰，並且選擇了那名真正能守護你們，守護艾倫的男人。士兵們，拿開你們的武器！你們還要用武器指著甘霖的呼喚者，蘭道的血脈，什加的兒子，勇猛的戰士，也是你們的君王，亞汀斯麽？！”
那一刻，不止是士兵，四面八方似乎傳來了一陣嗡嗡低語。
他們還在質疑，這並不奇怪，如果是我，我也無法一下子信服一個人從特蕾莎到巫女再到特蕾莎這個巨大的轉變。
但是，卡拉雷有句話說的很對。
越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越有說服力。
而剛才我所經歷的一切，已經足夠說不清道不明了。
“臣服於你們真正的王，你們將重新得到神明的眷顧。你們將在祝福中重建家園，趕走所有入侵者！你們將永遠不再受到饑渴的困擾！你們將與家人重聚！或者，你們願意繼續聽信那些變節者的蠱惑，為了成全他不可告人的野心，而走向萬劫不覆的深淵？！”
四周人聲寂靜。
“她在欺騙你們！”歐斯卡大吼起來。
“你們還要相信他麽？相信那名居心叵測的變節者？！還是重歸神明的懷抱？！”
“不能相信她的話！”
可是，緊接著，卡拉雷的高喊便壓過了他的聲音，“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他的聲音高亢而富有感染力，簡單而富有象征性。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聲音匯集到他的周圍，我環視著四周，那些蓬頭垢面的人們紛紛跟著他振臂高喊，“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他們越來越激動，到最後嘹亮的吶喊幾乎要穿透灰暗的天際。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
吶喊中，士兵們紛紛扔下了武器，彎下了高貴的膝蓋。
那些原本被刀劍架著脖子的死亡騎士們掙紮著站起來，迅速分散到了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那一刻，那名一直靜靜的看著我的男人才掙紮著從稀泥裏爬起身，拄著劍，一步一頓的向我挪過來。
哢-哢--
他的鎧甲已經被砍成了碎塊，破爛的掛在身上。
他的手臂，肋下全是血肉外翻的血口，每走一步，就有血水從裏面飈濺出來。
偶爾停下喘口氣，然後，他會再固執的往前，腳步淩亂的讓我擔心他隨時會倒下。
他走了一路，身後便是一路的血河。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特蕾莎！特蕾莎！特蕾莎！”
……
人群吶喊了一萬年，他也走了一萬年。
那一刻，我忽然有種幻覺。
仿佛從開天辟地之初他就這麽向我走來，走過了無數的光陰。
哢-哢--
雨水迷住了我的眼睛，沈甸甸的眼睫讓我根本看不見那張臉上俊美的曲線，但是我依舊感受到了那片熟悉的火海。
熊熊燃燒，分開雨幕，越來越近。
那種感覺讓我忍不住的想要微笑。
卻又在彎起嘴角的瞬間差點失聲痛哭。
終於，那個身影立在了我面前，高大影子的遮去了所有的光線。
可是，他又像那顆紅寶石耳墜，搖搖欲墜。
然後，他從我的雙手間滑了下去。
乒--
長劍摔進了水窪。
那個聲音讓我心臟有一剎那的窒息。
臉上的肌肉僵住了，我用力的抓住了他肩頭的甲片，幾乎要驚叫出來，“亞汀斯！”
不！別死！
似乎聽見了我心裏的吶喊，跪倒的那一瞬，他用那雙健美的手臂緊緊的環住了我的腰。
他用力的呼吸，氣息中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
“……呵……還活著……”停了一下，他略微擡起沾滿血跡的臉，笑的咬牙切齒。
我也扯了扯嘴角，仔細的撥開了那些黏在他臉上的發絲，仔細的望著那雙拉菲般的眼睛，直到確認他真的沒死才放下心。
“你不會死，”雨水從我的臉上落到他的臉上，俯下身，我用力親吻了他的眼睫，“你不會死，你是艾倫的君王，亞汀斯.蘭道！”
那句話聲音並不大，卻依舊讓人群寂靜了一刻，下一秒，他們爆發出了更嘹亮的吶喊。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
手臂微微向下，更緊的環住了我的大腿，隨後，他猛地發力，將我從雨地裏抱了起來，那一瞬，我看見了他肩頭迸出的深紅血線。
停了一下，他抱著我慢慢的走向了廣場的邊緣。
那個舉動讓人群變得更加亢奮，更加狂熱。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亞汀斯！亞汀斯！亞汀斯！”
他們紛紛跟在他的身後，振臂高呼。
……
“殺光他們。”前行中，他忽然用極疲憊的嗓音說了一句，那句話沒在震耳的雨聲與吶喊中，模糊不清，可是，卻依舊傳進了我的耳朵，“你瀕死的時候，我想到了這個。”
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擊碎了我的心臟。
下一秒，我伸出手，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腦袋，緊的幾乎要將他勒進自己的身體。
噢，我的上帝，我幾乎要嚎啕大哭出來。
殺光他們。
這根本算不上什麽情話，可是，此刻，在我耳中，這就是最動人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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