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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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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不管是生理年齡還是生理年齡都只是孩童的惡劣存在,正常的大人對這些年紀過小的犯罪者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批評教育。但鄭謙益不想只是這樣,紀錄片越做越不想。

這個項目進展的非常緩慢,從春到夏,退伍的任時晥都拍完新作品殺青,那片子甚至於都播完了,目前暫定名為“惡童”的項目在針對當事者的采訪上幾乎可以說是沒進展。

受限於未成年保護法,很多能用在愚蠢又惡毒的成年犯罪者身上的招數都不能用,他們甚至沒辦法單獨采訪那些孩子,他們屬於無行為能力人,別說他們對著鏡頭撒謊是否會被老道的記者們拆穿,就算他們對著鏡頭認罪,這些也不能播,必須征得監護人同意才能播出,否則違規的是電視臺。

可哪個監護人會同意這樣的采訪?沒有,一個都沒有。

這不單單是家長保護孩子的事情,裏面還包含了母親要保護自己,丈夫要保護妻兒,來著社會輿論的壓力,周邊親朋異樣的眼光等等,這些組成的壓迫力都卡住了采訪對象,他們不可能同意的。

哪怕項目組表示會給金錢補助,會對聲音進行模糊處理,會保證不曝光他們的面龐,也沒有哪怕一個人站出來接受采訪。

在陸續被拒絕了快兩個月後,項目被迫轉型,砍掉了追溯當事者的犯罪心理的環節,轉戰咨詢兒童教育心理學家,純粹靠理論推測這些惡童們的犯罪動機。

要讓鄭謙益說,這個方向極其無聊,采訪心理學家能采訪出什麽來?

犯罪動機還用去推測嗎?攀比之心啊。那些惡童在社交媒體上展現的圖文都已經很明白的表現出了,他們就是想要錢,想要買一切他們想得到的東西,目的極其簡單,還用分析和推測?

純屬多此一舉!

可電視臺有電視臺需要遵守的規章制度,成年人有成年人需要遵守的道德底線和法律條文。未成年保護法是一座大山,這座山輕易翻不過去。

這個項目橫亙在制作組面前的山巒太多,一座座高山層巒疊嶂,多到鄭謙益越做越煩躁,她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

更煩躁的是,她是有招可以越過那些屏障去解決問題的,可每一個跨越屏障的方法,都不合法。

此次不合法的程度遠超過此前曝光虐狗者的嚴重程度,光一個孩子還小的說法就能綁住鄭謙益的手腳。

毫無征兆出現的新夢境和新人設卻給了鄭謙益新靈感。如果她身上還疊加了個變態的人設,那劍走偏鋒也算合理?

鄭謙益去找孫石熙了,聊她準備暫時退出這個項目。後者不理解她為什麽要退出,前者表示,直路走不通,她要去走小道。

“我打算曲線救國,從青少年犯罪入手,先給大眾展示少年犯的惡行遠超成年人的想象,再一點點饒到這個項目的主旨上,繼而進行公開曝光。”鄭謙益講完就看他表情不對,知道他想反對,讓對方先聽她說完。

“項目按照目前的進度半年內都不會有大的進展,我不可能等半年,您當我沒耐心也好,當我見不得惡人還在繼續犯罪,我們卻束手無策感到惡心也罷。

我都不可能再繼續耗下去,您很清楚這個項目的問題所在,我們浪費的每一天都有新的犯罪產生,我不想等了。”

孫石熙眉頭緊鎖,理解她的心態卻也不讚同她的想法,“如果你真的那麽做了,對你之後的職業生涯會是很大的打擊。”

青少年犯罪就算從社會大方向的角度考慮,大家支持的也是教育改造而不是一棍子打死。

保護孩子是最基本的道德正確,鄭謙益卻想要站在大眾所認知的道德範圍之外去堅持極少數人支持的正義,這對她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

糟糕到一個不小心,國民良心這個詞很可能就會成為民眾唾罵的根源。

前輩出於對後輩的愛護,真心不想讓後輩走小道,明明有大道可以走,為什麽非得去走坦途。

這裏需要簡單解釋一下鄭謙益的操作方式,她想要借用青少年犯罪的惡劣性去挑動民眾的感官,在對抗心理被激發出來後,再看情況去公開惡童的所為。

本質上是違規操作,依舊是一告一個準,必然會受罰,還是知法犯法,這對鄭謙益自然是嚴重傷害,因為此次牽扯到孩子。

更糟糕的是,此次不單單牽扯到犯罪者,受害者也全部會被牽連進來。

一旦曝光了惡童的所作所為,孩子的一家都會被牽連。這些人何其無辜,鄭謙益的做法在孫石熙看來很不可取。

鄭謙益也知道這個做法是有問題的,都算不上正義的有問題。可如果一直抱著要保護玉瓶的心態,那老鼠都在家裏做窩了,也無法打死它,只能咬牙忍了,鄭謙益忍不下去。

前輩想勸,後輩不想聽,雙方起了一些小爭執,前輩到底沒拗過後輩,只能嘆息著讓她萬事小心。

這天之後,鄭謙益就從項目組撤出,去籌備自己新一輪的‘一號見’。

為了新一輪的‘一號見’不會一上來就讓大眾感覺到不適,鄭謙益翻出了一個成年舊案,恰巧和金萬植那幫人有關系的舊案。

話說在虐狗者的案子裏,有個臨時冒出來的女記者金明芝,這姑娘套路也挺多的,關鍵是從頭到尾沒有直接參與犯罪,以至於她算是從虐狗事件中全身而退。

虐狗事件後,鄭謙益和這位沒有再聯絡過,此人沒有再聯系過她,她當然也不可能再去找她。

當時鄭謙益的想法是小卒子搞起來沒意思。何況對方不管是站在哪個角度都沒有實質上的違規行為,想要抓住這位的痛腳得專門盯著,太費事,也就算了。

但在做金明芝的背景調查時,這姑娘早年是牽扯進一樁校園暴力案件裏的。

受害者還癱瘓在床,加害者如今都結婚生子,小日子過得不要太快樂。

說是說怪物刷新點得好好養護,沒事別去打擾那邊刷新。但完全放過那幫人鄭謙益也是不樂意的。

如今重新調查這個案件,也算是通知對方一下,我始終有一只眼盯著你們。你們最好老實做生意,要是不老實,我們總有再次為敵之時。

陳年舊案,想查就得抽絲剝繭。

鄭謙益先去找了當年的受害者,這位按照年紀只比她大兩歲的男人,在跟她見面時卻是一副命不久矣的狀態。

實際上他很可能確實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因為照顧他的父母老了,老人家已經打算好,等他們走的那天會帶著孩子一起走。

這個家在十幾年前案件發生時就被毀了,長子成了植物人,小兒子才小學,犯罪者給的賠償金杯水車薪。

如今家徒四壁,小兒子早早扛起家庭重擔,長到十來歲不堪重負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老父母對兒子們只有抱歉沒有責怪,可日子也就這樣了。

按理說植物人應該在醫院被照顧,只是這個家實在負擔不起那些費用,就只能弄些基礎的維生器械在家照料。

去到這一家的鄭謙益並非記者的身份,而是慈善組織的義工,這個家受到陌生人的善意並不少,對來家裏的義工都是感激的心情。

就算義工小姐有些冒犯的問起當年,兩人也沒多少隱瞞,能說的都說。

說出來的故事一點都不覆雜,就是一幫小孩子欺淩另一個小孩子,最初是言語辱罵,接著是肢體欺淩。

讓故事變成事故的那一天,是壞孩子領頭的金明朝跟女孩告白被拒,受害者無意中路過看到了此事,自覺掉了臉面的金明朝上去就打,打到脊椎斷裂,警方介入。

老夫妻一點都沒有隱瞞當初金家人是想要給錢私了的,大概是跟人說得多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對方給錢的方式是,如果這對夫妻不簽下和解書,大兒子治療的費用他們都會一直拖著不給。

老父親起初是砸了錢把人趕出去,可治療費與日增高,跟他們家溝通的警察私下也勸他們收下,說是金明朝太小就算被關也頂多是兩年,到時候賠償金反倒沒多少,不如就收錢先救人。

老父親咽不下這口氣,兒子躺在醫院生不如死也讓他咽不下那口氣。

那口氣一直憋著,錢始終沒收,私了沒成功,上了法庭,未成年保護法的加持下,少年犯被判兩年,賠償金少之又少。

這麽些年過來,老父親也說不好是後悔還是沒後悔過,他只是跟義工小姐說,要是再發生一次,他還是不會要那筆錢。人活著,不蒸饅頭爭口氣。

以這口氣為線索,鄭謙益找到當初勸這家人收下這筆錢的警察。老先生已經退休了,比起每日奔波於求生的一家,他還是認識國民良心的臉的。

鄭謙益就是以自己的身份上門,坦率的表示自己想要調查當年的案件,以尋求對方的幫助。

見這位之前,鄭謙益去了解過他,同僚們對他的評價都不錯,當初跟進此案的檢察官如今已經升到了廳級,他帶著鄭謙益去見那位老先生的。

一翻走訪下來,鄭謙益基本能確定此案不涉及違規操作,比如金家人賄賂警方或者檢方。

這點從判決就能看出來,當年不滿十六周歲的金明朝被判兩年,在少年犯裏屬於重判,檢方必然是從重申報的。

當年的檢察官已經記不太清這個案子了,已經退休的老警察卻還有些印象,在小城市裏這屬於大案級別的了,還是未成年犯罪。再度翻出卷宗,老警察隱約能回憶起一點值得鄭謙益關註的信息。

比如有個小姑娘曾經改過口供,一開始她說的是回家的路上看過那兩人一起去了巷子裏,後來又說沒看清楚。

當年小姑娘改口供一度給調查造成麻煩,那個年代又是小城,路邊的監控有跟沒有差不多,如果無法證實傷人者就是金明朝,後續定罪就沒那麽容易。

好在通過走訪,警方找到了一位便利店的老板的口供支撐,小姑娘的口供反倒不是那麽重要了。

因此退休的警察能想起來有小姑娘改過口供,卻也說不出太細節的地方,像是小姑娘是否是故意做偽證。

孩子還小麽,回家的路上偶然看到的事,記得清記不清的,不好說。

帶著這些信息的鄭謙益回了首爾約金明芝見面,這次她不用在乎打草驚蛇,反倒有點想引蛇出洞。

炎炎夏日,坐在路邊咖啡店等人的鄭謙益,捧著杯冰美式眼饞人家的沙冰,時不時就瞄一眼斜對面那一桌的芒果冰沙,內心天人交戰,她要不要點一碗,看著很好吃的樣子。

還沒等窮鬼下定決心,突然聽到有人喊她,循聲看過去,不遠處的任時晥正沖她招手,巧遇。

巧遇的親故三兩步從馬路對面跑過來,藝人帶著壓的低低的棒球帽,街邊的人也不多,斜對桌吃著冰沙的兩個姑娘也就掃了他們一眼,沒認出來也沒在意。

鄭謙益很高興親故的出現,在對方也很高興的說了聲“巧啊”後,拽著人沖對方用眼神示意,請我吃綿綿冰!任時晥順著她的視線一看,樂了,你窮到這個地步啦?

“別廢話,趕緊的,我要芒果的!”

“等著。”

親故不止買了芒果的還買了超大份呢,比之前鄭謙益看的那一小碗大一倍。

用托盤托著冰碗出現的親故,在鄭謙益眼裏才是真的太陽,自體就能發光的那種,還有超甜的芒果香。

任時晥看她吃個綿綿冰吃的跟什麽山珍海味一樣,莫名有些可憐她,“你好歹也有個國民良心的稱號,至於混得那麽慘嗎?”綿綿冰都吃不起了。

“想當年也不知道是誰連律師費都給不起。”鄭謙益接受自己是個窮鬼,但被親故鄙視是個窮鬼不行!不要面子的嗎!

被噎住的任時晥又好氣又好笑,“那你怎麽不說這些年我請你吃了多少飯,律師費早超過了好嗎。再說你還欠我錢呢,什麽時候還?”

拒絕跟債主聊天的鄭謙益把冰碗往他那邊推推,吃冰吧,別那麽多話。

吃著綿綿冰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主要是任時晥說,說是鄭謙益要是真的窮可以接點節目什麽的,肯定有不少時政類或者談話類的節目想要邀約她。

錄制一期也不費什麽事,還有出演費,好歹能讓她偶爾吃點綿綿冰,不至於慘成這樣。

鄭謙益原先還真想過,娛樂圈來錢快啊,可確實抽不出時間來,又覺得那是浪費時間,一直也就沒去。

如今再度提起,她還是那個想法,浪費時間,有那時間她能幹不少事呢。

“你這麽搞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任時晥把托盤上的一張店裏的會員卡遞給她,“不過說了你估計也不聽,我沖了五十萬(三千RMB不到),以你忙碌程度夠你支撐這個夏天了,不用謝。”

眼睛驟然亮起的鄭謙益勺子一叼,雙手握住土豪親故拿卡的爪子,望著親故的眼神都能散發真愛光波。

任時晥笑出聲來,突然用另一只手呼嚕了一把她的腦袋,說了句“乖-”跟逗狗一樣,得到鄭謙益的白眼,大笑不止。

當了土豪投餵了一波親故還給沖了會員卡的親故鬧完就要走了,他來這邊是來見一位作家的,時間差不多了,得去見人。

走前問鄭謙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妹子很是惋惜的表示,她等下要去釜山,兩人約不上,下次吧。

“那等你回來再說。”任時晥也沒多問她去釜山做什麽,大記者窮歸窮,忙得很。

一時巧遇,說分開也就分開了。直到任時晥走了鄭謙益都沒想起來,對方是她的游戲目標來著,還是要分成一百塊的那種變態款游戲目標。

巧遇後,超大份芒果綿綿冰都被鄭謙益吃的只剩個碗底了,應該出現的金明芝卻連個影子都沒有。鄭謙益再打電話過去,那邊已經不接了。

仔仔細細把綿綿冰刮的連一絲汁水都不剩的鄭謙益,起身出發去釜山,她已經把蛇引出來了,就得去關註一下,蛇洞裏有沒有什麽訊號。

蛇洞位於釜山市下屬的一個小村落,這地方往前推二十年窮得能蓋磚瓦房的人家就是富戶,經過二十年的發展,在金萬植的帶領下脫貧致富,路修了,房子蓋一棟比一棟漂亮,在當地還屬於政府的政績呢。

鄭謙益沒有進村,開玩笑這種家家戶戶都能扯出親戚關系的村落,她這種“敵對勢力”敢進去,被群毆了都沒處說理去。

在外人眼中她攻擊金萬植是打擊犯罪。可在這些既得利益者的眼裏,她是砸人飯碗要被千刀萬剮的存在。

把車遠遠的停在進村公路上的鄭謙益,開著攝像機,等著蛇出洞。金明芝既然一開始答應跟她見面後來又玩消失,就應該是從別人那聽說了她找她的原因,調查當年的校園暴力案件。這姑娘玩消失,肯定是回來見當事者了。

說起來金明朝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小小年紀只是因為看不順眼這個理由就能把人打成重傷,從牢裏出來後居然改過自新了,如今是遠近聞名的老好人,大孝子。

他的兩個弟弟都去了釜山發展,就他收著父母在村子裏過日子,娶的老婆據說還很兇,是家裏真正的當家人,讓他往東不敢向西,隨便問個知道他的人,都說他是個怕老婆的。

浪子回頭金不換這話在金明朝身上算是表現了一把,表現的最凸出的地方是,他從五年前,每年都去受害者那家送東西,錢財補品啥都有,每次都被那對老夫妻打出來,還是每年都去。

看看他現在的作風,當年的事用少不更事去形容不是不可以,可他幡然醒悟好好過日子了,上孝敬父母下愛護妻兒,成了好人了。當年的那個孩子卻連活著都成了奢侈。

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話很好聽,很有道理,但誰去問過屠刀下的冤魂是否也認同這句話呢?

在見受害人一家之前,鄭謙益是先打聽的金明朝,從他在牢裏的表現打聽。

小夥兒進去的時候是個刺頭,三天兩頭跟人起沖突,時不時還被關禁閉。

打多了,挨打多了,打到沒脾氣了,逐漸就老實了,老實到都能成為模範標桿,果然是欺軟怕硬嗎?

鄭謙益一邊覺得自己不應該把人想得那麽壞,人說不定就真的是長大了,成熟了,知道當初自己做了王八蛋的事,現如今想改正過去的錯誤,沒必要揪著過往不放。

可她一邊又覺得,如果她是攤在床上的那個,她寧願這個王八蛋一輩子都是王八蛋,王八蛋憑什麽能過好日子,就應該家破人亡才對。

王八蛋成了好人,明面上的好人鄭謙益守在進村的路口,也守在人性的交叉口。

她在等,等金明朝知道當年的事又被翻出來後,是選擇去找金萬植那幫人來阻攔她的繼續調查,還是真就當個好人,主動來找她說明情況。

講真,鄭謙益也不知道她更喜歡什麽結果。被金萬植堵住也不錯,到時候她可以用此事跟那個怪物刷新點交換,讓對方給她當個第三方,去處理一些她不方便處理的事。與虎謀皮,未嘗就只有危險,還伴隨著利益呢。

頂著國民良心稱號的鄭謙益沒辦法跟另一位國民良心孫石熙說,我不想走正規渠道了,光曝光有什麽用,曝光又能怎麽樣,惡童難道會受到教訓就變成好孩子?騙鬼呢?鬼都不信!

不走正規渠道就走不那麽正規的,幹嘛非得曝光,讓那些孩子受到什麽輿論的攻擊,直接把人抓了不是更好。

至於抓了之後金萬植那幫人是把孩子當另一個器官培養皿,還是搞人口買賣,關她什麽事。

她不是真的國民良心,她連個好人都算不上,她就支持以暴制暴又怎麽了呢?這有什麽不對嗎?這多爽啊!

但那是一道坎,是路的兩頭,是她每次碰到如虐狗者如惡童,如曾幾何時她用不那麽合法的手段送去泰國的母女時,每每都會碰到的臨界點。

往前一步,跨過那個臨界點,她這個太陽就出現了黑洞,黑洞由小見大,或許某一天會吞噬所有的光芒。

國民良心這個詞對鄭謙益來說是塊盾牌,把黑洞遠遠擋在真善美,正義、勇者,這些美好的詞匯之外的盾牌。

盾牌在保護她也在提醒她,小心行差踏錯,路一旦走歪了,以惡制惡,她也就成了惡人。

惡人的誘惑力太大了,惡人根本不用去糾結一份綿綿冰要不要買。可惡人大概就碰不到會給她買綿綿冰的人了吧,就算買了,她敢吃嗎?

鄭謙益懶得去思考哲學問題,人類到底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什麽的,沒意義。還不如就等等吧,等著看金明朝的選擇。

夜幕低垂,太陽早就不見了,只剩一輪圓月高懸夜空。夏日的鄉村道路邊,蟲鳴鳥叫什麽動靜都要,一點都不安靜。刺穿黑夜的是車燈,有車從村子裏開出來了。

鄭謙益邊給樸泰勇打電話,確保隨時能叫到救兵,還給救兵分享實時定位信息,邊遠遠的跟上了那輛車。

這一趟開得可真夠久的,久到天邊隱隱泛白,眼瞅著天都要亮了,前面那輛小皮卡才開到目的地,被卡在了小區門口,保安不給進,讓登機。

在司機下車準備去保安亭登機時,越跟越近,如今就在這輛皮卡後面的鄭謙益按響了車喇叭,開窗探身沖保安大叔示意,指著楞住的金明朝說,這是我朋友。

金明朝還楞著,保安大叔已經笑呵呵的說那就不用登機了,擺手示意金明朝回車上,他也去保安亭準備開大門讓他們進去。

進去,進小區,進鄭謙益家所在的小區。

兩輛車一前一後停在樓道口,這次是鄭謙益的車在前,皮卡跟著她停下。車停,前後兩輛車的司機都下車,在兩輛車的交匯點站定。

鄭謙益歪歪頭,示意他要不要跟自己上樓談。金明朝僵著臉有些不知所措,猶豫片刻搖頭示意不用,就在這裏說也行。

伸手示意對方可以開始說了的鄭謙益,等著對方講話。眼前這個光看面相就是個憨厚的鄉下大叔,局促的摸出包煙來,要給鄭謙益遞,在她擺手表示不抽煙後,又連忙把煙放回去,嘴裏磕磕絆絆的,也就說了句,我叫金明朝,說完仿佛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在調查這位的時候,鄭謙益聽過很多別人對這位的評價,只要不談當年的案子基本都是好話。

見了人,面對面了,她好像也找不到這個人身上有什麽跟惡有關的詞,反倒能把老實、淳樸這些東西放在他身上。

人類,還真奇妙呢。

兩邊沈默的站了許久,鄭謙益基本能肯定這人得需要別人引導,就自動接過了話頭,先問最關鍵的,你大半夜的一路從釜山開車過來是來找我沒錯吧?等老實人點頭後,問為什麽?

“金明芝跟我爸說,你..您在查當年的案子,我就來了。”

就這樣?就這樣。

老實人跟鄭謙益事無巨細的話當年,細到當年他穿著什麽衣服,對方又穿著什麽衣服,巷子口的垃圾腐爛的臭味,金明芝路過看到他拿著扳手時,他的倉皇逃竄。

那天的每一幕,他都記得很清楚,十幾年過去了,連那天金明芝找上他爸要錢時說得話,他都能完整的覆數出來,一刻也沒有忘卻。

當年的事講起來小得不能再小,就是告白失敗被人看見了,就是一時氣憤,覺得那人看他笑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氣成那樣,拼命的打那人,打得對方癱倒在地還不收手,還打。一直打到金明芝尖叫,他才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當年的金明朝不是不害怕的,一路跑回家把嚇得進了大門人就軟了,手腳都沒勁,癱坐在地上還嚇了父親一跳。

金明芝跟在他身後跑過來,她跟父親說發生了什麽,父親當場把他打了個半死。

鼻青臉腫的金明朝躲在房間裏貼著透風的門板,聽著以前只是認識沒多少來往的金明芝跟父親說,她需要錢,她要念書,她可以當什麽都沒看到。

之後金明芝說了什麽,父親又說了什麽,金明朝已經不知道了,父親發現他偷聽,又給他打了一頓,此後一直把他鎖在房間,直到警察上門來抓人。

當年的金明朝剛進警察局很害怕,可他按照父親說得什麽都不承認,時間一長,警察好像也不能把他怎麽樣,他漸漸就不怕了。

就真的什麽都不承認,直到父親帶著律師來跟他說有目擊證人,他還恨的想把那個便利店老板也打死才好。

什麽時候改變的呢?他在牢裏差一點被人打死的時候。

少年犯,少年人,下手都沒輕沒重。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如今的金明朝都想不起來原因的小事,他跟另一個人就動手了,誰都沒留手,誰都是往死裏打,他打不過那個人,那個人真的想打死他,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差點就死在他手上的人。

那一刻,金明朝成了如今的金明朝,老實,憨厚,幾乎不跟別人起沖突,遇事先道歉,能忍則忍。

聽完一整個放下屠刀過程的鄭謙益沒有發表任何觀點,沈默片刻,再接著問,“你早就出來,為什麽五年前想起來去找那一家人?”

金明朝蹲在地上抱著頭,在講述的過程中他早已淚流滿面,鄭謙益始終站著聽,沒有遵守所謂的記者要讓被采訪者覺得我們是一國的規矩,就那麽站著聽他說。

說,五年前,他的兒子出生了。五年前,金明朝才有勇氣去面對那一家人,他害怕自己的兒子從別人的嘴裏知道,父親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也害怕早年的事會發生在兒子身上。他想贖罪,祈求心安。

這一刻的鄭謙益知道自己找錯了對象,這一刻的金明朝如果出現在鏡頭裏,大眾即便會對他犯下的罪行唾棄,卻也不會再去責怪這個迷途知返的人。

刀沒割在自己肉上,大眾或者說是網民是無法代入受害者一家的,人們還是更喜歡聽向善的故事。

金明朝就是那個向善的人,這個人悔改了,自然有更多的人想要給他一個機會。

人都會犯錯不是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聖人之言總歸是有道理的,更多人也喜歡聽這個道理。

可是從惡童事件出發,鄭謙益更想找的是王八蛋金明朝,這個人得不知悔改才能讓鏡頭展現出少年犯根本沒有改過之心。

他們被法律保護還是過度保護,受害者死得冤枉,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得罰得更重才行。

鄭謙益找錯了人,她應該很不爽才對。

但不知道為什麽,站了許久鄭謙益蹲下身,用手肘戳了下哭得不能自已的漢子,同他要了根煙。

一根煙從喉管入肺,伴著輕咳吐出薄霧,她跟那個已經長成了大人的少年犯說,回去吧。

一個五歲孩子的父親走了,孤身一人的記者重新開車出門去覓食,她好餓啊,一整晚都沒吃東西呢。

早上五點多,開門的店家很少,鄭謙益開了好遠才找到一家賣醒酒湯的店是開門的。

她推門進去,還沒看到墻上的菜單,先看到蔫了吧唧在角落喝湯的親故,又是一輪巧遇。

這輪巧遇讓鄭謙益想起來了,這家夥好像是她游戲目標來著,比起把目標切成一百塊去攻略那麽不靠譜的事,還不如去想想她的夢既然是有殘缺的,那所謂的“100”有沒有可能不是一百個人,而是要針對某個人攻略到百分之百的一百?

明顯這個角度更符合邏輯吧?乙女游戲又不是個群P游戲,專門為了搞黃色去的,一百個人的數字也太大了。

抱著發現游戲新規則的玩家走到了目標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她發出的動靜讓目標擡頭,看到她還很驚訝,轉而就揚起笑臉,這可真是太巧了。

鄭謙益也覺得巧,巧到她忍不住開始回憶,他們兩是不是一直都很有緣分來著,經常巧遇的緣分。這該不會是攻略目標的特殊待遇?很有可能!

玩家對目標說,“談戀愛不?”

宿醉未醒的任時晥一個激靈醒過來,“你又犯病啦!”

鄭謙益“嘖”了一聲,“那我現在失戀了,你要請我吃飯,我要吃全家福,什麽都有的那種!”最貴!

“為了不掏錢你還真什麽都幹得出來。”任時晥給氣笑了,轉而又嘆息著把面前吃到一半的大醬湯推過去,還給她遞勺子,“從釜山剛回來啊?你悠著點,錢賺不到就算了,別把身體也搞壞了。”

接過勺子埋頭喝湯的鄭謙益隨口應了一聲,任時晥則是起身去找老板給他們加份全家福,人回來時還給鄭謙益帶了瓶肥宅快樂水。好安慰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看著有些疲憊的親故。

店外天光已然大亮,新的一天伴隨著太陽的重新升起而開始。

填報了肚子的鄭謙益在店外等親故買單出來,準備同他道別。任時晥走前有點糾結的問她是不是真的沒錢了,在她過於快速的點頭下,抽搐著嘴角掏出錢包,把所有現金都給她。

“指望你還是沒什麽可能了,買點補藥吧,起碼別鬧得沒命還。”任時晥很擔心自家兄弟,“你不能光做國民良心啊,偶爾也得為鄭謙益考慮一下,要是太累就休息兩天,世上的罪惡是抓不完的,可鄭謙益只有一個,你沒了,這世上就少一個好人,那不是更可惜嗎?”

鄭謙益想了想這番話,懷疑的看著他,“你該不會是在咒我早死?”

揚手作勢要揍她的任時晥咬牙吐出一句,“你趕緊死!”

勾唇笑開的鄭謙益如同昨天下午被摸腦袋時那樣,呼嚕了一把任時晥的腦袋,告訴他,“安心,我會長命百歲的。”

游戲什麽的..管他呢,不玩也不會死。

太陽怎麽會死,太陽是不滅的。

這世上有無數個鄭謙益,這世上的鄭謙益也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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