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也沒有。她自己選擇的路，連眼淚也只能對著自己流。

外婆哭了好幾個月，天天去碼頭上等消息，卻整整一年，一點消息也沒有。不見生死。那時候外公也整天借酒消愁，家裏狀況變好，生活水平也好太多，但是外公卻瘦了一圈。

可是，那也沒有辦法啊。她那天生的小冤家過了一年終於有了消息。她和一個外國人結婚了，生了個小小冤家，有了綠卡，也算是過得好了。外婆終於是放了心了。

“去，去我家，不去不行啊。”林安哥喝了太多酒，醉醺醺得都大舌頭了。他一手攬住波比的肩膀，大喊著。

“好的。”波比立刻就答應下來了。因為雪倫過年期間實在是懶得過分，比在家裏還要愛睡覺，一天睡到晚，怎麽也拉不起來，要是沒人來找她玩，那就整個是豬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唯一的好吃大概是，她站在那裏，他也不會怕她被風吹跑了。臉頰鼓鼓的，白嫩又光滑，一看就吃得好了。波比也覺得奇怪，在家裏也都是這麽好吃好喝地對待，她卻從沒有胖成這樣過，都快三位數了。

“雪倫，你的東西帶齊了嗎？”正好中間有一點時間，林安家也不遠，兩個小時就能到了。

“好啦。波比，我的手套呢？”雪倫搓了搓手，一打開門，就有寒風掛了進來，吹得她直打哆嗦。

“在這。”波比趕緊把東西都先放下，給雪倫帶上手套，再把衣袖裹好，免得有風進去了。雪倫怕冷，這種天氣，沒有熱水袋都不行。

“波比，熱水袋不熱。”雪倫吸了吸鼻子，都被凍出鼻涕來了。

“我包了外套的關系，沒關系，上了車有空調。就一小會啊。”看她凍得直哆嗦，波比趕緊催促她上車。

雪倫磨磨蹭蹭地走出門，被風使勁一吹，差點就想跑回去了。“還好，昨天和外婆說好，叫她別送出來的。不然，她肯定又要站在門口送我們走了。”坐上溫暖的車，雪倫感嘆道。

這一次伊德也去。難得姐回來，他真是一步也不想離開她，雖然這麽說出來的話很丟臉。還有洋洋那個笨蛋要回去補課了，真好。老是纏著姐的家夥都討厭。如果是波文哥的話，就有一點點啦。“看，姐，那邊。”

雪倫順著他的手看過去，那扇小小的窗戶，映著外婆慈祥的臉。她正笑著沖他們揮手。就算叫外婆不要送，她還是會忍不住啊。雪倫搖下車窗，拼命地揮手，冒著寒風，□□的手熱得都發紅了。

直到那座房子徹底消失了，雪倫才收回手。剛剛波比都從容她的壞習慣，因為他知道她有多麽的喜歡那位老人，但是現在到了說教的時候了。“雪倫，以後不許這樣做，知道了嗎？手都凍得通紅了。”他將她的手收攏在懷裏。

“我還覺得它在發熱呢？”雪倫真的一點也沒有感覺，現在放到了波比懷裏，才覺得有些僵硬而已。

“傻丫頭。”開車的林安笑個不停。“吃早飯沒？”

“吃了，外婆做了酒釀湯圓，可好吃啦。哥，你吃過沒？”雪倫彈了一下，取笑她的伊德的額頭，笑著說。

“當然吃啦。你嫂子做的餃子，真是頂呱呱。中午你就知道有多好吃了，你嫂子她卯足了勁給你們做好吃的呢。”林安習慣地叼了根煙，突然想到，又摘了下來。“雪倫，你的喉嚨好些了嗎？”

雪倫一聞煙味就會咳個不停，好像是氣管炎一樣。所以在林安哥發現這件事以後就盡量努力不在雪倫面前抽煙了，當然波比從來沒有做過。

“恩，沒關系，哥，你忍不住地話就抽吧。”雪倫從包包裏翻出一只醫用口罩。

“沒那麽恐怖吧。算了，反正就一會兒，我煙癮沒那麽大。別戴上去啊，人家看見了，還以為我拐帶人口呢。”林安見她動手就要戴口罩，慌忙說。

“好吧。”雪倫乖乖地把口罩收了起來。

林安果然一路上都沒有抽煙，不過，在伊德的推崇下吃了不少的幹魚片，準確地說是咀嚼了一路這樣。雪倫和伊德兩個人明明吃了一大碗的酒釀湯圓上車的，卻還是跟著吃了一袋又一袋的零食，看得波比直嘆氣。

“終於到了。”雪倫在波比打開車門後，跳下了車，伸了伸懶腰。“這邊的空氣好新鮮哦。”果然在山上感覺就是不一樣。林安哥家附近都是些竹林，古樹什麽的，還有一條小溪流。

“雪倫，好久不見啦。”從屋子裏抱著甜甜出來的，正是林安哥的妻子應紅梅，雪倫都是直接叫地‘紅梅姐’。

“紅梅姐，好久不見啦。今天來打擾你們了。”雪倫對她甜甜地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怎麽說打擾呢，就等你們來玩了。多住幾天啊。”紅梅姐一邊還搖了搖甜甜的手，說。“甜甜快說，姑姑好呀。”

“姑姑好。”甜甜笑瞇瞇地望著她，軟軟地像只白團子，叫人想掐一把。

“甜甜好。”雪倫喜歡得不得了，就要搶過來抱，又怕抱不穩她，只好摸了摸她的小臉解饞了。

紅梅姐她們真的是太好客了，熱情地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撐得雪倫差點下不來桌。吃完午飯，雪倫和伊德跑去小溪邊撿石頭玩，就呆了一小會，雪倫被蟲子咬了好幾個大包。到了晚上，兩條手臂都快成調色盤了，這一片紅那一塊紅的。

“波比，好癢啊。”波比幫雪倫塗了藥水，雪倫還是覺得難受。

“不能撓，會腫起來的。”波比無奈，只好用棉花棒擦來擦去緩解。“好了，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癢了啊。”

“恩。”雪倫還沒有玩痛快呢，不過，明天起來還可以再玩會，這麽想著，她就心甘情願地去睡覺了。當然波比是看了她睡著的，才出的門。

門外，憋了一整天沒抽煙的林安哥剛把煙點上，坐在椅子上，愜意地吐了一口白煙，半瞇起眼睛，享受著冰冷的晚風。“要抽嗎？來一根。”

“謝謝，不用了。雪倫會聞到的。”波比拒絕了，他不是不會抽煙，只是再也不想看見她捂著鼻子遠離自己的模樣了。

“雪倫真是個狗鼻子。停，別瞪我，這可不是罵人的話。好吧，文化差異。你就……你就當做是個愛稱吧。”林安可沒想在這家夥面前說雪倫壞話，就算要說，也得是雪倫醒著的時候才行。“不過，我可沒想到，你會和我妹妹在一起。青梅竹馬什麽的，不是黑歷史的結合體嘛。”

波比望著黑漆漆地夜景，笑著回答。“也是吧。”因為最愚蠢的自己，都會留在對方的記憶裏。

“我覺得奇怪，你們整天這麽黏在一起，不會厭煩嗎？”林安只是擔心，雪倫看起來比誰都要弱小，和波比這樣看起來就不簡單的人在一起，真的好嗎？為此，再怎麽樣，當哥哥的都要操心一番，雖然並沒有什麽用。

“會嗎？我不知道。起碼我沒有過。”和雪倫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漫長而飛速，有時像是時間都停止了，有時又過得飛快，什麽也沒有做的感覺一天就過去了。但是想起來，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蘋果派、乳酪塔、巧克力、布丁、蛋糕……好吧，想起來都是雪倫大口地塞進食物的模樣，確實充實。

“你有討厭雪倫的地方嗎？”林安已經是大人了，為人父母，總是比做年輕人現實得多。他不相信有完全喜歡對方的愛情，那不過是小孩子在過家家罷了，再怎麽喜歡對方的情侶也會有嫌棄對方的時候。

波比陷入了沈默。林安以為他會天真地一口否定。

“不，當然有過。她那麽的偏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膽小如鼠，卻又總是好心，容易陷入僵局，卻還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波比每說一句話，林安都能看見，他眼睛裏滿滿的溫柔，閃亮得連他都要看不下去了。

這不叫做討厭好嗎，你明明一副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林安心想。

然而當林安離開，只剩下波比一個人對著這一整片黑暗的竹林時，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喃喃。

“當然有。就因為愛的她太完美了。我才會愚蠢到以為自己不愛她。”

所以才會差點殺死她。

☆、親吻死亡

作者有話要說： 註：作者菌覺得沒有什麽感情是一帆風順的，現在大概是陣痛吧，只是越強烈的愛意，一定有越猛烈的掙紮。不過，請放心，作者菌寫的是甜文，絕對馬上結束回憶。

在他的記憶裏與雪倫的分別打概只有一次，他和父母去旅行，而雪倫跟著父母回國過年。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單獨去旅行過了。

他很喜歡旅行，自由自在地奔跑在無垠的草原，冬季的荒涼和無情，在眼前盡情地展現。他可以獨自前行，雙手自由地擺動著，用盡他全力地奔跑，像一陣狂風。他喜歡極了，那種沒有拘束了感覺。

被關在籠子的動物，一旦離開過那狹小的天地，都會震驚於世界之大，就像是楚門一樣，當他一無所知，他可以快樂地活在蛋殼裏。當他意識到了，他所遇所見都不過是虛假的，他就會傾盡全力打破那淺薄的蛋殼，回到真實的廣闊的世界去。

屬性是自由的人，只要嘗到過一次，烈風灌滿喉嚨的滋味，就絕不會輕易忘記的。他會追逐著那味道，像逐日的誇父，直到死亡都不會停止腳步。如果有阻礙，那就毀掉一切，只要露出荒蕪的廢墟也可以，終還是可以看見的，天空中皎潔的月亮。

“所以人才會這麽愚蠢吧。”波比對著一片漆黑的竹林，吐露了這樣一句話。天空中只有點點的繁星，沒有那乳白色的月盤，就像是群魔狂歡，失去了監督者。人就是這樣的吧，自以為地向前走，將所有重要的東西拋之腦後，然後在再也尋不回那些東西的路口，痛哭流涕。

波比回到房間，雪倫睡得正香。他輕輕地撫摸她紅通通的臉頰，熱乎乎的，好像發酵好的面團，他情不自禁地親了親她的臉，笑了起來。

你是屬於我的。

我絕對不會放手的。

他依然記得最後一次辭別的場景，但是對現在的他而言，那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她那雙烏黑的眼眸，被委屈的淚水所淹沒，哆嗦的聲線已經抑制不住哭泣了。

他想要安慰她，但是他不會，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他看見那雙充滿水汽的漆黑得發亮的眼睛裏，倒映出一個冷漠的自己，漸漸模糊在淚光中，不由地發楞。

“我知道了。”她將哽咽吞進喉嚨裏，一把擦掉眼角的淚珠，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白嫩的圓鼓鼓的臉頰出現了對稱的兩個甜蜜蜜的酒窩，笑得就像他從前見過的一樣，可愛的，溫順的，令人心生喜悅的。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裏有千言萬語想同她道別，他還有好多話想囑咐她，他想說還可以陪她一會，然而在看見她那微笑的瞬間，全部都吐不出口了，就這麽堵在胸口，難以消散。“雪倫……”

“再見，波……波文。”她笑得無懈可擊，如果臉上的淚痕不那麽明顯的話。她快速地離開這裏，連最後一眼也不忍看他。她怕自己又會忍不住哭出來。那太沮喪了，他們又不是什麽生死訣別，只是小小的分開而已。

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小孩子的依依不舍。也只有波比和雪倫會知道吧，彼此的羈絆。

如果鎖鏈困住野獸，就掙脫它，咬斷它，毀壞它。

“波比，我要吃栗子。”雪倫躺在波比的懷裏撒嬌。

“好啊。”波比摘下一片落在雪倫頭上的葉子，笑瞇瞇地答應了。

雪倫立刻就開心起來了。她哼起了不成調子的歌曲，歡快地打著節拍，雖然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高興個什麽勁。

“雪倫，吃飯啦。”林安哥站在屋前，長長地叫喊。

雪倫有些不太高興地應了聲，拉起波比往回走。她覺得好像就只過了一小會兒一樣，但是卻已經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候了。這裏的天空清澈，像是小溪一般流淌在雲朵的大地上，雪白和藍色，純潔得像初生的嬰兒，無由地令人心生歡喜。

波比望著她氣鼓鼓的臉頰，忍不住笑起來。雪倫聽見笑聲，轉過頭來正巧撲捉到他笑得燦爛的表情。她也笑起來了，說。“你一個人偷偷笑什麽呀。”但是很明顯的，這令她的心情好了起來。

她笑著一格一格地跳上了石板路，彎彎曲曲地向上，穿梭在雜草叢生的泥濘地，兩邊茂密地生長著手臂那麽粗的竹子，翠綠欲滴，微風吹過的時候，會發出好聽的沙沙聲。雪倫很喜歡這裏，雖然被蟲子咬得厲害。

波比知道她喜歡，心裏盤算著下次什麽時候來，但一定要帶防蟲噴液才可以。正在這時，異變突生。“啊！”雪倫一腳踩空，驚慌失措地發出尖叫。

他飛一樣地沖了過去，將她抱進自己的懷裏，安全地保護住了。那瞬間他簡直靈魂也要出竅了一樣。等靜下心來，他才開始說教。“怎麽慌慌張張地，下次要小心才行啊。”

雪倫倒是一點事也沒有，她被波比護在懷裏，沒有受一點傷。她有些心虛地乖乖點了點頭。“恩，我知道了。波比你沒事吧。”看他一臉的平靜，似乎沒有事的樣子。

但是等他們回了屋，雪倫才發現他的手臂有些怪怪。在她的堅持下，波比不太情願地給她看了。“都鐵青了。哥，給我藥膏。給我藥膏！”雪倫的臉色也變了。明明她受一點小傷，他都會重視得不得了，但是卻對自己毫不在乎。

“沒事的，一點也不疼。”波比小心地哄著她。

“騙子，明明看起來就很疼。”雪倫緊張地都要掉金豆豆了，她接過林安哥遞給她的藥膏，小心仔細地塗了起來，一邊塗還一邊用力地吹著。“疼嗎？”

“不疼，一點也不疼。”波比鄭重其事地說著。

“就是，大男人有什麽好疼的，一點小傷。妹啊，你也別太緊張了。”林安勸說的話語卻一點也沒起效。雪倫完全沒有聽進去，她不停地塗藥膏，一層又一層，手指竟然緊張得都哆嗦起來了。

“你疼嗎？波比，你很疼吧。”雪倫的雙眼睜大了，明明完全地映照著波比，卻有些失神。她不停地重覆著，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異常。

連林安也發覺了她的不正常，一種病態的狂躁。但是當他去阻止她，卻被她揮開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像是對待敵人一般地兇惡。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受傷的野獸，在做著垂死掙紮。就算是他，居然也有那麽一剎那退卻了。

波比卻完全沒有害怕，他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擦了擦雪倫額頭上的汗珠，然後溫和地問她。“沒關系的，雪倫。你看，沒有流血不是嗎？沒關系的，雪倫。”說著，將她摟進了懷裏。

如果是在平時，林安一定會因為他侵犯自家妹子而暴怒，但是現在，他很明白，這兩個人在一起，緊密地沒有人可以插入，像是另一個世界。

“雪倫，你不是想吃栗子嘛，我們回去的路上就去買糖炒栗子，好不好？”波比溫柔地問，像是在哄小孩子。但是很明顯，這奏效了。雪倫迷惘地望著他。“栗子？”

“又甜又糯的栗子哦，你很喜歡不是嗎？告訴我你喜歡吧。”波比誘導著她。“我也很喜歡耶。”

“波比也喜歡嗎？”雪倫的眼神終於恢覆了一絲地清亮。

被雪倫這樣懵懂的目光所註視著，波比情不自禁地親吻她。“喜歡。我喜歡雪倫。”

“恩。我也喜歡波比。”雪倫摟住他的脖子，糯糯地回應他。被熟悉的氣味包圍著，她清醒了許多。“我要吃糖炒栗子。”

看，有力氣說食物，一定是恢覆了。波比戀戀不舍地再一次吻了吻她的嘴角，才離開她甜蜜的嘴唇。“好的。我們回去的時候買吧。”

雪倫有些泛紅的雙頰，貼在他的胸膛上。好開心啊。波比已經很久沒有直接說過這樣的甜言蜜語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用她最喜歡的聲音，說著“我喜歡你”的話語了。

另一邊，波比自己知道，自己的耳朵有多紅。明明親吻的時候只會覺得歡喜，卻會為了這麽一句簡單的愛語感到害羞。大概這就是他說不出口的原因吧。曾經的自己卻直率坦白過。

他的心立刻就沈了下來。

是啊，人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會坦率。

當鮮血四濺，將他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渲染上刺眼的紅色，痛苦得以為心臟會就此破裂，那是一種深深地絕望。是即將失去一切的哀鳴，他所珍愛的，被死神擁抱，將墜入永恒的深淵，此生不能再見。

那雙充斥了美好和天真的黑眸，沾染了血腥味，失去了往常的澄澈，無神地望著他，倒映著整個崩壞的世界，那是灰色的廢墟。

而廢墟的中央站著的人，不就是他嗎？

臉上冷漠的表情還牢牢地固定著，透露出了完全的殘忍和冷酷，明明是孩子的臉，卻又像是死神的化身。

他應該是自由地，他知道那種感覺，不會有任何東西阻礙在面前，也不會有任何拖累，他可以盡情地奔跑著，那是一種要飛上無垠的宇宙的感覺。他聞到過風的氣味，就再也沒有辦法忍耐了。

如果沒有雪倫就好了。

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雪倫死掉就好了。

☆、極黑的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我保證下章就開始甜甜甜。所以……

死亡，就像是羽毛，輕盈地拂過臉頰，只是將靈魂和遺憾帶走。然而對活著的人來說，這大概像是在分離自己的心肝，一點一點剝離出自己的愛，然後眼睜睜地看著潮濕的泥土將它掩埋，哭泣。

波比做過一件錯事，不，那不只是一個錯誤，也是一場葬禮，埋葬了愚蠢的過去。他曾經萬分後悔的事情數不勝數，然而只有這一件，他卻連想也不想提起，希望就此忘卻。

但那是不可能的。

做過的事情不會被改變，就像是時間一旦流動就再也無法返回了。世上沒有後悔藥。

雪倫並不是一開始就暈血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因為雪倫總是表現得那麽膽小，弱弱地躲避在波比的身後。但是這不是開始的模樣。

從前，一直逃避著世界的人是波比。他不想靠近這個世界，或許是畏懼著世界，也許是太過憧憬了。他總是躲在雪倫身後。

很小的時候，大概只有七八歲吧。波比第一次動手做了秋千，用鄰居家廢棄的輪胎，小小的手指因為想系緊麻繩而繃得通紅，他甚至為此磨破了手掌。牽著輪胎的繩子沾染了紅色的帶有腥味的顏料。但是他好開心啊。

這是他為雪倫做的第一件事，為他最喜歡的雪倫。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笑著去找雪倫。“我做了秋千。雪倫玩吧。”

雪倫卻無視了他笑起來的臉，冷冷地搖了搖頭，抓起他的雙手，註視著。他的笑才漸漸地收斂了，因為她的眼睛裏有淚。“波比疼嗎？”

他感覺不到疼痛，但是卻為她的眼淚痛苦。“有一點。”他撒嬌著說。

雪倫立刻用繃帶笨拙地包紮他的傷口，明明只需要創口貼就好了，她卻一定要將兩只手都緊緊地包起來。然後沖著那雙手吹氣，溫柔地哄他。“不疼啦，痛痛飛走了。”

望著那專註地為他減輕疼痛的雪倫，那個時候的波比是真的知道，他喜歡這個女孩。不，應該說，他愛她。

然而為什麽，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是別扭呢，蒙混著各種情感，將最真誠的愛意隱藏起來，越是這樣，他是混亂。

她的愛是完美的。

他卻以此傷害她。

明明那不是鎖鏈，明明是他自己捆綁上的，明明被困住的人不是他啊，他卻一味地拒絕認清這個事實。他拒絕承認，他愛著她這件事。愚蠢的人類永遠也看不清自己醜陋的面目。

只要瑕疵消失，那麽就是完美無缺的了。只要斬斷鎖鏈，那麽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對啊。

他望著她，她的瞳孔裏清晰地倒映出他冷漠的表情，十分的完整。但那才是他應該有的神情。

半夜的街道十分的安靜，只有當汽車經過時發出的刺耳的馬達聲。當那輛飆過200碼的銀色跑車傳導到他的視網膜上，快與那個粉色的影子重疊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做了那個動作。

就好像一臺電腦發現了病毒一樣，毫不猶豫地刪除了它。

那是一個他用盡一生也沒能原諒自己的行為。

最後他賠上了他的一輩子。

然而他總是隱隱地慶幸他曾那麽做，不然，他永遠也發現不了，他想要的，並不是父母、書本所標榜的那種璀璨的未來。

他作為人所能得到的所有的幸福，根本不在那樣的未來裏，只存在於那個精致的自以為狹小的籠子裏，被溫柔地撫摸，被認真地傾聽，被深刻地愛著。

所謂的自由，風吹過的大地，最終都將歸屬到它們終將消失的地方。那個地方和眼前的女孩擁有同一個名字。

他曾親手毀滅天空中的太陽，直到他發現，他毀掉的其實是整個世界。

“！”

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尤其是孩童。一輛堅硬到可以破壞鋼筋水泥的墻壁的汽車，狠狠地撞上這樣一種脆弱的材質，它將會留下怎樣狼藉的現場呢。

像火一般燃燒的鮮紅的血液，徹底染紅了這一個夜晚，也渲染了那一身小小的粉色。

他離得那麽近，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她每一根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毛骨悚然這樣的情緒。

“你怎麽突然沖出來。”汽車的主人傑西驚恐地大叫著。“天啊，是個孩子。”

她好像要死了，一動不動，沒有半點聲響。只有血像是一道泉水瘋狂地從那具小小的身體裏湧出來，已經到了他的腳邊。

“我的上帝。”傑西一邊大叫著一邊打求救電話，他那驚恐萬分的表情和波文像是一尊雕像般的木然的表情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在那冰冷的面具之下，他比任何人都更震驚，就好像是真實地掀開了他眼前的幕布一般，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他所有的痛苦、內疚和悲哀，全部都寄托在另一個幼小的身軀裏，這個處於鮮血之中，存在於死亡邊緣的女孩身上。

他的靈魂不屬於他。

他的靈魂即將要死去。

“不——”傑西在聽見吼叫後回頭看見了，站在路旁的男孩臉上表情一片片碎裂的瞬間，那是怎樣的一個表情，就像是惡鬼一般，宛如即將要溺死在河水裏，兇狠而又絕望。

波文快速地從停在前方的跑車上找出急救箱，然後飛一般回到雪倫身邊，為她做緊急處理，他已經研究過醫學，已經透徹到只差一張職業資格證了。

她兩只手臂的肱骨都斷了，左臂的應該是粉碎性的；胸腔附近的肋骨全部都斷了，有刺穿內臟的危險；肺部應該完好，呼吸沒有問題……

他快速地檢查著，就像是平常的實驗一般，只有他快要跳出胸腔的那顆心臟才知道，他有多麽的害怕和慌亂。直到他做好了緊急處理，他才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她的臉。這比剛才更令他緊張。

她會恨吧，可以的話，她會逃離吧。

這些可能性比任何東西都更令他恐懼，然而直到他要失去她的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這個事實。

但是。那張濺滿了血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恐懼，是的，她很平靜，也沒有出現瞳孔渙散的情況，明明這可以將任何一個大人疼痛致死的，但是她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一般。

她仍然是微笑著的，就像他每一次看到的一樣，美好溫順令人心生喜悅的，一張笑臉，兩個甜甜的酒窩。

“……雪倫。”他覺得沒有比此刻的心臟更疼的情形了吧，他的心疼痛的，已經無法維持住表情了。但是她卻在微笑。“為什麽？”

現在她根本發不出聲音，沒有辦法回答。他卻依然可以從她的雙眼裏，看見答案，清晰地刻錄在她那雙烏黑的瞳眸裏。

因為你在啊。

只是因為這樣嗎？只是因為他嗎？他是什麽呀，那簡直就好像是他是她的一切一樣。他根本不值得，被這樣對待啊。

他哭了，哭得一塌糊塗，像個真正的孩子，哭得傷心欲絕。悔恨的淚水混入她的血裏，徹底地融合了。

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一直以為自己不同於常人的波比，一心向往著自由和沒有拘束的世界的他，在那一天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也突然明白，自己也許曾是個孩子，任性嬌慣，但從那一刻開始他必須拋棄那些，因為他要保護他的珍寶，他必然要變成一個萬能的守護者。

不然，他就會失去她。

他會失去他的神。

“她肋骨斷了四根……已經做了緊急處理，她是AB型，我給她輸了O型的血，只有200CC，她仍然失血過多……”波比以他自己都震驚的冷靜，與醫護人員從頭講解一遍，在確認對方得到要點之後，就狂奔著離開了。

“你去哪？她父母的聯系電話呢？”醫護人員根本來不及攔他。而且現場的情況不容耽擱。

“我會負全部的醫療費的，快點。”作為肇事者的傑西緊張的說，他可不想殺人。

波比飛快地奔跑著，像風一樣，沖進他的房間裏。

“怎麽了，波比？”那一天，他的父母在家，難得像是一個巧合。但是波比卻萬分感謝上蒼，不然，他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雪倫出了車禍，媽媽去找那個文件，爸爸去開車。”波比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大喊著。

德維特立刻下樓去發動車子。艾普麗卻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叫林，她應該在家。”畢竟，她是她的母親。

“別傻了，快去。”他對她大吼，艾普麗震驚地看見一張滿是淚水的臉，她已經很久沒看見過波比哭泣了，久到她根本沒有記憶。

“好的。”她下意識地說。

波文將手中的東西放進保險盒中帶下去。如果雪倫真的像他檢查的那樣，那麽她可能會……他強迫自己去想，要怎麽做。不然，他隨時都會崩潰，在這個親手犯下的過錯中。

他停不下眼淚，任由它們在他的臉上肆虐。那感覺直至今日也沒能忘記，淚水在臉上的冰冷。

立刻地一個問題擺在了他們面前。“請問誰是她的監護人，我們需要簽字才能進行移植手術。”很明顯，這裏只有小男孩的父母，看他們一臉平靜就知道了，若是她的父母，她也太過可憐了。

“我可以簽。”艾普麗說。“我有她監護人的同意書。”這是好幾年前就放在她家裏的文件。因為雪倫總是和波比在一起，以防萬一他們得到了這個文件。當然也有波比的存在雪倫家裏。

“好的。請快點。”

雪倫躺在手術室的床上，被擦拭幹凈的臉上沒有一絲的不安，被麻醉之後也是一臉的安詳。

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即使到現在門外沒有她的父母，即使現在她只有十歲，即使她快要踏入黃泉，她都無所謂了。她在看到他為她哭泣的那個瞬間，已經心滿意足到可以死去了。

沒關系，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全部了。

他的眼淚就是她心上的全部。

☆、黎明的光芒

雪倫是活在愛裏的人。愚蠢的將自己活著意義全都寄托給別人，一次又一次地受傷。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沒有回過頭。

她將那些美好的記憶珍珠收藏著，即使它們現在已經變成了尖銳的匕首，割得她捧起的手，鮮血淋漓。她還是舍不得放手。

雪倫寶貝，你看，媽媽給你做好看的衣服。喜歡嗎？

——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雪倫寶貝喜歡這個吧，媽媽也喜歡哦。

——我好後悔。

雪倫寶貝你在看什麽？是媽媽嗎？最喜歡我，是嗎？我也最喜歡雪倫了。哈哈哈……

——如果我沒有生下你就好了。

雪倫總會有一個理解你的，那個人會存在的。他會將你視作珍寶，把你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你的心情他全都知道，他會包容你的所有小心思，然後為你做到他可以做的一切。

那個人是你嗎，莫伊？

可能哦。

——對不起，我騙了你雪倫。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

所說的一切不過是淺薄謊言，連欺騙也做不到。誰也沒有辦法接受我的愛。誰也不會愛我。

不是的，還有一個人啊。波比。

“手術很成功，但是今晚仍然是危險期。”醫生松了口氣。

波比卻還是沒有辦法放心。“我會在這裏陪她。你們可以先回去。”

艾普麗和德維特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連叮囑也沒有就驅車離開了。這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了。波比這孩子懂事的，叫人沒有空隙操心。

在昏暗的病房裏，他穿著無菌服坐在凳子上望著全身插滿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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