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

頓時，廚房嘰嘰喳喳的，變得更熱鬧了。外婆就坐在那裏，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又笑又跳，擠擠攮攮的樣子。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本來還覺得空大的房間，一下子就變小了。還是小的好啊。

波比站在那裏負責發禮物，每發一件禮物，雪倫就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大家都高興地收下了，也沒有人提前打開，在這裏那不太禮貌。雖然這與波比國家的習慣完全不同，但是他還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樣子。

不過，這裏的熱鬧景象在那邊可真是不常見。雪倫也很少呆在人數這麽多的房間裏，即使有，她也總是一副焦慮不安的樣子。但是現在她在笑，無論她是不是真的高興。不管在他心裏想什麽，波比的臉上還是一直保持著淡淡的微笑。

一看雪倫打了個哈欠，洋洋抱著雪倫送給他的禮物，擔憂地說。“雪倫姐，你累了嗎？要不要睡午覺？”

雪倫擡頭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了，再過一會兒就可以吃午飯了。“恩，不過現在睡也太晚了、一點。”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哈欠這種東西是會傳染的，雪倫打了兩個，洋洋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接著露露姐也跟著打了一個，婷婷姐和姐夫居然同時打了一個哈欠，最後連外婆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大家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地笑了起來。連波比也禁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特別是這個奇妙的連鎖反應最後又回到了雪倫身上。雪倫最後又打了個哈欠。“奇怪，我明明睡了很久啊。怎麽、還是這麽困啊。”

外婆笑哈哈地說。“看來得快點吃午飯才行。吃完飯，雪倫再去睡吧。”說著，就開始趕人了。廚房人太多，可做不了菜。外婆快手快腳地做了幾大碗的菜，之前鍋子裏已經煮了非常棒的梅幹菜扣肉，雪倫已經肖想很久了。

果然，一開始雪倫就沖著那一大碗梅幹菜扣肉下筷子了。她也真的是困極了，中途還是不斷地打著哈欠，吃了一半就撐不住，靠在波比的肩膀上，眼睛都在流眼淚了。

“好好吃哦，我在那邊好想外婆做的這個，梅幹菜。”一邊說著努努囊饢的話，一邊連眼睛都閉上了，嘴巴裏還含著米飯。

波比摸了摸她鼓囊囊的臉頰，笑著說。“雪倫先把飯咽下去再睡吧。”雪倫含糊地應了一聲，努力地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後連回應的力氣也沒有了。

波比再叫她，她也回答不出來了。他確認了她只是睡著了，才松了口氣，很是歉意地對他們說。“抱歉了，雪倫可能實在是太累了。我先帶她去睡一會兒吧。”然後一把將雪倫橫抱起來，腳步卻非常輕快，像是逃離這什麽似的。

他總是半強迫地逼著她去進行社交活動，就是害怕她脫離世界，所產生的空虛和寂寞。他不希望世界孤立她，他知道那樣的話，她一定會難過的。他不希望她難過。

但是果然，他還是不習慣，有人離她太近，即使是她的親人。他知道自己很奇怪，但是他沒有辦法改變。也不想改變這件事。

他只想將她獨自珍藏起來。如果她失去一切，如果她一無所有，如果她的生命裏只剩下自己，那麽她是不是就會屬於他一個人了。那種可怕的念頭已經要將他逼瘋了。

因為他不想她流淚。

所以他的敵人不是可操縱的世界，而是他自己，內心的野獸。

“如果會讓你哭泣……”波比輕輕地吻上她熟睡的眼睛。

“波比。”雪倫喃喃道。波比不禁地笑了起來，連夢裏都是他嗎？他慢慢地躺了下來，將她摟緊懷裏，像一頭惡龍蜷著它的尾巴，將它的財寶牢牢地看守在它的肚皮底下，噴著火焰的鼻息。

珍寶的閃光可以被世人窺視，但是卻絕不願意透露出一絲一毫，哪怕是一個角，也不要被別人看見。

雪倫又一次做了一個白色的夢，細軟的白沙從指間流落，一點一點，推積在沙灘上，漸漸地成為一座小小的城堡。她開心地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候，海浪沖了過來，小小的城堡一下子就坍塌了，變成了一灘爛泥。

她楞住了，正傷心，積攢的眼淚還沒有流下來，一雙溫柔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聲音在耳邊響起，柔和得像這濕軟的沙。“雪倫，我在這裏。”

雪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立刻就看到波比正倚在床頭看書。少年收起銳利的神情，擺出一副懶散的模樣，倚著粉色的抱枕，修長的雙腿隨意地交叉，慢悠悠地翻過一頁書。她怎麽也看不厭，他那慵懶的神情。他的指尖溫柔地翻過一頁書，如此的小心翼翼，以至於她都有些嫉妒那本書了，可以被他這樣溫柔地撫摸。她靜靜地靠了過去。

波比見她醒了立刻笑了起來。“你醒了嗎？”他遞給她一杯溫水，看著她喝下去，溫柔地撫摸她睡亂了的頭發。

“已經很晚了嗎？”呆在外婆家這麽多天了，過年那種懶懶散散的氛圍嚴重感染了雪倫。她已經連續好幾天睡到大中午的起來，然後吃過午飯又睡午覺。變成了真真正正的吃了睡，睡了吃的大懶豬。

“還挺早的。要不要出去吃早飯？”波比將書簽夾好，放進了抽屜裏。

“那外婆和伊德呢？”外婆每天早上都會做各種花樣的早飯，雪倫都非常喜歡，這一點讓波比有點小小的醋意。再加上冬天名為寒冷的催化劑，雪倫每天都吃的肚皮滾圓，怎麽看都覺得臉也胖了一圈。

波比看著她有些圓起來的臉頰，有些高興，夏天少掉的肉總算是有些補回來了。明明整個秋天都考慮全面地做了許多進補的東西，但是雪倫的體重一點也沒長，跟著吃飯的他卻胖了十斤，這讓他有些發愁。

“波比，是我錯覺嗎？你又長高了。”雪倫伸直了雙腿，興致滿滿地想和他比比看。“真的耶，我本來到你腳踝的，現在夠不到了。”

波比無奈地笑了。“上一次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也就兩年前吧。”雪倫想了想，傻乎乎地笑了。“對了，我們去吃牛肉面吧。我想吃河岸那家的牛肉面了。我們打包回來帶給他們吧。”現在外婆家住著外婆、伊德、雪倫和波比四個人，其他人的家都很近，每天也會跑來找雪倫玩。

“那我去和外婆說一下，你先洗漱吧。”波比給她穿上拖鞋，才走。有一點非常奇怪的事情，波比的土話比雪倫說的還溜，這讓露露姐他們感到很驚訝，一個標準的外國小孩，第一次來還是雪倫帶他來的這邊，他居然會說普通話以外，還會說土話。

“哦。”雪倫迷迷糊糊地應著，眼睛又半瞇了回去。

“雪倫。”波比無奈地再喊了她一句，看她開始刷牙，才走出了門。他快步地走了下樓，外婆早早地就在院子裏了，他一出現，她就笑開了。

外婆停下和別人，轉過頭來溫柔地對他說。“你醒了，波文。”波比頓時楞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感覺。外婆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頭發花白，筆直的身形有了一些彎曲，但是那雙溫柔的眼睛，令他感到自己似乎穿越了時光，這似乎就是雪倫老去的模樣。

有一種瑾瑜被時光打磨之後，顯露出來的溫潤氣息，柔軟的堅韌，散發著光芒，引誘的人挪不開視線，那是一種不會被時間打敗的永恒的美感，不如說，時間只讓她擁有了更多的魅力。

“恩。外婆。”他沒有停太久，立刻就回答了她。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同，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裏的心臟跳動得有多麽猛烈。只要一想到，他擁有她的現在、從前，還會擁有她的未來。光是這個想象，他的血液就要沸騰起來了。

他快速地告訴外婆，他們要出去吃牛肉面。外婆笑瞇瞇地叫他們去吧。

然後他往回走，腳步輕盈得想要飛起來一樣。事實上他此刻想飛回雪倫的身邊，親吻和撫摸他的女孩。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然後是灰煙，汽車警報刺耳的響聲，還有人們吵鬧的聲音。

只是一個爆炸而已，頑皮的小孩子將它扔進了車子底下，才會導致這麽大的噪音。波比正走到窗子前面，看到大人們氣憤地責罵著，笑了笑繼續向前走了。這是這裏獨有的現象，熱鬧以至於吵雜，有一種生活的感覺。

“雪倫。”波比走進房間，發現雪倫倒在了地上，縮成一團，雙眼恐懼得睜大著，失去的焦距。“雪倫！”

☆、過年二

波比的心臟都要被停止了。就像是永無止盡的深淵吞噬了他的感官，令他的血液全部冷卻。

“雪倫。”他快跑過去，抱起了她。她的額頭上都是一層薄薄的冷汗。他趕緊將她帶回床上，慌亂無措，她的身上沒有傷，沒有流血。但是這更叫他揪心了。他不停地呼喚著。“雪倫，沒事的。我在這裏，沒事的，雪倫。”

過了好久，雪倫才對他的聲音產生了反應。她將波比的手摟緊懷裏，緊緊地纏繞在上面。“波比。”她的嗓子像是黏住了什麽似的。

“雪倫，你害怕嗎？”波比一下子就想到了，那鞭炮爆炸的巨響，一定驚嚇到她了。

雪倫慢慢地點了點頭。“波比，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房間裏。”她的聲音都還存著顫音。巨大的響聲，似乎是將她從安全的世界裏震蕩到了危險的地方，明明還是在同一個房間裏，卻又一種與光線不同的昏暗，像是有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躲在角落裏監視著她一樣。

她轉過頭去，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任何人。只有這裏，什麽聲音也沒有，窗外的嘈雜似乎被割裂開了一樣，傳達不到這裏。波比呢？這個問題就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幾乎在得到答案的瞬間，她就要被無法制止的恐懼淹沒了。

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胸口像是堵住了一樣，沈悶得無法呼吸。明明被所謂的空氣包圍著，卻任她怎麽張大嘴巴呼吸，都得到不到足夠的氧氣。最後連眼前也變成了一片黑暗，恐懼終於將她完全地擊倒了。

波比……

“雪倫。沒事了。我在這裏。”那溫柔地聲音一遍一遍地重覆著，不厭其煩，像是對待一個肥皂泡泡，輕柔得怕她碎掉。她漸漸恢覆過來的世界裏，波比重新出現了。

雪倫眨巴眨巴眼睛，蹭了蹭波比，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了下來，滴落在他的手心。“波比，我餓了。”

“好。我們出去吃吧。”波比笑了起來，想到吃的了應該就沒關系了。

波比也沒有再深入追究。他大概能想象到是什麽嚇到了她，因為那是雪倫啊。他了解雪倫的全部，就像雪倫了解他一樣。那些連她的父母也註意不到的東西，或者是說他們根本沒有想過的事，他都知道，並且牢牢地記住。

比如林馨和亞斯並不知道，雪倫在夏季絕食這件事。不能說是絕食，而是厭食吧。波比與她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夏天，就意識到了這件事。雪倫她可以整整三天滴水不進。

“雪倫。”波比喝掉滿滿一罐的牛奶，嘴邊留著一圈白色的奶漬。“你不吃一點東西嗎？”

雪倫搖搖頭，眼睛裏還存著神秘的光芒，但是她飽滿的臉頰迅速消瘦，就像是皮包骨頭的人偶，看起來有些可怕。“你吃飽了嗎？”當波比點點頭之後，她就會牽著他的手，從窗戶爬出去，帶著他去屋前的小花園冒險，就像他曾做過的夢一般。

直到她餓得再也沒有力氣，她都絕對不會用喉嚨咽下任何東西，固體、液體什麽也不會。然後當她為了維持生命，不得不吃點東西的時候，波比就會見到更加殘酷的一面了。

“嘔……”她每吃一點東西，都會忍不住幹嘔起來，因為許久沒有進食的空蕩蕩的胃部拒絕空氣以外的東西。但是她不得不，吃得更多，然後痙攣的胃部卻會產生更大的反應，那畫面就像是地獄一樣。

她不得不繼續著，因為那是她自己選擇的，絕望的痛苦的生活方式。死亡，或者是痛苦，她只有兩個選項。但是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因為除了他，也沒有人認真地觀察過她吧。

她總是有著他沒有的勇氣，勇敢地活著的，在這個殘酷而無情的世界。

“哇，這個面還是這麽好吃。波比再一碗。”雪倫西裏呼嚕地吃完一碗，期間連一個字也來不及說。等她連面湯也喝得一幹二凈的之後，她才騰出空來說話。

“那還要小排嗎？”波比早就吃好了等她。順帶一提，他的速度是雪倫的兩倍。真是不可思議，明明他吃得比雪倫好看多了。準確的說，他在路邊攤上吃出了高級定制餐廳的味道來。

“要。還要鹵牛肉。波比呢？”雪倫立刻就對著老板說了。“再來兩碗。老板，加鹹菜和筍幹，哦，榨菜也要一些，謝謝老板。”

“雪倫，我也要，還有不要一口氣吃得太多了。只許吃一碗。”波比再怎麽縱容她，也不會傻到任她傷害自己的身體。

“我當然不會那麽傻，好吧。我又不是大胃王。”雪倫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大口，就想吃。幸好波比及時制止了她，不然她絕對會被燙傷的。她可吃不了這麽燙的食物。

波比看她那麽著急的模樣，暗暗地想。你雖然沒有一個非常大的胃，但是你有一顆非常貪婪的心。可是我卻不討厭。“是，是，是。慢點吃哦。”

雪倫點了點頭，慢慢地吹了又吹，才吃進一小口。她最喜歡這裏的面條了，柔軟而有滿足感，沾滿了濃郁的湯汁，隨著吸這個動作，嘴巴裏滿滿的。她鼓著嘴巴，努力地咀嚼著。

這就是為什麽，她在那邊呆了十幾年，在這裏呆的時間總和不過是十幾個月，也許連一年也沒有，但是她卻依然還喜歡這裏。是的，她喜歡這裏。明明四處都是她不習慣的風景，有些奇怪的風俗，還有說著她的不懂話語的人們，那些令人不安的目光。

但是她還是喜歡這裏。站在這塊土地上的時候，當她置身於和她完全相似的黑發黑眼的人群中時，她就知道，這裏是她真真實實的家鄉。擁有著令人窒息的熟悉感，仿佛是她的靈魂曾到過這裏一般。

她也許比母親更愛這塊土地。

“我真希望可以打包一大鍋回去。”雪倫吃了兩碗半，還是不滿足地喃喃道。當然啦，那半碗是波比實在拿她沒辦法的妥協，這也是可以預見的。

“我會給你做的。我已經問過老板了配方了。”波比笑著將一張薄薄的紙條拿了出去。這大概就是完全不同的外貌，帶來的好處了。

“太棒了。我最喜歡你了，波比。”雪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那時候，她笑得有多麽的燦爛，波比都還記得一清二楚。以至於當他看見她哭泣的時候，他才會那麽心碎吧。

雪倫的外婆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當然以此來說，七大姑八大姨就格外地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林馨今年又不回來了？”

“誰知道，她一向主意很多。”雪倫的姨婆還是不喜歡媽媽那個外國老公，自然也不會喜歡波比。“雪倫，你怎麽又來了？”她同樣不喜歡雪倫。

“不，姨婆好久不見。”雪倫溫和地笑笑，對她那尖銳的語氣沒有絲毫的異常。但是也沒有要說服她喜歡自己的欲望。

雪倫從來都是這樣，她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也不在乎他們的態度，因為無關緊要，所以不屑一顧。

然而雖然她本人不在乎，但是卻有人在乎。波比被好奇的人們圍繞著，他的臉上掛著紳士常有的微笑，疏遠卻並不令人厭惡。但是雪倫卻覺得他的臉越來越黑了。

就在姨婆越說越過分的時候。雪倫趕在波比站起來之前，靠了過去說。“波比，我有點想喝水了。”

波比立刻走向了廚房。

“喝口水也不會自己倒嗎？”雪倫被說的楞住了，她從沒有意識到，這是需要她自己做的事。她已經很久沒有試過自己提起那個茶壺了。

“你已經完全沒有自理能力了嗎？不愧是在外國長大的。”姨婆陰陽怪氣地說。她看不慣被嬌慣的雪倫，居然連倒水也不會，這麽沒有嘗試，要怎麽生活啊，外國男人靠得住嗎！“以前你這樣的大，都不知道要種多少田。什麽事也不做，就知道吃。”

在場的人都開始有些尷尬，說到這種話，也是有些過分了。不提雪倫這樣另類的，就算是普通人現在也不會這樣做了。在座的年輕人大多連田也沒下過。

“小葭，說什麽呢？”外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喝水，要不吃點心。別說話。”

雖然總是有些刻薄的姨婆還是很聽外婆的話的，因為父母早逝，姨婆是外婆帶大的呢。“瑾瑜姐，你也吃吧。要喝水嗎？”她很是討好地對外婆說。

外婆知道她也不是壞心眼，只是過去真的太苦了，那是一種再怎麽要掙紮也掙脫不了貧苦和受人輕視的命運。所以就這樣看不慣她們的輕松享樂的生活態度。大概是因為，嫉妒吧。

“雪倫，姨婆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理她，中午想吃什麽，外婆給你做。”外婆溫柔地說，那雙和雪倫眼睛擁有同樣輪廓的眼睛，充滿了慈愛。

“恩。我想吃鹹魚，就是那種外婆教波比的那種，我好喜歡哦。外婆做給我吃吧。”雪倫笑瞇瞇地摟住外婆的手臂，輕輕地搖了搖。

她總是微笑著。微笑就像波比認為的那樣，是她的矛和她的盾。然而她卻從那溫柔的語氣裏立刻聯想到了同樣的話語。

雪倫，媽媽不是故意的，原諒她好嗎？

如果我沒有生你就好了。

我好後悔。

你不存在就好了。

雪倫望著外婆背後的天空，深紫色的夜幕上閃耀著幾顆模糊的星星，她笑得更加燦爛了。

是嗎？可是我不後悔。曾活在這世上。

☆、過年三

即使活著比死去要難過得多，即使很痛苦，即使被這個世界傷害過，我依然想活下去。因為活著，才會遇見可以愛的那個人吧。

對吧，波比。

“雪倫。”波比在外婆的指點之下，做了一鍋鯽魚湯，湯汁已經變成了乳白色的了，散發出了陣陣的香氣。他拿出一個小碟子，盛了一點，遞到了雪倫面前。“要嘗嘗嗎？”

“恩。”雪倫就要下口，波比又收了回去。“波比。”

“不是，我忘記了，先吹一吹。”波比嘴角那一抹壞笑可不是這麽說的，明顯是在惡作劇啊。不過，他的確將湯汁吹涼了，才放到了雪倫嘴邊。雪倫慢慢地就著波比的手，喝了進去。

沒有魚腥味，鹹味和鮮味混合著，氣味香甜，正是雪倫喜歡的味道。“好棒哦，波比。豆腐，我要吃豆腐。”

波比無奈地笑了。“好了，好了，等我把蔥切一切放下去，就好了。再等一小下吧。”

這時，洋洋跑了進來，聽見波比的最後一句，皺著眉頭大聲反對。“不要加蔥了啊。我討厭蔥啊。”

“偏食可不好。”雪倫笑瞇瞇地分了他一半的湯。

“你這個不吃冬瓜的人沒資格說啦。”露露姐聞著香味進來了，毫不客氣地拆雪倫的臺。“對了，你還不吃雞爪子吧。這麽好吃的東西，你居然拒絕，暴殄天物啊。”然後毫不客氣地奪過洋洋的湯，無視他淚汪汪的眼睛，喝掉了。

“露露姐，你太過分了。波文，我也想喝湯。”洋洋撲了上去。

“好啦，出去，馬上就可以吃飯了。”外婆毫不客氣地把他們都趕了出去。做菜的時候，廚房這麽多人可夠麻煩的。但是輪到雪倫的時候，偷偷塞了一塊炸肉給她，才笑瞇瞇地讓她出去了。

晚上是除夕，聚在家裏等年夜飯的人才會這麽多，小孩子們奔跑著，搶了鞭炮和煙花就興沖沖地出門了，大人們聚在一起，不是要架起麻將桌，就是要打撲克。連雪倫這樣的，也被硬拉去湊人頭啦。

“這是胡了嗎？”雪倫會打，可是她不會胡啊。坐在她右手邊的大舅媽，一邊打著毛衣，一邊伸過頭來看。“哈哈，胡了。不錯不錯。來來來，都要給啊。”

“什麽啊！又不是媽你贏，真的，雪倫不錯嘛。”林安哥豪放地抓了一大把糖給她。外婆家不許賭博，所以她們只好用糖果做代替啦，贏的人還會被小孩子們圍繞著搶糖。

“好棒呢。好啦。可以吃飯了。”雪倫辛辛苦苦贏了一把，就不想玩了。

“贏了不許跑啦。”林安哥蠻不講理地說著，硬拉著雪倫不讓走。婷婷姐給了他一下。“賭品太差了啊，哥。”他這才放過了雪倫。

雪倫拿著糖果，興高采烈地跑去找波比了，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波比在廚房忙得火熱朝天。雖然現在還早，但是年菜裏有一些還是蠻花時間的。本來這些事是輪不到波比做的，但是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才讓他做了。而且舅媽們發現，波比居然幹得得心應手，好像做過無數遍預演一樣，完全沒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了。所以今年舅媽們才特別閑。

“從此，王子和公主從此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雪倫念著童話書的最後一頁，理所當然地柔和的語氣。

“好棒啊，他們在一起了。”甜甜笑得太厲害連口水也流下來了。

“好無聊，每一次都是這個結局。難道沒有有趣一點的故事嗎？”奇奇是露露姐的兒子，他今年已經五歲了，他總是說身為大男子漢的他討厭小女孩的故事。不過他每一次都會妥協，只要甜甜笑起來的時候，他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大男子漢首先要照顧小姑娘。

“講故事。講故事……”甜甜才管不了那麽多，她才不會滿足於一個故事，她用白白胖胖的小手掌拍拍雪倫的大腿，不停地喊叫著。

雪倫笑瞇瞇地拿起另一本書。“灰姑娘？”

“不好。我要聽別的。”奇奇苦著臉說。

“拇指姑娘？”雪倫換了一本。

奇奇拼命地搖頭。

結果呢，雪倫找遍了書，也沒能找到一本他喜歡的書，甜甜已經等不及了。“故事，說故事嘛……”

看著快要哭出來的甜甜和苦著臉的奇奇，雪倫突然靈感來了。“那我就講一個叫做奇奇的男孩的冒險故事。還有他的小妹妹甜甜公主。”

奇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是我嗎，是我嗎？”

“當然是你。”雪倫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甜甜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公主，有一天，她遇見了一只小老鼠，它騙走了甜甜公主心愛的小玩偶。這讓甜甜公主非常的傷心，因為她非常喜歡這只小玩偶，她甚至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奇奇。

甜甜公主對這只玩偶深刻的愛，給了這只玩偶生命，準確的說來，是給了奇奇生命。奇奇被老鼠偷走之後，他費勁全力地逃跑了，但是可惜的是，老鼠將他帶得太遠了，遠到再也找不到回到公主甜甜的宮殿了。

但是奇奇並沒有氣餒，他還是想回去甜甜公主身邊。因為他答應過甜甜公主會永遠呆在她的身邊。黑夜、風雨還有陌生人都不會可怕了，因為奇奇是甜甜公主的勇士。

獨愛他的老鼠妹妹，喜歡幻想的王子青蛙，壞心眼的鴿子，善良但是有些嘮叨的鯉魚……他遭遇了許多各色各樣的人物，他們或者阻礙他或者幫助他。然後他游過深深的寬闊的池塘，穿越茂密的灌木叢，度過幾十個日夜，雨水和樹枝勾破了他的外套，毀壞了他不太堅固的寶劍和帽子，沼澤腐爛了他的鞋子，然而他還是沒有放棄過。

他和公主做過約定，永遠呆在公主身邊，永不離不棄。

“這是個很棒的故事。”奇奇拍起手來。

“甜甜也這麽認為。”甜甜也鄭重其事地說，那張稚嫩的臉蛋看起來異常地有趣。

雪倫輕輕地摸了一把他們的柔嫩的小臉，笑著說。“很高興你們喜歡這個故事。”

“我也喜歡這個故事，不過，你們得吃飯了。”波比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旁邊。“來吧。我做了你們喜歡的布丁當甜點。”

甜甜立刻就被吸引了，她開心地牽著小哥哥地手擡起頭來問波比。。“布丁？波文哥哥去面包店了嗎？”

“沒有啊。我做的，你不喜歡嗎？”波比也牽起雪倫的手，往廚房走。

“喜歡。”甜甜笑得乳白色的牙齒全露出來了，小小的一顆一顆，像是小珍珠一般，十分的可愛。

“我也喜歡。”婷婷姐突然出現，將他們一把抱了起來。“好了，小東西們，再不來，我都要餓壞了。”

正如大家期盼的那樣，波比的廚藝完全棒透了。吃得舅媽們都騰不出空來閑話一番，往常這頓午飯將會成為拷問的前奏。你考了第幾名，作業寫完了嗎，工作怎麽樣，要結婚了嗎，小孩好嗎，上哪個幼兒園……反正雪倫不喜歡這些問話。

因為經歷不同，身處的地界不同，她幾乎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問題的含義。而且她討厭那些異樣的目光。

但是她不討厭波比做的菜。

她愛極了。

“這個好好吃，我還要再一份。”雪倫毫不在乎別人的態度，她大口大口地吃著，在別人詫異的目光下，一個人就吃光了半盆炸肉。

“會胖哦。”露露姐忍不住羨慕地說。她就算是吃一小塊，也要考慮半天。真羨慕不會發胖的姑娘。

“沒關系，再來一點。”雪倫很開心地大嚼起來。那是她的最愛，波比可不經常給她吃油炸食品。

“胖姑娘可嫁不出去。”姨婆就算是吃著東西，也停不下嘴。

“沒關系，我都喜歡。”波比插嘴說。他不喜歡反駁老人家，對他來說，這不太禮貌。但是現在他不在乎這個。

雪倫紅著臉低下頭，埋在碗裏，擡不起來。

那是一種惶恐不安的幸福感，美好得像一個夢境，隨時可能會破碎的泡泡。

鞭炮劈裏啪啦地響了起來，午夜的鐘聲伴隨著響起，新的一年開始了。夜幕裏不停斷地爆裂出璀璨的煙花，五光十色，閃耀奪目，人們開始不斷地打著哈欠，互相道喜。“恭喜發財，又是新的一年了。”

“恭喜，恭喜……”

“謝謝太姑婆紅包。祝太姑婆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奇奇口齒清晰地說。跪在地上，縮著小小的一團。

“哦，好的好的，乖孩子。”姨婆趕緊把他扶了起來。“祝奇奇學業有成，聰明伶俐，平平安安。”

同樣的，雪倫也收到了一個紅包，和那些祝福。只有這個時候，姨婆的臉是柔和的。雪倫知道她只是真的為自己著想而已，雖然那些話語尖銳而令人不安。雪倫望著被煙火照亮的波比的側臉。

心中用語言描繪無數遍，如同天神一般的輪廓，在燈光中漸漸地模糊，又在註視中漸漸地清晰起來。雙眼將刻下她心愛的一切，從此不管風霜雨雪都可以回放出來了。

除非，那雙眼睛裏浸滿了淚水。

“新年快樂。雪倫。”波比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親吻她的眼角。

“新年快樂，波比。”不，這雙眼睛再也不擁有傷心欲絕的淚水了。

☆、小山溪流村落中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我努力過了，抱歉，我遲到太久了。快來鼓勵作者菌吧。

新年剛過不久，波比就給雪倫預約了大使館，因為這件事他總覺得早點做完的好。雪倫慢悠悠地靠著他，只覺得他又急性子了。聽，晚了幾天又不高興了。

“大使館又不是蛋糕店嘛。晚幾天回去也沒事嘛。”雪倫笑嘻嘻地一口吞了波比遞給她的葡萄。

波比一邊給她剝葡萄皮，一邊苦惱。“事情還是早做的好，我怕有什麽事。你啊，這個拖延癥真的要改一下了。最近都沒有碼字了吧。戴納在那邊絕對要哭出來了。”

“可是最近我沒有靈感嘛，反正在這邊，他也拿不到稿子。說起來，林浩，還是沒有回來啊。”雪倫突然想起來，他只打了個電話回來，還是沒有回來。另外沒有回來的人，是林馨和亞斯。

他們似乎因為工作，除夕那天趕不來了，大概明天或者後天就會回來了。不過，那也沒有什麽意義了。外婆對此也嘮叨了半天，但是也拿她那頑固的女兒沒辦法。就像姨婆說的，媽媽從來都有自己的主意，誰也沒有辦法說服她。

當年她打定主意要出國，哪怕是誰也不同意也沒用。她沒有錢，也沒有護照，居然敢偷渡過去，就只身一人。只是想想，外婆就要為她當時受的苦落淚了。就算是偷渡成功又怎麽樣，她什麽也沒有啊，在那邊能過得好。那一年，她才17歲，在家裏雖說也過得不富裕，但是外婆對她是千寵萬寵的，因為她可是外婆想了很久才等來的寶貝女兒。

她在外面受苦，可是家裏還是一點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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