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傳來，天空霎時間被滾滾黑煙彌漫。火光沖天，隱蔽的工廠被灼熱的火焰席卷，山石崩塌陷落，砸下的巨石將洞口也徹底掩埋。在鮮有人煙的僻冷之地，外漂泊的浮浪人偶然會註意到，擡起頭來看著那突如其來的大火。

核心被毀，愚人眾在稻妻的籌謀被自家的執行官一把火燒了個幹凈。按理來說事情到此為止，最多再感慨一番交流個感想就該要上路了——如果不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的話。

“哎呀哎呀，怎麽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嘛。”粉發的女子抖了抖狐耳，臉上一副很是受傷的樣子，“唉，恐怕就算我說我只是單純路過看個熱鬧，你們兩個也不會信我的。”

“虛偽的客套話都說完了嗎？”散兵的眉頭緊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日理萬機的八重宮司，你可是半點都沒懷疑那燒著的是什麽，既然早先知曉，你又是想看哪門子熱鬧？”

散兵所說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仔細一尋思句句帶刺。聰慧如八重神子，不可能聽不出來其中的挖苦。映見雖說剛一見到八重神子的時候也很驚訝，但萬萬沒想到他們兩人之間竟然也有什麽過節。她看了看散兵，又看了看八重神子。氣氛逐漸的變得焦灼起來，她剛準備說些什麽就被散兵拽著擋在臂膀後。分明就是讓她不要插手的意思。

“哎呀，看你們這樣子可真是親密無間，讓人好是羨慕呢。”八重神子食指虛虛托著下巴，感慨道，“以前我可從未想過，那個坐著船只泊來稻妻城的人偶竟會是白辰主母的學生，想來過往也是意氣風發……命運當真是會玩弄人心。”

“說夠了嗎？”散兵眼底依舊冷若冰霜，“我並不知曉你口中的白辰主母。遲來的惺惺作態還是自己留著吧，只是聽到便令人反胃。看清楚了，現在你眼前的人可是禍害稻妻的愚人眾執行官。”

“好，執行官。”八重神子改口的非常利落，她似笑非笑道，“既然要禍害稻妻，那火又是怎麽回事？”

“哦，我那把火該燒到天守才是，讓你失望了。”

“哎呀，真是不坦率呢，明明是被小映見……”

“停、停一下！”

兩邊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一邊臉上一直掛著耐人尋味的笑，一邊臉色已經差的不能再差。看上去大有下一秒就要動手的架勢。於是映見趕忙一手扯住一人的手臂給制止住，沒有和散兵對視，而是直截了當地看向我八重神子，不解道：“神子，你有話就直接說吧。”

八重神子出現在這裏絕對不是偶然，映見可以肯定這一點。她加入反抗軍都是八重神子一手促成的，恐怕她早就對自己的動向掌握了個清楚。

八重神子食指輕點紅唇：“還記得在你加入反抗軍之前，我同你說過什麽嗎？”

“說過……？”映見微微低頭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什麽，“小祓？”

話剛說完，腦袋就被女子給揉了揉。

“不錯，還是你比較乖，會聽人好好說話。”

八重神子意有所指，映見就算不轉頭也知道散兵的表情是怎樣。

“說起來，我最開始同你說的話半真半假，本來就只是想從你這小家夥嘴裏套出些話來，卻沒想竟是被我知道了個天大的秘密……呵呵。”八重神子忍不住失笑，“你還記得我是怎樣談起‘大祓’一事的嗎？我說大祓之法被白辰大人傳授給了她的一位學生。明明我身為鳴神大社的繼任者，白辰大人卻只是讓我從她的學生那裏得到傳承，卻不親自教授於我。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八重神子美眸望著自己，映見這才察覺到之前的那絲違和從何而來。

“彼時的我不過只是一只剛化形不久的小狐貍。在我的印象中，我從未聽說過白辰主母培養過學生，想來她教授那學生的時候我尚且還不是雷神眷屬……現在想來，恐怕最初那人定下的繼承人選理應是她那位相當看好的學生才是。”

真相的種子在地下躁動，似乎有什麽要破土而出。

“可是，齋宮阿姨死後阿散他並沒有繼任鳴神大社，而是由你……代理……”

映見的聲音頓住，好像是想到了什麽，瞳孔微微顫抖。

“我想，大概他是有著不得已的原因，這才拒絕了任命吧。至於個中緣由——看上去你似乎已經有答案了。”

緣由嗎……

映見的心中幾乎是當即就明白了。

她不會妄自菲薄自己在雷電散心中的重要性，在從鎮守之森回來之後，她整日都在承受著祟的侵蝕，狀態幾乎糟糕到了極點。那段時間阿散幾乎無時無刻地陪在自己身邊，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也從來沒有提及過半點接受任命的事情。

現在想來，齋宮在孤身前往鎮守之森前又怎會什麽都不布置，不將鳴神大社安排妥當……

肩膀被環住，映見擡頭，撞入了那雙藍紫色的眸。心中的躁動漸漸平靜下來，張了張嘴，艱澀地說出話來：

“應該……是因為我……”

“果然嗎。”聽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八重神子輕輕嘆了口氣，她擡起頭來，看著那邊被火光照亮了的天空，“神櫻大祓一事對稻妻極為重要，只是除卻白辰大人以外的巫女只懂小祓，沒有一人習得大祓。我曾經也同你一樣，認為是大祓的要求更為苛刻，但這無法經得起推敲，仔細一想便知很是蹊蹺。她的學生久久未出現，我便翻閱了她的手劄，那其中依舊只記錄著‘祓’之法，卻沒有大祓小祓之分。自那之後我便徹底明白了。”

“神櫻大祓一事只容許一人傳承，在上任傳承者未消逝之前，下一任便無法獲得那種力量。”八重神子看向散兵，丹唇輕啟，“你便是那位獲得傳承的人。”

平時喜歡玩鬧的人此時的聲音卻是平靜泰若。那雙紫色的美眸盛著的不再是探究和懷疑，而是悵然與笑意。

“命運向來不討喜，對你而言更是無情。但即便這樣，你也會為了心愛之人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八重神子望著遠處的大火，唇角微微勾起，“既然一切都得到了驗證，那麽——大祓一事先暫且放一放，和我一起去天守轉一圈如何？”

“……什麽？”

映見不懂八重神子的話題為什麽會這樣跳躍，她還在消化剛剛聽到的一切尚未完全回神。手被緊緊握住，她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如果那是映見想要我做的，那我便就會去做，只是麻煩你清楚，那絕不是為了稻妻或是國民。且不說大祓一事，前往天守？若你是想讓我同那位對話，勸你還是省了這個多餘的好心。”他冷聲道，“我可以為了映見不再去與她為敵。但我絕不會舍棄那份憎恨，也絕對不會原諒。”

“你別誤會，我可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想讓你幫幫映見而已。”八重神子眼中驚訝，就像是不知道散兵會往這個方面想一樣，“映見不知道，但你們愚人眾可是知道的——如今你們面對的可是雷電將軍而不是影，人偶的意志可比那位笨拙的神明強大不知道多少倍。就算傻傻地去找上了將軍，她也肯定不會好好聽映見說話的。想要好好對話的話，必須要喚醒的‘影’的意志才行。”

“咦……？”映見微怔，“你們……在說什麽？”

“先前不是同你說了嗎？小映見。”八重神子擡手微微掩唇，“‘我無法帶你見到影’，因為就算是我自己，見到的也只是現在的那位人偶將軍而已呢。”

映見眼睛微微睜大。

“影為追求永恒，便將自身的意識封閉在一心凈土之中來抵禦時間的磨損。她用肉身制作出人偶設定程序，如今統禦稻妻的那位‘將軍大人’，是擁有著最為堅定意志的、永恒不變的執政者。”

八重神子沒有再做隱瞞，簡明扼要地將事實全盤托出。映見聽著她說的話，從一開始便怔住。

是啊。

她怎麽沒想到呢。

她知曉散兵身為人偶，因為脆弱被影拋棄。卻從未細究其中緣由。稻妻認為萬物通靈，無論是花草精獸還是尋常物件皆有自身之靈。媽媽對待自己的造物向來珍重憐惜，又怎會因為自己的造物生情而將其丟下？

“我好像，知道‘將軍’是怎樣的人了。”

摒棄自身情感，能夠完美的按照設定的程序去運行下去的人偶，才可以不受任何情感左右，絕對堅定地走在‘永恒’的道路上。

“既然你明白了，那也應當知道我方才所說句句屬實，主導這具身體的意志是‘雷電將軍’，如果想要見到影的話，必須要先過她那一關才行。”八重神子道，“尋常的人自然不會有機會，但若是以前任執政者的身份提出要求的話，那位固執的執政者說不定就會網 開一面呢。”

“所以你才提出要我與你同去天守？”散兵一言難盡道，“恐怕在找到證據之前，我就要先同那位打上一架了。”

“勇氣可嘉，但你沒機會。”八重神子神秘一笑，“因為將軍去親自主持第一百顆神之眼的狩獵儀式了呢。”

映見和散兵互相看了一眼，又再度望向八重神子。

“？”

最後一絲陽光徹底消失，無星的夜空一片昏暗。以往夜晚熱鬧的城市變得安靜起來。

打破死寂的是烏鴉的叫聲，偌大的廣場之上，幕府的兵士手執長槍、列陣森嚴，城中百姓被阻攔在外圍，壓低的交談聲很是嘈雜。人們的臉上或是冷漠或是擔憂，也有些人臉上充斥著難言的激動，目光灼灼地看著不遠處靜靜佇立的那座千手百眼神像。

“快看，將軍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雜亂的交談聲很快就消失了。烏雲之下的廣場寂靜無聲，沈悶無比。眾人的目光集中在了高臺之上。

高聳的神像之下，女子踩著臺階而上。暗紫色長發束成的麻花辮垂落身後，振袖隨風微搖。盛開的龍膽花之上，那雙紫眸之中無悲無喜，平靜如水，承載的是毋庸置疑的神性和篤定。

人們註視著女子步上高臺。那是他們的雷電將軍，是庇佑著國土的至高神明。很多人從未見過將軍，她多數位於天守和遠方的戰場，鮮少出現在市井。如今她來到此地，是為主持眼狩令而來。

‘第一百顆神之眼的狩獵儀式。’

自眼狩令頒布以來已有數個年頭，不知不覺，那座神像之上已經鑲嵌了九十九顆神之眼。而如今的第一百顆尚且還在人類的身上。當神明走到神像之下時，她便垂下眸來，看向廣場之上被軍人控制住的青年。

青年也正擡頭望著她，那雙碧綠的眸中沒有絕望。

將軍只是淡淡的瞥了他眼，而後緩緩擡起手來。手心凝聚出雷元素力的同時，青年身側的火神之眼就像是要掙脫一樣劇烈晃動，不過眨眼之間，神之眼便脫離了腰側。青年瞳孔微縮，猛地轉頭看向飛到半空的那抹赤紅。就在這瞬息一刻，他聽到了雷鳴的聲響，半空的神之眼瞬息間就被劫走。

“旅行者？！”

托馬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遠處與神明對峙的金發少年，又一次地嘗試掙脫，可卻很快又被士兵給按住。

高臺之上的將軍註視著搶走神之眼的少年。

“沒有神之眼卻可以驅動元素力……你，是永恒的敵人。”

“我會將你，砌進神像裏。”

霎時間，密布的烏雲之中雷暴突生，元素力的威壓頃刻席卷了整片空間。在她的手中，一把刀逐漸凝聚而成。

‘不好。’

腦中警鈴大作，理智告訴空必須要打斷將軍的這一招，否則他和托馬絕對無法逃離。意念閃過，長劍出現在了手中。他緊緊握住，下一刻便朝著將軍的方向充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腦中忽地傳來一陣嗡鳴，對危險的敏銳讓他擡起劍來。火花四射，伴隨著的還有雷暴聲猛地炸開產生的耳鳴。虎口一麻，猝不及防的迎戰讓他在後坐力下退了幾步，用劍穩住身形後，擡頭看去，瞳孔微縮。

“映見……？！”

狂風之下，少女的振袖翩翩飛舞。她雙手持刀，刀上裹挾的是威懾的雷光。

“嗯，是我。”

少女沒有半點猶豫地回答了他，她的赤眸之中出現了些許歉意，但卻沒有半分後退的意思。

“即便不是本國的子民，對神明不敬也是不合禮節的。怎麽說我都是鳴神忠誠的擁護者……毫無作為就太不像話了。”

從映見攔下了空後，將軍的動作便就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托馬目光怔然地看著突然與旅行者對峙的映見時，廣場上覆又出現數不清的交談聲。

“映見，你、你的意思是，要抓住我們嗎？”派蒙左看看右看看，緊張地試探問道。

“嗯……說是也是，不是也不是。”映見想了想，道，“我曾許下誓言，發誓無論鳴神走了怎樣的道路我都會毫不猶豫站在她的那一方，只要是她心之所向，我便萬死不辭，絕不離開、絕不背棄。因為那是我最尊敬仰慕的神明。”

映見同空說著這些話，聲音不自覺地便就溫柔下來。她轉過身，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神明。

“大禦所大人，曾經您的一位摯友讓我代為傳達一句話，很抱歉……一直過了五百個年頭，我才有機會傳達給您。”映見道，“她讓我告訴您：請您不受蒙蔽，永遠走在堅信的道路上。”

狐齋宮的話經由數百年傳達給了神明。映見註視著將軍，卻未從她的紫眸之中看出半點的動搖，不由眼底微黯。

“如今我將這句話帶到，還請您允許我作為您的擁護者提出一個請求。”

少女單膝跪了下來，將手中的刀插在地上，垂首道：

“請您允許我同與您意志向左的人類發起禦前決鬥。如若他代表是人類的意志、是人類願望，那麽我便作為您的護擁，同違背您永恒意志的無禮之徒宣戰。如若旅者輸了，那他便要為無禮的行為付出代價；如若我輸了——”

“我將會自主交出此身的雷神之眼，作為對您永恒的見證，嵌入神像。”

不知何時，廣場之上又恢覆了寂靜。人們連呼吸都自覺地放緩，屏息看著跪在廣場中央向神明俯首的少女，眼中充斥的無一不是震驚和質疑。

“好。”

女子的聲音劃破了寂靜。

“你的請求，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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