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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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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琢齋第二天睜眼的時候,明若柳還沒有醒,她窩在他懷裏,手搭在他腰上,兀自睡得安穩。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顧琢齋透過從層層紗帳望到地上灑下的明朗日光,一陣恍惚。

他總覺得昨夜就如已經消失無蹤的雨一般,或許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可睡在自己臂彎裏無知無覺的少女明明確確地提醒了他,一切都是真的。

明若柳明艷的臉在晨光裏瑩潤柔亮,顧琢齋低頭看著她,莫說動一下,就連呼吸也放得輕之又輕,生怕將她擾醒。

顧琢齋也說不出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感覺。他一面覺得每一刻都變得無限綿長和寧和,一面又覺得自己心裏有一團激烈跳躍的情緒,讓他恨不能馬上將明若柳叫醒,去向她訴說自己的情意。

明若柳皺了皺眉頭,顧琢齋以為自己不小心弄醒了她,不想她卻是往自己懷裏埋得更深了些。

顧琢齋忽而就感到了釋然。

他覺得自己經歷過的所有變故,遭受過的所有磨難,都被明若柳眼下這一個無意識的動作消融得幹幹凈凈。

他好像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也想明白了應該如何對待那殘破不堪的過往。

上天沒有拋棄他,它給他送來了明若柳,她不僅愛他,還救贖了他,顧琢齋一想到這點,便感到慶幸不已。

他知道如果不曾碰到她,自己會怎樣潦倒無望地度過這一生。

“阿柳。”他無聲地喚明若柳的小名,溫柔而鄭重。

屋外響過一串婉轉啁啾的雀鳥鳴聲,明若柳被鳥鳴聲擾醒,她睜開睡眼惺忪的眼,恰好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迷迷瞪瞪的,腦子還沒清醒,更不會想到顧琢齋在她睡著時想了些什麽。清夢被擾,她不滿地低低嬌哼一聲,埋頭在顧琢齋胸前蹭了蹭。

“什麽時候了?”她甕聲甕氣地問。

“不知道。”顧琢齋輕聲答著,話裏隱約有兩分笑意。

明若柳想到還要收拾東西下山,頓時一陣頭疼。她閉眼抱住顧琢齋,想要耍無賴。

“不回去了好不好?”

碧色的青紗床帳隨著晨風輕擺,顧琢齋低沈的笑聲從帳中隱隱約約傳出來,說不出的旖/旎。他湊近明若柳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不用急,以後這樣的日子還多的很。”

他溫熱的氣息撲入耳畔,明若柳一瞬清醒,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臉頰一下紅了個透。

“討厭!”她嬌嗔一聲,無甚殺傷力地瞪了他一眼,翻過身去不再理他。

顧琢齋曉得她性子懶散,還得且賴會兒床,便自己先去洗漱。

等一切收拾停當,已近晌午。後天就要開宴,顧琢齋急著回集芳堂將畫趕出來,兩人不等吃午飯,就忙著下山回家。

顧琢齋順路將兩床被子還給那對老夫婦,明若柳站在竹籬外等他,不想顧琢齋還了被子後,又被那老婆婆拉著說了好一通話。

他連連擺手,可那老婦人堅持拉著他,和藹笑著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顧琢齋面露難色,最後還是回身走到了明若柳跟前。

“阿柳,婆婆想留我們吃頓午飯。”顧琢齋遲疑地同她商量。

明若柳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她晃眼見到那站在門口的老婆婆殷勤期盼到有些可憐的神色,實在是硬不下心腸讓她失望。

“行吧。”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她這回答出乎顧琢齋意料,他本以為她一定不會樂意在這簡陋的農家吃飯的。

他發現明若柳好像除了對他、南煌、泛漪不嫌棄之外,特別抗拒碰別人的東西,也特別討厭別人碰她。

他方才推拒了半晌,可這老婆婆熱情得他實在擋不住,他只能來問問明若柳的意思。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從竹籬到門口的小徑滿是泥濘,明若柳一踏上去,便覺得踩了一腳骯臟的爛泥。

她竭力壓制下心中翻騰起的不適,對老婆婆笑著打了個招呼。

“唉呀!”老婆婆親熱地拉過她的手,笑瞇瞇地對顧琢齋說:“顧相公,你娘子生得如花似玉的,與你可真是是天生一對!”

娘子?明若柳一楞,訝然望向顧琢齋。

顧琢齋白凈的臉有些發紅,他訥訥笑著答應老婦人的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他不想引人追問,來借被子時便幹脆稱是和娘子回山中小住,忘了帶厚被子。

明若柳當然不會拆穿他,她聽著那老婦人一口一個顧娘子的叫她,心裏就像沾了蜜一樣,甜滋滋兒的。

一頓飯下來,他們已經將老婆婆的生活了解的七七八八。

他們兒子當貨郎,走南闖北的常年不在家,他們夫妻倆相依為命,靠著賣柴養蠶貼補家用,想要攢下五十兩銀子給兒子說個媳婦。

明若柳從修成靈體起,就一直生活在宮裏。她見慣了錦衣玉食、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來到浮橋鎮做生意,主顧也都是些花錢如灑水的富貴人家,是以從來不曉得五十兩銀子原來對平常人家來說已經是一大筆錢。

從老婆婆家告辭出來,顧琢齋的情緒明顯比早上低落了不少。明若柳不明所以,不懂這頓飯哪裏讓他不開心。

兩人沿著山道下山,顧琢齋一路上一言不發,明若柳忍不住想要問個究竟。

“你怎麽從老婆婆家出來,就一句話都不說了?”

顧琢齋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知應該怎樣同她解釋。他思忖一瞬,卻是問她道:“阿柳,你知不知道綢緞鋪收一兩蠶絲多少錢?”

明若柳疑惑地搖了搖頭,不懂他為什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顧琢齋無奈嘆了口氣,“養蠶人賣出一兩蠶絲得到的銀子,只能在市場上買到半匹粗麻布。而要繅出一兩的絲,至少得要六兩新鮮的蠶繭。”

明若柳有點能體會到他的意思,可她沒不關心過人間疾苦,所以還是似懂非懂。

“年年道我蠶辛苦,底事渾身著桑麻?前朝如此,如今依舊如此。”顧琢齋憋悶不已,雙手悄然捏成了拳。他吃飯時聽到老婆婆說今天雨一停,她老伴兒就趕著進城去賣柴,霎時就覺得不是滋味。

說實話,明若柳不大能感同身受顧琢齋的憤怒,她是妖,人活得好與壞與她毫不相幹,她也犯不著為凡人操心著急。

她一直認為顧琢齋和江煥的抱負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情,他們以為自己的努力會讓世道越變越好,卻不知道歷經百年千年,這世道好好壞壞、時好時壞,卻從來沒有越變越好。

但她知道這個話不能說出口。

“我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顧琢齋近乎賭氣一般地說著,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趕。

他清楚哪怕自己滿腹都是豪情壯志,可只要他沒有辦法取得功名,一切都不過是沒有絲毫用處的牢騷罷了。

回到集芳堂,他不等休息一下,就不由分說地把自己關進了畫室。明若柳早和他約定好,等下了山就再不幹涉他用功,此時也只能由他去。

顧琢齋決定動筆重新畫一副新的,幹脆就住在了集芳堂。他如著了魔般廢寢忘食、茶飯不思,畫完最後一筆,他擡頭看到微熹的天光,這才意識到今夕何夕。

一晚上沒睡,現下他不但不覺得疲憊,反而十分清醒。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再三確認過畫上的每一處地方,方小心翼翼地將畫卷好放進畫筒。準備好一切,他獨自坐了好一會兒,緊繃的心弦才逐漸放松下來。

盡人事、聽天命,他自問自己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筋疲力竭的感覺從四肢百骸泛上來,考慮到下午就要去赴宴,顧琢齋打算回客房小睡幾個時辰。天色還早,他以為明若柳還沒有醒,卻沒想到他才拉開畫室門,明若柳就推開了自己房間的窗戶。

畫室在西面小樓二層的盡頭,明若柳住在東面小樓的最裏間,兩樓相對,畫室的門恰好對著明若柳臥室的窗戶。

明若柳昨夜守在窗戶前也一夜沒睡,她沒有手眼通天的本領,只能註意聽著對面的動靜,來判斷顧琢齋有沒有忙完。

顧琢齋怔楞一瞬,便明白了她為什麽反應這樣快。深秋清晨的日光也帶著寒涼的溫度,顧琢齋隔著那浮動的光線,望著對面小樓明艷期盼的少女,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顧琢齋如釋重負的神情再明顯不過,明若柳不必問,就知道他已經解決了難題。

“等我!”她輕快向他說著,立即提起裙擺跑來找他。

明若柳急切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許是這兩天累得很了,顧琢齋站在畫室門口,竟感到有幾分恍惚。

“客房收拾好了,熱水也備好了,你先洗個澡,再去好好睡一覺。等下午時候差不多,我會來叫你的,你別掛心,只管放心休息。”

明若柳說到一半,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還是吃點東西再睡覺比較好。”

“我現在就去廚房!”

她急切說著,轉身欲走,不想步子還沒邁出去,就被顧琢齋一把扯進了懷裏。顧琢齋緊緊抱著她,力氣大的讓她有點兒吃驚。

“怎麽了?”她摟住他的腰,回應著他的這個擁抱,柔聲問道。

顧琢齋不發一言,他抱著她,貪戀地聞著她身上清淡的香味,只覺得她給了他這輩子都不敢想過的安寧。

“沒什麽。”他輕輕吻了一下明若柳耳側,放開了她。

明若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匆匆跑下樓給他準備吃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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