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莫小鎩倒在地上，肚子上已經破了一個大洞,努力撐起身子看著眼前緩緩走近的幾個“毒人”——

雖然皮膚已經變成了烏七八糟的顏色,形體也發生了膨脹，但眉目卻還是清晰的，衣服也襤褸著保留在身上,所以莫小鎩幾乎可以確認他是“認得”他們的——至少也認得他們的畫像,還有無數傳聞中的身體特征——

例如那個鉤子手,還有那個身體比例異常怪異的——莫小鎩真的很想翻白眼，難怪他們竟然一交手就吃了大虧。

“小昭你還活著嗎？”

雖然知道蘇小昭不會回答他的——為什麽這些毒人的耳朵都已經被毒腐蝕得快爛光了,卻還是能夠感知到任何一點聲音和氣息啊。

蘇小昭的氣息已經完全從這裏消失了，他可以認為蘇小昭只是用那一身暗夜之梟的本事將自己藏了起來,而不是真的沒活氣兒了吧。

所以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說話,吸引這些毒人的註意了。

“餵小昭，我想我們這回找到惡人谷二十年前失蹤的那些高手了——”

拜托他也是聽過關於毒人的傳聞的，制造毒人的本體武功越強，制造出來的毒人也越厲害——跟二十年前叱咤江湖的惡人谷高手毒人對陣？這回他和小昭是真的遇上麻煩了吧。

毒人的行動再遲緩，此時也已來到了莫小鎩跟前，只能怪他自己大意，畢竟在惡人谷耳濡目染十幾年聽到的全是關於這些人的傳說，乍一見真人一時驚訝才會受了傷。

眼見一個毒人就要撲向他，蘇小昭突然從正上方一躍而下，一刀插進後脖頸，刀身一旋切斷了頸椎。她一露行蹤毒人嚎叫著紛紛撲去，他們對於血腥，對於移動的物體似乎尤其敏感。

莫小鎩一見此景也從地上翻起來，“餵，小爺在這裏呢！別那麽老不正經全向著女孩子去！”

蘇小昭一面攀上墻壁避開攻擊，一邊對他道：“肚子上開了洞的別逞能！”

“我才開了一個，你身上開了好幾個呢！”

蘇小昭很想把他拽過來提醒他，自己身上不過紮了幾根木刺，他身上的洞卻是滿身是毒的毒人開的，可是現在顯然沒有那個機會。這些二十年前惡人谷的高手和在外面見過的毒人根本不一樣，有兩個已經直接跟著她爬上墻壁，她沒有再次隱藏的機會。

莫小鎩提起重劍躍起，先砍下墻壁上緊追著蘇小昭的一個，剛一落地卻是眼前一片金星暈眩不已，當即就被一個毒人撲倒。當後腦勺撞在地上，已經分不清是被撞的發暈還是本來的暈。腦袋仿佛已經不轉了，眼睛裏映著那個擡起手要向他拍下來的毒人——啊啊……他是誰來著，這麽的眼熟，看過無數次的畫像……

這些二十年前就已經失蹤，在他出生之前就也許已經死了的人……想不到，他卻是要死在他們手上的麽。

蘇小昭從墻上跳過來一刀削向毒人那只要拍下去的手臂，卻一時沒能削斷，毒人轉頭向她粗吼一聲一把甩開，蘇小昭被甩出去，毒人放開莫小鎩向她襲來，她向後落去的身體被熟悉的體溫接住，蓮九笙單手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持長劍直迎上去將劍插進毒人的喉嚨裏。

又一具毒人倒下，蘇小昭一怔，待意識到蓮九笙正抱著她時，一把推開從他懷裏跳出來躲開，她臉上的一瞬驚懼蓮九笙並不意外，只是其他的毒人還未解決，蘇小昭也不敢耽誤，謹慎的跟蓮九笙保持著距離，趕到莫小鎩身邊將他拉起來。

擡起的目光落在身前掩護他們的蓮九笙身上，一面是安心，一面卻已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裏，要怎麽讓他在天蛛的毒威脅之下全身而退。

而被她扶起的莫小鎩正用手扶著額頭，卻怪叫一聲——“啊啊七秀公子！？你你——”他瞪大眼睛看了兩眼，“你就是蓮九笙！？蓮九笙是你！？”

蓮九笙只是淡淡掃一眼，對他的大驚小怪沒什麽可在意，蘇小昭只能對他道：“我們先對付毒人，有什麽出去以後再說。”

“小昭你早就知道！那個混蛋就是這混蛋！？”

“……所以我們出去以後再說……”

莫小鎩被自己嚷得頭暈，毒人更被他嚷得暴躁起來，蓮九笙掩護著他們，如今已經不必再有任何掩飾，一對雙劍使得雷霆凝光。

莫小鎩按著額頭緩過一口氣，手掌下透出一雙小獸般精光畢露的眼睛推開小昭的攙扶——“小爺怎麽能光等著別人救，先一口氣殺光我們再慢慢算賬！”

“我們先回苗若苗那裏，對付毒人她會比我們在行。”蓮九笙可不會管苗若苗願不願意被扯進來，等毒人到了跟前，她就算不想管也沒有辦法。

蘇小昭看一眼莫小鎩身上已經開始發黑的傷口，同樣沒有意見。

屍人脆弱卻敏捷，毒人強壯但遲鈍。三人不再硬拼快速逃避離去，便是高強的毒人也追不上。

苗若苗在看到他們時只能沈默，追在他們後面的是什麽，只用耳朵聽也能猜個七八。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再管他們了。

三人剛一回到繭子裏，就發現那些毒人似乎在外面有些駐足，沖著他們嘶嘶吼著卻沒有馬上靠近。

從他們離開時苗若苗就為了防止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在火堆裏放了藥。

可是就算這樣，也終究阻止不了那些毒人沖進來吧。

見毒人沒有進來，莫小鎩已經噗通一聲倒地——苗若苗不想管，一點也不想管。除了蘇小昭身上的毒她根本什麽閑事也不想理。

可是四人已經一同面臨著這樣的境遇，苗若苗還是只能自覺的走過去替他解傷口的屍毒。

蘇小昭看著蓮九笙，只是看著沒有靠近，他身上被血染得斑駁的衣衫看起來有些駭人，但他人已經在這裏，就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即便有，他也不會說。

他一直都是如此，只會把一切傷口都藏著，不讓任何人看到。

蓮九笙微微彎起細長鳳眼一笑，“怎麽了，這麽久沒看到我的臉不適應了麽？”——那是屬於蓮漪的笑，紅蓮孽骨，帶著點妖嬈帶著點戲謔。蘇小昭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天蛛毒的事，只能在他上前準備拉過她時抽手避開。

“我們暫時不要靠的太近好麽……”她的話音未落，縮回去的手已經被蓮九笙一把拉住往懷裏一帶，牢牢的鎖進懷裏連掙紮的餘地都不給，蘇小昭瞪大了眼睛，聽到他說：“是因為毒麽？”

“你知道——你——”

“不許叫我放開，我不放~”他樂呵的抱緊了，蘇小昭想說什麽他都知道，那種花樓養出來的思考模式當然一切以減少損失為原則，可是他怎麽會樂意呢——“到了現在，你還想丟下我一個麽？”

蘇小昭微微一怔，被壓在他胸前聽到頭頂清悅如玉的聲音微微沈了，帶著點不悅和威脅道：“那毒若是能解，我染上又如何。若是不能解，你想從此離我遠遠的，又只能在遠處看著你麽？——就算想報覆我離開過也已經晚了，莫忘了，你答應過從此再也不會離開我身邊的。”

額頭抵著的是絲滑的衣襟，帶著他溫潤的體溫。蘇小昭慢慢放棄了掙紮的念頭，雙手在他背後抓緊了他的衣衫——七秀十年，卻只能遠遠的看著，連彼此的一片衣角也碰觸不到。他們錯過的已經夠久了，就算是自私也沒關系，不要再分開，不要留她一個人在那場也許永遠走不出的幻境裏——

莫小鎩躺在地上沈默著，沈默著……

兩位……是不是忘記圍觀群眾的存在了……

“打擾一下，”苗若苗淡然的聲音不客氣的打破了氣氛，指向外面——“我覺得那些毒人已經快要沖進來了，你們還要抱一會兒嗎？”

蘇小昭尷尬的從他懷裏出來，剛站直又被他猝不及防的按回去用力抱了一下才分開。

蘇小昭悄悄擡眼看他一眼，心裏惶惶的一跳——她知道自己時常都下意識的將蓮九笙和蓮漪分開來看待，只有將他當做蓮九笙時才能夠淡然處之。可是眼前的這個讓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不當做遙望了十年的蓮漪——

她慌忙移開視線，“我們先處理毒人的問題……”

蓮九笙卻兩手捧住她的臉蛋擰回來讓她對視著他，“你這算是終於肯正視我了，還是要繼續無視我的存在？”

“我沒有……”

——為了讓她心裏不會被自責壓著，他的面具已經戴了很久了，可是——“不要無視我啊，小昭。”

（兩位旁觀者的內心在吶喊：被無視的是我們！！）

他想讓她看清楚，面具下的人，是蓮漪。

——不要再逃避這一點，不要讓他的內裏和面具被置換掉，讓蓮九笙成為了新的面具。

他不再是眾人矚目的七秀公子，也不是那個神秘莫測的邪俠蓮九笙，在卸下面具，結束了雙重身份之後，在這裏的只是蓮漪這個人。

“如果連你都不能正視我，我要在哪裏找到自己的立足之處呢？”

“兩位……毒屍……”

（爾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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