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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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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白色的鐵架床上,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照進來,明亮的室內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裏是醫院?”梧桐掙紮著起身,然而大腦一陣眩暈,竟使不出力氣。

“你醒了?”門忽然被推開,梧桐轉過頭,看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人向她走來,後面還跟著一個護士。

那護士摸了摸梧桐的額頭,轉頭道:“醫生,已經退燒了。”

梧桐下意識地要躲開,卻感覺四肢又酸又痛,提不起一絲力氣。

“醫生,我這是怎麽了?”

“你長期服用致幻劑,雖然劑量不足以對組織器官產生毒性,但是已經產生‘閃回’的不良反應。這大冬天的湖,你說跳就跳下去了。”醫生的聲音有例行公事的冷漠,梧桐甚至能看到醫生眼神中淡淡的鄙夷。

“致幻劑?閃回?湖?”梧桐試著回想,卻忽然頭痛欲裂。

“你還好麽?”護士問道。

“老板!”梧桐靈光一閃,下意識地抓住眼前的手,脫口道。

“想起來了?”醫生聲音還是那麽冷漠,卻在她手心勾了勾。梧桐觸電一樣的放開手,心裏雖覺怪異卻沒多想,茫然地問:“醫生,我到底怎麽了?”

“你最近服用過一次致幻劑,雖然藥效消失了一段時間,但是你的體內又產生了視幻覺。然後你受幻覺影響,跳到湖裏,雖然被人救了,但還是發燒了。”醫生淡然道,“聽說救你的人是你老公,現在也在醫院躺著呢——大冬天的也真敢往下跳。”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這個聲音像覆讀機一樣在梧桐大腦回響,梧桐被刺激直接大腦死機了。

我結婚了?

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他現在在哪?”

“就在你隔壁。”

“他……還好麽?”

“發高燒,撐到你好點了才接受治療。”

梧桐自然而然地有一絲心痛,這種自然,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

醫生已經走了。

梧桐兩眼茫然地打量著這間病房,單人病房,房間被收拾得很幹凈,配備很齊全,有沙發、空調、冰箱、電視機,還有一個獨立的洗浴室。她知道這樣的病房,一天的費用並不便宜,她只是發燒,卻住進了這樣的病房,可見那個‘他’是多麽地寵她。

可是為什麽偏偏她一點印象都沒有,甚至一想到要見“他”,她心裏就變得恐慌起來,類似那種對於未知的恐慌。所以在醫生問自己要不要看看“他”時,她想也不想,一口回絕。

年輕醫生臨走時的眼神當時讓她忽然有一種芒刺在背的羞愧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發現自己忽然對這些事十分敏感。明明是不經意的眼神,她似乎總能感覺到那蘊藏的深意。

“今天上午十點二十一分,警方在本市明月書店破獲一起致幻劑□□案——”電視上的一則新聞忽然吸引了她的註意,準確的說引起她註意的是“明月書店”“致幻劑”這兩個關鍵詞,聽到“明月書店”她幾乎又要脫口說出那兩個字——老板!可是,老板是誰?

屏幕上的畫面忽然切到了書店內部,似乎是警方抓捕時的錄像。畫面中的男子的側臉棱角分明,模樣英俊,只是略微上挑的丹鳳眼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之所以是側臉,是因為此刻男子面貼著地磚正被警察摁在地上。

“據悉,該名男子表面上只是書店老板,實際上還是一名催眠師,曾憑借致幻劑與多名女子發生性關系,其中最小的一名年僅十二歲。在此期間,市中心湖發生一起女人因致幻劑跳湖事件,是否與此案相關,還待調查。相關情況,請註意後續報導……”

電視的聲音到此戛然而止,關電視的是那名小護士,這些事其實在醫院都傳開了,只是沒想到現在還上了新聞。她眼疾手快地關了電視,然而已經晚了,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到了,梧桐突然感覺自己的頭又隱隱發痛起來。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護士看見梧桐雙手捂頭,面色蒼白,神情痛苦,不由嚇了一跳,“醫生!醫生!”

“不要叫醫生。”梧桐拉住她,聲音略微沙啞,“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心細如她,在明白了緣由之後,早就明白了醫生的齷齪心思,自然不願再見他。

護士看她臉色漸漸轉好,氣息也平穩許多,才放下心來,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姐姐,你這麽漂亮,老公又這麽愛你,一定很幸福吧。”

梧桐被這小護士小心翼翼的安慰逗樂了,她知道自己不對,或許應該更感動更正式,卻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惡趣味,收斂笑意,一臉痛苦道:“小妹妹,你知道嗎,其實我過得一點都不快樂的。”

護士小妹一臉緊張,似乎生怕她想不開,忙問:為什麽啊?

梧桐抓住她的手,說:“其實姐姐喜歡的還是你這樣的嬌滴滴的小美人啊!所以姐姐很痛苦!你知道嗎?”

小護士嚇得花容失色,梧桐還色兮兮地在她的手上摸來摸去。她掙又掙不開,又不敢太用力,只好結結巴巴地說:“其實,其實我也喜歡姐姐,但是,但是我有男朋友了,他他他會不高興的。”

梧桐看著低著頭的善良女孩,似乎在想著怎麽安慰“誤入歧途”的她,她心裏好笑之餘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了,說:“謝謝你,小美眉,其實姐姐要給你道歉,姐姐是開玩笑的。”

她也不知道和小雲之間的惡趣味,為何會用在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身上。她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有點內向,但已經嘗試著與人溝通,應該是剛來醫院實習的吧。

看著這個女孩,她忽然有些迷茫,因為她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有一個女孩已經不在自己的人生主線中了。

記憶中的小雲,畢業後因為天南地北漸漸陌生,兩個曾經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最後忽然變得無話可說。突然想起來,也是一句“最近還好嗎”拘謹又蒼白。想到這裏,梧桐忽然意興闌珊。

門在這時忽然開了,走進來的卻是梧桐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這種隱隱的抗拒心理冒出來,連梧桐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的,門外進來的正是她的丈夫——宋克。四年前,她就已經從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兩年前,又與戀愛六年之久的宋克結婚……這些東西,她忽然之間都想起來了。

“好些了嗎?”男人把手伸過來,似想摸一摸她的額頭,梧桐卻輕輕的躲開了。

男人的手僵在空中,梧桐的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看他。這時,屋內忽然傳來了護士輕輕關上門離開的聲音。男人回過神,沒有收回那只尷尬的手,而是順勢俯下身替她掖好被子,柔聲問:“餓了沒有?”

梧桐有些感動,但更多的是心慌。似乎是因為致幻劑的事,但是又似乎不是那麽回事。她不想說話,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麽,用什麽語氣。但是,不由自主的,她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男人笑了笑,說:“那我去買點吃的。”

梧桐胡亂地點點頭,此時她的心裏已經亂作了一團。

男人輕輕地關上門,這一霎那他的眼神變得陰郁,嘴角竟溢出一絲鮮血,他低下頭喃喃道:“老板,你還真能折騰啊!”那一抹深沈的殺意也隨著話語漸漸收斂。

無數隕石撞擊著黑色的大海,遼闊的海面上是無盡的黑色巨浪和洶湧的蒸汽。

六個小時了。

老板的視線已經被汗和血模糊了,他的意識也在鈍重的劇痛中模糊,但他仍然握緊了手中的刀——胖差人的那把橫刀。果然,書靈是不會讓他們直接送死,還是留給他們一線生機,這把橫刀在他識破沙妖的殺人計劃後,竟然有了“破幻”的力量。

“就這麽急著救她嗎?燃燒血能?你還有多少血可流呢?”

老板沒有回答,而是反手一揮,橫刀把身後的一道影子斬成虛無。然而,他握刀的右手又流出血來——他已經快要壓制不住全身的傷勢了。可是,在這幾乎遮天蔽日的隕石雨中,那樣的影子幾乎無窮無盡,令人絕望。

這一頓飯註定吃得很慢,因為醫生告訴他們,她現在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還因為那個男人告訴她,下午就帶她回家。

家?

印象中的那個家,為什麽想起來會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梧桐茫然了,那種莫名的心慌變得越來越劇烈。

“單位上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這兩天,你安心休息。你一頭小豬在家我不放心,正好這幾天我有假,可以在家照顧你。”男人見她緘口不言,卻不以為忤,語氣溫柔,甚至開了個小玩笑。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男人走過去開門。

梧桐默默地送了口氣,剛才那般旖旎暧昧的氣氛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你好,請問裏面是孫梧桐小姐嗎?”一個客氣的女聲之後,門內露出二十幾歲的女人模樣。

“是我,請問你是?”

“孫梧桐小姐,我是市報的記者,我能采訪你一下嗎?”

不等回答,那女人便劈頭問道:“請問你對於今天的致幻劑□□案有什麽看法?”

“請問你今天自殺是否是因為發現自己被書店老板□□?”

“請問——”

她還沒“請問”完,就被宋克提著脖子“請”了出去。“砰”的一聲,門被關上,沒過一會兒,門外的甬道附近便傳來宋克憤怒的聲音和醫院保安的道歉聲。

梧桐迷茫了,她不知道對於這樣的家自己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她不知道那些心慌和無所適從是來自哪裏,她不知道這樣矯情下去真的對嗎——她很迷茫,真的很迷茫。

氣氛已經回不到剛才了,雖然因為梧桐的原因,氣氛一直沒有真正熱烈起來,但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沈凝。因為兩個人明面上的傷疤,已經被另一個人用最直接的方式撕開了。這種氣氛凝滯在兩人身邊,一直到他們回到家才稍微好轉。

“看電視吧。我去做飯。”男人給她到了一杯溫水,便去了廚房。

梧桐無所適從地打量著這個家的客廳,整潔漂亮且敞亮,最後,她還是把目光轉移到電視屏幕上。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電視上正好是本市的新聞。

她忽然楞住了。

廚房裏忽然傳出一陣響動,玻璃門立時被推開,男人三步並兩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奪梧桐手裏的遙控。

梧桐手一縮,卻正好躲開。

“換臺!”男人的聲音竟然陰沈。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梧桐沒有說話,而是盯著電視屏幕出神。

男人大怒,轉身似要拔掉電源,然而身體忽然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絲血來,正在這時,身後傳來梧桐的聲音,她說:“我要看。”卻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宋克臉色微白,嘴角卻掠過一絲神秘的笑容。

“今天上午破獲的書店□□事件,在下午又取得突破性地進展。據警方透露,作案的並不止書店老板一人,而是一個有組織的犯罪團夥。據該名書店老板所說,該犯罪團夥的成員都曾參與到他的行動當中,並與多名女子發生性關系。目前,該犯罪團夥已被全部抓捕歸案,下面連線本臺記者……”

“這下你滿意了!”男人直接拔掉了電源,憤怒地攥住梧桐的肩膀,“我說過我不在乎!你為什麽要自己逼自己!”

男人的話像魔咒一樣引導著梧桐的思維,梧桐腦子亂糟糟的。但是男人下一個動作讓她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因為男人已經扶住她的頭,緩緩靠近——他要強吻她!

但是又怎麽掙得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臉越來越近,她嘆了口氣,無力地閉上眼睛,感覺男人熾熱的鼻息慢慢貼近自己的口唇。

罷了罷了,由他一回吧。兩只刺猬靠的太近,會彼此傷害,但是如果其中一只甘願為了另一只拔去一身的刺去擁抱她呢?這是愛吧?他們本就是夫妻,她還在猶豫些什麽?她究竟在猶疑些什麽?她為什麽還要傷害他?

可是,可是,即使這些她全都知道,那蛭附般的恐慌也揮之不去,甚至更劇烈地蔓延開來。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啊!梧桐心中吶喊。

男人把女人擁倒在床上,推開她的上衣,粗糙的大手細細撫摸著她纖細光滑的腰腹。他的手心好像有一團火,這團火好像蔓延進了她的身體,沿著她的血管灼燒她的全身。她心跳陡然加速,血壓飆升,血液仿佛發狂了一樣湧入大腦,大腦變得又熱又漲,仿佛一座火山在大腦裏噴湧咆哮!

她痛苦地叫出聲來,忽然之間,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梧桐推開他逃一樣的跑進了洗手間,並立刻反鎖了門。

她背倚著門閉著眼劇烈的喘息著,摸索著打開水龍頭,想用冷水讓自己冷靜一下。雖然全身火熱,但她心裏卻因為恐懼,冷到了極點。她隱約想起了什麽,可又仿佛總隔著一層紗讓她看不真切。

越想腦子越亂,她低下頭,想洗個臉,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眼睛中似一陣灼燒般的劇痛。

“啊——”

她痛苦地擡起頭——鏡中,是一張冰冷的臉,和一雙正被火焰熔煉著的黃金眼瞳!

嘩啦啦的水聲在四壁流淌,世界突然安靜得仿佛只剩下一片黑白色。

一切仿佛被定格了,洗手間的那面鏡子從中間無聲地裂開,門、窗、墻壁、別墅、整個世界仿佛凝固的沙突然坍塌,所有的一切在詭異的無聲中,轟轟烈烈的摧枯拉朽的化為虛無!

當老板看見那雙如金似火的雙瞳時,他已經明白過來:火眼金睛,破除一切幻境。

幻境已經徹底消失了,眼前正是一輪明月,照著大火後的廢墟。宋克站在廢墟的中央,面若金紙,兩眼無神——他被反噬,已經徹底瞎了。火眼金睛的霸道可見一斑。

老板握緊那把已被鮮血染紅的橫刀,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血珠沿著刀鋒往下落,在地面形成一道血線,血線延伸的盡頭,就是那個人的死期。幻境幾乎匯聚他全部的靈力,幻境被破,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老板舉起刀又停住了,因為梧桐喊住了他。

“可不可以不殺他?”也許是兔死狐悲,也許是別的什麽,梧桐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老板沒有說話,不是胸口那幾道傷口讓他疼得說不出話,而是因為幻境是她破的,幾乎是救了他,但人他又必須要殺!

梧桐似乎明白了,她輕聲道:“可不可以讓我問幾個問題?”

老板默默的點點頭,轉過身默默避開一段距離,梧桐也沒喊住他。

梧桐面色覆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問:“為什麽?”

宋克嘆了口氣,憤怒、懊悔、還有滿腔的頹喪,終於化為一個慘笑。

他說:“梧桐,你不懂的,一個人倘若在一個世界做一個人,不如在另一個世界做一個神!”

梧桐搖了搖頭,問:“為什麽你要那樣做?”

宋克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這次沈默了很久,沈默到梧桐幾乎以為他不想回答時,他才釋然一笑,他輕聲說:“可能是我需要一個見證者吧,否則成功的話,一個人也未免太寂寞了。”

梧桐沒有再說什麽。她得到了應有的答案,宋克也給了他能給的回答。

老板揮刀落下,年輕的頭顱高高飛起,血如霧氣一樣飛灑在清冷的月光中。

“準備一下,恢覆好了就該走了。”老板拍了拍梧桐的肩膀,卻被她無聲地躲開了。

他楞了楞,卻沒有再說什麽。

他其實可以不斬首,而是用一種溫和的方式結束那個人的生命,但是他並沒有那麽做,他是啟靈師,卻是和常人一樣生活在秩序之下的人,甚至比一般人更要接近無情的秩序。秩序是他的準則,信念,甚至說信仰,一旦有人踐踏,他只有用血與恐怖才能壓抑心中蠢蠢欲動的可怕欲念。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忽然說不出地厭倦這樣的自己。

明亮的月光照著愁雲慘淡的廢墟,小鎮仿佛籠罩在黎明前的一片嘆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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