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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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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穆雲的感覺很奇妙。

她曾經養過一種花——雲竹。她查過資料,也知道雲竹其實是一種草本花卉,但她更喜歡把它當作一種花來養,因為她喜歡它的花語,純潔的友情。

她從種子開始養起,這是一個很麻煩的過程。她首先要將種皮除去,將種子曬幹,然後播在河沙和腐葉土等量混合的基質上,最後覆上不是很厚的土,澆透水,保持適宜的濕度和溫度,一個月後才會發芽。

當苗高5cm以上時,她才可以把它移栽到小盆裏。

她見證了它從種子,到嫩芽,再到枝葉蒼翠最後開花結果的全過程,也呵護了它一個全過程。

而現在,她仿佛變成了這朵花,變成了一個被呵護的對象。

愛情是什麽?絕非荷爾蒙引起的生殖沖動那麽簡單,因為在這具身體十七歲之前,她一直是一個旁觀者。旁觀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無微不至的呵護,旁觀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依戀和濡慕,感同身受。

她戀愛了,愛上了一個和尚,而且,這個和尚,還是她的師傅,至少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

十七歲那天,蘇穆雲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可以說話,可以跳,可以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醒來的時候,她發現夢成真了。她欣喜萬分得要去找他,可是他卻忽然變得像其他僧人那樣冷漠,甚至開始躲著她,如避蛇蠍。

倔強和驕傲仿佛是慢慢侵蝕她心房的毒。終於,她忍不住了,她沖到他講經的大堂,大聲的質問他,換來的卻是他命人當場拿下!她的倔強,她的驕傲成了一團美麗的泡影,她哭了,淚流滿面的那種。

一個是成長在紅旗下的女大學生,一個是滿腦子封建禮法和宗教信仰的唐朝和尚,兩人的相遇或許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可是她不信命,也不信什麽錯誤,她是蘇穆雲,如果會輕易放棄,她就不是那個敢愛敢恨的蘇穆雲。

俗話說一哭二鬧三上吊,哭也哭過了,鬧也鬧過了,剩下來的只有上吊了。

上吊是個技術活,太早的話就沒有震撼人心的效果,太晚了人家還沒到自己就嗝屁了,還玩個球。

所以,能否好好上吊,也是一個衡量女人的重要標準。

蘇穆雲首先準備好了作案工具——白綾一條剪刀一把凳子若幹,然後便是不停地踩點,致力於選出一個看起來能嚇死人實際上很容易被營救的風水寶地,最後確保了“自己要上吊了”這一消息能夠及時地傳出去之後,終於,風風光光地上吊了。

男人“哐當”一聲闖入房間時,登時便看見在白綾上晃來晃去的倩影。顧不得男女之防,也沒看見顯眼處的剪刀,一下子竄過去就把女人抱了下來。

女人順勢使出無理取鬧之撒嬌大法,哭喊道:“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死?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這個時候男人自然不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是很瓊瑤地嘆息道:“雲雲,你為什麽這麽傻?”

女人自然不會說“我就是這麽傻”,而是情深深雨蒙蒙地當場吟詩一句:“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如果中途不笑場的話,就是完美的劇本,幸福的結局,然而,事與願違。

蘇穆雲沒有笑場,因為她連笑場的機會都沒有。

她看到的是男人陰沈得可怕的臉色,她忽然說不出話來,眼中酸酸澀澀的,卻倔強地不肯落下這最後的尊嚴——這大概是她放下所有身段之後,尊嚴最後的遮羞布。

“鬧夠了沒有?”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逾千斤。

蘇穆雲咬緊嘴唇,輕聲道:“我說過,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是——”

男人不耐地打斷:“那又怎樣?”

他不得不打斷她,因為他的心真的很亂,這讓他感到恐懼,□□的恐懼。他承的師恩、他數十年奉行的人生準則、他的信仰不僅沒有讓他平靜下來,反而隱隱越發滋生了這種恐懼,這種感覺讓他幾欲瘋狂。

蘇穆雲淚眼婆娑,分明已經快要絕望了:“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夠了!”男人暴怒出聲,似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恐懼,竟拿起桌上的剪刀狠狠向自己眼睛刺去!

蘇穆雲驚呼一聲,卻阻止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尖利的刀刃刺破眼瞳。

鮮血順著血肉模糊的眼睛往下流,在臉上留下數道猙獰的血痕,他皺緊眉頭咬著牙輕念了聲“阿彌陀佛”,痛苦之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解脫。

蘇穆雲一把奪過剪刀,失魂落魄地看著染血的尖端,竟已不敢再去看那張鮮血淋漓的臉。

正在這時,被尖叫聲引來的眾僧闖入房間,蘇穆雲還是楞楞地看著手上的剪刀。住持見狀,勃然大怒道:“喪心病狂!真是喪心病狂!把這個妖女抓起來!”

僧人早已群情激奮,蘇穆雲下意識地掙紮,卻被狠狠甩了幾個巴掌。

“不要打她!這不怪她!”他臉上到底閃過幾分不忍,“師傅,其實——”

“住嘴!”住持卻根本不聽他的解釋,“這混賬還要為這妖女開脫!給我堵住他的嘴帶下去!”

“師傅——”

“帶他走!”

住持轉過頭看著披頭散發的蘇穆雲,眼神忽然陰郁得可怕……

梧桐曾千萬次設想戈壁之後的場景,但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孤島隱隱綠水環繞的一座寺廟。

剛下了雨,山高雖不過百米,但是山路卻極泥濘,山中的霧氣又潮又冷,等他們趕到廟前,已是一身狼狽了。

古汾水與鬲津的水在朦朧的月光下緩緩流動,寺廟就屹立在這兩條河交匯處的一座孤島之上。

“金山寺?”梧桐疑惑地望著廟門前的牌匾。

“什麽?金山寺?”宋止文在梧桐口袋裏的聲音悶悶的,“傻妞,快放我出來看看。”

“看?你用哪頭看?”梧桐顯然是個高級黑,一句話噎得宋止文直翻白眼——當然,如果他有白眼的話。

“真是金山寺。”小蚯蚓在梧桐給他疊的“葉片床”上扭成一個奇葩的問號,懶洋洋地問,“然後呢?”

“你不知道?那你還急個什麽勁?”梧桐也是醉了。

“金山寺是玄奘年少時生活的地方,不過這只是小說裏的情節,歷史上的這個人年幼時生活在白馬寺才對。不過,我們既然在書中,來到了金山寺,就應該和玄奘有關,但是在書中,玄奘這時應該被白骨精抓去白骨嶺了才對。”老板解釋道。

雖然還有隔閡,但梧桐與老板的關系已經有所緩和,像這樣的交流都是心照不宣的。梧桐很明白,這個世界,要繼續活下去,相互扶持很重要。

其實,兩人關系緩和,說起來還要多虧宋止文。

這幾天,宋止文一直都蔫蔫的,似乎很嗜睡。梧桐給他撕好的碎葉子,最近也不吃了。就像今天這樣,冷不丁才冒出一句話,可是聊上兩句,就打著哈欠,又沒了下文。

梧桐起初還以為他得了什麽病,只聽過小貓小狗生病,哪裏聽說過蚯蚓生病。梧桐只好問了老板,才知道書裏這個時間,應該是初冬了,林子裏比較冷,蚯蚓嗜睡屬於正常現象。

就像今天,突然冒了個泡又蔫了。

兩位施主,可是官府來的大人?身後忽然傳來陌生的聲音,梧桐循聲回身,看見一個年輕和尚正向這邊快步走來。

梧桐和老板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彼此,皆有些詫異書靈這次竟然幫他們換了一副官差的衣裳。

來和尚廟的官差,這是演的是哪一出?

“哪位是悲田使大人?”年輕和尚見他們你看我我看你,不免起了疑心,再問了一句。

老板給梧桐使了個眼色,答道:“在下就是,這位是舍妹,這位大師,不知寺裏又有什麽人要接濟?”

老板口氣輕松隨意,但心中卻覺得奇怪。“悲田使”這一職是武周末期設立的,主要是對寺廟的悲田坊行使監督之權。所謂的悲田坊,簡單的說,就是朝廷設立僧人掌理的慈善組織。

但算算時間,歷史上玄奘大和尚決定去西天取經的時候,一代女皇武則天,還只是個三歲小屁孩。也就是說,歷史的這個片段在這本書裏整整提前了幾十年。書中出現了“未來”的東西,那原來的主線又能相信多少?

他忽然有種預感,即便在這裏找到了唐僧,也不能完成劇情。

因為在“三打白骨精”這單個的劇情裏,打白骨精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連白骨嶺都沒有去過,又怎麽談得上完成劇情?

眼下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板正想著,卻聽見那僧人道:“大師不敢當,大人叫我法治即是。這次的事——唉!說來話長,此刻天色已晚,兩位大人還是隨我一同進廟吧,住持還等著二位大人呢。”

老板本想梧桐的身份還要費些口舌,卻沒想到那法治卻並未深究。

“兩位大人,這邊請。”那法治在前引路,穿過幾座頗為恢宏的殿宇,引著他們進了大殿便退下了。

“兩位便是悲田使大人吧?”沒出意料,住持是個白胡子老頭。

客氣了幾句,老板就直接問道:“不知禪師有何事托我?”

住持卻道:“兩位大人舟車勞頓,此時又天色已晚,我已為二人大人準備了齋飯,至於那件事明日再談也不遲。”

老板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這住持的態度含混,不像是托人辦事的態度,不由心生警惕。

雖然心有疑問,但是住持執意不言,老板也沒什麽辦法,只好隨引路僧齋房去了。正好,他也餓了。倒是梧桐雖然來的時候有些疲乏,這時卻頗有興致的參觀了一圈金山寺,畢竟從沒來過這麽大的古寺,還是絕對正版的唐朝5A風景區。只可惜手機在這裏用不了,否則非要拍幾張照留念不可。

中國佛寺的布局其實在公元第四第五世紀已經基本上定型了。總的來說,佛寺的大體布局,是采取了中國傳統世俗建築的院落式布局方法,這座唐朝早期的金山寺自然也不例外。

這種布局一般來說,是從山門開始,在一根南北軸線上,每隔一定距離,就布置一座座殿堂,周圍用廊廡以及一些樓閣把它們圍繞起來。這些殿堂的尺寸、規模,一般地是隨同它們的重要性而逐步加強,往往到了第三或第四個殿堂才是廟宇的主要建築——大雄寶殿。

金山寺的規模較大,大雄寶殿的後面,還有幾座偏殿。這些殿堂和周圍的廊廡樓閣等就把一座寺院劃為層層深入、引人入勝的精致院落。事實證明,歷史上的唐宋的“珈藍七堂制”不過是日本人的一種誤解。從北魏到唐這五百年間,佛寺的布局用的一般都是這種庭院式的布局。

到大雄寶殿的時候,僧人們正好做完了晚課從大殿裏出來。

梧桐和那帶路的小和尚正迎面走去,讓到一旁,面帶微笑向他們致意,卻無人回應——所有人臉上都掛著嚴肅和戒備的表情,所有的竊竊私語都忽然靜了下來,人群就這樣安靜地從她身邊流過去。

什麽毛病?

梧桐一頭霧水。

等人走得差不多,梧桐把小胖子拉一邊:“小和尚,怎麽我感覺他們都怪怪的。”

小胖子支吾道:“也許是做晚課累了吧。”

明顯就是借口。

梧桐捧住小胖子左右張望明顯心不在焉的小鼓子臉,固定好之後,再問:“小和尚,難道姐姐長的很難看?”

梧桐似乎忘了唐朝的審美別具一格。

小胖子被逼著仰起頭看著梧桐,小鼓子臉紅了一片。小胖子鼓起勇氣她看了幾眼,忽然洩了氣一般,道:女施主,其實師傅說過的,眾生皆平等,女施主你其實可以做一個好人。

梧桐楞了楞,心說我不過是問自己的長相,竟然就被發了一張好人卡?這時什麽情況?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氣的肺都要炸了,兩只手□□著那肉嘟嘟的腮幫子,把那張小嘴巴被擠成一個雞公嘴,然後咬牙問道:“你的意思是本姑娘長的太醜,嚇到諸位大師了?”

小胖子一臉苦瓜狀,一副是“你自己想多了不關我事”的表情,說:“不不不!諸位師兄,也許是做晚課累了吧。”

“你——”梧桐瞪大眼睛,看著那圓鼓鼓的小胖臉上面烏溜溜的無辜眼神,突然無力了。這是誰家的熊孩子?這樣隨隨便便就放出來真的好嗎?

小胖子終於從那雙魔手中縮回了小腦袋,揉了揉腮幫子,一臉後怕,心說師傅的話果然沒錯,女人果然是一種好可怕好可怕的生物。

寺裏給他們安排的客房正好是相鄰的兩間,坐北朝南,窗戶開時正見得月光。

山林中有月的冬夜無疑是靜美的,今夜又是滿月,正是月光最好的時候。

月光飄落在深夜的樹與窗臺,庭院深深,光和影仿佛是湖底朦朧而平靜的糾纏,染在一副安靜的水墨畫中。

木窗半掩,正引得月光斜照半窗,在靜室的熏香中焚燒,燃起淡淡幽幽的煙與香。

美好而龐大的靜謐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滿心微笑。

哲學家看見了太陽,詩人看見了月亮。

這樣的夜這樣的月確實是詩意的美好。

梧桐還沒有睡意,推開木窗想起近來的遭遇,不禁發起呆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遠處的月光下,似有個黑影,一晃而過。

梧桐瞬間警覺起來。雖然隔得很遠,但她瞬間便認出,那黑影的身形是個女人。說起來,自從流沙河那次經歷後,她雖暫時未感受到其他變化,但目力卻是大漲。

這麽晚了,和尚廟裏怎麽會有女人走動?心中猶疑之下,正欲細看,那黑影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應該是錯覺吧。八成是自己太困,把哪個倒黴和尚看成了女人,可是又有哪個和尚會蒙著面紗?

況且,梧桐總覺得那背影似乎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可惜那人走得太快,她也沒能細看。就在她望著背影消失處沈思時,又一個黑影,從遠處的一個轉角處閃過。

梧桐看到他一閃而過的側臉,險些叫出來——老板!

梧桐推開門,追了出去,但走到那個轉角時,卻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了。

這麽晚了,老板一個人出去要做什麽?

梧桐滿腹疑問地四下張望,忽然聽到後面有腳步聲傳來。

她回過頭,看見法治和尚行色匆匆的走來。法治似沒想到轉角處竟還有人,臉色閃過一剎那的詫異和慌亂。梧桐此刻正想著老板的事,所以並未留神法治的異樣。

法治道:“這麽晚了,大人何故在此逗留?”

梧桐打了個哈哈道:“今晚月光甚好,景色甚美,我出來走走。”

“既然如此,大人請便。不過,夜已深,寺裏比較冷,大人還是應該及早休息。”法治說完,行了一禮,轉頭就往回走。

梧桐這才察覺這和尚神色匆匆恐怕有異,心中大奇,悄悄地跟了上去。

此刻已是夜深人靜,過道上也沒什麽遮蔽物,梧桐不敢跟的太近,只是遠遠的吊著。虧了她目力大漲,才沒跟丟。七拐八拐後,忽然到了一棟恢宏的閣樓旁,法治卻已不見蹤影。

這閣樓四周甚是開闊,梧桐怕被發現,也不敢靠近,只遠遠地望見“藏經閣”三個大字。

沒過多久,法治又出現在廊道外,不過這次,他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兩人匆匆而過,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梧桐從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眉頭緊鎖。

這金山寺到底有什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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