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燈
小
中
大
在去紅樓之後，老板終於想通了一個問題。
沙妖殺店小二的動機。
靈書世界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會有一種特定的規則，叫作【死亡法則】，在這個法則的影響下，沙妖每殺死一個這個場合（客棧）的人，實力就會變強一分。殺得人越多，沙妖的實力越強。
如果把這一切看作像游戲的副本的話，沙妖像是其中的Boss，而他梧桐宋止文都是闖關者。
沙妖要做的是隱藏在黑暗中，一個一個獵殺劇中人物，來增強自己的實力，在他打到最終狀態之前盡量避免與“闖關者們”的交鋒。
而“闖關者們”，則要在他一次次獵殺中尋找線索，順藤摸瓜，在他殺光所有人之前，找到隱藏在黑暗中的劊子手。
這是一場死亡游戲。
這是獵人和獵人之間的博弈。
老板沒有興趣再呆在紅樓裏了，因為沒有必要，他知道紅樓的死屍，只是沙妖的一次試探，一次對規則的試探。
力量是一種畢生的樂趣。然而，當它膨脹到脫籠而出時，面見的不是審視就是踐踏。他把他的力量施於與劇情無關的羔羊們，只為確定這些羔羊們是否可以作為他攫取力量的祭品，只是為了確定【死亡法則】在這些人身上是否依然有效。
在那個世界，他可能只是個孩子，但在這裏，他已經是殺性入骨的妖魔。他要怎麽回到那個世界？他已經習慣了殺人，他已經品嘗到了掙脫束縛為所欲為的感覺，他已經徹底迷失，他根本不想再回去！
如果這是一場游戲，他要做的就是不讓這個游戲通關，唯一的方法就是——殺死闖關者！
這個時節的風吹過山林，仿佛已有了秋冬的肅殺。老板知道自己對他們有了殺意，這是第一次，對和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他們動了殺心。
而現在，他要找出這個人，並且殺了他！
這一天子時，三更的梆聲響過，正是夜黑風高的時候。
門扉半掩著的昏暗柴房中，燭火的微光幽幽地燃燒著，似乎有一個陰影在晃動。
沒有人會想到這麽晚了這種停棺的地方竟然還有人。
老板當然也沒想到。他是來驗屍的，卻沒想到一來就發現了這裏的異樣。他收斂氣息，隱藏在一個靠窗的角落裏，隱隱聽到裏面有木板摩擦的聲音。
他微微撇過頭往裏面看去，燭火烘起的昏暗中只見一個背影在棺材中緩緩直起身子。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後面有一陣樹葉又幹又脆的破碎聲，他回過頭，發現一個瘦小的背影躡手躡腳地想要離開。
來不及多想，他縱身飛掠追去，那背影似乎聽見了聲音，撒腿就跑。柴房中的東西似乎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遠遠的，有傳來開門的聲音。
老板再無顧忌，全力加速，腳尖一點就是幾丈開外，幾乎一瞬間來到那人身邊。
然而，就在這時，令人大跌眼鏡的事發生了那飛奔的背影不知道絆了什麽，竟直接飛出七八米，摔了個狗啃泥，然後一邊哼哼唧唧的在泥地上打滾，一邊大嚷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是你！”老板這才看清，然後便是哭笑不得這人竟是白天那個瘦差人。
正欲讓他閉嘴，忽然看到他嘴角的陰冷，心中一動，擰過身子側身讓開。幾乎與此同時，一道淩厲的刀光直劈而下，刀鋒掃過的陰風刺得老板耳邊的皮膚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一刀得勢，又是一刀，那人乘勢化劈為刺，直奪心臟而來。
可惜雖然他的刀夠狠夠快，但是老板還是看清了，看清了他的刀，看清了拿刀的人。他似乎也看清了老板，但刀勢不變，直刺過去。這樣的速度和力道，無疑是不留手的殺招。
老板側過一步，伸手搭在胖差人的手腕上一環一扣一卸，輕輕松松地把刀拿到了手上。
看著一臉凝重之色的胖差人，老板把玩著手裏的狹長鋒利無環橫刀，問：“你想殺我？”也不理會胖差人凝重的臉色，隨手把刀丟給他，在胖差人戒備的神色中，老板從袖中拿出一個袋子，又從中翻出一塊魚符。
胖差人楞了楞，下意識地接過魚符，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禦史大人？”
說完便欲行禮，卻不想被一道氣流穩穩地托住，竟無法屈身，不由心中又是一凜。
“起來，不必多禮。”老板看見他臉上作出的忐忑之色，也懶得多做計較，“剛才之事，本官便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胖差人松了口氣，恭恭敬敬地把那塊代表監察禦史身份的魚符遞回老板手中。
收回魚袋，老板隨口吩咐道：“本官此行為隱秘，你既然知道了，就莫要聲張，知道嗎？”
胖差人恭敬道：“屬下明白了。”
老板點點頭問：“你既然驗過了屍，可有什麽發現？”
胖差人道：“屬下已發現了三點可疑之處，都在其中一具屍體身上，請大人進屋一看便知。”說著，又似想起什麽，詢問道：“大人，是否讓我那同僚繼續在外把守？”
老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胖差人一看，忙說：“大人，屬下的同僚雖相貌看似猥瑣，實際上卻是機智聰慧膽略過人，方才若非他，屬下還發現不了大人您呢。”
說著，高胖差人轉過身，正想叫那瘦差人，卻發現自己的同僚已經飛奔到幾百米之外。八成是剛才打鬥時，見事態不妙，溜之大吉了。
饒是胖差人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老江湖，也不禁老臉一紅，也不敢再提那“膽略過人的同僚”了，幹咳一聲道：“大人，這邊請。”
柴房的兩具棺槨都已經被打開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屍臭。
胖差人指著其中一具無頭屍，道：“大人，請看他的右手。”
老板也顧不上那股惡臭，湊過去仔細看了看：“手指上似乎有淤血。”
胖差人道：“沒錯。本來他死後，屍體已經僵硬了。但是有人強行把他的手指掰開，所以會有這樣的淤青。”
老板若有所思地問：“你怎麽看？”
胖差人道：“大人，屬下認為，死者手裏原本應該還有兇手身上的某樣東西，而且，體積應該比較小，不容易被發現，所以兇手後來才察覺到並且到這裏拿走了這樣東西。”
胖差人又道：“大人，根據我的分析，店小二是死在自己的臥室中，而且屬下還在屍體上發現了一些痕跡，雖然被處理過了，但卻足以證明死者死前有過一次媾合。據我所知，這家客棧除了大人的女眷之外，並沒有其他女客。”
老板詫異的問：“哦？既然被處理過了，你是怎麽發現的。”
胖差人猶豫了一下，說：屬下聞過了，有異味。察覺到老板怪異的目光後，生怕這位“大人”以為自己有什麽怪癖，忙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屬下打小就嗅覺過人。”
老板卻也沒多想，他想到那劍客的提示，想那劍客本來就不是專業仵作，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便細作檢查，是以沒有發現這一細微之處倒也情有可原。
老板放下屍體已經有些發軟的手，道：“有一個女人住在這個地方，但她不是女客。”
胖差人道：“大人是說，店老板娘？”
老板笑罵道：“還在裝傻！我就不信你猜不出來！”
胖差人訕訕地笑，道：“大人，其實還有一處疑點，不過，有了剛才的發現，那一處只是更加驗證了屬下的猜想罷了。”
“說來聽聽。”
“大人，請看死者的另一只手。”胖差人賣傻之後，竟又賣起了關子，似乎摸清了這位“大人”的脾氣。
到底是燭燈太暗，老板只能再湊近仔細觀察。當他把店小二手掌翻過來時，他終於發現了一些事情，這只手指甲之間似乎有一些黃色的粉末，只是量不多，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種粉末是艾粉，可以入藥，它還有一個更廣泛的用途。”
“你說的是，制作香包？”
“沒錯，香包，女人的香包。”胖差人此刻眼中分明有了飛揚的神采。
監察禦史，位低權重，然而那只是相對於朝堂上的王侯公卿，相對於它的權柄，於他而言已是個十足的大人物。胖差人心中已有一團火，他知道機會就在眼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禦史大人”卻是個十足的冒牌貨。
正在這時，外面卻忽然隱隱有喧嘩聲傳來。兩人對視一眼，都覺蹊蹺，三更剛過，這可是子時，哪來這麽大的動靜？這遠遠的喧嘩聲中，似還隱隱夾雜著“著火”“救火”的呼喊。
胖差人隱隱覺得不妙，他忽然想起自己對掌櫃說了一句話——“小心點，那個女人有問題。”望著老板走出柴房的背影，他眼裏竟慢慢凝聚了說不出的掙紮與陰郁。殺，還是不殺？
火！映入眼中的是滔天的大火！起火的地方是掌櫃住的西苑，也是四娘住的地方。原本精致的小築此刻已經化作一片通紅的火海，夜空中，仿佛一顆墜毀的太陽。
老板望著黑暗中的火海，那片火仿佛灼燒著他的眼瞳，灼燒著他的胸腔，他知道在黑暗中，一定有一雙眼睛在註視著他。
那個隱藏在幕後的人在與他博弈！
而目前來看，那個人占盡上風！
看著熊熊的烈火，老板心中的火焰也越來越烈！
火越來越大了，風也越來越大了，它們糾纏在一起，呼嘯著連成一片，整片蒼冥的夜空中四處噴濺著灼人的熱浪和梁木坍塌的聲音。
四處都是混亂的人群，有來救火的，也有逃生的，亂成一團，胖差人看到了沖在最前面的男人那個在他記憶中威風八面的男人，此刻也成了狼狽的大黑臉。
胖差人拉住他，低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他看到的是一張憋著的黑臉，雙目噴火，臉色鐵青，掌櫃只說了一個字：“妖！”然後，便不再理會胖差人，撲到救火行列之中。
胖差人再次拉住他，怒喝道：“到底怎麽回事！”此刻，他胸中也仿佛有一團火。十幾年了，他已經習慣的平靜生活就是被這個人打破！他竟還要對他隱瞞！
掌櫃眼中掠過一個冷笑，忽然轉過身，狠狠地撇開胖差人，低聲吼道：“我必須殺一個人，這次還能幫我嗎？”
胖差人深吸口氣，很嚴肅很堅定地點頭道：“你說！”
胖差人能夠感覺到他的恐懼，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迷茫。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會怕的時候嗎？可能他們都已經老了吧。他並沒有多想。那些影像從他記憶深處掠來，夾雜著血與火，他是他的兄長，他對他做出承諾無可厚非。
兩人一觸即散，在彼此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胖差人聽到了掌櫃低沈的聲音，他說：“殺了那個琴師。”
胖差人沒有回答，但他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刀，慢慢地，走向了混亂的人群。
掌櫃看著胖差人已經淹沒在人群中的背影，低聲嘟囔了兩句：“幫我，救我，呵呵，我還真是個十足的壞蛋。”他笑著吹了個口哨，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輕松戲謔。
對於騙子來說，什麽東西最賤——人心。玩弄人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失敗了，他們便是騙子，一旦成功，他們便改頭換面，被人稱之為梟雄。
大火從樓閣的框架之中湧出來，山巒一樣的火焰上黑煙四卷，滾滾直上。接連上百桶的水潑了上去，鋪天的火勢卻不減分毫，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風和火已經徹底分不清楚了，它們碰撞在一起撕裂在一起融化在一起，發出山脈坍塌般的轟鳴，它怒吼著，像一只暴怒著的巨大怪獸，要毀滅所有膽敢挑戰它的螻蟻。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等到被撲滅時，眼前已是一片焦土。
“掌櫃”急著澆滅這場大火，但是大火滅了之後，他反倒不知所措了。他呆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斷壁殘垣，汗、煙、灰把那張黝黑的臉攪成一團，看不出表情。
“掌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客棧裏的所有人都來了，除了一個琴師。他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像所有人一樣，都在等待著掌櫃的答案，但是這個“掌櫃”卻仿佛死去一般，連眼睛也一動不動。
“掌櫃，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啊！你倒是說呀！”
人群的騷動仿佛驚了他，掌櫃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可怕的事，嘴唇抖了抖，他說：“妖。”
“什麽？你大點聲。”
“妖！有妖怪！”“掌櫃”驚叫一聲，然後瘋了一般的往廢墟跑去，“四娘！四娘！”
只見他像一只發了瘋了老鼠一樣在廢墟中挖來挖去，四處亂竄。這樣的瘋狂，不到一會兒，便聲嘶力竭，兩手血肉模糊，但他卻恍若未覺。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掌櫃”的表演，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個人就是胖差人。
他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掌櫃和他之間竟還有這樣的默契，但是他知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如今天下太平，早已不是十幾年的亂世，他也不是那個曾經“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江湖俠客，但是，他現在做的事與十幾年前又有何異！
他時刻保持著冷靜，但是他感覺自己的血在發燙，仿佛有一團火快要燃燒起來。
他從沒想到那個琴師是個女人，也沒想到幾乎整個商隊都護在那個女人左右，他知道他出手的機會只有一次。越亂他們警惕心越高，現在場面平靜，大家註意力都在掌櫃身上，這是他出手的絕佳時機。
他像一只毒蛇，在黑暗中窺視著他的獵物，慢慢靠近，不急不緩，尋找一擊致命的機會。
此刻，場中的情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老板毫無預兆地向瘋了般的“掌櫃”走去。
“四娘，四娘……”也同樣是毫無預兆的，廢墟中的“掌櫃”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和淌著血的手掌都沾滿了黑灰，但他卻恍若未覺，跪倒在廢墟中央，失魂落魄的喃喃。
“你還好吧？”老板的聲音很溫和。
沒有回答。老板也不在意，蹲下來，拍了拍掌櫃的手臂安慰他，又問：“尊夫人真的是被妖怪害死的嗎？”
“掌櫃”漠然地擡起頭，看了老板一眼，又低下了頭。
老板溫聲開解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這個世上有妖，你想啊，既然我知道有妖，還敢來這裏，就是有降妖的辦法。你說出來，也許我會有辦法呢。”
“掌櫃”心中簡直冷笑，因為他感覺到老板在聲音裏用了一個催眠術。
他很配合地猛地擡起頭，做出激動萬分的樣子，問：“你說的是真的？”
老板含笑地點點頭。
“妖！真的有妖！我親眼看見它殺了四娘！”
老板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靜下來，然後他問：“你看見那妖的模樣了麽？”
“黑臉紅頭發，頭上還長了個肉瘤。”
老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還有什麽特征嗎？”
“掌櫃”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特征？哦——對了，他脖子上還掛了一圈骷髏頭。對，沒錯，一圈骷髏頭。”
二人的談話並未壓低聲音，所以此刻人群中仿佛炸了鍋一般，紛紛議論開來。
雖然此刻現場已有不少人散去，但仍有大半好奇心重的留了下來。他們一邊交流著自己的聆聽心得，一邊豎起耳朵，心癢難耐地聽著二人慢騰騰的對話，甚至有幾個脾氣不好的還因為位置不好而大打出手。
但是下一刻，一切騷亂都消失了，人們都紛紛驚呼起來。
也正是這一刻，老板像剛才一樣拍了拍掌櫃的手臂，然後，那只手的皮肉就融化了，像汁液一樣沿著手骨往下流。掌櫃露出無比驚恐的神色，他低下頭，看見整個身體都慢慢化作了一地的流沙。
“掌櫃”面露震驚之色，他說：“你是——”可是他還沒說完，那張嘴就已經化成了細沙，散落一地。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極大的恐慌，他們尖叫著、推搡著想要逃離這裏。人擠著人，人推著人，沒有人會在意其中的一個，就像一滴水順著浪潮的方向，隱沒在浪潮中，沒有人會在意一個被推得跌跌撞撞的人，也沒有人會想到那個瞬間的輕飄飄鬼魅的一刺。
琴師被擠得一個釀蹌，護衛在他身邊的人忙去扶她，她有些慶幸地吐了吐舌頭，當她擡起頭時，她發現她已經看不見了。
劍被擋住，但是人已經死了。
幾根細如牛豪的毒針刺入了她的雙瞳。
把時機和局勢利用到極致的刺殺，十六年的殺手詭刺，如今的胖差人。
雖然琴師已死，但胖差人卻也不能走了。他被留住了。真正的刺客被人留住已經死了一半。況且，他已經習慣了平靜的生活，太久了，他的身體已經臃腫，他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活，雖然還有一股拼命的狠勁，可他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他了。
胖差人側過頭似乎想看一眼，因為他的兄長就在不遠處，笑嘻嘻地看著他。
但是他已經轉不過頭了，因為他的頭已經被砍了下來，被暴怒的商隊劈成兩半。鮮血和腦漿濺在他的兄長的袖口上，“掌櫃”皺了皺眉，有些嫌惡地甩了甩袖子。
“你就這麽看著他死了？”老板看著“重生”的“掌櫃”，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難道要救他？”“掌櫃”嗤笑道，“不過是借他的道義來玩玩，他的道義本就不屬於我。我也想不到他真的蠢到聽我的話，敢去拼了命殺琴師，還算他有點作用。”
“你果然是個怪物。”
“謝謝。”“掌櫃”微微一笑，“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老板沒有說話，而是退後幾步，退到梧桐他們身邊。“掌櫃”無所謂地聳聳肩，視線突然越過老板，看向商隊。老板隱隱覺得不妥，回頭正欲叮囑他們千萬不要離他太遠。
“掌櫃”卻已經開口了，他朗聲道：“想必你們也聽明白了，我才是殺你們小姐的主謀吧。你們還等什麽，過來殺我啊！”
老板臉色微變，正欲開口阻止，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那群商隊的人似乎鞭屍洩完了憤怒，居然轉身跑了，而且還很機智地分散開跑，顯然早有預謀。
只一瞬間，那夥人就撤得一個不剩。
“掌櫃”面色一僵，他指了指老板同樣愕然的臉，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怎麽覺得我們簡直像兩個白癡。”
老板沒有笑，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下風。如果眼前是其他的什麽妖怪，那群人分散跑也許是個好主意，但是對於一個可以化身千萬的沙妖來說，簡直愚蠢。
但是人還是要救的。
否則死的人越多，沙妖越可怕。
破壞一團沙最好的手段是什麽？不是水，也不是火，而是風。
老板翻開手掌，食指與無名指屈伸，抵住大拇指的關節，中指和小指以一種詭異的屈伸按住大拇指，結成一個奇怪的印法。一瞬間，黑色的風如同無數條巨蟒一樣向“掌櫃”飛去。
“你就只有這種程度了嗎？”話雖如此，說話的人卻沒選擇正面交鋒，而是足尖一點，疾退而去，間不容發地避開了風蛇的絞殺。
但風，是無處不在的。像一個不斷縮緊的囚籠一樣，黑色的風像蛇群一樣糾纏在一起，連成一片，扭曲回旋成遮天蔽日的風暴。風暴還在縮小，似乎要把裏面的人徹底絞殺。
“難道你真的就只有這種程度了嗎？”“掌櫃”的哂笑在呼嘯的風中顯得飄忽不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聲音來自身後，而不是風暴中央。
老板轉過身，看見“掌櫃”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他的身後像狗一樣伏跪著十二個人，像狗是因為他手裏真的牽著十二條狗鏈子。整個商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部屈辱地匍匐著，像狗一樣。他在羞辱這些人，也在羞辱老板。
“你也知道每死一個客棧的人，我的實力就會增強一點。現在呢，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放一個人，怎麽樣？”這種掌控全局的快感，忽然讓他有了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感覺。
“你問。”事到如今，老板反而冷靜下來。
“掌櫃”滿意的一笑，“那麽，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身份的？”
“就在剛才。”
“剛才？”“掌櫃”嘀咕了一句，信手放了一個人的束縛。
“是。”
“掌櫃”楞了楞，然後他又放了一個人。
他冷笑道：“喲，老板，耍小聰明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這算是一個問題嗎？”
“我發現你無恥起來很有個性，”“掌櫃”又放了一個，並沒有過多糾纏，那會讓他有種局面失控的感覺，他沈下臉道，“你是怎麽發現我的身份？”
“剛才我問你問題時，雖然你考慮到了反應時差，但人在害怕時會血液會從四肢回流到腿部，因此手的體表溫度會下降。被驚嚇的人手腳發涼，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沒有辦法偽裝。雖然你當時的樣子很恐懼，但是我並沒有在你手臂上感覺到這種生理現象。”
“就這些？”
“還有一個很簡單的判斷方法，當我最後問你的時候，你的回答生硬重覆，這是最典型的撒謊。”
“很好，我一直以為自己演技很好，把你們這群蠢貨耍得團團轉，原來你早就懷疑到了我。很好，真的很好，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知道多少？”
“這是很多個問題。”
“這些人——”“掌櫃”指了指身後剩下的七個人，“都給你。”
“我們來的那一晚死的不止店小二一個，還有四娘。你在殺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並且留下了一些犯罪的證據。殺死他們之後，你選擇用四娘的身份隱藏起來。之所以不用店小二的身份，大概是因為不會店小二的營生，比如說記賬、銀錢的兌換這些。你怕很快暴露，所以選了一個比較幕後的角色。
“當我們來到這家客棧的時候，你用店小二的樣子招待了我們，又借店小二的死，拉我們下水。我猜你或許想引起我的註意，並沒有栽贓的意思，甚至只是想順便惡心一下我們，因為你手上沒有太好的偽證。然後，你用了一個很好的借口順勢栽贓給商隊，而他們，又確實有可疑之處。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沒想到‘手’的秘密被人發現了。於是，在劍客去紅樓的時候，你殺了他，並且順手殺了紅樓的所有人，看看能不能增加一點自己的力量。
“其實，店小二手裏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因為我不知道有什麽樣的東西，被五個手指拿住了，還能一直不被發現。這其實是你的刻意偽裝刻意引導，因為你知道四娘的身份已經不可靠了。所以，是你故意讓我們知道，兇手已經明白了手的秘密，並且在店小二的手上拿走了關鍵性的東西。可是緊緊這樣還遠遠不夠，這是一個局中局，真正關鍵的是沒有淤血的另一只手，你巧妙地利用了那只手上的艾草香，於是，五個手指都有淤血這個疑點，變成四娘為掩飾艾草氣味的疑障。當我們欣喜若狂的得知你一手營造的真相時，你順勢毀掉四娘這個身份，再次退到幕後。不過，有一點，你沒做好。”
“哦？哪裏？”
“你把店小二的死栽贓給商隊，卻忽然讓我明白了，商隊是商隊，沙妖是沙妖，兩者沒有必然的聯系——這一點還是梧桐告訴我的。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你確實是一個犯罪天才。”
“謝謝你的誇獎，”“掌櫃”很開心又很誇張的笑了起來，“但這似乎並不是所有的真相呢。”
“當然還有一些細節，比如說唐初女子衣衫小袖窄衣，長裙緊身，你演的四娘步伐姿態有違和感；比如說劍客死後，四娘和掌櫃都是單獨出現，從未同時出現在我們面前；比如說你作為妻子說話的態度，這些細節單獨放出來或許都不算什麽，但匯聚在一起，足以佐證你的犯罪事實。”
“犯罪？犯罪——”“掌櫃”旁若無人的大笑起來，“我發現你雖然無恥，但還是很可愛的。好了，猜謎游戲結束了。不過，既然你表現得這麽精彩，那麽你現在還覺得，我會那麽輕易就把人給你嗎？”
仿佛要驗證這句話一般。
“噗噗噗——”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沈悶的聲響，老板轉過頭，看見那十二個人已經癱軟在地上，七竅流血，顯然已經是活不成了。
“我在他們的心臟裏放了個‘□□’呢，時間一到，心臟就會‘砰’的一聲。”“掌櫃”的笑意從瞳仁深處開始，緩緩漾開，卻又停在嘴角，凝結成一個譏誚的弧度，“很抱歉，我是個壞蛋呢。”
“都是騙你的，傻瓜！你不該相信我的，我是你們稱之為惡棍的人啊。”“掌櫃”輕輕嘆口氣道，“別著急著生氣呢，游戲才剛剛開始，闖關者！”
他的面容開始模糊，聲音卻越來越大，似乎引起天與地的共鳴。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最末一字脫口時，天地大變，客棧、小鎮統統消失，腳底和四面都是戈壁的風沙，地脈和沙山隱隱震動，仿佛地底看不見的深處，有什麽龐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水！”梧桐驚呼。幹涸的戈壁上竟然湧出水來，那晚的夢境在她腦中再次晃過，一樣是水，不過這次不是一個房間，觸目所及，茫茫的戈壁都漲了水來！
“啊！”梧桐再次驚呼，腳下的土地竟變成了松軟了沼澤，梧桐猝不及防，一瞬間就沒了半個身子。
“救我！”水流剎那覆頂，梧桐囫圇著大喊後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慌忙之中仿佛抓到什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沼澤中的帶著卷了進去，手不由地松開。暗流洶湧，天地倒旋，呼嘯的黑暗像龍卷風一樣翻覆她所有的感知。
老板的右手凝滯在空中——他沒想到那樣嬌嫩的五指竟如鋼刀一樣撕扯著他的手臂，一瞬間就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他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攥住那只如同絞肉機一樣的小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只手上竟又爆發了驚人的巨力，瞬間掙脫了他的手掌，消失不見。
老板回過神時，人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水域。
“梧桐！梧桐！”老板在水中急急地搜尋，然而，水域上一片茫茫。
“幻境！這一定是幻境！”老板冷靜下來，他很清楚如果沙妖真的有了這種通天徹地的靈術，要殺他們，之前何必費那麽多周章。
然而，因為是幻境，反而更加危險。
本來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但沒想到這個人的實力竟然到了一力降十會的恐怖地步，而且還是相對於他這個啟靈師！
他很清楚他現在能做的該做的，只有盡快破境。
更浩蕩的水線從天際逼來，更遠處的天空上，颶風撕扯牽動著無數黑壓壓的雲。烏雲翻湧奔流，如同在頭頂呼嘯著的黑色大海。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受傷的右臂後，水線已經淹沒胸口。老板扔了礙手礙腳的大氅，騰空而起，利落的短打在迎面掃來的獵獵狂風中，勾勒出他如弓弦一樣繃緊的身體弧線。
此時的地面上，戈壁早已化作一片洶湧的汪洋，而望不穿的海天的千重雲氣之上，混沌的天穹慢慢浮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碎芒，像是浩瀚的宇宙浮出了海面，那些仿若長河的閃光越來越低，越來越沈，越來越璀璨刺目。
“老板，你知道什麽叫流沙河嗎？”在風與海巨大的噪音中，聲音飄渺不定，仿佛從四面傳來。
“銀河為水——”
仿佛萬道劍光刺透雲層，星辰的閃光越來越大，越來越璀璨。只彈指十二分之一的剎那，萬千的閃光已如大如嬰拳，整個天穹在緩緩地、但勢不可當地轟隆隆地往下沈——銀河在下沈！
“星辰為沙——”
天空在轟鳴，億萬星辰在隕落，巨大的風暴撞擊著大海，掀起黑色巨浪，轟然怕碎在綿延的山脈上，巨大的山脈仿佛在隱隱震蕩整個世界的所有框架仿佛在崩塌！
“這才是流沙河啊！”
雲層已經徹底消失，遼闊的天穹下，隕石如暴雨墜下，劇烈摩擦而燃起的火光仿佛一場席卷天地的大火，把黑夜燒成一片炙熱的巖漿色。
老板仰望著隕石如雨的赤色蒼穹，眼瞳已是一片極致的純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沙妖殺店小二的動機。
靈書世界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會有一種特定的規則，叫作【死亡法則】，在這個法則的影響下，沙妖每殺死一個這個場合（客棧）的人，實力就會變強一分。殺得人越多，沙妖的實力越強。
如果把這一切看作像游戲的副本的話，沙妖像是其中的Boss，而他梧桐宋止文都是闖關者。
沙妖要做的是隱藏在黑暗中，一個一個獵殺劇中人物，來增強自己的實力，在他打到最終狀態之前盡量避免與“闖關者們”的交鋒。
而“闖關者們”，則要在他一次次獵殺中尋找線索，順藤摸瓜，在他殺光所有人之前，找到隱藏在黑暗中的劊子手。
這是一場死亡游戲。
這是獵人和獵人之間的博弈。
老板沒有興趣再呆在紅樓裏了，因為沒有必要，他知道紅樓的死屍，只是沙妖的一次試探，一次對規則的試探。
力量是一種畢生的樂趣。然而，當它膨脹到脫籠而出時，面見的不是審視就是踐踏。他把他的力量施於與劇情無關的羔羊們，只為確定這些羔羊們是否可以作為他攫取力量的祭品，只是為了確定【死亡法則】在這些人身上是否依然有效。
在那個世界，他可能只是個孩子，但在這裏，他已經是殺性入骨的妖魔。他要怎麽回到那個世界？他已經習慣了殺人，他已經品嘗到了掙脫束縛為所欲為的感覺，他已經徹底迷失，他根本不想再回去！
如果這是一場游戲，他要做的就是不讓這個游戲通關，唯一的方法就是——殺死闖關者！
這個時節的風吹過山林，仿佛已有了秋冬的肅殺。老板知道自己對他們有了殺意，這是第一次，對和他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他們動了殺心。
而現在，他要找出這個人，並且殺了他！
這一天子時，三更的梆聲響過，正是夜黑風高的時候。
門扉半掩著的昏暗柴房中，燭火的微光幽幽地燃燒著，似乎有一個陰影在晃動。
沒有人會想到這麽晚了這種停棺的地方竟然還有人。
老板當然也沒想到。他是來驗屍的，卻沒想到一來就發現了這裏的異樣。他收斂氣息，隱藏在一個靠窗的角落裏，隱隱聽到裏面有木板摩擦的聲音。
他微微撇過頭往裏面看去，燭火烘起的昏暗中只見一個背影在棺材中緩緩直起身子。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後面有一陣樹葉又幹又脆的破碎聲，他回過頭，發現一個瘦小的背影躡手躡腳地想要離開。
來不及多想，他縱身飛掠追去，那背影似乎聽見了聲音，撒腿就跑。柴房中的東西似乎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遠遠的，有傳來開門的聲音。
老板再無顧忌，全力加速，腳尖一點就是幾丈開外，幾乎一瞬間來到那人身邊。
然而，就在這時，令人大跌眼鏡的事發生了那飛奔的背影不知道絆了什麽，竟直接飛出七八米，摔了個狗啃泥，然後一邊哼哼唧唧的在泥地上打滾，一邊大嚷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
“是你！”老板這才看清，然後便是哭笑不得這人竟是白天那個瘦差人。
正欲讓他閉嘴，忽然看到他嘴角的陰冷，心中一動，擰過身子側身讓開。幾乎與此同時，一道淩厲的刀光直劈而下，刀鋒掃過的陰風刺得老板耳邊的皮膚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一刀得勢，又是一刀，那人乘勢化劈為刺，直奪心臟而來。
可惜雖然他的刀夠狠夠快，但是老板還是看清了，看清了他的刀，看清了拿刀的人。他似乎也看清了老板，但刀勢不變，直刺過去。這樣的速度和力道，無疑是不留手的殺招。
老板側過一步，伸手搭在胖差人的手腕上一環一扣一卸，輕輕松松地把刀拿到了手上。
看著一臉凝重之色的胖差人，老板把玩著手裏的狹長鋒利無環橫刀，問：“你想殺我？”也不理會胖差人凝重的臉色，隨手把刀丟給他，在胖差人戒備的神色中，老板從袖中拿出一個袋子，又從中翻出一塊魚符。
胖差人楞了楞，下意識地接過魚符，然後倒吸了一口冷氣：“禦史大人？”
說完便欲行禮，卻不想被一道氣流穩穩地托住，竟無法屈身，不由心中又是一凜。
“起來，不必多禮。”老板看見他臉上作出的忐忑之色，也懶得多做計較，“剛才之事，本官便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胖差人松了口氣，恭恭敬敬地把那塊代表監察禦史身份的魚符遞回老板手中。
收回魚袋，老板隨口吩咐道：“本官此行為隱秘，你既然知道了，就莫要聲張，知道嗎？”
胖差人恭敬道：“屬下明白了。”
老板點點頭問：“你既然驗過了屍，可有什麽發現？”
胖差人道：“屬下已發現了三點可疑之處，都在其中一具屍體身上，請大人進屋一看便知。”說著，又似想起什麽，詢問道：“大人，是否讓我那同僚繼續在外把守？”
老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胖差人一看，忙說：“大人，屬下的同僚雖相貌看似猥瑣，實際上卻是機智聰慧膽略過人，方才若非他，屬下還發現不了大人您呢。”
說著，高胖差人轉過身，正想叫那瘦差人，卻發現自己的同僚已經飛奔到幾百米之外。八成是剛才打鬥時，見事態不妙，溜之大吉了。
饒是胖差人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老江湖，也不禁老臉一紅，也不敢再提那“膽略過人的同僚”了，幹咳一聲道：“大人，這邊請。”
柴房的兩具棺槨都已經被打開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屍臭。
胖差人指著其中一具無頭屍，道：“大人，請看他的右手。”
老板也顧不上那股惡臭，湊過去仔細看了看：“手指上似乎有淤血。”
胖差人道：“沒錯。本來他死後，屍體已經僵硬了。但是有人強行把他的手指掰開，所以會有這樣的淤青。”
老板若有所思地問：“你怎麽看？”
胖差人道：“大人，屬下認為，死者手裏原本應該還有兇手身上的某樣東西，而且，體積應該比較小，不容易被發現，所以兇手後來才察覺到並且到這裏拿走了這樣東西。”
胖差人又道：“大人，根據我的分析，店小二是死在自己的臥室中，而且屬下還在屍體上發現了一些痕跡，雖然被處理過了，但卻足以證明死者死前有過一次媾合。據我所知，這家客棧除了大人的女眷之外，並沒有其他女客。”
老板詫異的問：“哦？既然被處理過了，你是怎麽發現的。”
胖差人猶豫了一下，說：屬下聞過了，有異味。察覺到老板怪異的目光後，生怕這位“大人”以為自己有什麽怪癖，忙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屬下打小就嗅覺過人。”
老板卻也沒多想，他想到那劍客的提示，想那劍客本來就不是專業仵作，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便細作檢查，是以沒有發現這一細微之處倒也情有可原。
老板放下屍體已經有些發軟的手，道：“有一個女人住在這個地方，但她不是女客。”
胖差人道：“大人是說，店老板娘？”
老板笑罵道：“還在裝傻！我就不信你猜不出來！”
胖差人訕訕地笑，道：“大人，其實還有一處疑點，不過，有了剛才的發現，那一處只是更加驗證了屬下的猜想罷了。”
“說來聽聽。”
“大人，請看死者的另一只手。”胖差人賣傻之後，竟又賣起了關子，似乎摸清了這位“大人”的脾氣。
到底是燭燈太暗，老板只能再湊近仔細觀察。當他把店小二手掌翻過來時，他終於發現了一些事情，這只手指甲之間似乎有一些黃色的粉末，只是量不多，若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種粉末是艾粉，可以入藥，它還有一個更廣泛的用途。”
“你說的是，制作香包？”
“沒錯，香包，女人的香包。”胖差人此刻眼中分明有了飛揚的神采。
監察禦史，位低權重，然而那只是相對於朝堂上的王侯公卿，相對於它的權柄，於他而言已是個十足的大人物。胖差人心中已有一團火，他知道機會就在眼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禦史大人”卻是個十足的冒牌貨。
正在這時，外面卻忽然隱隱有喧嘩聲傳來。兩人對視一眼，都覺蹊蹺，三更剛過，這可是子時，哪來這麽大的動靜？這遠遠的喧嘩聲中，似還隱隱夾雜著“著火”“救火”的呼喊。
胖差人隱隱覺得不妙，他忽然想起自己對掌櫃說了一句話——“小心點，那個女人有問題。”望著老板走出柴房的背影，他眼裏竟慢慢凝聚了說不出的掙紮與陰郁。殺，還是不殺？
火！映入眼中的是滔天的大火！起火的地方是掌櫃住的西苑，也是四娘住的地方。原本精致的小築此刻已經化作一片通紅的火海，夜空中，仿佛一顆墜毀的太陽。
老板望著黑暗中的火海，那片火仿佛灼燒著他的眼瞳，灼燒著他的胸腔，他知道在黑暗中，一定有一雙眼睛在註視著他。
那個隱藏在幕後的人在與他博弈！
而目前來看，那個人占盡上風！
看著熊熊的烈火，老板心中的火焰也越來越烈！
火越來越大了，風也越來越大了，它們糾纏在一起，呼嘯著連成一片，整片蒼冥的夜空中四處噴濺著灼人的熱浪和梁木坍塌的聲音。
四處都是混亂的人群，有來救火的，也有逃生的，亂成一團，胖差人看到了沖在最前面的男人那個在他記憶中威風八面的男人，此刻也成了狼狽的大黑臉。
胖差人拉住他，低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他看到的是一張憋著的黑臉，雙目噴火，臉色鐵青，掌櫃只說了一個字：“妖！”然後，便不再理會胖差人，撲到救火行列之中。
胖差人再次拉住他，怒喝道：“到底怎麽回事！”此刻，他胸中也仿佛有一團火。十幾年了，他已經習慣的平靜生活就是被這個人打破！他竟還要對他隱瞞！
掌櫃眼中掠過一個冷笑，忽然轉過身，狠狠地撇開胖差人，低聲吼道：“我必須殺一個人，這次還能幫我嗎？”
胖差人深吸口氣，很嚴肅很堅定地點頭道：“你說！”
胖差人能夠感覺到他的恐懼，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迷茫。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會怕的時候嗎？可能他們都已經老了吧。他並沒有多想。那些影像從他記憶深處掠來，夾雜著血與火，他是他的兄長，他對他做出承諾無可厚非。
兩人一觸即散，在彼此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胖差人聽到了掌櫃低沈的聲音，他說：“殺了那個琴師。”
胖差人沒有回答，但他已經握緊了手中的刀，慢慢地，走向了混亂的人群。
掌櫃看著胖差人已經淹沒在人群中的背影，低聲嘟囔了兩句：“幫我，救我，呵呵，我還真是個十足的壞蛋。”他笑著吹了個口哨，眼神中有說不出的輕松戲謔。
對於騙子來說，什麽東西最賤——人心。玩弄人心，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失敗了，他們便是騙子，一旦成功，他們便改頭換面，被人稱之為梟雄。
大火從樓閣的框架之中湧出來，山巒一樣的火焰上黑煙四卷，滾滾直上。接連上百桶的水潑了上去，鋪天的火勢卻不減分毫，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勢。風和火已經徹底分不清楚了，它們碰撞在一起撕裂在一起融化在一起，發出山脈坍塌般的轟鳴，它怒吼著，像一只暴怒著的巨大怪獸，要毀滅所有膽敢挑戰它的螻蟻。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半個時辰，等到被撲滅時，眼前已是一片焦土。
“掌櫃”急著澆滅這場大火，但是大火滅了之後，他反倒不知所措了。他呆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一片斷壁殘垣，汗、煙、灰把那張黝黑的臉攪成一團，看不出表情。
“掌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客棧裏的所有人都來了，除了一個琴師。他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像所有人一樣，都在等待著掌櫃的答案，但是這個“掌櫃”卻仿佛死去一般，連眼睛也一動不動。
“掌櫃，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啊！你倒是說呀！”
人群的騷動仿佛驚了他，掌櫃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可怕的事，嘴唇抖了抖，他說：“妖。”
“什麽？你大點聲。”
“妖！有妖怪！”“掌櫃”驚叫一聲，然後瘋了一般的往廢墟跑去，“四娘！四娘！”
只見他像一只發了瘋了老鼠一樣在廢墟中挖來挖去，四處亂竄。這樣的瘋狂，不到一會兒，便聲嘶力竭，兩手血肉模糊，但他卻恍若未覺。
似乎所有人都在看“掌櫃”的表演，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個人就是胖差人。
他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掌櫃和他之間竟還有這樣的默契，但是他知道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如今天下太平，早已不是十幾年的亂世，他也不是那個曾經“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的江湖俠客，但是，他現在做的事與十幾年前又有何異！
他時刻保持著冷靜，但是他感覺自己的血在發燙，仿佛有一團火快要燃燒起來。
他從沒想到那個琴師是個女人，也沒想到幾乎整個商隊都護在那個女人左右，他知道他出手的機會只有一次。越亂他們警惕心越高，現在場面平靜，大家註意力都在掌櫃身上，這是他出手的絕佳時機。
他像一只毒蛇，在黑暗中窺視著他的獵物，慢慢靠近，不急不緩，尋找一擊致命的機會。
此刻，場中的情勢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老板毫無預兆地向瘋了般的“掌櫃”走去。
“四娘，四娘……”也同樣是毫無預兆的，廢墟中的“掌櫃”突然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和淌著血的手掌都沾滿了黑灰，但他卻恍若未覺，跪倒在廢墟中央，失魂落魄的喃喃。
“你還好吧？”老板的聲音很溫和。
沒有回答。老板也不在意，蹲下來，拍了拍掌櫃的手臂安慰他，又問：“尊夫人真的是被妖怪害死的嗎？”
“掌櫃”漠然地擡起頭，看了老板一眼，又低下了頭。
老板溫聲開解道：“你忘了？我和你說過這個世上有妖，你想啊，既然我知道有妖，還敢來這裏，就是有降妖的辦法。你說出來，也許我會有辦法呢。”
“掌櫃”心中簡直冷笑，因為他感覺到老板在聲音裏用了一個催眠術。
他很配合地猛地擡起頭，做出激動萬分的樣子，問：“你說的是真的？”
老板含笑地點點頭。
“妖！真的有妖！我親眼看見它殺了四娘！”
老板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靜下來，然後他問：“你看見那妖的模樣了麽？”
“黑臉紅頭發，頭上還長了個肉瘤。”
老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還有什麽特征嗎？”
“掌櫃”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特征？哦——對了，他脖子上還掛了一圈骷髏頭。對，沒錯，一圈骷髏頭。”
二人的談話並未壓低聲音，所以此刻人群中仿佛炸了鍋一般，紛紛議論開來。
雖然此刻現場已有不少人散去，但仍有大半好奇心重的留了下來。他們一邊交流著自己的聆聽心得，一邊豎起耳朵，心癢難耐地聽著二人慢騰騰的對話，甚至有幾個脾氣不好的還因為位置不好而大打出手。
但是下一刻，一切騷亂都消失了，人們都紛紛驚呼起來。
也正是這一刻，老板像剛才一樣拍了拍掌櫃的手臂，然後，那只手的皮肉就融化了，像汁液一樣沿著手骨往下流。掌櫃露出無比驚恐的神色，他低下頭，看見整個身體都慢慢化作了一地的流沙。
“掌櫃”面露震驚之色，他說：“你是——”可是他還沒說完，那張嘴就已經化成了細沙，散落一地。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極大的恐慌，他們尖叫著、推搡著想要逃離這裏。人擠著人，人推著人，沒有人會在意其中的一個，就像一滴水順著浪潮的方向，隱沒在浪潮中，沒有人會在意一個被推得跌跌撞撞的人，也沒有人會想到那個瞬間的輕飄飄鬼魅的一刺。
琴師被擠得一個釀蹌，護衛在他身邊的人忙去扶她，她有些慶幸地吐了吐舌頭，當她擡起頭時，她發現她已經看不見了。
劍被擋住，但是人已經死了。
幾根細如牛豪的毒針刺入了她的雙瞳。
把時機和局勢利用到極致的刺殺，十六年的殺手詭刺，如今的胖差人。
雖然琴師已死，但胖差人卻也不能走了。他被留住了。真正的刺客被人留住已經死了一半。況且，他已經習慣了平靜的生活，太久了，他的身體已經臃腫，他早已不再像以前那樣靈活，雖然還有一股拼命的狠勁，可他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他了。
胖差人側過頭似乎想看一眼，因為他的兄長就在不遠處，笑嘻嘻地看著他。
但是他已經轉不過頭了，因為他的頭已經被砍了下來，被暴怒的商隊劈成兩半。鮮血和腦漿濺在他的兄長的袖口上，“掌櫃”皺了皺眉，有些嫌惡地甩了甩袖子。
“你就這麽看著他死了？”老板看著“重生”的“掌櫃”，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難道要救他？”“掌櫃”嗤笑道，“不過是借他的道義來玩玩，他的道義本就不屬於我。我也想不到他真的蠢到聽我的話，敢去拼了命殺琴師，還算他有點作用。”
“你果然是個怪物。”
“謝謝。”“掌櫃”微微一笑，“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老板沒有說話，而是退後幾步，退到梧桐他們身邊。“掌櫃”無所謂地聳聳肩，視線突然越過老板，看向商隊。老板隱隱覺得不妥，回頭正欲叮囑他們千萬不要離他太遠。
“掌櫃”卻已經開口了，他朗聲道：“想必你們也聽明白了，我才是殺你們小姐的主謀吧。你們還等什麽，過來殺我啊！”
老板臉色微變，正欲開口阻止，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那群商隊的人似乎鞭屍洩完了憤怒，居然轉身跑了，而且還很機智地分散開跑，顯然早有預謀。
只一瞬間，那夥人就撤得一個不剩。
“掌櫃”面色一僵，他指了指老板同樣愕然的臉，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說：“我怎麽覺得我們簡直像兩個白癡。”
老板沒有笑，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下風。如果眼前是其他的什麽妖怪，那群人分散跑也許是個好主意，但是對於一個可以化身千萬的沙妖來說，簡直愚蠢。
但是人還是要救的。
否則死的人越多，沙妖越可怕。
破壞一團沙最好的手段是什麽？不是水，也不是火，而是風。
老板翻開手掌，食指與無名指屈伸，抵住大拇指的關節，中指和小指以一種詭異的屈伸按住大拇指，結成一個奇怪的印法。一瞬間，黑色的風如同無數條巨蟒一樣向“掌櫃”飛去。
“你就只有這種程度了嗎？”話雖如此，說話的人卻沒選擇正面交鋒，而是足尖一點，疾退而去，間不容發地避開了風蛇的絞殺。
但風，是無處不在的。像一個不斷縮緊的囚籠一樣，黑色的風像蛇群一樣糾纏在一起，連成一片，扭曲回旋成遮天蔽日的風暴。風暴還在縮小，似乎要把裏面的人徹底絞殺。
“難道你真的就只有這種程度了嗎？”“掌櫃”的哂笑在呼嘯的風中顯得飄忽不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聲音來自身後，而不是風暴中央。
老板轉過身，看見“掌櫃”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他的身後像狗一樣伏跪著十二個人，像狗是因為他手裏真的牽著十二條狗鏈子。整個商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部屈辱地匍匐著，像狗一樣。他在羞辱這些人，也在羞辱老板。
“你也知道每死一個客棧的人，我的實力就會增強一點。現在呢，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放一個人，怎麽樣？”這種掌控全局的快感，忽然讓他有了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感覺。
“你問。”事到如今，老板反而冷靜下來。
“掌櫃”滿意的一笑，“那麽，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的身份的？”
“就在剛才。”
“剛才？”“掌櫃”嘀咕了一句，信手放了一個人的束縛。
“是。”
“掌櫃”楞了楞，然後他又放了一個人。
他冷笑道：“喲，老板，耍小聰明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這算是一個問題嗎？”
“我發現你無恥起來很有個性，”“掌櫃”又放了一個，並沒有過多糾纏，那會讓他有種局面失控的感覺，他沈下臉道，“你是怎麽發現我的身份？”
“剛才我問你問題時，雖然你考慮到了反應時差，但人在害怕時會血液會從四肢回流到腿部，因此手的體表溫度會下降。被驚嚇的人手腳發涼，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沒有辦法偽裝。雖然你當時的樣子很恐懼，但是我並沒有在你手臂上感覺到這種生理現象。”
“就這些？”
“還有一個很簡單的判斷方法，當我最後問你的時候，你的回答生硬重覆，這是最典型的撒謊。”
“很好，我一直以為自己演技很好，把你們這群蠢貨耍得團團轉，原來你早就懷疑到了我。很好，真的很好，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知道多少？”
“這是很多個問題。”
“這些人——”“掌櫃”指了指身後剩下的七個人，“都給你。”
“我們來的那一晚死的不止店小二一個，還有四娘。你在殺他們的時候，他們正在□□，並且留下了一些犯罪的證據。殺死他們之後，你選擇用四娘的身份隱藏起來。之所以不用店小二的身份，大概是因為不會店小二的營生，比如說記賬、銀錢的兌換這些。你怕很快暴露，所以選了一個比較幕後的角色。
“當我們來到這家客棧的時候，你用店小二的樣子招待了我們，又借店小二的死，拉我們下水。我猜你或許想引起我的註意，並沒有栽贓的意思，甚至只是想順便惡心一下我們，因為你手上沒有太好的偽證。然後，你用了一個很好的借口順勢栽贓給商隊，而他們，又確實有可疑之處。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沒想到‘手’的秘密被人發現了。於是，在劍客去紅樓的時候，你殺了他，並且順手殺了紅樓的所有人，看看能不能增加一點自己的力量。
“其實，店小二手裏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因為我不知道有什麽樣的東西，被五個手指拿住了，還能一直不被發現。這其實是你的刻意偽裝刻意引導，因為你知道四娘的身份已經不可靠了。所以，是你故意讓我們知道，兇手已經明白了手的秘密，並且在店小二的手上拿走了關鍵性的東西。可是緊緊這樣還遠遠不夠，這是一個局中局，真正關鍵的是沒有淤血的另一只手，你巧妙地利用了那只手上的艾草香，於是，五個手指都有淤血這個疑點，變成四娘為掩飾艾草氣味的疑障。當我們欣喜若狂的得知你一手營造的真相時，你順勢毀掉四娘這個身份，再次退到幕後。不過，有一點，你沒做好。”
“哦？哪裏？”
“你把店小二的死栽贓給商隊，卻忽然讓我明白了，商隊是商隊，沙妖是沙妖，兩者沒有必然的聯系——這一點還是梧桐告訴我的。不過，我不得不承認，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做到這樣的程度，你確實是一個犯罪天才。”
“謝謝你的誇獎，”“掌櫃”很開心又很誇張的笑了起來，“但這似乎並不是所有的真相呢。”
“當然還有一些細節，比如說唐初女子衣衫小袖窄衣，長裙緊身，你演的四娘步伐姿態有違和感；比如說劍客死後，四娘和掌櫃都是單獨出現，從未同時出現在我們面前；比如說你作為妻子說話的態度，這些細節單獨放出來或許都不算什麽，但匯聚在一起，足以佐證你的犯罪事實。”
“犯罪？犯罪——”“掌櫃”旁若無人的大笑起來，“我發現你雖然無恥，但還是很可愛的。好了，猜謎游戲結束了。不過，既然你表現得這麽精彩，那麽你現在還覺得，我會那麽輕易就把人給你嗎？”
仿佛要驗證這句話一般。
“噗噗噗——”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沈悶的聲響，老板轉過頭，看見那十二個人已經癱軟在地上，七竅流血，顯然已經是活不成了。
“我在他們的心臟裏放了個‘□□’呢，時間一到，心臟就會‘砰’的一聲。”“掌櫃”的笑意從瞳仁深處開始，緩緩漾開，卻又停在嘴角，凝結成一個譏誚的弧度，“很抱歉，我是個壞蛋呢。”
“都是騙你的，傻瓜！你不該相信我的，我是你們稱之為惡棍的人啊。”“掌櫃”輕輕嘆口氣道，“別著急著生氣呢，游戲才剛剛開始，闖關者！”
他的面容開始模糊，聲音卻越來越大，似乎引起天與地的共鳴。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最末一字脫口時，天地大變，客棧、小鎮統統消失，腳底和四面都是戈壁的風沙，地脈和沙山隱隱震動，仿佛地底看不見的深處，有什麽龐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水！”梧桐驚呼。幹涸的戈壁上竟然湧出水來，那晚的夢境在她腦中再次晃過，一樣是水，不過這次不是一個房間，觸目所及，茫茫的戈壁都漲了水來！
“啊！”梧桐再次驚呼，腳下的土地竟變成了松軟了沼澤，梧桐猝不及防，一瞬間就沒了半個身子。
“救我！”水流剎那覆頂，梧桐囫圇著大喊後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慌忙之中仿佛抓到什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沼澤中的帶著卷了進去，手不由地松開。暗流洶湧，天地倒旋，呼嘯的黑暗像龍卷風一樣翻覆她所有的感知。
老板的右手凝滯在空中——他沒想到那樣嬌嫩的五指竟如鋼刀一樣撕扯著他的手臂，一瞬間就皮肉翻卷鮮血淋漓。他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攥住那只如同絞肉機一樣的小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只手上竟又爆發了驚人的巨力，瞬間掙脫了他的手掌，消失不見。
老板回過神時，人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水域。
“梧桐！梧桐！”老板在水中急急地搜尋，然而，水域上一片茫茫。
“幻境！這一定是幻境！”老板冷靜下來，他很清楚如果沙妖真的有了這種通天徹地的靈術，要殺他們，之前何必費那麽多周章。
然而，因為是幻境，反而更加危險。
本來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但沒想到這個人的實力竟然到了一力降十會的恐怖地步，而且還是相對於他這個啟靈師！
他很清楚他現在能做的該做的，只有盡快破境。
更浩蕩的水線從天際逼來，更遠處的天空上，颶風撕扯牽動著無數黑壓壓的雲。烏雲翻湧奔流，如同在頭頂呼嘯著的黑色大海。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受傷的右臂後，水線已經淹沒胸口。老板扔了礙手礙腳的大氅，騰空而起，利落的短打在迎面掃來的獵獵狂風中，勾勒出他如弓弦一樣繃緊的身體弧線。
此時的地面上，戈壁早已化作一片洶湧的汪洋，而望不穿的海天的千重雲氣之上，混沌的天穹慢慢浮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碎芒，像是浩瀚的宇宙浮出了海面，那些仿若長河的閃光越來越低，越來越沈，越來越璀璨刺目。
“老板，你知道什麽叫流沙河嗎？”在風與海巨大的噪音中，聲音飄渺不定，仿佛從四面傳來。
“銀河為水——”
仿佛萬道劍光刺透雲層，星辰的閃光越來越大，越來越璀璨。只彈指十二分之一的剎那，萬千的閃光已如大如嬰拳，整個天穹在緩緩地、但勢不可當地轟隆隆地往下沈——銀河在下沈！
“星辰為沙——”
天空在轟鳴，億萬星辰在隕落，巨大的風暴撞擊著大海，掀起黑色巨浪，轟然怕碎在綿延的山脈上，巨大的山脈仿佛在隱隱震蕩整個世界的所有框架仿佛在崩塌！
“這才是流沙河啊！”
雲層已經徹底消失，遼闊的天穹下，隕石如暴雨墜下，劇烈摩擦而燃起的火光仿佛一場席卷天地的大火，把黑夜燒成一片炙熱的巖漿色。
老板仰望著隕石如雨的赤色蒼穹，眼瞳已是一片極致的純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