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普通的會議室，和其他的黨政機關的會議室沒有什麽兩樣：整體綠紅兩種暗色的基調，桌椅和墻壁也是如此，墻上有數代領導人的題詞，唯獨天花板是白色的，正面墻上的綠色方框裏有一個大大的“八一”五角星。

兩名穿著便衣的一男一女坐在會議桌旁邊，神情淡然地擡著頭，靜靜地看著黃景權帶著路揚進來。路揚認得他們，男的是在軍艦上碰到的首長尹向國，年輕的女子是孫艦長嘴裏介紹的“談判專家”喬虹冉。

“報告！路揚帶到！”黃景權敬禮。

路揚心裏一百個不滿意，所以吊兒郎當地跟著敬了一禮，也不說話。

“好，你下去吧！我和兵王聊聊。”尹向國揮揮手，黃景權轉身出了門，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坐吧！”

路揚一屁股坐在他們對面，眼睛陰沈沈地看著他們，從他的眼神中不難看出來，這個家夥此時非常不開心。

尹向國嘴角動了動，開門見山地問道：“聽說調你來我們這裏，你不是太願意？”

路揚說：“是！”

“為什麽？知道我哪是什麽地方嗎？多少人想來還來不了呢！”

路揚想了想：“再好的地方我也不想去。”接著他又說了一句讓眼前這位老頭差點咽死的話，他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你是說你們二十一區是狗窩？”喬虹冉蹭地站了起來，一張臉變得很難看，不單是她，就連尹向國的臉也拉了下來。

“我是打個比方！”路揚倒是鎮定自如。

對面的兩位被路揚這句話堵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路揚沒人事一樣，目光在他們臉上游走著，又穿過他們的身影，看著墻上的字。

喬虹冉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氣氛，她對尹向國說：“首長，讓他滾蛋吧！這兵太自我感覺良好了。”

一聽這話，路揚如蒙大赦連忙站了起來：“謝謝首長，我走了！”

“回來！誰讓你走了？”尹向國拍案而起，看得出來這位老頭是真的生氣了。路揚不知道他的來路和底細，也不敢造次，只好老老實實地又回到桌邊，這次他沒有坐，而是筆挺地站著一言不發。

“我問你一個問題。”尹向國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好像要穿過他的皮膚看到他的內心。

“首長請問。”

“你是什麽人？”

“軍人！”

“你還知道自己是軍人啊！？不容易啊！那你倒是說說看軍人的天職是什麽？”

“服從命令！”

“那你為什麽不服從命令？你們任大隊都簽字同意了，調令上寫得明明白白，為什麽不服從？”尹向國看起來是真動了怒，他雙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傾，只差一巴掌甩過來了。

路揚說：“沒錯，軍人是應該服從命令，但調動工作這麽大的事情，最起碼也要征求一下我這位當事人的意見吧？你們這樣太霸道了，我不能接受。”他說話的樣子看似態度誠懇，但言語之間已經充滿了抵觸情緒，也不太客氣。

尹向國慢慢地坐了下來，語氣也輕快了許多：“喲！這麽說是我們做得不對了？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如果是這樣我向你賠個不是，這下你同意了嗎？”

路揚沒說話，他冷冷地站立著。

“說話！現在你說同意，我就當你之前頂撞我的話沒說過。”

路揚笑了笑：“報告首長，我想繼續留在二十一區，我覺得那裏更適合我的成長。”

尹向國重新站了起來，在會議室裏走動了幾步：“我見過成千上萬的兵，可是你這樣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著，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我看這任江南的兵帶得也不怎麽樣啊？兵都無法無天了，居然敢抗命。”

喬虹冉見尹向國真的發火了，以他對這位首長的了解，再僵持下去搞不好得收拾這個兵，於是勸解說：“首長，這兵還真不太適合我們，讓他滾蛋吧！？”

尹向國沈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喬虹冉的話，而是瞪著路揚說道：“這次由不得你了，只有我們不要的人，沒有敢拒絕我們的人，如果你敢抗命，我保證你原部隊也回不去了。”

其實一般人聽到首長說這句出話來，已經意味著後果比較嚴重了，可偏偏路揚是個戰友們口中的二百五，一根筋，膽子也大得沒邊。當然最主要的是他不了解尹向國的真實身份，如果此時他穿著軍裝站在自己的面前，路揚也就乖乖就範了，偏偏他不知情，所以他一言不發了。

“表態！”尹向國輕輕地敲敲了桌子，提醒他不要再裝傻。

路揚看到首長真發火了，連忙笑了笑說道：“報告首長，我頂撞了首長，首長肯定不高興，就算我去了你的單位，今後小鞋也少不了給我準備幾雙，所以思前想後，我還是堅持我的原則。”

尹向國和喬虹冉再次無語，半晌，尹向國淡淡地喊道：“來人！”

黃景權應聲而來。

“把他送到火車站去，讓他滾蛋吧！”

黃景權一臉的疑問：“送他走！？”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送他走，馬上，立即，我是一分鐘也不想再見到這個兵。”尹向國淡然說道。

“跟我走吧！”黃景權沒好氣地瞪了路揚一眼。路揚連忙給尹向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退出門外。

剛剛走出不遠，喬虹冉又從後面追了上來：“站住！”

“首長還有什麽指示？”路揚轉身問道。

黃景權是個識相的家夥，也不等路揚，先徑直走開了。

“你知道違抗命令的後果嗎？”

路揚說：“你們這不是在征求我的個人意見嗎？怎麽和違抗命令扯到一起了？”

“你不要裝傻。”喬虹冉嘆息一聲，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知道首長是什麽人嗎？連你們任大隊都是他的學生，一個電話就可以斷送你的前程。首長是愛才的人，你如果不想後悔的話，現在老老實實回去向他道歉，請求他的原諒，這事也就過去了，否則你真的會很麻煩。”

路揚被他這番話說得生出一絲後怕來，但他依然不願意離開二十一區，躊躇了一番，喬虹冉已經不耐煩了：“沒見過你這麽木魚腦殼的人，好說歹說就是油鹽不進，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寶了？你這種人，進中研三處還不夠格呢！你走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路揚在原地楞了半晌，他終於知道調自己去的單位是中研三處了，那個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全世界的情報機構都想窺視的絕密單位。他游疑了一番後，還是走向了站在汽車旁邊的黃景權。

“你的行李已經放在車上了，上車吧！”黃景權說完這句話，直到將他丟到火車站離去，也沒有再多說過一個字。

路揚坐上火車，一路上都在尋思這件事，越想越有些後怕，不管怎麽說他是抗命了，而對方又是中研三處的首長，而這個三處絕對不是一個字面意義上的處級單位，倒更像英國那個大名鼎鼎的軍情六處。

回到基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路揚在路口處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攔到了一輛返回基地的後勤車輛。基地裏的戰友們已經都睡歇息了，一派安靜祥和，除了值勤的哨兵和門崗，看不到幾個人。

回到宿舍後，宿舍裏一個人也沒有，劉君來去外地選拔新兵未歸，鐘寒山一年多前就不知道調去了那裏，音信全無，老游和他一起回國的，連他也不在。不過他的床上擺著一本翻開的《海子詩選》，路揚拿起他翻開的那頁，正是海子那首偉大的名作《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一想到老游這大老粗也看起了詩歌來，路揚情不自禁地笑了。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偉大到可以讓武夫老游的骨子裏生出一絲詩人的情懷和浪漫來。

路揚無心睡眠，百無聊奈地在宿舍裏坐了一會兒，想起了周離戰以及以前戰友們在一起的時光，拿著《海子詩選》看了幾首詩歌後，心裏也莫名傷感起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所有私人物品都不見了，這才心慌，連忙跑到熊貓的宿舍去敲門，敲了半天不見開門也沒人回話，又敲其他宿舍的門，可所有的宿舍好像都無人居住一般，沒有一間宿舍開門，也沒有一個人回應他。倒是引來了兩名巡邏的糾察，正往這邊走過來，帶隊的又是三中隊的胡小明。

“小明，我中隊的人都去哪兒了？”路揚恍惚地問道。

胡小明本想訓人，但看到是路揚，生生地把話又壓了回去，他左右看了看：“你不知道嗎？你們二中隊今天下午全部開拔去了青河嶺，參加集訓去了，要明天才能回來。”青河嶺是在距離二十一區數十裏外的一處山中訓練場。

“什麽？集訓去了？為什麽沒人給我說呢！？”

胡小明湊近過來，小聲說道：“我的大英雄，你的麻煩來了，我們已經聽到風聲了，大隊傳言你又違抗命令要處理你，但怎麽處理你我們就不知道了。路揚啊！你小子……唉，讓我怎麽說你好呢！？趕緊回去睡覺吧！別再敲門了，再引來別人，多給你一個處分我也愛莫能助了。”說完他帶著那名一起來的糾察就往回走。

“等等！”路揚沒想到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自己才剛剛回來，可基地已然滿城風雨了，他愈發有些後怕起來。

胡小明說：“什麽事你說。”

路揚摟著他的肩膀：“兄弟，隊裏還有沒有其他什麽閑話？”

胡小明把手一伸，路揚立馬會意，這小子是趁火打劫來了。他回到自己宿舍，折了兩包中華，出來一人塞了一包：“現在說吧！”

胡小明將煙放進口袋裏，然後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就是聽到大隊部的幾個幹事在私下議論這事，吃中飯的時候，海豚帶著老游就去找了王幹事，好話說盡，硬是沒打聽出一點消息來。然後吃了中飯，蘇朝輝就帶著你們中隊全部去了青河嶺。”

“這不是明擺著支開我們中隊嗎？”

胡小明詭異地說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隊知道你人緣不錯，擔心處理你會多出一幫說情的家夥，所以索性把他們全部支開了，免得雞一嘴鴨一嘴的煩人，當然也由此可見，這次的處罰輕不了，唉，我也想抽你小子一頓。走了，你聽天由命吧！”說完，兩人下樓走了。

聽著胡小明一副戰略家架式的分析，路揚再也無心睡眠，他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真闖禍了，而且麻煩會比較大。他也不知道明天會面臨怎樣的處理，在有些忐忑不安中度過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剛剛準備下樓跑步，兩名大隊部的幹部就面無表情地把他堵在了門口：“你想去哪裏？”

“報告，我要去跑步！”路揚說道。

兩名幹部面面相覷了一下，其中一人嘆息了一聲：“好吧！去跑吧！我們就在操場等你，跑完以後，收拾好你所有的私人物品，跟我們走！”

路揚急了：“請問你們要帶去哪裏？”

那幹部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問那麽多幹嗎？好好去跑步吧！這也許是你最後一次在基地跑步了，我們也不忍心拒絕你最後一次跑步，去吧！”

路揚闖過很多次禍，但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的，讓他收拾行李打包走人，這也就是說，最輕的處罰是他被二十一區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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