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南苑飛機場。

十五歲的白馥妍抱著伍辭的腰, 正哭得一抽一抽的。

“妍妍不哭，等過年的時候我就回來了，你要是想我了還可以給我打電話。”伍辭輕輕將手心貼上她的後背，安撫著說道。

身高才至伍辭胸前的白馥妍已經將他的襯衣哭濕了一大片, 淺藍色的襯衣顏色被染深, 格外明顯。

“離過年還有半年呢，下個月我過生日的時候你都不在。”她鼓著唇, 不甘願地輾轉著唇角說道。

旁邊的徐清見白馥妍抓著伍辭不願意放手的模樣, 連忙打和，說著：“好啦妍妍, 時間差不多了, 現在通信這麽發達，妍妍想見小辭也很方便。”

適時地, 廣播裏播放著飛往M國的航班準備登機的聲音。

廣播聲一響，伍辭立刻感覺到白馥妍摟在自己腰上的手環得更緊。

他摸了摸她半長的頭發，俯身重重抱了她一下, 口中道：“嗯，妍妍再讓我抱一下，我就要走了。”

“嗯，你別去了國外就忘了我。”白馥妍吸了吸鼻子低低地說道。

伍辭聞言松開她，輕笑一聲刮了刮她的鼻子，見她直皺眉才說：“我怎麽能忘了我的小公主啊！”

他說完，見時間已不早正了正色對一旁的徐清說道：“徐姨，那我先走了, 到學校會給你們發消息。”

“好，你做事我也放心，在國外一個人了要照顧好自己。”徐清看著兩人的情態也不多說，她伸手牽過白妍的手，和伍辭隔出兩步的距離，又道：“你走吧，再不走妍妍真不讓你走了。”

伍辭點點頭，覆又深深看了白妍一眼，才拿著登機牌朝窗口走去。

連續八年的時光，他和她幾乎朝夕相處，早不是一般的情感。離別雖然不舍，卻象征著更好的重逢。

“小五哥哥！”

伍辭走出去一段距離，忽聽到身後熟悉的喊聲。

他的步子一頓，吸入一口氣微笑著轉身。

“小五哥哥，你要記得想我。”白馥妍用力揮舞著手臂，遠遠地喊道。

伍辭楞了幾秒，遂朝她點點頭，這才懷著笑容回過身。

小五哥哥，什麽時候她開始這麽叫他的？他自己都快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她經常喜歡將腦袋趴在他的胸前，一橫一豎地寫下一個清晰的“五”字。

他們之間相差了五歲。

伍辭離開的第一天夜裏，白馥妍躺在自己粉嫩的大床上輾轉難寐。最後實在睡不著，便趿著拖鞋跑到了隔壁房間。

伍辭離開後，房間並沒有用布遮起來，一切都整潔地仿佛他還在。

白馥妍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原本高昂的情緒降了下去。她慢慢吞吞地爬到床上，抱著占了小半張床的阿黃躺下後，才覺得內心松快了很多。

“小五哥哥到了沒有？”她自言自語地說完，側過身子去看床頭邊的鬧鐘。

距離他離開已經過了八個小時，他還在飛機上呢。

白馥妍想到這裏又失落地躺了回來，扒拉著被子把自己蓋嚴實了，才抱著阿黃慢慢沈入睡眠。

“嘟——”

暴雨聲中，尖利的喇叭聲卻被雨點打落的聲音覆蓋。

雙向行徑的小路拐角，一亮小汽車冒著雨正徐徐駛來。

暗黃色燈光的車廂內，正悠揚地放著一首童稚的曲調。悠揚的生日快樂旋律，蕩揚在車廂內，許是唱這首歌的時候年歲還不大，童聲諸多字眼都唱得不夠清晰，但這些卻阻擋不了男人內心最真摯的恬逸。

這可是他最寶貝的小公主。

男人嘴角輕輕勾著，一遍一遍地重覆著童音，像是永遠也聽不厭。他的手掌握著方向盤，緩緩拐到岔路口。

夜路裏開車最是需要小心。

男人想到女兒信誓旦旦將這句話說給他聽的場合，他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然而，車剛拐到一半，明晃晃的車燈驀地從對面刺過來。

“嘟——”

男人一把壓住方向盤中間的喇叭，同時用力將方向盤朝右邊轉，想要躲開對面的車輛。

卻來不及了。

失去控制的卡車呼嘯而過。

“碰~”

……

“媽媽，媽媽……”

徐清還在睡夢中，突然被急促的呼喊聲和敲門聲吵醒。

她迷蒙地睜開眼，確定不是夢後，急忙下了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連忙跑到房門口。

“媽媽！”還抱著阿黃的白馥妍一見到媽媽出現，扯著嗓子就哭了起來，“媽媽，我又看見了，這、這次是爸爸。”她抖著唇，聲音哽咽難辨。

徐清聽完，臉色一白。

“妍妍先進來。”徐清將僅著了一件單薄睡裙的白馥妍摟在懷裏，把房門拉住後說著。

大床之上，環著被子的白馥妍啜泣不已。

徐清蒼白著一張臉將她兩鬢打濕的發絲順了順，心疼地摟著她，聲音也發著顫問道：“妍妍能告訴媽媽，你看到了什麽嗎？”

“嗚嗚，是爸爸，爸爸被大卡車撞了，在雨裏，好大的雨。”一牽扯出畫面裏的事情，白馥妍哭泣的聲音更大，她恨不得將整個人都埋在徐清的懷裏，淚水不要命地流著。

徐清一面對事情的嚴重性感到難以接受，一時又對女兒的哭泣感到心疼。

“妍妍不哭不哭，媽媽問你，還記得畫面中的場景嗎？知道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徐清努力平息著內心的情緒，將女兒拉出了懷抱，她一邊為她擦著眼淚，一邊柔聲問著。

“記得……”白妍抽抽噎噎地道，“是在夜裏，下了好大的雨，一條路的拐角上，爸爸應該是回來給我過生日的。”她言語淩亂的說著。

說完，她忽地扯住徐清的袖口，像是抓住了一線生機地問道：“媽媽，我們告訴爸爸讓他不要回來了，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對不對？”

徐清怔楞，沒有回答。

白馥妍的緊捏的手松掉，和徐清退開一定距離，雙手放在胸前連連擺著，失措地說道：“不不，媽媽，我預言到的事情一定不會全部發生，只要我告訴爸爸，告訴爸爸了他、他就不會有事的。”

“我、我要現在給爸爸打電話，告訴她我不想讓他回來了，不回來了……”半月前她和尚在研究所的爸爸就已經說好，他在她過生日的時候一定會趕回來，但她不想他回來了。

白馥妍拖鞋也不帶穿，跳下床就想去找手機，只走出兩步便被徐清抱住身子。

“妍妍別害怕，不會有事的，相信媽媽，爸爸這次不會有事的，相信媽媽。”徐清急忙抱住她，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心也微微顫著。

“爸爸真的不會有事？”白馥妍急促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她啞著聲問道，“媽媽是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爸爸嗎？”

徐清抿著沒有血色的唇還是沒立刻回答。

她將女兒再次帶回床上，用被子將她冰涼的身體裹住，才摸著她的臉，咽下湧上喉嚨的哽咽直視著她說：“妍妍不要管這件事情了，媽媽既然答應了，爸爸就不會有事。”

白馥妍呆呆地看著母親柔和的雙眼，許久後失魂般地點點頭，慢慢依靠在徐清的肩頭閉上眼，一行清淚順著閉合的眼角淌了下來。

“媽媽，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能力了。”她說。

從八歲開始，她的腦海中有時不自主地就會冒出一些畫面來。這些畫面色彩感很強，畫質也很清晰，其中的內容有好也有壞，唯一不變地卻是她預見的內容在現實裏全都實現了。

媽媽說，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別的人。白妍一直秉持著媽媽的話，努力將畫面中的內容看淡，卻不想有一天會預見最親近人的禍事。

徐清拍著她的背，兩人平躺著床上後，她柔聲說著：“妍妍換個方向想，不一定預言出來的壞事情就一定是悲劇。”

她輕輕拍著她，還像小時候一樣一邊說著話一邊哄著她睡覺。

“妍妍還小，人一生會經歷很多事情，有好事也必定會有壞事。當人生的盡頭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虛晃點時，人們經常會對未知感到恐慌，因為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長，走到多高。到當最後的節點確定了，那些迷惘和慌張反而會削減。”

“所以啊，就算將來發生的註定不是好事，但當做好了心理準備，臨到頭來說不定這件事會變得順其自然。茫然地等待著災禍降臨，和先知地敞開心扉迎接前路，妍妍說，是不是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白馥妍認真聽著母親的輕柔語調，雖然很多聽入耳中的東西還只是一個概念，但一部分感知卻滲入了她的心間。

“媽媽，我好像聽懂了一些，但是我依然覺得如果發生災禍，我還是不能夠坦然接受。”她道。

徐清摸著她的發尾，聲音款款：“沒關系，等妍妍再大一些，會懂的……睡吧，明天醒過來，就當這只是做了一場夢。”

安靜的房間裏，很快就傳來白馥妍平穩的呼吸聲。徐清看著女兒漸漸沈入睡眠，這才收回了手，低嘆一聲闔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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