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馥妍十五歲的生日, 正巧在在星期六。

京都的十月，秋意正濃，幹枯的黃葉脫了樹枝的牽連翻卷著落到地面上，少了清掃沒一會兒路面上便堆疊出一層落葉。

放學的鈴聲響起, 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學生成群結隊沖出校門, 迎接為期兩日的假期。

白馥妍和伊晚晚跟隨著人流朝校外走。

“我怎麽覺得你最近心事重重的？”伊晚晚已經比白馥妍高出半個頭，她的長胳膊一把撈在白馥妍肩上, 頗有大姐大的氣場, 又道，“妍妍告訴姐姐我, 發生什麽事！”

伊晚晚說完一把將低著腦袋靠邊走的白妍拉到石板路內側, 她一個跳步走到外圍，朝之前胡亂拐著騎車的一位矮個男生瞪了一眼。

要不是伊晚晚那一把及時, 男生已經撞上了走在路邊的白馥妍。

男生技術不到家，他理虧地回過頭，道歉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就被伊晚晚那駭人的一眼嚇到。

歉疚的話被嚇了回去，男生趕忙蹬著車輪子飛快地跑遠了。

“小兔崽子，差點撞到人了居然連道歉都不說？！”伊晚晚咬牙切齒。

白馥妍見她憤恨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把她拉了回來說：“晚晚你快別這麽兇，不然全校的男孩子都怕你咯！”

伊晚晚聞言朝已經溜走的“兔崽子”方向冷哼了一聲，轉回頭語氣又恢覆和善，道：“怕我不更好？這樣他們都知道妍妍是我守護的女神, 誰還敢再公然私下地再給你遞情書？”

說到這，伊晚晚的音量突然一低，湊到白馥妍的耳邊悄聲附加了一句：“我這也是在幫伍大哥，妍妍不要太感激我~”

白馥妍聞言，臉一紅。粉潤的唇抿了幾番還是沒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

她故意生氣原地跺了跺腳，卻引得伊晚晚豪邁的大笑，接著又摟過她兩人並肩向前走。

白馥妍和伊晚晚住在同一個小區，距離學校也不遠，大概步行了二十分鐘，便到了小區門口。

經過路上的鬧騰，白馥妍的心情好了很多。

兩人分別在小區進門的東西岔路口，伊晚晚朝白馥妍揮了揮手，清亮的嗓音說道：“那妍妍我明天下去去找你，你等會兒寫作業前一定要給我發個消息，不然我懷疑我根本就不會動筆！”

明天是白馥妍生日，兩人便打算今晚把作業解決得差不多，空出兩天來好好玩玩。

和伊晚晚直到周日晚上才解決作業的習慣完全相反，白馥妍一般在周五就將作業寫完一大半，剩下兩天還可以安安心心地自行支配。

“好，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叫張姨一定盯著你寫作業。”白馥妍也高聲說道。

兩人又揮了揮手，便各自背著書包走上返回自家的路。

伊晚晚一離開，白馥妍身邊頓時安靜下來。

小區環境治安優良，幹凈的道路上連顆小石子都找不見，白馥妍攥著兩條書包袋壓著腦袋朝前走，心情又添了幾分抑郁。

她擔心的事情，當然是預言中的爸爸。

那晚過後，媽媽表現出的沈著穩定讓她安了心，但當靠近生日，她內心的忐忑還是冒了出來。

她依然擔心，自己的預言會再次成真。

……

白馥妍用指紋解鎖了別墅外門，耷拉著腦袋失落地將大門再次關緊。

不待她轉身，突然有一聲低醇的男聲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看看是誰回來了，原來是爸爸的小公主啊！”男人故意壓著嗓子說著。

白馥妍聞言，眸子立馬亮了。

她不可置信又滿臉驚喜地回頭，果然看見站在幾米開外和善望著自己的男人。

“爸爸，你怎麽回來了！”

白馥妍飛也似的朝他小跑過去，摟著白崢的腰撲在他懷裏，仰頭去看他和善的雙眸。

“明天可是小公主的生日，爸爸能不早點回來嗎？我的寶貝想爸爸沒有？”白崢像小時候一樣將白馥妍抱了起來，圈住她的細腰肢轉了一圈，說著。

“想，可想可想了，爸爸都半年沒有回家了，我和媽媽都好想你！”白馥妍笑意燦爛地摟著他的脖子。

說完又雙眸亮晶晶地去看他們身後的徐清，隱沒其中的含義好像是想從徐清哪裏尋求到什麽。

徐清知道她的心思，頓了一下，隨即彎唇朝她輕點了下頭。

登時，白妍眼中的亮光更盛。

白馥妍緊緊扒著白崢的脖子，笑得像一只饞嘴的小貓，她問：“那爸爸給妍妍帶了什麽生日禮物，如果我沒那麽喜歡，爸爸可是要重新給我買喲！”

白崢見女兒那俏皮機靈的模樣，忍不住在她的側臉上香了一下，義正言辭地道：“那是當然！”

……

很快，白馥妍就看到了白崢給她買的禮物——一只微黃色毛色還在舔奶的小奶狗。

小奶狗的小窩專門由圍欄圍成了一個圈，白馥妍小心翼翼地蹲在圍欄之外，就見還在甜奶的狗狗停了動作，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羞嗒嗒地側著身子望她，那可憐的小東西連正面瞧她的勇氣好像都不存在。

白馥妍的一顆心已經被它萌化了，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圍欄旁邊就不走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它。

只可惜小奶狗真的太小了，弱弱的一小只，白妍聽媽媽的，連動手揉它的毛都不敢用太大的力道，生怕把這個小東西揉壞咯！

因為小奶狗吸引了註意力，等白馥妍帶著不舍的心強制自己回到屋子開始幹作業時，時鐘已經滑到了九點。

她動手給伊晚晚打電話，對面響了半天才被接起。

伊晚晚困倦的聲音傳了過來：“妍妍，我都睡了……”

她的嗓音少了一貫的強勢硬朗，多了幾分柔氣和撒嬌。

“那你今天還寫不寫作業了？”白馥妍道。

明天是白馥妍的生日，兩人寫作業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再加上周日兩人還約好出去玩，今天不寫可能之後只能趕作業了。

“我困死了……今天先不寫了，唔，妍妍你別寫太晚……麽麽噠！”伊晚晚拖著音調慢吞吞地將幾個字吐出出來，都沒等白妍繼續問，她就迷迷糊糊地把電話掛了，倒頭就睡。

白馥妍聽著聽筒那頭傳來的嘟嘟聲，默默將心頭本想要分享的好消息咽了回去，開始在臺燈下攤開作業寫了起來。

她的性格和伊晚晚不一樣，如果今天晚上不寫上一半的作業，她肯定會在之後兩天就是玩也玩不好。

白馥妍在燈下奮筆疾書。

雖然升入初三不久，但初三的作業可是出了名的多，九門功課連擊，壓力山大啊！

白馥妍寫字用腦的速度很快，即使這樣，過去了兩個小時，她才不過將四門功課寫完。

期間徐清和白崢都前來“慰問”過秉筆直書的白馥妍，得知了她和伊晚晚周日外出游樂的計劃後，兩人只是說讓她註意休息，便放下水果、熱牛奶離開了。

白馥妍眼看著時間將近十二點，她放下第六門功課，收拾收拾準備睡了。

屋內的燈光慢慢暗了下來，只留下床頭邊的一盞小桔燈燁燁地閃了輝芒。

白馥妍抱著從伍辭床上撈回來的阿黃，在床上滾了兩圈，又想到了爸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最終還是忍不住打開床頭櫃子把其中的手機拿了出來。

“嘟——嘟——”

電話響了三聲被對面接起來。

對方接通的一霎那，她的耳邊突然響起校門外伊晚晚打趣的話，心不禁狂跳起來。

“妍妍~”和煦的男聲曲調悠長。

白馥妍的心繃緊，不自禁地用單手捂住嘴角溢出來的笑容。

“這麽晚了還沒睡？”伍辭撇過頭看了看一直觀察著的鐘表，還剩三分鐘。

白馥妍抿住嘴角的笑容，低低應了一聲：“嗯。”

“小五哥哥那裏現在還是中午吧，你吃午飯了嗎？”她說。

M國和華夏國的時差有十二個小時，白馥妍這邊星子漫天之時，他那裏正巧艷陽高照。

“已經在宿舍了，等會兒隨便做點東西吃就好。”他說著，眼神又滑到設定為華夏國時間的鬧鐘上，還有兩分鐘。

她“哦”了一聲，抱著阿黃的手臂收緊，開始向伍辭敘述內心最激情澎湃的事情。

“今天爸爸回來給我帶了禮物，是一只小狗狗，淺黃色胖乎乎的，和阿黃一樣可愛，我好喜歡它。爸爸還讓我給它取個名字，我看它毛茸茸的一小團，就叫它‘毛團團’。

它特別喜歡把兩只爪子扒在小皮球上，就算小皮球總是跑，它都還要去追。它只會發出嗚嗚的叫喚聲，我把小皮球拿走了，它就朝我嗚嗚直叫……”

伍辭聽著白馥妍漸漸升高的語調，嘴角的笑意柔柔的，然而在她落下最後一句時，他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不過等你回來，團團都長大了。”白馥妍有些失落地說著，接著又道，“小五哥哥，我想你了。”

伍辭離開的幾個月時間裏，白馥妍和他通話的次數很多，他能從話語間聽出她對他的留戀依賴，但這樣直白地表示想念還是第一回。

“妍妍，我也想你。”他輕輕閉上眼，內心感應著時刻的跳動，在電話安靜了幾秒後，緩緩啟唇，“妍妍，生日快樂。”

從七歲到十五歲，他第一次沒在這一天陪在她的身邊。而他希望，這將是唯一的一次。

白馥妍聽著從電波那頭傳來的回應，心突然安靜下來。

“小五哥哥，我等你回來。”她抿著唇，感覺到這句話意味有點不對，又補了一句，“等寒假你就能回來！”

伍辭的心被她的這句話烤暖了，他應了聲，又看了看表，說道：“時間很晚了，妍妍睡覺吧。我等著你睡著了再掛電話。”

“嗯，小五哥哥晚安。”白馥妍也習慣了被伍辭哄著睡覺，她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滿足地抱著阿黃閉上眼。

“晚安。”他輕輕念著，靜靜地辨識著聽筒那邊的呼吸聲微不可聞了，才緩緩按下電話。

白馥妍十五歲的生日照舊幸福滿足，即使少了伍辭陪在身邊，但她的爸爸安然無恙，還給她帶回一個喜歡的毛團團。雖然有遺憾，但已被驚喜填滿。

生日當天下午，白崢開著車帶著徐清、白馥妍和伊晚晚，四人一同去了當地的游樂場。

意猶未盡地玩到夜色襲來，幾人在訂好的酒樓為白馥妍慶賀生日。

插上十五根蠟燭的雙層蛋糕擺在白馥妍的身前。

在燈光盡滅的房間裏，她借著熒熒的火光默默在心底許下心願：希望爸爸媽媽安康，小五哥哥按時回來。

燭光被吹滅，燈光再次亮起，是全家人的祝福。

回到別墅，白馥妍房子裏的燈光已經滅了，但站在屋外的兩人依舊能隱約間聽到屋內兩個女孩子竊竊私語。

伊晚晚的母親去世早，父親又是軍人，能夠陪伴她的時間總是太少。白馥妍的爸爸的職業隸屬於藥物科研，專攻於研究因而回家的次數少，不過她比較幸運地身邊有一位溫柔陪伴的媽媽。

自兩人幼兒園相識，白馥妍便經常邀請伊晚晚來家裏玩。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伊晚晚在白家留宿已成家常便飯。

徐清和白崢靜悄悄地站在屋外聽著兩個小女兒笑鬧的聲音，臉上的神情都柔了柔。

夫妻倆慢慢退到樓下，徐清看著白崢，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最終忍不住嘆了口氣。

白崢看著妻子的模樣，將她拉到懷中坐下，問道：“怎麽，還是不準備說？”

他回來也是為了給家人一個驚喜，卻不想昨天回來之際，最初迎接他的妻子慌亂卻又掩飾不住欣喜的模樣。

妻子不願意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在得知他收到消息要趕回研究所時臉色大變。

徐清將頭壓在白崢胸前，吸了吸鼻子，一瞬間脆弱起來。

“妍妍在預言裏看到你了。”她壓著聲音說。

白崢也猜到了這種可能性，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秒，只竭力穩著聲音問了一句：“我會因此離開你們嗎？”

徐清心頭一怔，在他懷中用力搖了搖頭，肯定地道：“不會。”

“那清兒別擔心，該來的總是要來。”白崢感慨地道。

白崢沒繼續詢問白馥妍預言的內容，他和徐清溫存了一會兒，便趁著夜色悄然離開了別墅。

徐清在黑洞洞、狂風肆虐著的夜色中看著白崢開著車消失，她擦幹臉上的淚痕，裝作無事地回到了屋子。

房間裏的兩個小姑娘玩了大半天，聊天的興奮勁兒過去，已經睡著了。徐清輕輕將房門打開，給並頭睡著的兩個小姑娘蓋好被子，才緩步退出臥室。

走廊裏，她擡頭看了眼掛在墻上的鐘表：23:06。

……

零點，暴雨突至。整個京都被淹沒在暴雨聲中。

1:37，徐清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顫抖地拿過放在手邊的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時，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崢哥……”她接通電話。

對面是強烈忍受著的喘氣聲，雨點打在車篷、路面的聲音很大，讓她本就緊縮的心高懸起來。

“崢哥！”她又急急喚了一聲，這才聽到對面的回應。

“清兒，別、擔心，我只是腿被車門夾傷了，沒大事……我已經報警了，警察很快、就來了，不要告訴妍妍，我、我沒事的。”白崢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

“你現在在哪裏，需要我過去嗎？”徐清捂著嘴，極力克制著口中的嗚咽。

她是個堅強的母親，但同時也是個柔弱的妻子。

話筒對面還是壓抑的喘氣聲，白崢安慰她：“清兒別怕，現在外面的溫度很低，警察來了我就沒事了。只是皮外傷，不要讓妍妍擔心。”

像是呼應他的話語，警笛的鳴叫聲也從聽筒裏傳了過來。

“清兒放心，等我把腿包紮好，再給你打電話。早點睡，我愛你。”白崢說。

“……”

徐清紅著一雙眼拿著手機的手慢慢滑下。她雙手捂住唇，盡量無聲地哭泣著。

只過了大概兩分鐘，她的房門突然被敲響。

“媽媽~”帶著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

徐清快速擦幹眼淚，將屋內的燈光調成昏黃色，盡量掩飾臉上的痕跡。

她懷著笑走到門邊打開門，還不待她說話，哭泣的白馥妍一把栽倒在她的懷中，嗚咽起來。

“媽媽，爸爸他、他……”

白馥妍哽咽了好久，還是沒說出內容來。徐清撫摸著她精致的臉龐，努力擦拭著她的淚。

“媽媽，我們去醫院找爸爸，好不好？”白馥妍聲音顫抖地說。

徐清眼圈又紅了，眼角也淌出淚水，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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