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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執念情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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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不到她,今日我葬了她的戲服,是她最喜歡的那件,當年她連這衣裳沾上了酒都不開心,更遑論現在沾滿泥土。我等她來罵我。

暗室內,掩上門,沈辭冬將披肩掛上衣架,回身,燈火旁坐著一個人。

“近日如何?”男人模樣堅毅,左臉頰有道疤,從鼻子邊上一直延續到下巴。

沈辭冬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頃刻褪去示向外人的溫婉模樣,幹脆利落坐上椅子,為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下。

“尚可。”她說,“他沒懷疑。”

男人很慢地點頭,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

“沒懷疑便好。”他說話很慢,總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不過,那位許家二少不是什麽簡單人物,你還是仔細些。”

提到許柏舟,沈辭冬皺皺眉,眼底一分輕蔑。

“不簡單?在我看來,倒不過是個紈絝少爺,滿心的風花雪月,什麽都註意不到。”

男人搖搖頭:“莫要小瞧了他。若他真如你所說,輕信得很,也沒辦法和那麽多不同的人打交道,混得如魚得水。”

沈辭冬杯子一落。

“我有分寸。”

男人見狀,不再多言。

他知道,沈辭冬從來驕傲,在某些方面,甚至驕傲到了一定地步。雖然她的確有這個驕傲的實力,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拼來搏來的,可驕傲太過的人,難免會帶上些莽撞,這樣是辦不好事的。

“他的能力不比許柏笙差。”

聽見男人這句話,沈辭冬微微擰了眉頭。

在她的眼裏,許柏笙和許柏舟完全是兩個層次的人。一者是自幼投身軍營且立下赫赫戰功的英雄,一者是依賴家室、最大本事不過交際應酬的小少爺。對於許柏笙,雖然他們立場相悖,可沈辭冬還是很敬佩的。

她這麽想,卻沒有說話。

對於男人的話,她還是信的,只是許柏舟留給她的印象並不大好,輕易難得扭轉。

男人也清楚這一點,於是,提醒了這句之後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對於在這亂世裏一步步走得艱難的人,或許,看許柏舟這樣的少爺,還真是很難看上眼。

他轉而問了其他:“戲班的人打理好了嗎?”

沈辭冬頷首:“不會再有差漏了。”

按理說,那地方她一開始便是打理好了的。班子裏都喊藝名,卻怎麽也不可能不知道彼此真名,只是她進去不久,那打理雜事的老嬤對她不熟,她最開始也沒留意還有這麽一個人,這才差點兒在許柏舟面前露餡兒。

說起來,班子裏的人沒有她這麽自由,平日裏都是待在那兒的,相處自然也比她更多些。那老嬤年紀大了,記性本也不好,對她生疏也正常。

卻還好許柏舟對她未有懷疑。

但也因為他未懷疑,她對他更輕視了些。

“十日之後,許柏笙要去靈谷寺。”男人說,“我所接到的消息是他要去和一個人接頭,那人的暗號和身份都不知道,可能讓許柏笙親自前往,那人應該不簡單。”

沈辭冬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組織的意思,是讓你和許柏舟一塊兒去。許柏笙為人機警,對於家人卻是極少懷疑,在那兒,你要是被他發現,就把許柏舟扯出來。”

借許柏舟打掩護,以此靠近許柏笙,這本就是她接近許柏舟的目的。

是以,她點點頭:“我知道了。”

男人不放心似的:“最後再提醒你一次,雖說現在他可能為你著迷,可他到底不是簡單的人,小心許柏舟。”

沈辭冬或許不耐,或許看不上許柏舟,可她能走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是狂妄自大的人。尤其男人這樣一再提醒,她更不可能全然忽略,不放在心裏。

微微低了頭,她說:“是。”

和沈辭冬相處的時候,大多是許柏舟安排行程,每次相約,也是許柏舟提起的。作為男人,他覺得這很正常,畢竟沈辭冬內斂矜持,他也不能讓一個女子主動尋他。

卻沒想到,這次一曲結束,她還沒換下裝來,便遣人來臺下尋他。

這是許柏舟第一次進到後臺。

望著妝鏡前邊的女子,他淺淺地笑:“怎麽了?”

“明日開始,我有兩天時間休息。你也知道的,像我們這樣,每日每日,要麽登臺要麽練功,說是輪休,卻也很少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時間。”她說著,頰邊梨窩一現一現,“我想出去走走,於是,便來問問你,要不要一起。”

許柏舟一滯。

算起來,這是沈辭冬第一次主動邀約。

“好。”

心思還沒來得及轉動幾回,他下意識便做了回應。

也許是他這副樣子實在有些呆楞,沈辭冬見狀,輕輕笑了開來。當下,她捏著戲臺上用作道具的那方帕子還沒放下,順手也便拿著它掩住了唇。

門口掛著用作裝飾的燈籠被風吹得斜了一些,而她腕間的水袖也順著風吹過的方向微微揚起。或許是錯覺吧,分明是這樣冷的天氣,他竟恍惚以為有春意,以為窗外該有花枝繁盛,以為被風攜來的,是灼灼暖意,反而,打在臉上的清寒才是假的。

“那明日我來接你。”他像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接道,“幾點?”

沈辭冬想了想:“八點半吧。”她說完又眨眨眼,“你不問我想去哪兒嗎?”

許柏舟這才想起來似的:“你想去哪兒?”

她往外邊望一眼。

“天氣漸寒,許多植物都不覆原先青翠,變得一片枯黃,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想看些有生氣的東西。”她回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年四季,是不是只有松柏常青?”

許柏舟順著她的話想了想。

似乎是這樣,人嘛,在冷的時候,總會想著暖和,在炎熱時候,也希望能見涼快。最近天寒,外邊入眼都是枯敗,哪怕是他都難免被這景象感染得心思不愉,她會想看一些有生氣的景調節心情,也不奇怪。

他忽然想到什麽,於是與她商量。

“靈谷寺有萬株古松,郁郁蔥蔥,離這兒也不是太遠。你覺得如何?”

那兒實在太有名,要提到松柏,隨便哪個人第一反應都會是靈谷寺。

沈辭冬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他的提議。

不久,她頷首:“好。”

“那我明日來接你。”

沈辭冬點點頭,笑意輕輕:“外邊天冷,手容易僵,尤其是晚上,車子更不好開。先生快些回去吧。”

從始至終,她一直叫他先生,不是他聽慣了的許少和二少爺,也不是為了親近便單單喚出的名字。這個稱呼其實很普通,在大街上,遇見不認識的男子,要搭話,大多都會叫一句先生。

可由她對他喚出來,許柏舟覺得很喜歡。

不過,或許,不管她叫什麽他都會喜歡。

許柏舟往外走去,路過梨園的長廊,面上帶著融融笑意。

明日之約,他從今夜便已經開始期待了。

大抵是歡欣太過,沒有註意周遭景象,他走著走著,忽然撞到一個人。那是戲班子裏一個小丫頭,似乎還是學徒,見識不多,膽子自然小些。

此刻,她正瑟瑟望著他,像是擔心被罵被責備。

“可無礙?”許柏舟摸摸她的頭。

小丫頭怔楞著看他,半晌才搖搖頭。

他笑道:“小心些。”說完便徑自離開,再沒有別的動作言語。

可小丫頭卻因為他那個動作和表情楞在了原地。這個地方很雜,不論人事都很雜,她年紀雖小,雖然對許多東西都不懂應對,卻也見過許多醜惡了。

興許大多數人都認為戲院是下九流的地方,是以,哪怕在外邊再怎麽道貌岸然,來到這兒,都能完全釋放開來。也是因為這樣,這兒總被傳說有些腌臜。

但這個人和那些人似乎不一樣,他對誰都溫文親和,外人說這位少爺是裝的,說,在商場沈浮的人,哪有可能幹凈呢?是啊,他們在背地裏,都說他實際上臟得很,也風流得不像話,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她以前也是聽什麽信什麽,現在卻忽然改觀了。

小丫頭望著許柏舟的背影。

他能走到現在的位置,也許不可能沒有手段,可那也不代表他就不是個好人。她碰了碰自己被摸過的頭頂,忽然彎了眼睛。

恰巧這時候許柏舟走到拐角處,略一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小丫頭還沒回神,就看見他對著她輕輕笑笑。那一笑恍若明月,直直照進了小丫頭的心裏。

這是她唯一與他有過的交道,卻讓她記了許久。

能和這樣一個人說上一句話,或許,已經算是她的運氣。

次日,許柏舟到得很是準時。

雖然他的準時,是在巷口處停了許久,對著懷表掐著點兒走到梨園前邊的準時,可這些他是不會說的。

“先生來得真早。”

許柏舟站了不一會兒,沈辭冬便走出來。

與以往不同,今日她穿了方便行動的褲裝,將微卷的頭發紮成個低馬尾。同尋常不一樣的打扮,卻依然好看。

“剛到而已。”許柏舟笑笑,“車開不進來,得走一段路。”

沈辭冬點點頭,跟他沿著河堤柳道走去,這一路不長,兩人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話說,只是這麽並肩走著,卻也難得不顯得尷尬。直到走到車邊,沈辭冬下意識扶了扶車尾,神色這才有些變化。

若真如他所言,才到不久,車應該還沒有涼。可觸手所及,分明已經冷得透了,這個溫度,恐怕車子發動都不方便,還要再等一會兒。

“又麻煩先生了。”

沈辭冬坐的是後座,剛剛坐好,她便笑著同許柏舟道謝。

而許柏舟只是笑著點頭,應了一句不必,餘的什麽也沒說。

按道理,在這個時候,他應該要順勢說出幾句漂亮話才對。

以許柏舟的口才,她想,他要說幾句討人喜歡的話,要趁機透露自己花的心思和等待而不使人感覺不快,應該是很容易的。生意人嘛,一分付出都要誇成十分,一分價值也該擴大百倍,他既然做了等了,便該要說,這樣或多或少可以得她一些好感。

沒目的沒好處的事情,怎麽會願意做呢?又不是傻子。

沈辭冬理所應當想著,可許柏舟卻是真的沒有打算說話。

他只是默默發動了車,然後穩穩開走。沈辭冬可以從車內的鏡子裏看見他帶著笑意的眉眼,卻始終沒有聽他說一句話。

她試著問他:“先生今日好像格外沈默一些?”

許柏舟頓了頓:“開車還是專心點兒好。”說完,害怕方才說得生硬,很快又補一句,“辭冬是覺得悶了?”

悶?並不。

事實上,沈辭冬並不喜歡同他說話。如果不是任務需要,她甚至不喜歡和這樣的少爺有什麽交集。她只是奇怪罷了。

於是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沒有,只是平日裏先生好像總有話說,相比較著,就覺得今天有些安靜。”

她這句話說完,許柏舟沈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這時候,她才聽見他輕輕嘆了一聲。

“我也是會緊張的。”

“緊張?”

許柏舟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濕了,但他的動作依然很穩,語調也沒有什麽異常。

他故作輕松:“你第一次坐我的車,我怕自己開得不好。”

其實並不是怕車開得不好,只是因為後邊載了個她,他擔心她不適應、不舒服。

話說回來,能為了這麽一件小事緊張,對於許柏舟而言,也真算得上是一種新體驗了。

可沈辭冬並不知道這些。

或者說,許柏舟的心情,她一點兒也不了解,半分都感受不到。

此時此刻,她唯一關心的,只是昨天臨時傳來的消息。那是一個小女孩傳給她的,據小女孩所說,信封是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給她的,並且女孩兒說的那句暗號也對得上。而那個刀疤臉是她的搭檔,這個消息,應該可信。

消息說,許柏笙靈谷寺的行程有蹊蹺,比起真要與誰接頭,更像是一個誘餌。而他的目的,就是誘出沈辭冬。她將信上的暗語解開,細細想了一個晚上。

上邊的意思很含糊,看起來應是不能確定許柏笙這次到底意欲何為,然而,對她的處境,信上卻說得清楚。

他們還是叫她去,只是,卻撤了原先留在那兒的人。

也就是說,這次的行動,她只有一個人。如果出了什麽事情,連個庇護都沒有。思考良久,她到底沒有退縮。

許柏笙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出現在外邊了,這個機會對於他們而言很是難得。或許這次情況有些兇險,可又怎麽樣?任何值得的東西,都需要冒險。

打定了主意,沈辭冬於是按照約定,赴了許柏舟的約。

她瞥一眼前邊開車的人,微不可察地瞇了瞇眼睛。

她也不是沒有保障的,畢竟,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許柏舟不是嗎?

今日的靈谷寺,和尋常的靈谷寺沒什麽不同。沒有看起來鬼祟的人,也似乎沒有特殊的準備。但沈辭冬自踏上石階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防備。

不是看不見就不存在,不是沒發現就等於沒有。相反的,這可能更加危險,因為對方做得這般自然,也便證明了他們在這上邊花的心思。

這時候許柏舟從後邊追來。

“走了這麽久,要不要先去吃些東西?”

沈辭冬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好。”

“我知道不遠處有一家齋飯不錯,等用過了,休息一陣,我們下午再去看山後深松。”

沈辭冬依然是那副笑顏,點點頭,很溫婉的樣子。許柏舟見狀,往前走了幾步。

“我帶路吧。”

“麻煩先生了。”

沈辭冬下意識這麽說一句。

而許柏舟搖搖頭,有些無奈似的:“其實不必這樣客氣。”

當下的沈辭冬,心思完全放在外邊,幾乎沒多在意許柏舟,她與他說話,表面上看起來專註,實際上全是糊弄。卻也還好,許柏舟並沒有在意。

他就像每個陷入感情裏的人,只要那個人在他的身邊,哪怕不言不語,心底也滿足。

許柏舟說的那個地方不遠,他們沒走多久就到了。

也許是因為早上沈辭冬說他安靜,於是,這一路上,許柏舟一直在和她搭話,可沈辭冬卻只是單個字單個字回應他。起初還好,到了後來,許柏舟難免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可能是累了。

他這麽想著,領她走到地方,坐下,便給她倒了杯茶。

“若是覺得乏,不如休息一會兒再點菜。”

沈辭冬望向他,她的眼神很幹凈,看向一個人的時候,就像只是在看那個人,哪怕是分出去了一半心思在想別的事,看起來卻也是專註的。

“好。”她應一聲。

也正是剛剛應完,她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人的步子沈穩有力,正在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沈辭冬垂了眼簾,剛想借翻包的動作用餘光去瞟,就聽見那個人出聲。他站在她身後,喚出來的卻是“柏舟”。

許柏舟一頓,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他。

“大哥?”

沈辭冬的眸裏閃過一分驚愕,只是因為眼簾低垂,並沒有人看見她眼底的情緒。

許柏笙?

與許柏舟的溫潤不同,許柏笙給人的感覺很烈,就像一柄劍,劍刃鋒利,吹毛立斷,稍稍一動,就會將鋒刃上的寒光映入看他之人的眼裏,極有震懾感。可是,這種震懾感,是他在看她一眼之後刻意放出來的。

他的氣勢收放自如,是恰好讓她心生緊迫卻又不會過於害怕的程度。

“大哥今天怎麽會在這兒?”

許柏笙在軍營待慣了,做事也幹脆爽快。他徑自在許柏舟身邊坐下,拿起許柏舟倒好的茶便喝。

“來會個友人。”他說完,瞥一眼沈辭冬,“你也是?”

許柏舟點點頭:“和朋友來這兒散心。”

許柏笙不著痕跡地打量她:“這麽巧?”

而沈辭冬從始至終只是低著頭,像個怕生又沒見過什麽場面的小家女子,只是在許柏笙看她的時候,才稍稍點了點頭,算打了招呼。她有情報,他或許也有,若真是機密任務,那便是連家人也不能說。

會這樣隨口說出來會友人,會輕易透露他的身邊還有著別人,要麽他已經做好了,要麽他根本沒打算做。

她和許柏笙一直站在對立的陣營,不同的是,她始終在暗處。可她也沒有完全的信心,他真的對她的情況一點兒也不了解。

沈辭冬垂著眼,他們沒有讓她離開,她便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看起來很是無害。

“大哥是來吃飯的?”許柏舟似乎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不對勁,“要不要一起?”

許柏笙這才把註意力放回他的身上,打趣道:“你這副樣子,可一點兒不像是在邀請大哥一起啊。”

許柏舟無奈地笑笑,而許柏笙看似心情不錯的樣子。

“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做,便先走了。說起來也真巧,難得在外邊碰見一次。”他站起來,拍拍許柏舟的肩,眼睛卻是斜向沈辭冬的,“卻不能一起吃飯,嘖。我事情完了之後來找你。”

許柏笙說的話,許柏舟著重聽了後面那句,沈辭冬卻覺得前邊的像是試探。

她慢慢擡起頭,卻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在他的面前,什麽都無處遁形。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沈辭冬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暴露了。

她呆了呆,很快對他笑笑,不好意思似的。而許柏笙挑一挑眉,配合她笑。在面上,兩個人看起來都還是友好平和的。

沈辭冬仔仔細細將過往的一切都分析了一遍。她覺得自己沒有遺漏,她隱藏得那樣好。可是,她總覺得許柏笙好像知道了什麽。

幹他們這行的,都有種近乎於玄學的直覺,沒來由,卻準得很。然而,在直覺之外,也還有膽氣。否則,她也不會來。

如今,來都來了,見都見了,對方懷也懷疑了。那麽,就算她什麽都不做,也不能立刻離開,否則倒真像是在逃,那樣反而明顯。

沈辭冬幾乎是在許柏笙離開的瞬間便做了決定。

這次的任務做不了了。

因為,就算想做,怕是也再無東西可做。

他既然會選擇這個地方,便一定做了許多準備,沈辭冬覺得,或許在她和許柏舟踏上靈谷寺石階的時候,許柏笙就知道了。而現在,他既然能這麽輕松地隨處晃悠,甚至晃悠到他們跟前……

也許最初覺得可以賭一賭,但現在,不管是不是巧合,沈辭冬都忽然覺得,沒必要再冒這個險。對方對她已有防備。

“辭冬?”

沈辭冬忽然清醒過來似的,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呆楞許久。

許柏舟無意似的,隨口道:“我的一些朋友,都不大喜歡我大哥,他們覺得,他看起來怪嚇人的。說他身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讓人覺得開不了口、說不了話。”

沈辭冬微頓:“是嗎?”

“嗯。”許柏舟煞有介事,“他們甚至背地裏和我說,懷疑他會吃小孩。”

沈辭冬猝不及防被逗笑了。

見她終於輕松下來,許柏舟於是遞過菜單:“休息了這麽久,似乎該點菜了。等吃完飯,我們去逛逛吧。”

沈辭冬笑著說好,然而,等她們真的吃完飯,卻發生了意外。

當時,許柏舟與沈辭冬剛剛吃完,準備坐著休息一會兒,卻不想,沒多久,許柏笙又來了。這次,他幹脆地帶走許柏舟,說是有事和他商量。

也就是在他離開不久,一夥不知來歷的人忽然出現在沈辭冬面前。沈辭冬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忽然一緊。

看裝扮來說,他們是許柏笙的人。

她沒猜錯。

許柏笙,果然是知道了。

沈辭冬不知道許柏笙會與許柏舟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許柏舟是被帶去了哪裏。

初時,她自信隱蔽得當,覺得許柏笙應該不知道她的存在。那不是小看也不是自大,而是在此之前,她的確可以說得上算是無遺漏。他不該知道的。

因為這個,她來到這兒。

後來,她又想,就算他真有猜想,可他沒有證據,靈谷寺再怎麽說也是外邊,游人眾多,她的身邊還有許柏舟,應當不會出事。

卻是現在才想起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也根本不用證據。哪怕他對她只是猜測,但一位上級的猜測,已經是足夠的理由。而這個理由,足夠他找人來抓她。

而許柏舟,他和許柏笙是親兄弟,他會信誰,可想而知。

沈辭冬跟著那些人,慢慢走著,臉上沒有半分不情願。她還是那個樣子,微微低著頭,清清淡淡。溫婉,柔美,也無害,十分配合。

只是,暗下裏,她一直在找逃跑的機會。

沈辭冬心想,若真就這麽跟著他們離開,會去到哪裏、會發生什麽,都不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跟著她的人一共有六個,他們沒有挑人少的小路走,反而是走了人多的大路。在這樣的路上,他們不可能動手,卻也封住了她逃跑的機會。

畢竟,沈辭冬無法辨別,在這六個人之外,那些路人之中,還有哪些可能也是許柏笙暗地裏安排的人。

或許,她的機會,只能是在車上。

但車廂狹小,身邊人多,她真的逃得掉嗎?哪怕她真的運氣那麽好,僥幸逃掉了,可那也就代表她暴露了。

值得嗎?

沈辭冬一路都在想,卻是一路上,都沒想出個什麽辦法。

“到了。”這時候,那些人停在車前,為她打開車門,極有禮貌地說,“請。”

沈辭冬微微笑笑,彎腰就想進去,卻不料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等等!”

是匆匆趕來的許柏舟,而在他身後,是黑著臉的許柏笙。

沈辭冬沒有想到這麽一遭,當時便有點兒呆,甚至,直到被他握住手腕拽離車前的時候,也還是呆的。

他怎麽會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跑得太急,許柏舟還有些喘,哪怕是站定了,也仍是那副喘不過來氣的模樣。

“大哥,既然你還有事,那我們就先走了。”說完,許柏舟拉著沈辭冬就這麽離開。

而許柏笙從頭至尾都只是黑著臉,不搭話,也不曉得許柏舟是同他說了什麽,又是怎麽跑過來的。

或許許柏舟是救了她,可現在的沈辭冬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不管不顧沖過來,帶著她就走。

說實話,這樣不僅不能解決許柏笙的疑惑,若再嚴重些,恐怕他還要把自己扯進來。

許柏舟是沒有什麽自保能力的,他只是一個商戶裏的少爺,哪懂這些事情?而且,即便許柏笙的實力再強,他的上邊也還有管著他的人,哪怕許柏舟是他的弟弟,事情大了,他也未必護得住許柏舟。

這個人做事,既不瞻前也不顧後,真是……很蠢。

“你……”

當沈辭冬坐上許柏舟的車,車子緩緩駛離靈谷寺,走過一段路之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可她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便聽見許柏舟語帶歉意。

“剛剛是不是嚇著了?”他說,“我大哥多疑,委屈你了。”

他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看起來頗為無辜,在這之後,隱隱還有些愧疚。沈辭冬心底一陣怪異。

站在她自己的立場上,沈辭冬的確是應該感謝他的,可與此同時,她覺得他的這個舉動簡直可以說是莫名其妙了。

說實話,她沒有見過這麽蠢的人,不信家裏人,信一個外人。

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沈辭冬只是扶了扶額頭,順著他的話:“沒什麽,總之我也沒什麽好調查的,我想,等弄明白了這場誤會,自然也就沒事了。”

這時候,外邊下起了小雪。

往年裏,這座城市的雪落得很晚,沒想到,今年竟是這樣早。

“我大哥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有些事情,也不是查清楚就能夠解決的。”他像是要教訓她,說出來的話卻很天真,“不過我信你。”

他說:“大哥今日準備不當才能被我鉆了空子,卻不知道日後情況會是如何。不過沒有關系,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這份信任來得叫她都覺得沒法兒解釋。

沈辭冬不由得一時驚楞。

其實,沈辭冬還是覺得他蠢,覺得他莫名。

她有自己慣性的思維方式,會這樣想,實在正常。然而,在此之外,她也不由得有些小感動。很細微的感覺,也很輕,但它卻是真實存在的。

在這樣的亂世裏,哪怕面上再怎麽親密,但誰不是只想著自己?

能得到一個人的真心,實在是很難得的。沈辭冬微微低了眼睛。只是可惜了,許柏舟的眼神不太好,並沒有看清,她是不是值得的人。

“你信我?你為什麽信我?”

若是以往,她大概不會問出這樣的話,這樣不符合“沈辭冬”的性子,她應該是柔弱溫婉的,說話也輕輕細細,她是沒有攻擊性的女子,任誰看了都只想憐惜。

可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把自己扮演的那個角色給忘了似的。

她太震驚,也太奇怪,她很想知道。

她說:“或許你大哥說的是真的呢?”

“不會的,你不是那樣的人。”

沈辭冬的面色越發怪異起來:“可……難道,比起你大哥,你更信我?”

他點點頭,很是認真。

感情這兩個字,說出來很輕,很多時候,大家都是拿它當借口,而不是理由。因為沈溺感情的人很多,真正陷進去的卻很少,而在深陷之前,許多東西,是體會不到的。

有一句詩是這麽說的,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極致的痛楚,沒有誰會相信有人能夠一夜之間,青絲化為白發,畢竟這不合常理。

可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合常理。

要是合,它就有得解釋了。然而,偏偏誰都曉得,這東西是言語解釋不清的。哪怕口才再好、思維再清晰,那也解釋不清。

許柏舟說他不信大哥,而更信她,這句話當然是假的。

許柏笙是他的家人,哪怕自幼分隔兩地,平日裏見得也不多,處在截然不同的領域裏,連話都說不上兩句,但血濃於水,這不是輕易能改變的東西。

他不是不信大哥,相反,在看見許柏笙給他東西的時候,他便已經信了七八分,剩下二三,不過是一時不能接受罷了。是啊,許柏笙展示給他的東西那麽有說服力,他想不信都不行。

也許感情上不能接受,理智卻已經將整件事情仔細分析清楚。

所以,方才,許柏舟對沈辭冬說的那些,都是假話。

話是假的,心卻未必不真。

因為,在知道自己被利用的同時,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

沈辭冬被她的組織拋棄了。

她被拋棄,要說他大哥在這裏邊一點兒動作也沒有做,他是不信的。他的確不懂政權糾紛,可他不是傻子,他會分析。

大哥從來果斷,面對確定了的事情,更是幹脆利落。他能在一日之內將事情徹底反轉,也能在一夜之間讓對手全盤崩潰。因為,在這一日一夜之前,他所做的準備,足夠滲透全局。他就像一個漁夫,他會用很長的時間撒網,動作很細很慢,然而,收網的那一刻,他會麻利得讓人反應不過來。

棄子是無用的,因為無用,所以舍棄,而要舍棄,也有危險。她知道太多事了。

現在的沈辭冬,不能回去原來的地方,也不能落到他大哥手上。

不管哪邊,都會是折磨。他擔心她受不了。

多可笑啊,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許柏舟的第一反應,居然還是擔心她。他微微嘆了口氣,心想,大概真是栽了。

可如果那人是她,那他栽得很甘願。

對於如今景況,沈辭冬並不清楚。

她只是深吸一口氣,靠在了後座的椅背上。

然後瞥一眼許柏舟——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再側一些,隱約能看見他瘦削的下頜。

太蠢了,這個人太蠢了。不加分析,不加判斷,甚至沒弄清她到底是什麽模樣,他處在自以為的清明裏,混混沌沌,就這樣對一個並不熟識的人投入感情和信任,也不怕被人背後紮刀子,也不怕害死自己。

這樣的許柏舟……

真是蠢得她忽然有點兒不忍心繼續利用下去。

“辭冬,怎麽了?”

許柏舟在開車的間隙從鏡子裏看她,只一眼,很快又將註意力放回方向盤上。

而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

“沒什麽,大概是累了。”她柔柔婉婉,聲音輕細,恢覆成他最熟悉的沈辭冬,“先生,我先睡一會兒好嗎?”

“好。”

許柏舟應了一聲,沈辭冬於是閉上眼睛。

其實她那麽說不過是隨口而已,只是找一個不用再和他說話的借口。

沈辭冬並不是真的想睡。

自從加入了組織之後,她的休息時間便越來越少,身體也慢慢習慣了這樣的作息,長時間的繃緊,長時間的工作,長時間費盡心力扮演著另一個人……

最初的時候,的確是很累的。後來慢慢卻也習慣了。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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