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個身高體壯的老者在我們的身邊站定：“卞學士，你還好嗎？”

爹爹還未作答，蔔衡卻走了過來道：“爹爹，卞伯父他們此刻心情都不好。不如您先回去吧！待我把他們送回府後再回。”

我仰頭，才看見這個老者和蔔衡長得頗有幾分相似，原來是他的爹爹蔔韜蔔老將軍。

“蔔老將軍，多謝您之前替卞弘求情。弘在這裏給您道謝了！”爹爹說著，就躬身施禮。

我見此，忙也跟著低頭施禮：“璞玉謝過老將軍！”

蔔韜嘆了口氣道：“謝我做什麽？我並沒有勸得了皇上。倒是你，事已至此，需要想開些啊！不管怎樣，命保住了就好。噢！好了，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就讓衡兒送你們父女回去吧！”

爹爹和我看著老將軍走了，才慢慢相扶著向外走去。可是因為跪得太久了，所以我的腿有些發軟，總也走不快。爹爹見我這樣，忙把攙我的手又緊了緊。

忽然跟在後面的蔔衡趨前一步道：“伯父，璞玉，咱們走快些吧！伯母和秦嬤嬤還在外等著呢。”

“啊！娘！我怎麽就把娘忘了呢？爹爹快走！快走！”

我著急，爹爹也著急，所以他拉著我就走得越發快了。可直到那金闕階下好遠，才看見了翹首望來的娘和秦嬤嬤。

“娘！”我激動地大喊一聲，就踉蹌著撲進了娘的懷裏。

娘什麽也沒說，只是緊緊抱著我，可卻有淚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我的臉上。我也心痛難耐，於是抱住娘就嗚咽起來。

秦嬤嬤在邊上抹了抹淚,啞著嗓子道：“夫人，二小姐，人家蔔公子還在等著呢。有啥咱們回府再說吧。”

爹爹也道：“夫人，玉兒，先回府。莫再耽誤蔔公子的時間。而且這裏人多眼雜，沒得讓人笑話。”

“呵呵！伯父，伯母，不礙事。”蔔衡笑笑：“不過，璞玉可能累壞了，也嚇壞了。還是讓她先回去歇息吧。”

我一聽，從娘懷裏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讓蔔公子見笑了。”

隨後等我們都上了車，蔔衡卻沒有再進來。他和車夫一道坐在了外面。也可能是因為劫後重生吧！除了最初相見時的淚水，我和娘還有爹爹，一路上竟都是默契地沈默著。但在馬車走過有坑窪的路面顛簸的時候，卻都會不自覺地伸手相扶。每當這時，又都會露出一個無聲的笑來。

呵呵！和爹娘在一起時，原來竟是這樣的感覺，即便不說話，心裏滿滿的也都是幸福。可惜這樣的幸福，以後只能出現在我的夢裏了。想著明天我就得去出家，心裏就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刮著似的。但是對著娘，我卻不敢說，只能等會兒偷偷問問爹爹，看怎麽樣才能瞞過娘。

好不容易熬到進了屋子，娘不知是放下了心防還是怎麽得，反正一進門，就癱在了地上。爹爹大驚之下，忙把娘抱上床頭，然後就讓我和秦嬤嬤先出去。我擔心娘，磨蹭著不肯走，卻被秦嬤嬤半勸半拖地弄到了門外。我想發火，可看著秦嬤嬤那雙同樣悲戚紅腫的眼睛，只好嘆口氣做罷。

定定地立了一會兒，我才澀聲道：“秦嬤嬤，送我回屋吧！”

她看了一眼我娘的屋子，見裏面沒啥動靜，就輕輕地點了點頭：“二小姐，走吧！老奴知道你也很累，不過在夫人面前強撐著罷了。如今夫人既然已經歇息，那你也就該好好歇會兒啦。”

聽著她這暖心窩的話兒，我的鼻子又酸了。忙垂著頭大步小步地離開了娘的院子。秦嬤嬤見此，也忙緊跟了上來。

路上沒有見到多少小廝丫頭，估計是被官兵要抄家的消息嚇跑了。看看一向熱鬧不已的院子如今冷冷清清，心頭不由地又是一堵，有瞬間竟然喘不上氣來。如果明日我再走了，那這府裏不是更沈寂了？那素來熱鬧慣了的娘該是多麽的寂寞啊！

扭頭瞧瞧身邊的秦嬤嬤，想對她說明日我走了，就請她好好照顧娘。可是看著那張已經明顯蒼老的面容，突然又覺得說不出口了。因為我不知她能陪娘多久。

“小姐，你是有話要對老奴說？”

在我擡腳進屋的那一刻，秦嬤嬤忽然說話了，而且是一言中的。可見我一路上的情緒變化，都已經落進了她的眼中。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回身點了點頭：“秦嬤嬤，玉兒是有話想對你說，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聞言神色一緊，就扶上了我的手臂：“那咱們還是進屋說吧。省得你到了家還要站著受累。”

待都坐下，我才低聲道：“秦嬤嬤，我和你說件事。只不知爹爹是不是也和娘說了。但如果娘不知道的話，你還是另找個好點的托辭，替我瞞著娘為好。”

“什麽事啊？小姐，你快說？怎麽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莫非是老爺還有什麽問題？”秦嬤嬤一聽，忙急急地追問。

我低了低頭，聲音也越發小了：“爹爹沒事，是我，我明日起就要到普寧庵出家了。這是皇上的意思。”

“啊！小姐，皇上他怎麽能讓你出家呢？咱好好的一個女孩兒，又不是沒家沒親人，為什麽要讓你出家呢？”秦嬤嬤急的抓住我的衣袖亂搖道。

我擡起淚眼看了看，見她也是兩眼淚花，忍不住就撲進她的懷裏大哭：“我也不知道啊！他卻硬說我是紅顏禍水，讓我出家。可是若我拼死不從，那爹爹和娘就會又遭罪了！秦嬤嬤，為了爹爹和娘，我只有、只有出家了！可是出家不要緊，要緊的是我舍不下爹爹和娘啊！還有姐姐、還有你、還有巧兒，我會想你們的。嗚嗚——”

“啊呀！老天爺啊！小姐這沒招誰沒惹誰的，為何要這般對她呢？這不公平啊——”秦嬤嬤摟著我是放聲大哭：“二小姐，老奴看著你生看著你長，老奴也舍不得你啊！”

就在這時，門外也傳來一聲大哭，我和秦嬤嬤同時擡頭，卻見巧兒張著大嘴哭得稀裏嘩啦：“哇哇！小姐，你怎麽能去當姑子呢？你走了，那巧兒怎麽辦？”

我忙擦淚笑道：“哪有的事？我和秦嬤嬤在這兒說故事呢？是不是，秦嬤嬤？”說罷又忙對秦嬤嬤使眼色。

秦嬤嬤一見，也忙趕緊兩手覆面抹去老淚，強笑道：“呵呵！就是！老奴在和小姐講故事呢。偏偏小姐聽到傷心處哭了起來，惹得老奴也落起淚來。好了，如今你既回來了，那你就陪小姐說些開心的事情，讓她高興高興吧。老奴要去陪夫人了。”

巧兒看著秦嬤嬤急匆匆不見了的身影道：“小姐，奴婢來府這麽多年了，還從未見她這般急躁過呢！所以，你和她真的沒有事瞞著我？”

我低頭笑笑，並趁勢歪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悶聲悶氣道：“真的沒事！好了，你家小姐我困了。先睡會兒，你就別在哪兒羅嗦了。”

聽著巧兒不滿地哼聲，我強忍在眼裏的淚又落了下來，心道：“巧兒，我是不想讓你跟著去當姑子！原諒小姐吧！這是我唯一對你撒過的慌啊！所以別怪小姐，小姐只希望你能幸福！”

等我迷迷糊糊地醒來，天已擦黑。巧兒見我露出了頭，就笑嘻嘻道：“咦！這烏龜終於露頭了？好稀奇！我還以為這一覺又到明兒早上了呢！”

“臭丫頭！敢取笑你家小姐，我看你的皮又該癢癢了吧？”我嗔怪著罵完，就坐了起來。這是我和爹娘相處的最後一晚了。我應該好好陪他們吃頓飯。想到這兒，忙趕緊吩咐巧兒：“別貧嘴了，快幫我收拾一下。我要去娘的院子吃飯。”

“我就知道你睡醒了，總會找吃的。嘻嘻！就像某種小動物！”巧兒手不閑嘴也不閑。

“找打是吧？那等去了娘哪兒，有你好受的！現在你就先得意著吧！回頭別對我哭鼻子。”我照著巧兒的頭敲了一下，轉身就出了門。

“小姐，我錯了！等等我！”

巧兒在後面邊喊邊追。我卻只是不理，心說就讓她再追這一次吧！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了。從明天開始，我就是一個人了，一個小姑子。雖然帶發修行，但在世人的眼中也是小姑子了。

“玉兒，你來了？正好！爹爹還準備去喊你吃飯了。”

我剛到娘的院子，爹爹就站在門邊笑著道。

我看了爹爹那明顯很牽強的笑一眼，忙匆匆擦過他的身邊道：“娘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倒是你，玉兒？唉!算了，先去陪你娘吃飯去吧！記得高興點，別讓她看出什麽來！”從後趕上來的爹爹頓了一下又道：“瞞是瞞不住的。但最少讓她再高興這一晚吧！明早，爹爹會和她說的。”

我一聽，忙站住了：“爹爹，難道不能不說嗎？我怕娘會受不了。”

爹爹憐愛地撫了撫我的頭：“傻孩子，你在那兒吃苦受罪的，沒道理不讓爹娘知道。爹爹和娘雖然代替不了你，但是你記住，無論你身在何處，爹娘永遠都是你最親的人。你，永遠都在爹娘的心裏住著······”

“爹爹！”我低呼一聲，心痛地撲進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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