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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新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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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僅是晚宴上的一個對視, 但池羽對這位名叫卓逸的大將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很快,池羽第二次見到了卓逸。那是在晚宴後第五天,大神官的葬禮時。

大神官本就年邁, 近年來身體也時常不適,大約是提前覺察了大限將至,先前已經做好了後續神殿神職人員的安排。

葬禮當天,大神官平和地躺在堆滿花卉的棺槨裏, 池羽靜靜站在一邊悼念, 不禁有些懷念從前留在神殿借閱書籍的時光。

大神官待人並不熱情, 但常常與池羽同居書室,各自看書。那也是一段寧靜的時光, 給孤獨悲傷的池羽帶去了些微的慰藉。

於是此刻,池羽忍不住又去書室看看。

神殿的書室很大,幾乎是全國擁有最多藏書的地方, 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與這個國家信仰的神明相關的書籍。

池羽走到書室一角的桌邊, 想起自己年幼時第一次來神殿, 當時坐著看書的位置就是這裏。

那一天是她被父王母後罰關冷宮的第三天。年幼的她害怕冷宮裏的黑暗,那是即使她背脊緊緊貼著墻角也無法獲得安全感的黑暗。

於是她偷偷跑了出來,結果又不小心撞見父母給雙胞胎妹妹送了精心準備的生辰禮物。明明當天也是她的生辰,卻無人在意。

【這樣的我, 出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毫無價值啊。

年幼的池羽在風雪中失魂落魄地出走,最後走到了神殿門口,因為太冷, 她只得躲進神殿避一避風雪。書室燃著炭火,很溫暖, 她不自覺走了進去。

而此刻,池羽坐到當時年幼的她所坐的座位。此處常年不變, 桌上那盞雅致的油燈還是從前的模樣。

臨近傍晚,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池羽於是點燃了那盞油燈。

而油燈的火光中,朦朦朧朧出現了海市蜃樓般的畫面。

池羽定睛一看,原來就是她年幼時第一次走進書室時的場景。

小小的她默默流淚,傷心到渾渾噩噩。突然,那畫面搖晃了一下,於是畫面裏她就如同被一把刀割裂成兩半了一樣。

池羽楞了一下,搖了搖頭再次看過去,畫面已經恢覆了原樣。

池羽有些不解地伸出手,突然,她在那火光的海市蜃樓中,摸到了什麽。

她將那東西取了出來,海市蜃樓瞬間消失了。

掌心中留下的是一塊藍色的寶石。

那寶石石體內的藍色在以一種規律的節奏流轉,仿佛會呼吸的活物一樣。

池羽怔怔看著那塊石頭。

腦海中的回憶漸漸產生了變化。

回憶裏的,不是這個寒冷的北邊小國,而是現代的世界。

年幼的她從別墅的小黑屋中跑出來,那天下著暴雨。

她渾身淋得透濕,誤闖進鄰居鄧婆婆所運營的小教堂中。

鄧婆婆是個虔誠的信徒,為人和善,收留了她,於是她便在小教堂中休息。

她那時候很傷心,趁著鄧婆婆去做例行禱告,一個人在小教堂內的書房哭泣——

一切都如同方才燈火中的海市蜃樓裏的情節。

池羽緩緩清醒過來,她根本不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她只是被推進了渡厄境。

這裏、這裏的一切……是渡厄境為她編織的噩夢。

噩夢啊……果然,要為她編織噩夢,渡厄境一定會選擇采用她年少時的這部分回憶。

噩夢中的一切都可以找到現實中對應的人。

噩夢裏漠視、貶低她這一存在的父母和妹妹,是她現實中的父母和妹妹。

噩夢裏的大神官,是運營著小教堂的鄰居鄧婆婆——今日是大神官的葬禮,然而在現實的世界,原型鄧婆婆在她高中時代便已經過世了。

噩夢裏她無數次前往能短暫逃避苦悶生活的神殿,是現實中她家附近的一處小教堂。

池羽的童年稱得上十分無助,於是她只能長時間停留在家附近的小教堂,用超脫現實的方法來忘記現實。

她並沒有信仰,但卻在與神明相關的書籍中找到了逃避痛苦的方法。只要忽視掉自己,就不會發覺到自己不被愛的痛苦,不會發現自己沒有價值的絕望。

池羽深吸口氣,年幼時的經歷……那些不想回憶起來的經歷,竟然就這麽被抽取、被渡厄境做成專屬她的噩夢。

那麽現在又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輕易地在噩夢中清醒過來了?

五天前最初墮入渡厄境時耳邊那個尖細的聲音,此刻再度響起:【咦,你在噩夢中醒過來了?看來即使是再生的聖女,也依舊保留著聖女特殊的體質,是我大意了。不過……清醒不清醒的,其實也無所謂。】

池羽皺眉,不需要張口就可以與那個聲音對話:【你是誰?】

尖細的聲音回答:【我是渡厄境的魘獸呀,嘻嘻。可憐的池羽,即使清醒了,你也一定會選擇在這場噩夢中走向毀滅、走向被世界遺忘吧?】

【為什麽?】

【因為這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好好想想吧,你也期待著這樣的結局不是嗎?】

池羽一怔。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叫了她:“殿下?您為何還在此處?”

池羽轉過頭去,看到了這幾天讓她一直有些念念不忘的熟面孔——能不熟嗎?這個所謂的卓逸卓將軍,明明長的是一張謝其琛的臉。

太奇怪了,按道理來說,渡厄境根據她年少時回憶編織出的噩夢,不該出現謝其琛,更何況還是以他人身份出現的謝其琛。

卓逸……這個名字對應的,原本是她年幼時同一個小區的小哥哥。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謝其琛的模樣?

池羽行禮:“卓將軍。”

“大神官出殯後,神殿便會關閉,請殿下盡快離開神殿,回到王宮。”

池羽點了點頭,亦步亦趨跟在肩膀寬闊的青年背後。突然,她問到:“將軍……真的叫卓逸嗎?”

謝其琛奇怪看她:“殿下何故有此一問?臣不叫卓逸又該叫什麽?”

“……沒什麽。”池羽搖了搖頭,看來是她想多了。

本來她以為“卓逸”會是這個夢境裏的特殊存在,不過現在想來……也許只是她一直無意識地思念著謝其琛,才導致夢境中有人化作了謝其琛的模樣吧。

“殿下手傷……可有治療?”謝其琛突然問到。

池羽回過神:“什麽?”

謝其琛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池羽低頭,看到了右手腕上有一處凍傷,想起來了,是昨日被池珍要求去幫她撿卡在樹上的風箏時,被樹枝上凝結的冰雪凍到了。

昨日她還因此事默默垂淚呢。和現實中一樣,她的父母生育有一長子,以及她與池珍這對雙胞胎,而她是雙胞胎中不被關愛和稱讚的那個。

相比較哥哥的各方面優秀、池珍的嘴甜討喜光芒四射,她木訥又慢性子,讓本就對她有些漠視的父母更是不喜歡。

而池珍也因為父母的態度,從小便對她有些頤指氣使。

昨日池珍的風箏卡在樹上,她正好在場,於是便被池珍推去撿風箏。

池羽看著手腕上的傷痕,明明是昨天的事,卻因為在噩夢中清醒過來的原因,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被謝其琛指出來的時候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謝其琛見池羽看著右手腕上的凍傷發呆,以為她在為此難過。

其實他昨日看到了,當時他剛覲見完王上,出來便見池羽被雙胞胎妹妹推去撿風箏。

這位公主殿下在宮中的處境他也有所耳聞,五日前他凱旋歸都的晚宴上便對這位公主殿下產生了深刻的印象——看到這位公主殿下的第一眼,他覺得有什麽隱隱破殼。

要想起來,你究竟為何會站在這裏。

要抓住她,不要讓她自作主張地走向寂滅。

心中有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所以見到池羽的第一眼,謝其琛就覺得心情濃烈而覆雜。

“這個給你。”

池羽擡頭,看見青年遞過來一盒膏藥。

“北國寒冷,軍中條件不比王都,時常容易凍傷,這傷藥是我用下來最好的。”

池羽接過膏藥,心想這夢境中的謝其琛和他本人一樣,都很關懷她呢。這是這噩夢給與她的唯一的仁慈嗎?

池羽被護送回王宮,路過街道,她聽見喧鬧聲,於是撩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

“王都今日怎麽這樣熱鬧?”

神殿與王宮雖然僅一墻之隔,但若是從正門走到正門,卻要從都城的街道路過。

謝其琛回答:“是在準備冰燈節,殿下不曾見過冰燈節嗎?”

這處小國氣候寒冷,常年落雪,冰燈節是頗具特色的大節日,所以百姓們都會積極地為節日做準備。

池羽好奇瞅著街上采買物品的人們,說道:“我沒怎麽來過城裏,還沒參加過冰燈節。”

渡厄境中的池羽是不受寵的王女,很少有機會出王宮。

雖然池羽在神殿中已經清醒,但依舊強烈地受渡厄境影響,會不自覺地接受境中的一切,要保持高度精神集中的神志才能發覺“哦這其實是夢”。

謝其琛看了池羽一眼,沒有說話。

而池羽瞅了一會兒熱鬧的街市,很快註意力就飄到了謝其琛身上。

穿著鎧甲騎著馬,把他骨子裏的韌與冷發揮得淋漓盡致,還挺好看。

一路無話,池羽被送到王宮。

入夜,池羽本正在自己的殿裏看書,窗戶突然響起被什麽堅硬物體敲擊的聲音。

她感到奇怪,打開窗,立刻被窗外襲來的寒氣冷得一哆嗦,看書看得昏昏沈沈的腦子都清醒了。

“換個衣服吧,我帶你出去。”

池羽一楞,這才看到坐在窗外枯樹上的謝其琛。青年穿著身輕便的深色衣衫,手上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拋接著石子——想來這便是方才敲她窗戶的東西了。

“出去?去哪?”

“冰燈節,不想看嗎?”

謝其琛看著站在窗邊一臉茫然的女子,心想自己有點奇怪。他一向是不管閑事的冷僻個性,不知為何白日裏這女子隨口念叨了一句就上了心,還貿然跑來要帶她出宮。

原以為這女子會猶豫一下,畢竟兩人不熟,最多也就白日裏說了兩句話。然而沒想到女子想也沒想答應了:“等一下哦,我很快就換好衣服!”

女子這麽利落地同意了他的提議,謝其琛拋石子的動作都滯了一下。

可下意識又覺得,她這樣利落地答應才是正常的、應當的,哪怕遲疑一下、懷疑一下,自己都該不快了。

真奇怪,這女子雖不受寵,可畢竟是王女,為何他理所應當地覺得她就該答應他的提議……

很快,女子便換好便利的衣衫了,她從窗口翻出來,踮著腳朝他走來,心情似乎挺雀躍,小聲說道:“我們輕一點,不要讓宮人發現了。”

謝其琛又覺得可愛又覺得好笑。

謝其琛熟知宮中士兵巡邏的路線和時間,帶著池羽左拐右拐,最後忽悠了把守門的士兵,就順利地將池羽帶出了王宮。

池羽對著自由的空氣伸個懶腰:“終於出來了!一路上都擔心被發現呢!”

“被發現大不了沖著對方腦袋一棍子,打暈了事。”

池羽撇嘴:“你太殘暴了。”

謝其琛帶池羽到庸水河畔,庸水是這個國家貫穿全境的大河,可以說是國家生命力的來源,也是民眾之所以信仰河神的原因。而冰燈節就在庸水河畔舉行。

王都裏的百姓都在河畔逛游,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好多人啊。”池羽感嘆。

謝其琛說道:“殿下跟緊臣,不要與臣走散了。”

池羽笑瞇瞇拉住身邊人的袖子:“這樣就不會走散啦。”

謝其琛楞了一下,別過頭,“嗯”了一聲。

冰燈節上的重頭戲,就是各式各樣的冰雕了,北國冰雪多,擅長冰雕的工匠也多,逢年過節,總是工匠們大秀才藝的時候。

晶瑩剔透的冰雕在夜晚的燈光中閃閃發光,有雕刻成建築的,有雕刻成動物的,還有雕刻出傳說中的瑞獸的。

“哇,這個就是河神的座騎吧!雕得真好。”池羽欣賞工匠們的作品,不吝讚美之詞。

正好冰雕工匠就站在旁邊,笑道:“這位小姐,要是對冰雕感興趣,可以去那邊自己動手,提供好多冰塊給大家自己動手呢!”

池羽轉頭,果然看到廣場上有許多還沒有刻的冰塊。

她拽著謝其琛過去,選了個冰塊,拿著小刀打算刻點什麽。

畢竟我也是學過雕刻的,應該難不倒我——池羽本是這麽想的,然而天氣太冷,她拿刻刀的手很快就冷得麻木了,刻幾下就得停下來吹一吹手暖一暖。

實在冷得不行,她只得放棄,她轉頭看謝其琛:“這塊冰給你雕吧,我手快凍上了,雕不來。”

一個溫暖的湯婆塞到了她手裏。

池羽詫異看著面前的青年,青年胡亂解釋道:“旁邊攤位買的。臣……擅自帶殿下出來,若凍壞了,便是臣的責任了。”

說完,他也不看池羽,從腰側抽了劍就對著那塊冰作業起來。

池羽笑瞇瞇看著他的背影,把湯婆捂得更緊一點。哎呀,夢裏的謝其琛好像比他本人要更傲嬌一點呢,因為在他的視角和她還不熟嗎?

謝其琛狀似認真地雕冰,其實腦子卻沒在思考冰雕的事情。

明明該是第一次和這女子一起閑逛,為什麽總覺得類似的事發生過多回?還與自己性格不符地對她多加照顧……

要想起來,想起來你為何在此,晚了就糟了——心底的聲音又出現了。

謝其琛皺眉,覺得隱隱有什麽即將從腦海裏浮現,然而就在此刻,周邊傳來驚嘆之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位小哥好厲害的雕工!真是栩栩如生啊!”

“這刻的是他身後那位姑娘吧?好像啊!”

謝其琛回過神,發現自己面前的冰塊已經被雕出池羽的模樣。

“……”

怎麽自然而然就雕成這樣了?仿佛雕過無數次,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似的。

可他明明沒有接觸過雕刻。

池羽不知聯想到什麽,輕喃聲響起:“真是青出於藍啊,七年前教你雕刻只是希望你有個愛好,沒想到後來精通成專家了……”

謝其琛轉頭:“你在嘀咕什麽?”

“沒什麽。”池羽趕緊擺手。

池羽瞅一眼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冰雕,忍不住臉紅了一下。

謝其琛一怔,意識到給別人雕刻一具同樣長相的冰雕,這個行為很難不浮想聯翩。

果然,周邊的路人也都眼帶善意調侃地看著他們兩個。

“不是這樣的。”謝其琛想向池羽解釋,“方才雕刻的時候只是隨手,沒想到不知不覺就雕出這模樣了。”

怎麽感覺解釋了更奇怪了?倒像是他暗戀這女子似的……

池羽垂眸:“不用在意。雕得很好看,謝謝。”

也許是她的意願影響,才讓夢境中的謝其琛雕出的東西是這樣的?

由於冰塊是冰燈節的商販提供的,所以雖然刻完了,卻不能直接拿走,要麽花買冰塊的錢,要麽玩小游戲玩贏了,這樣才能將自己的作品帶走。

小游戲是投壺,這在謝其琛的技能點上,十支箭每一支都投中了,商販只能欲哭無淚地把冰雕還給兩人了。

這冰雕半人高,池羽左看看右看看,苦惱怎麽把它打包帶走,而且這麽大個帶回去,被宮裏的人看到了似乎也不太好。

謝其琛見她糾結,提議:“重新給你雕一個?”

池羽一楞:“重新雕嗎?”

謝其琛點頭,提著劍唰唰唰作業起來,很快手掌大小的小人兒就初具雛形了。

池羽站在一邊看他專註的樣子,突然想起魘獸的話。

【即使清醒了,你也一定會選擇在這場噩夢中走向毀滅、走向被世界遺忘吧?】

【因為這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好好想想吧,你也期待著這樣的結局不是嗎?】

仔細一想的話,若她選擇在渡厄境中走向毀滅,那麽現實中的她死後,她身體內的元神,就能順利回歸到謝其琛的體內吧?

有了完整的元神,謝其琛便能壓制住蘇醒的卵。

而且,在渡厄境中死去的人,會被現世之人遺忘。也就是說,到時候謝其琛就不會記得她。

這樣一來,他就不會像當初她殉脈一樣,陷入痛苦和絕望之中了。

啊,原來渡厄境竟然為她提供了這樣好的一條路嗎?

魘獸說的沒有錯,這樣對我來說……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愛人能活下去,且不會因她而痛苦。

雖然走向死亡會有點害怕,雖然被所有人遺忘會有點難過。

眼前的、夢境中的謝其琛突然轉過頭:“殿下,雕好了。”

池羽還沈浸在思緒中,被突然一喚,茫然與他對視:“什麽?”

一座小小的、剛好可以放在手掌之上的冰雕小人遞到池羽面前:“雕好了,這個大小,殿下應該可以帶回去吧?”

池羽沈默看著這座小小的冰雕,真是精致的小人啊,簡直比她本人更好看呢。

一定是因為雕刻的人很用心吧?

雖然只是做夢夢到的謝其琛,但與現實中的謝其琛是一脈相承的呢。

果然是不想要讓愛人陷入危險,也不希望他痛苦。

既然如此,那她應該做的已經很明顯了吧?

只要沒有她,只要不記得她……所以,順從渡厄境編織的夢境,乖順地在這夢境中走向毀滅……一定是最好的選擇吧?

如果很害怕,很難過,那……就把夢中的這個青年,當做踏上毀滅之路前的……最後的獎賞吧。

池羽突然擡眸,仿佛做了某種決定。面前的青年明顯被她的目光震了一瞬。

池羽擡手抓住青年的領子,讓他不得不低下頭來,然後踮起腳,在他唇畔落下了一個吻。

既然是夢境,既然是毀滅前收到的最後慈悲,那就讓她在終局之前放肆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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