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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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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聽不聽話了。◎

謝厭傷愈離開藥池,見到的第一人卻是蓬春街醫館的學徒。

自卸貨碼頭溺水的三人被打撈起,已過多日,本來一切如常,過段時間便能痊愈,可就在昨夜,三人突然消失。

學徒左思右想,近來諸事忙碌,這還沒開始查身份呢,怎麽就讓人跑了。

只好趕緊來稟報謝厭。

他從衣襟裏揣出一塊衣角料子:“公子,小人撿到了這個,是其中一個傷患留下的。”

謝厭接過,指尖不動聲色地撫摸面料,眼眸有一息的停頓。

“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如若他們再出現,速來稟報。”給了學徒一錠銀子,權當診費。

學徒連聲稱是。

待他離開,謝厭眸中閃過異色,細細摩挲衣角。

這片料子看似粗麻,不費銀錢,但其繡工精致,暗紋栩栩如生,絕非尋常百姓能用。

或出自富豪之家,或是皇宮。

那三人突然出現在原州,又悄聲離去,來時不經留君山,反倒從水路。

謝厭心一沈,莫名感到了不安。

他揚聲喚來宋鷲:“去告訴歐陽善,這幾日家家戶戶排查,不要放過任何街巷,看他們是否還在原州。”

宋鷲抱拳:“是。”想起一事,詢問道,“您派了胡春午去北邊,可有消息傳回?”

謝厭眼眸微瞇,輕嘆:“尚未。”

他覆又叮囑:“此事未定,切記外傳,尤其別讓阿嬋知道。”

宋鷲面色微滯:“屬下明白。”

天地廣闊,北境戰事累累,要從死人堆裏找出活人,談何容易。

相比找到鎮國大將軍,查清通敵一事,他更期盼活著的人,安然無恙。

胡春午赴北地多日,尚不知平安。

墓祭之日將近,府邸內氣氛低迷。

小廝或仆婢每每路過謝厭的院落,或他常待的書房、正堂一類,便屏息以待,急促離去。

蓋因昨夜有仆從無意撞到他,見其一張冷臉,與往日冷淡俱不相同,寒霜似的要殺人。

府內新奴不知,惴惴不安地詢問老人,方明白每逢生辰,不可出絲毫岔子,這時的公子,遇事絕不姑息。

是以眾人都提緊了心,玩笑自都免去,恭恭敬敬準備墓祭的大事。

尹嬋回府時,斜陽餘暉落在中庭的海棠枝梢,石板地面映著斑駁的花影。

已是黃昏。

楚楚和阿秀緊隨其後,三人各提幾大包墓祭需用之物,由管事的放到專門的地方,便喘籲籲地進府。

管事感激說道:“有勞姑娘走一遭,這些事本該老朽做的。”

又殷勤地問:“姑娘現在用膳嗎?”

“已在外面吃過。”尹嬋朝他抿抿笑,環顧左右,“周伯,公子可回了?”

她們離府時,謝厭正被歐陽大人請去官邸。

管事麻利清點墓祭的東西,聽她問便點頭:“半個時辰前回的。”

說到這,臉色稍沈,停下手,望著尹嬋憂心忡忡道:“公子一直在寢屋,方才小廝去擺飯,也沒應,不知是不是在官邸遇到了麻煩事。”

可現今原州太平,百姓吃穿不愁,能有什麽麻煩?

管事想不明白,尹嬋以為與儲位或殿下有關,當即滿臉的擔憂,讓楚楚和阿秀回屋歇息,她得去看看。

宅中仆婢各司其職,黃昏時分原本最嘈雜,此時卻悄然無聲,連走路都刻意放輕腳步。

她對這宅邸路徑已熟悉,很快到謝厭寢屋所處的院子。

四周繚繞著一股濃濁嗆鼻的酒氣。

尹嬋輕怔,眉眼凝重。

院外,宋鷲孤身抵著樹幹,似是沈思。

“宋先生?”尹嬋快步過去。

宋鷲看到她,先是喜上眉頭,後才見禮道:“姑娘回來了。”

尹嬋腳下一滯,發覺他面色奇怪,探頭往院裏瞧了瞧。

寢屋的門扉緊閉,不見謝厭其人。

她眼神覆雜,正要急問,宋鷲趕緊道:“公子正在屋裏喝悶酒,還請姑娘勸勸。”

說著一聲輕嘖:“回來便關在寢屋,不準我進,實在沒法,只能請姑娘了。”

尹嬋眉梢立刻攏起,攥緊了雙手:“傷勢還未痊愈,怎能吃酒?”

他這麽大的人,竟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須臾,一雙眼滿是關心則亂的焦慮,尹嬋嗅著空氣裏濃濃的酒味,不知他喝了多少去,怕已爛醉如泥了。

她看著宋鷲問道:“可是官邸出了事?”

“並無。”宋鷲撓撓臉,回想離官邸至府宅的一段路,“沒發生什麽,也不曾用馬,我隨公子走回來的。”

尹嬋松口氣,不再耽擱,頷首道:“我進內看看他。”

宋鷲緊忙作揖:“有勞姑娘……對了。”

他忽然想到:“途中,是有怪異。就在宿到碧溪裏客棧旁,書畫鋪的小哥母親壽辰,他感念街坊鄰裏,送出十三幅畫像,只要能說出眉眼模樣,便幫著作丹青。”

尹嬋一楞。

涉及皇儲的大事她說不準,但近來對謝厭的心思卻熟稔於胸。

追問道:“然後呢?”

“鋪子左右圍了不少人,公子也湊去看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宋鷲犯疑,“和這有關嗎?”

尹嬋聽完,已是睜大了雙眼,匆匆告辭,撩著裙裾奔進院內。

忌日墓祭將至,宅邸人人皆知,故而都提著一顆心不敢觸怒謝厭,這方是連日裏府內過分低迷的原因。

所有人都可以因為這場墓祭而逃避,唯獨謝厭不能。

他反倒該迎上,在生辰之期,反反覆覆想起母親之死。

屋門緊掩,尹嬋叩了叩。

裏面驀地傳出幾道瓷皿摔碎的砰嚓聲。

謝厭沒來開門,她揚聲喊道:“謝厭,謝厭!你讓我進去好麽?”

屋內似乎安靜了一瞬。

尹嬋趁機,立刻又喊他的名字。

耳貼著門縫細聽,這時裏面的聲音頗怪,盛酒液的器皿在地上滾了幾圈,又是連著四五聲砰嚓。

若沒聽錯,極像她幼時躲著爹爹吃甜果,被逮到,偷摸往床下藏糖罐的聲音。

她眨了眨眼睛,自己都不敢相信。

失神的當下,謝厭喘著粗氣,嗓音嘶啞,急急忙忙道:“來,來了。”

尹嬋霎時不再多想,指尖蜷了蜷,乖乖在門口等。

過了半盞茶,門扉輕啟。

率先鉆進鼻息的是一陣濃烈過分的酒氣,刺激得她腦仁疼,皺了皺眉,探頭往裏,卻沒看到謝厭。

“謝——”她提步進去,剛踩過門檻,一只硬邦邦的手臂攬住腰,拉她抵在門後。

隨即砰地一聲,門重新掩閉。

束縛在尹嬋腰上的手臂立時松開,如山傾壓身前的男人跌跌撞撞,往旁邊一側,萎靡不振地靠著門,緩緩坐下。

尹嬋手壓在胸口喘勻氣,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謝厭就坐在她旁邊,烏發淩亂,衣衫不齊,脖頸彎著,垂頭喪氣的模樣。

尹嬋屈膝蹲下,輕聲喊道:“謝厭?”

“我喝了很多酒。”謝厭眼睛直溜溜地望她,看著可憐兮兮。

他一臉酒氣,尹嬋蹙起了眉。

四顧屋中,桌案燃著一盞燈燭,照亮昏暗的寢屋。

她只消一眼,便輕易看見桌下藏著好些裝酒的器皿。全都擺在那兒,擠得有幾壇罐放不住,正在往外滾。

方才屋外聽到的,莫非是這聲兒。

尹嬋恨恨咬唇,氣得兩肩都沈下,一字一頓道:“傷口都沒好全,吃酒傷身,你還聽不聽話了。”

出藥池後,大夫專程提醒,要忌酒忌辣,她也不止幾次叮囑,竟都沒放在心上。

尹嬋抿住嘴唇,腮邊就鼓起,陷了兩點梨渦。

謝厭醉著雙眼迷蒙,把她嚴肅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聽進耳朵。可那些字眼很快從另一邊耳朵飄走了,謝厭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只能目不轉睛地繼續對著她。

看著看著,便心猿意馬,雙手不由自主擡起,分別從兩邊,戳了戳她臉腮的梨渦,說著心醉神迷的傻話:“好可愛。”

尹嬋臉轟地一熱:“謝、厭!”

在說正經事,這人不聽就算了,還鬧什麽。

她順勢捏住謝厭兩邊的手指,要撥開,可他神色一時蔫了,還垂下眼睫,被棄的家犬般沮喪。

尹嬋只得認栽,松手任他去。

謝厭倒是醉了也不吃虧,立刻就擡起黝黑發亮的眼睛,來回戳了三四下。

“沒有了……”他是說梨渦,不笑,自然沒了。

謝厭情緒低落。

尹嬋沒奈何,抿直嘴唇往旁邊扯了扯,笑得僵硬。

頰生微渦和春雨打濕的梨花一樣甜,謝厭歡喜,沒完沒了的作弄。

尹嬋突然問:“你喝的酒壇子呢,都去哪裏了?”

戳玩的動作一停。

謝厭紅撲撲的臉上,眼睛在閃躲。

看這副心虛模樣,尹嬋便知他即便醉了,腦子裏也有鬼主意呢,就抱臂環在胸前,俏生道:“我得數數,喝了多少,待醒酒後,一五一十還回來。”

謝厭拉了拉她的衣袖。

力道輕,拉扯好幾次,尹嬋餘光輕瞟過去,有點被萌到,臉卻立刻冷下來,加重聲音:“必須數。”

謝厭默默垂眼,醉得腦袋搖來搖去,似乎亟需什麽支撐。

尹嬋要幫他挪一挪,他已經朝後一仰,“砰”的抵在堅硬的門上。

“喝了六壇子。”口中喃喃道。

尹嬋撚了鬢邊的碎發,瞧一眼桌案,幽幽輕笑:“只六壇麽,那圓桌底下是什麽?”

謝厭登時直起身子,揪眉皺臉。

眼眸懵然地對著她搖搖頭,好似遇到了天大的謎團,兩頰通紅,碎碎念道:“我明明藏好了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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