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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鴛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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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父親憤怒到摔了茶杯,仍擔心地上的碎瓷片紮傷他,他卻心急之下口無遮攔的頂撞,心裏已有幾分後悔,但說出口的話沒有斷無的可能,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低頭妥協。

徐湛頭腦飛轉,迅速思考起對策來,憑他對父親的了解,這件事還有松口的餘地。

林知望哪知道他拐了十八道彎的心思,另取一只茶杯,連喝下兩杯涼茶才平息餘火,見徐湛面墻而跪的倔強的背影,挺直了腰桿紋絲不動,火氣又騰騰燃上來,他不明白,為什麽這種天經地義的事在徐湛身上也能出岔子。

良久,他命徐湛轉過身來,聲音平靜的問:“婚事咱們姑且不論,徐湛,你拿自己的前程威脅我,是怎麽想的?”

“我,我不……”徐湛張口結舌,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抓著這句話不放,只得硬著頭皮說:“我不是在威脅誰,如果您一意孤行,我只能出此下策。”

父子二人沈默對視了半晌,林知望先開了口:“多久沒挨打了?”

徐湛身子一僵,不算上時不時挨兩下手板的話,足有一年了。

“若是皮癢的緊,我便成全你。”林知望見他真的細細回想起來,頓時氣笑,命外間小廝去傳家法。

那小廝實在,既取了戒尺,又搭了凳子,還順手關緊了房門。

徐湛心裏怕得很,但他知道,今天的事左右逃不過一頓打,他急怒之下說出那樣的話,不給他打上一頓,誰也別想下臺階,更遑論談判了。念及此,只好咬了咬牙,磨磨蹭蹭挪過去。

林知望用戒尺敲敲條凳,“俯身。”

徐湛伏在條凳上,只覺得身後一涼,冰涼的木板抵在腰間,臉上騰的燒起來,禁不住繃緊了身子。

“你是真打算罷考,還是在跟我撂狠話?”

徐湛自然不可能罷考,更不可能與許晚晴訂親,這樣說不過打個比方,聊表決心而已。

徐湛雙手把住凳頭,低聲說:“不是撂狠……嗯~”

一板子抽在左臀,徐湛忍不住悶哼一聲,話也被打斷。只聽父親提了板子訓斥:“想好了再說。”

唇齒間抽著冷氣,沈默以對。

又一板落在右臀,用了十二分的力氣,疼的徐湛一陣瑟縮,卻忍住沒有出聲,猜想身後一定腫起兩道兩指寬的楞子,一陣痛麻過後,火辣辣的跳著疼。

“秋試在即,沒有時間供你生病養傷,你認個錯,這些話我自當沒聽見過,再無理取鬧,我權當你真心罷考不再有所顧忌。”林知望威脅道。

徐湛委屈的想哭,悶聲說:“你們亂點鴛鴦譜,為什麽要我認錯?”

戒尺落在身上先是一陣痛麻,沒幾下便重疊起來,皮肉像油潑一樣腫痛發燙,徐湛咬著牙關強忍,心亂如麻。

“什麽叫亂點鴛鴦譜?”打滿十下,戒尺停下來,貼在他滾燙的皮膚上,無聲的威脅。

到底是督察院五六年的資深刑名,徐湛後怕不已,腦子一空險些將實話說出來。

“許小姐才貌出眾,知書達理,怎就入不了你徐大才子的眼?”林知望換了種問法。

徐湛心想: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可他不能提到關於秦妙心的任何事,許攸是父親的坐師,兩家已經訂下的事,想讓父親松口反悔絕不會容易,不提,是一回事,提了,就是兩回事,算上林旭寧,又是三回事了,事情總要一件一件的解決,一股腦全倒出來,一樣也別想得逞。

林知望有些煩躁的催促:“琢磨什麽呢,回話!”

“兩情相悅憑的是緣分,無緣無分,不就是亂點鴛鴦譜麽?”他疼出一身汗,嗓音沙啞。

林知望揚手欲打,見他瑟縮著繃直身子,又實在顧忌臨近的考試,冷聲道:“你懂什麽叫兩情相悅?”

“我懂。”徐湛將腦袋埋在臂彎,聲音嗚嗚的說:“娘親最後一篇手跡的內容是‘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她寫的是誰,父親應該清楚。”

心裏一陣抽痛,這下輪到林知望沈默了。

片刻,默默的為他整理衣褲,從條凳上扶起。

一頭一臉的冷汗,唯獨面色還算得上平靜,這兩年來最明顯的長進,就是不會再為幾下板子哭天抹淚,看著這張越發清雋成熟的臉,想到這是發妻存世的唯一一點血脈,後悔一時心急,跟個孩子說的幾句氣話計較。

林知望走去裏屋的臉盆架邊,兌了半盆溫水,浸濕了巾帕擰幹,想替他擦去臉上的汗。

徐湛心裏卻有些慚愧,舅舅對他講的時候,眼裏帶著憎恨和怨毒,彼時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母親到死都在念著。他為娘親不值,所以他本打算永遠不提這件事的。

“我……孩兒自己來。”徐湛被擺弄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那巾帕,卻被父親打落了手。

他知道父親心疼了,從前打得再狠也不見得皺一下眉頭,可一提英年早逝的母親,就心疼了。

徐湛眼眶發紅,最難過的應該是他啊。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大哥和娘親或許都不會死。母親慈愛,父親嚴厲,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守在一起,他和大哥,也能像林旭白和襄兒那樣長大。他看上了誰家女子,自可以跟母親去商量,何至於陰差陽錯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如果沒有秦妙心,沒有二哥,他或許可以答應這門親事。可事到如今他絕不能松口,前車之鑒猶在,他不能害了四個人。

林知望見他漸紅的眼眶,微哂道:“能有多疼?打的時候不哭,這會兒還委屈什麽?”

“不是,”徐湛聲音裏帶了很重的鼻音,“頭有點疼。”

林知望溫和的說:“怕是這段時間太累了,今天歇一歇,別去書房讀書了。”

徐湛踟躕了一陣,試探的問:“那這親,還定不定了?”

“先回房去,容後再議。”林知望說。

徐湛聽出話中的轉機,心裏一喜 ,行個禮轉身便走。

開門的瞬間,父親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那點小把戲,不要覺得屢試不爽,生辰八字我會向你舅舅去問,來回不過耽誤一個月時間。”

徐湛楞在門口,敢情這麽半天,吹拉彈唱,全是瞎忙。

曹氏迎面過來,不知發生了何事,正要詢問,只見徐湛紅著眼向她行了個禮,匆匆走掉。

滿室狼藉。

丈夫揉著眉心,略帶埋怨的說:“我交代過,訂親的事先不讓他知道。”

“這可冤了我,八字沒一撇的事,上上下下瞞得很……”曹氏話未說完,不確定的問:“襄兒?”

“你對襄兒說這個?”林知望怨氣更重。

“許家姑娘。”曹氏低聲說。

林知望重重的嘆了口氣:“叫她來,我要審她。”

曹氏欲言又止,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想到襄兒頑劣的性子,也該約束一二,便沒有多言。走到門口又問:“明天還去不去許府?”

“拖一拖吧,就說徐湛弄不清自己的生辰,要詢問老家長輩。”林知望說。

曹氏不置可否,這借口甚是尷尬,卻也合情合理。

襄兒被叫來,本是歡歡喜喜的進屋,卻看見地上還未收起的凳子和板子,駭了一跳。

“小心腳下!”

父親忽然出聲,她才看見碎了一地的瓷片,直楞楞杵在原地心疼的說:“爹,這是南宋官窯的呀。”

父親沒做聲,臉上卻陰沈冰冷,不像往日那般和悅。她蹦跳著躍過瓷片,繞過條凳,來到父親身邊,目光四處游移。

林知望見她心神不定,心裏便有了數,心平氣和的等著她自己招供。襄兒自小被他寵上了天,家裏誰看不過眼去管,就像要剜他的心一般,以至於將要及笄的年紀,還像個不分性別的孩子一樣任性頑皮。

襄兒嘟著嘴道:“許姐姐都知道了,不該給三哥知道嗎?”

林知望板著臉:“這種事,是你一個女孩兒家可以妄議的嗎?”

“爹爹爹爹爹爹……”襄兒貼上來挽住父親的胳膊蹭膩。

林知望啼笑皆非,彈了她一記爆栗:“你是猜準了你三哥未必樂意,等著看他如何跟我鬧呢。”

襄兒攀著父親的胳膊關心的問:“您是如何答覆他的?”

“這種事怎麽硬來?”林知望長出了口氣道:“由他去吧。”

襄兒深深點頭,煞有介事的說:“然也。”

“年紀不小了,平日裏註意言行,不可再冒冒失失口無遮攔。”林知望哄勸道。

“爹爹同那些迂腐守舊之人就是不同,”襄兒嬉皮笑臉的說:“是不是二哥和小哥也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林知望笑而不答。

“襄兒也可以?”

林知望板起臉來。

襄兒忙笑道:“襄兒不嫁人,一輩子陪著爹娘。”

林知望掃她一眼,分外認真的說:“知道就好。”

襄兒順桿爬,使出十八般武藝哄父親開心,父女倆笑鬧一陣,林知望卻兀自嘆息道:“只怕對許家不好交代。”

“好交代!”襄兒說:“為著這件事,許姐姐都想要出家了。”

“出家?”

“因為許姐姐中意的不是三哥,是二哥呀。”

襄兒話音剛落,就看見父親漸漸沈下的臉,冷若寒霜。她張著嘴楞了一會,方察覺世上最遠的路,就是父親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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