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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叁:琴人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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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叁:琴人離別

身上厚厚壓著棉被,渾身上下像被千萬匹奔馳的馬踏過一樣酸疼和僵硬,勉強擡起手,只看到兩只手上都包紮有白色的布條。

腦海裏混沌不堪,睡了如同幾百個晝夜,緩慢跳動的心臟仿佛仍能感覺到怪異。

我躺在床上,回想自己發生了什麽。

十五,赤月,毒發,叔夜,劍侍,燥熱,疼痛,傷口,然後我昏迷了?

“你醒了?”床邊有人說道,聲音很冷。

側過頭,看到床邊坐了叔夜,劍侍站立一旁,看我醒來,叔夜扶我坐起身,劍侍出去後又端了碗進來。

“琴人,把粥喝了。”叔夜餵我喝完粥,換手接過劍侍遞來的另一碗藥。我伸手想接過藥碗,被叔夜眼一掃手,才發現兩手都纏著布條實在不合適自己動手,只好就著他端著的碗把藥喝完。之後劍侍在一旁加炭,叔夜替我掖好被子。

這兩人的行動配合得如此默契,好似他們曾一起行動而無形中形成的無需言語的默契。我說,什麽時候他們的關系變得這麽好了?但是又一聲不吭的,臉色很冷。

看他們表情,眉頭緊鎖,很一致的都快有個川字,看來赤月毒發後我的情況很糟糕。但再糟糕我也熬過來了不是麽?後面的三年也這樣,應該能熬過來的。

“你們的臉色可以不要那麽臭麽?我又沒有死。”冷低氣壓一直在房間裏盤旋,再不說話這個房裏就得凍成冰窟。

不過,為何六月裏如此炎熱的三伏天氣,房裏還生著炭火,他們不熱麽?

話才說完,被坐在旁邊的叔夜舉止優雅地,賞了一個爆栗。

“噢,痛!”幹嘛打我,我現在應該是需要照顧的傷殘人士!

“你是沒死,不過離死也不遠,一腳已踏進棺材裏。”劍侍抱手在一旁說。

一腳踏進棺材?好冷的笑話,劍侍也會說冷笑話真是稀奇。

“那麻煩你替我備好柳州棺材讓我之後好入土為安。”要說冷笑話雖然我沒有冷臉但也能說得不比他差。

“柳州棺材是哪兒的棺材?”劍侍很認真的問。

拜托,劍侍他還真的要給我準備棺材?有說冷笑話細胞的人不代表也有理解冷笑話的能力,我有些後悔剛才和他擡杠。

“你像個死人從昨日辰時昏睡到今日辰時,整整12個時辰。以後每月你都會這樣,所以他說你離死不遠。”叔夜拂衣袂解釋。

“哦,不遠就代表還沒死。他說過不會死的。”我用下巴一指劍侍。

“倘若你堅持不住,就會死。”衣袂拂完開始整理衣衫,叔夜似乎坐了很久,平整飄逸的衣衫有了褶皺。

“原來如此,那我努力堅持就好。”笑話,我還不想死,就一個赤月就想要我小命,還不夠格。

“只怕你這樣的身子堅持不住之後的三年。所以,”叔夜說出一個總結,“你要和劍侍去單單大嶺日月泉休養,待赤月之毒完全解了再回來。”

“日月泉?”這是什麽泉?我只聽過日月潭。

“是,我在單單大嶺發現一處地方,處於兩山相交谷底中,一山下有溫泉,另一山下有寒泉,終年水溫不變,我稱之為日月泉。日月泉對你之後休養很有利。”這回輪到劍侍解釋。

哦,這樣是日月泉,讓我和劍侍去日月泉。

等等,我為什麽要去?誰做的決定?

“誰決定我得離開這裏去那勞什子的單單大嶺日月泉?”我疑惑不解。

“我。”叔夜看我,似乎覺得我的問題很傻。

“你什麽時候決定的?”總覺得只有我不知道詳細情況。

“昨*昏睡時。”輪到劍侍說話。

這兩人一唱一搭,完全是默契多年的搭檔才有的合作。我歸納起來就是,為了我的休養叔夜決定讓我和劍侍去劍侍找到的單單大嶺日月泉度過三年!

“我若不去呢?”我的意願呢?怎麽沒人問我願不願意去?沒人考慮過我到底想不想離開這裏?

“由不得你,不去也得去!”叔夜冷聲回答我,劍侍頷首。

是誰說過,不能讓兩個男人結成盟友,一旦如此他們會是最強大的敵人!叔夜和劍侍就是這樣的兩個人!

我瞪著他們不說話。

由不得我?這件事我是最直接的受害人,現在卻由不得我說如何便如何?沒人同意我不去,沒人問我到底想不想去!

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好,怕我承受不住赤月之毒,怕我一不小心就死了,所以才想出這樣的方法。情理說來,我該感謝他們為我著想,這樣的情況下容不得我的個人意願撒嬌胡鬧,可是!

可是,我覺得我像是一個被別人扔來扔去的人,一個別人說為我著想便可以決定我今後方向的人,仲悌說希望我能見識外面的世界所以把我留在叔夜那兒讓他照顧我,叔夜希望我能撐過這難熬的三年便把我扔給劍侍去到什麽大嶺,下一次,下一次是不是在那個大嶺時發生什麽事情了劍侍又會把我扔給另外一個人?

仲悌留我在竹林,我覺得自己只是被他暫時的遺忘,因為我想我很快就能再見到他和月霞;叔夜很冷靜的說要送我到大嶺,這一去便是三年,這種被遺棄的悲哀刺入心裏,蔓延著,布滿心裏每一個角落,我要有三年的時間看不到這些我想念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很多我不知道它改變卻又輕而易舉變得面目全非的事我挽回不了,就像我抓不住時間的流逝,白雲蒼狗,一瞬而過。

他們,終究一直當我是個孩子,一個需要他們關照和關心的小孩子,即使過了一年,過了四年,怕是再過十年,也是如此罷?

他們都是為了我好,我安慰自己,然而心底那無可名狀的悲念向我襲來,扯了被子蓋住頭,我很想哭,痛痛快快的發洩自己的悲戚,不想讓他們看見。

“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可是,沒有一滴眼淚。

當一個人的心太堅強,堅強到即使心傷,是不是也不會再有淚水?

“琴人……”叔夜在上方想扯開被子,我緊緊抓著不放,埋頭更深。

“我想休息了,你們出去吧。”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現在,欲哭無淚的臉。

“你好好休息。”聽到叔夜嘆氣,他拍拍被子,囑咐我,和劍侍出了房間。

我的房裏再也沒有任何人,只有一個躲在自己的世界裏暗自悲憐的傻瓜,沒有聲響。

拆開手裏的布條,看到滿是血痕凝結而成的月牙,在不大的手掌上布滿。這就是我堅持了一夜得來的結果麽?這樣的雙手,還要如何彈琴?往後的每個月,我都要靠這種方法堅持下來之後卻無法彈琴麽?

屋內燃著炭火,在酷熱的三伏天裏燒著,劈啪響了一聲,一塊炭燒得斷裂兩半。為什麽我會不覺得熱?身上厚厚的蓋著棉被,我也感覺不到一絲熱意,這樣的我便是劍侍說的,即使不會死卻也形同一腳踏入棺材裏麽?

他們看我這樣的傷口和不覺炎熱的睡了一日,又是如何感想?冷靜想來,我能理解為何叔夜要我去單單大嶺休養,然而我的內心卻如此矛盾。

理性和感性的矛盾,我一直在矛盾中糾纏,解繞不開。

休息了一日,這期間我不見任何人,在心裏盡量說服自己的感性服從理性,卻談何容易。女人大都是感性的,這句話果真不假。

去了易婳的蓮閣,我端坐在烈日下,捧著青花骨瓷杯,細品荷葉茶的清甜。紫蓮在烈日照射下,依舊亭亭舊風味,獨自清漣。

“琴人,如此熱的天氣,你為何坐在烈日下暴曬?”易婳拉我回屋,不再讓我繼續接受太陽的恩澤。“呀,你怎會如此冷?”觸手冰涼,嚇了她一跳。

我隨著易婳回到屋裏,視線一下子黯淡下來,如同籠罩在黑暗之中,沒了外頭的陽光明媚。

“易婳,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會想我麽?”歪著頭,我問她關於生,關於死的問題。

啪,易婳的小手拍在我額上,清脆作響。“又開始說傻話了?你才十九歲,怎麽會想到死?即便是死,怕閻羅也不收你,孟婆不讓你過橋。”

又被拍了額頭,說到死每個人都要打我頭,認為我想太多不吉利。

“我只是問問。人終究一死,是坐著等死,吃喝拉撒等死,還是走在路上消磨時光等死,每一天生活著等死,呵,盡管方式不同,但殊途同歸。”我很認真的告訴她,我對於死這個看似很遙遠卻會在不經意間降臨的觀念的看法。

“再說這種話我又打你哦!句句不離死字,太晦氣。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為此中間的過程就要想得更廣闊,活得更自在。我的記憶活得太久,久到我想下一世不再有,可我也活在當下,過好每一日,即使最後終會化為塵土,飄散四處。”易婳作勢擡起手又要拍我的額頭。

“美麗的易婳姐姐,不要再打我額頭~會疼。”我過去抱著她,在她懷裏磨蹭撒嬌。“我要去……去遠游三年,易婳你要每天想我哦。五日之後來送我好不好?”

“怎會如此匆忙?你什麽時候決定的事?”易婳不曾想我會離開洛陽,而且一去三年。此別經年見不著我這種事她從未想過。

“嘻,不經意想到,有了游歷的念頭,那便去吧,興許只是三年,興許中途我沒了心思,就會回來找你。”這,也是方才決定的事。

“你呀,所想之事從來都不是別人能夠理解的。我從不會幹擾你的決定,你想去便去吧,風月閣永遠在這,我也會等著你歸來。只是三年,又不是永遠。”易婳對我在她懷裏蹭蹭的無賴之舉頗感無奈。

只是三年,又不是永遠,不是麽?

一語點中我的心,只是短暫的三年離別,我又何苦把這三年想象成一生,延長成回不來的永遠?

“是,只是三年,又不是永遠。我會回來的。”我沒有流淚,真的,那只是眼睛的感動,沾染了易婳的襦裙。

既然決心聽從叔夜的決定,那麽讓理性戰勝感性,對叔夜和劍侍而言,會是一件樂事,至少我沒有更增添他們的憂慮。

五日之後,我家的小宅裏,眾人為我送行。

“琴人,你遠游的這三年,也要時時想念我們,就像我們想念你一樣。有琴的陪伴,你會記得還有六個人曾經陪你一起彈奏《花好月圓》的合作和默契。”

“好。”淩光真摯情感,我會記得。

“琴人,若在遠游的時候看到比我還美的人,讓他來洛陽找我。”

“好。”君子你真是不忘天下第一美的壯志雄心。

“琴人,三年不短,切勿忘了我們。”

“好。”孝尼,師弟靠你照顧了。

“琴人,易婳有我照顧,你放心。”

“好。”墨書、易婳,希望三年後我能看到你們天作之合喜結良緣。

“琴人,三年後回來和我切磋吧,我定會勝你的。”

“好。”雲凰,我也會時常彈琴不忘和你之約。

“琴人師兄,你真的要出去遠游嗎?你不在我會很想很想你的。”梓慕可憐兮兮說道。

“傻瓜,我又不是不回來。”想必三年後,再見梓慕會是一個挺拔成熟的公子,不是會在人前害羞臉紅的小男孩了。為看到這個變化,我很期待。

手臂猛的被人抓住,“叔夜?”我轉頭看他,只見他解開一直掛在琴軫上的琴形玉墜,放在我手心上。

“見玉如見人。你要回來。”他說。

“我會的。”琴形玉墜本就是我送他的,沒想著他會一直掛在七瑤玉琴上。

看師傅給我玉墜以作紀念,其餘眾人紛紛給我最心愛的物飾,一如見物如見人。看著大家送給我的都是玉飾,我啞然失笑,這麽多,是想讓我開個玉飾小鋪麽?

七枚玉飾,我把它們掛在七個琴軫上,如此,便可彈琴不忘,如同形影不離陪在身旁。

“臨別之前,我給大家彈一曲,日後望不忘我。”手掌的傷基本都好了,只留下淺淺的月牙色,不會妨礙彈琴。我拿琴撫弦而彈,琴音如大家的離愁別緒清苦而散。

空山幽谷,靜謐且幽深,是誰在鼓琴,清亮飄逸於空曠山谷裏?跌宕起伏的思緒是琴聲的依托,慢而悱惻,綿而情深,真真切切入耳入心。然思念翻滾心潮起落,是思念故人的剪不斷理還亂,跟隨指尖高音層層直達雲霄,山川可知,空谷可聞,唯故人不知。既是不知那也無妨,人生註定會有離別,惟當珍惜相聚的時光,縱使各自天涯,也依然有美好的回憶在彼此心底珍藏。聚散隨緣,不如拋卻傷懷,於婉轉悠遠的琴音中,道聲珍重。花開覆三年,琴人自當歸。

眾人聽著我的琴音,眼神動容,易婳更是淚雨梨花不能自已。

“此曲《憶故人》,道盡我此刻所思所想,琴人在此拜別。”我再看一眼,將眾人的眉目都深深烙印在心底,便是我之後三年的慰藉。

“各位,珍重!”我抱琴轉身踏上馬車,隔離眾人的目送。劍侍駕車,我們漸行漸遠,漸無聲。

原來被送別的人才是心裏最難受的,承載著眾人送別的目光離去,心如刀割。

“師父,琴人師兄會回來的吧?我看著聽著,好像,感覺好像他一去就再也不回來了。”徐梓慕不敢承認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聽到的曲,也不敢回想,那會讓他心驚,心驚師兄不再回來。

“會的,他會回來。”叔夜篤定。

憶故人,故人憶。兩廂回憶終舊事,子若不歸何須憶。不如不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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