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什麽來了？”

顧瑾之本是要往前走的腳步，頓時停下，手指的力道像是無法掌控，再次弄痛了她。

西傾月小心揣摩著他眼裏的神情，眼眸動了動，一字一字，輕聲道：“陛下，您說什麽？只是...可能是傾月有些想不起來，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樹，這梧桐樹下，好像藏著什麽東西？”

她一邊說這話，一邊打量著他的面色，見他眉眼裏逐漸染上欣喜，她便知道，自己說對了。

這樹下，果然有東西。

而他，又似乎把什麽記憶，弄亂了，把她當成了，應該知曉的人？

西傾月慶幸自己說對話的同時，又記起方才楚綺在這想做的動作，眉尖輕蹙。

“對，記不起來是應該的，只是朕沒想到，如此去做，果然能喚回你星星記憶。”顧瑾之眼裏落了喜悅之色，拉住她的手，往樹下帶去，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而西傾月雖是聽不懂，卻依舊揚著淡淡微笑，直言不語。

顧瑾之將她拉至樹下，讓她坐在廊道的長椅上，而他自己，竟是單膝跪地，半跪在了泥地之上，矜貴的華服，瞬間臟了大半。

西傾月大驚，猛地站起來，“陛下，不可——”

話音未落，顧瑾之竟用自己的批閱奏折的手，直接挖進了泥土之中。

泥沙汙穢，樹下的土壤又濕潤，團團粘在他如玉的指尖上，只覺得違和。這可是世間，最尊貴的手啊！

西傾月大驚之餘，又忍不住震撼，泥土裏究竟藏著什麽東西，會讓顧瑾之如此在意，而且，那個楚綺，似乎也是知曉的？

她暗暗度量，被自己的心中生起的思緒，所驚愕住。

就像有一件事，明明不是她，可是陰差陽錯之下，顧瑾之將另一個人，把她替代上了。

而之所以替代，是因為，她剛剛試探的那句話。

樹下...有東西！

西傾月沈默不語，緊緊盯著顧瑾之的雙手。良久，男子在泥土之中，摸出一粒被臟泥裹住的小小顆粒，夜色太黑，有些看不清，她不知那是何物。

“找到了。”顧瑾之笑道。他這是讓人栽植梧桐樹時，他親手，一粒一粒灑下的紅豆，長眠於樹下的相思，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這琉璃宮的主人，發覺。

西傾月果然有印象了，哪怕她的記憶還有些模糊，但是她能說出樹下有東西，便足以證明，她的的確確就是夢境中，前世的那個女子。

天鏡，魔君。

雖然很是驚奇的傳聞，但是如此反覆多次的夢境，再加淵寒的提點，顧瑾之完全能夠確定，屬於魔君的記憶，他有。

換言之，他就是魔君轉世，而那段記憶，是他的前生。

魔君愛天鏡成狂，但天界眾人卻為困他，設計卑劣的手法將天鏡抓捕，用來要挾。

顧瑾之想，他也終於明白，淵寒為西傾月占蔔的那則天命命格，到底是為何了。

南元西氏妃，天下大亂。

西傾月是他前世的天鏡，承受了來自魔君滿腔的深愛與思念，他會得到這個女子。同樣的，曾經欺辱過她的人，無論仙魔，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男子的野心 ，就像是與生俱來，顧瑾之有著魔君對天鏡的深愛，心中自然也有，他為天鏡而對天界生的恨意！

千年的雷鞭之刑，只為那灰飛煙滅的魂魄能在天地間凝聚成精靈，再生。而他的天鏡，果然回來了，甚至還陪同著他，轉身投生，伴在他身。

顧瑾之心念一動，望著眼前的西傾月的目光，越發柔和了。

難怪年少時，他一見她，對她的喜愛就與眾不同，想要將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原來如此。

“陛下？”

西傾月看不懂他眼裏轉化的色彩，又或者說，她很困惑。可一想到自己仿佛偷走了屬於別人的記憶，代替了別人的角色，她又不敢將這困惑表現出分毫來，只是僵著笑臉，望著他。

顧瑾之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揉，手中的東西露出它原本的面貌，西傾月一看，竟是一粒紅豆。

只是一粒，紅豆？

顧瑾之舉著眼前的紅豆，明知她的記憶不能強求，但還是滿懷期待的希望她能，記起絲毫。“傾月，你看看這個。”

西傾月咬著牙，她不懂其中是非曲折，自然不敢多話，怕講錯了。可他又直直望著她，叫她無措萬分。眼眸一閃，她突然捂住胸口，身子也半彎了下來，“唔，疼....”

果然，他面色大變，扶住她，“怎麽了？”

西傾月註意到，就算如此緊張之時，他仍沒有把那粒紅豆丟出，而是先放入自己的懷中。

這裏紅豆，想必，很重要。

她虛靠在顧瑾之懷中，心思暗湧，“突然有些難受，可能是出來累了。”

顧瑾之見她面色確實難受，心疼不已，將她橫抱而起，大步流星往寢宮的方向邁去。“朕抱你回去休息。”

讓太醫再次確診了脈相，得知並不是毒物作祟，他松了一口氣，可一想到她體內的巨毒再不清楚，生命堪憂，才松的眉宇便又再次擰起。

楚綺...

只有她的藥了。

他攥了攥手中拳，內心卻長嘆一口氣。

世間之情，本以為皆可兩全，可他雖貴為帝王，一生所在意的女子，終究只是這二人。

西傾月本就是他的意中人，青蔥歲月時的愛戀，或許只是假性，在他認清自己對楚綺的心思時，他甚至把西傾月放置在了一個責任的位置上。他會待她好，給盡她世間一切的榮華富貴，可是後來，他沒有想過再愛她。

可是如今，他有了部分來自魔君的記憶，他對西傾月的愛，就便的濃烈，濃烈到，讓他難以在她與楚綺之間做出一個抉擇。

天鏡前世為他付出的，這段情，他斷不會辜負，可是楚綺，那樣的女子，她又怎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心中還有她人。

哪怕他說，他也愛她？

同時愛著兩個人，當真是，諷刺。

有的時候，人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哪怕心中不想，但現實，不得不逼他如此去做。

踱步離開西傾月寢宮，顧瑾之在冷月之下負手而立，凝望著黑夜之中的星月，久久不語。

楚綺，你本就不屬於這後宮，等霍家之事一了，朕，會讓你離去。

男子終究是邁步離去，若此刻有旁人在，定能感受到，來自他周身的沈重，以及那望而不得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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