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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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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許問從屋裏出來,看見一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同志推著輛自行車氣喘籲籲地等在門口。

她理著利索的短發,皮膚有點黑,整個人看起來特別幹練。

是個陌生人,許問確定自己不認識她。“我就是許問,你是?”

女同志抹了把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是溫一鳴的堂姐。他臨時有點事不能跟你一起去上學了,讓我把他自行車……”女同志拍了拍自行車把手,“給你送過來。”

許問怔了下,搖頭拒絕:“不用這麽麻煩!我坐公交車就可以。”

“可是咱們這到縣城的公交車特別少,三點就要沒車了。”

要不然她也不能冒著上工遲到的危險來給溫一鳴跑腿。

許問回頭往屋子裏墻上的掛鐘看了眼,兩點四十。

她匆匆擺手進屋:“沒事,現在還來得及。我走快點就行。自行車還是麻煩你騎回去吧!再說溫一鳴自己上學不也得騎?”

許問上學要帶的衣物已經全部打包齊整,背上就能走。

女同志不放心:“可是,你萬一趕不上車呢?”

從這到公社車站要三公裏呢!

三公裏二十分鐘對她來說是不難,可許問看起來嬌滴滴的能跑得快嗎?

許問一邊往外跑一邊揮手:“謝謝你!應該能趕上。再說,我不會騎自行車,你留給我也沒用。”

女同志一聽,跨上自行車追她:“那你上來,我送你到公社車站。”

這回許問沒推辭,真錯過最後一班車,她得走到明天早晨。

到上了公交車,她隔著車窗看著匆匆離開的女同志終於有時間思考:溫一鳴這是放自己鴿子了嗎?

縣一中在縣城中心偏東的位置。

學校裏只有一棟樓,其他都是平房。

這唯一的一棟樓就是教學樓兼老師的辦公室。

這些平房被一條過道從中間一分為二。

左邊是教師住宅家屬區。不僅僅是現有教師,還有曾經的教師或者退休老教師。

住宅區最前面一排房子還有個小型的印刷廠。

右邊是宿舍區,前排是男生宿舍,後排是女生宿舍。總共有六排,每排十間宿舍。

許問在一班,宿舍在最後一排左手邊第一間,緊挨著中央大路。

宿舍就是不大就一間屋子,門窗一體,一扇單開門加一小扇窗戶基本就算是房間的寬度。

一進門就是床,確切地說是大通鋪床。

五張上下鋪鐵架子床從南到北連在一起,能睡十二個人。

不大的房間除了這些床,就剩一條大約八十工分寬的過道以及墻角一個三層開放式簡易木櫃。

木櫃上分層擺放著鋁制飯盒和洗漱用品。

許問這一級比較特殊。學生少,女生更少。她們班就四個女生,所以大通鋪上還有多餘的位置可以放其他物品,比如穿不著的衣服或者用不著的書本等。

許問拎著大包小包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女同學早到了。

分別是老好人李蕓和心直口快的邵月月。

李蕓一見許問就哇了一聲:“問問,就半個多月沒見,你怎麽又變漂亮了?”

李蕓算是她們宿舍最大的一個了,今年21歲,有一頭自來卷的頭發。

她父母在縣裏的機關單位工作。家庭條件算十分不錯,為人和善十分會照顧人,確實是宿舍裏的大姐。

許問笑笑:“你也更好看了。”

邵月月剛洗完頭發,聽見她們倆互相誇獎,打趣道:“你倆都好看,就我醜唄?”

邵月月比許問還小一歲,家是縣城附近公社的,父母都是工廠的正式職工,家裏條件也不算差。

應該說除了許問,班裏其他女生條件都挺好。

如今重男輕女的風氣還比較嚴重。能讓女孩子上高中的家庭,條件基本都不算差,最起碼也得是工人家庭。

像許問這樣的農民學生,絕無僅有。

偏許問很爭氣,大大小小所有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

相比來說,男同學家境差的要多些。

“哪有?”許問知道邵月只是開玩笑,笑著搖頭,“月月最好看!”

邵月拿著毛巾擦頭發,聞言輕哼一聲:“我哪敢在你面前說好看?別說我,咱們縣估計也沒人敢這麽說。”

“你太誇張了。全縣那麽多人哪輪得到我?”許問失笑搖頭,把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到合適的位置。

“大熱天你怎麽帶這麽多鹹菜?”邵月好奇地問:“咱們這裏連個風扇都沒有,這麽熱的天不會壞嗎?”

許問搖頭:“希望不會吧!挺鹹的。”

未來一周就靠它們過活了。

比起邵月,李蕓更了解農村生活一點,也知道許問家條件不好。

她看了眼鹹菜和那罐顏色有點奇怪的面粉一眼,對許問道:“問問,去吃飯嗎?我還沒吃晚飯呢!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都同學一年半了,許問當然明白李蕓的為人。

這是怕她餓肚子,打著自己要吃飯的旗號請她吃飯,搖搖頭道謝:“謝謝蕓蕓姐,我剛吃飽了來的。”

李蕓沒再多說,只道:“缺錢了跟我說。”

許問再次道謝。

等許問歸置好從家裏帶來的東西,邵月的頭發也差不多擦幹了,三個人作伴一起往教室走。

女生不管多大年紀都總喜歡結伴而行,上課下課打水吃飯,三個人總是一起。

許問其實性格比較獨立,更喜歡獨來獨往。剛開始一起是覺得一個宿舍不好太不合群,後來慢慢也就習慣這樣了。

“劉如蘭還沒來嗎?”許問見最後一個舍友的床鋪還沒動過的痕跡。

邵月聽見劉如蘭的名字眼睛翻得直接看不見黑眼珠,一臉嫌棄:“那大小姐怎麽可能這麽早來?估計明早等著她爸用轎車送她呢吧?還能再在門口顯擺一下。”

劉如蘭跟邵月一樣大,都是十八歲。她父母都是幹部,尤其是劉如蘭的爸爸單位有車,偶爾會接送她。

每次坐車來,劉如蘭總會故意在校門口磨蹭一會兒好讓同學們都看見。

這年頭轎車可稀罕得緊。

像許問家這樣的條件,連自行車都買不起的人家比比皆是,有些人見都沒見過轎車。

劉如蘭驕傲點也正常。

只是她有點過於驕傲了,來學校也總把自己當大小姐對同學也頤氣指使,態度蠻橫,挺惹人厭。

也不怪邵月這麽反感。

偏這世界上總有些嫌貧愛富的人喜歡上趕著給大小姐當仆人。

用四五十年後的形容詞叫“舔狗”。

在他們一班,慣著劉如蘭的基本都是男同學。在宿舍,許問肯定不會慣著她,但是她說話不像邵月那麽直。

李蕓雖然也不喜歡劉如蘭,但她性格綿軟,生氣也是憋在心裏,不太會拒絕人。

許問他們班教室在二樓也就是頂樓。

跟四五十年後的高中不光教學環境大不相同,就連教室裏的橫幅標語也不一樣。

幾十年後的高中,滿教室都是鼓勵高考的話語。

比如“拼搏三年,在此一舉。”“寒窗苦讀十餘載,再拼最後小半載!”

現在教室貼的標語都是:“為世界革命而讀書,培養又紅又磚的革命接班人。”“教育必須同生產勞動相結合。”等等諸如此類。

一般周日的晚自習最有意思,分動靜兩派。

動派是指趕作業大軍。

這部分同學周末在家忙著掙工分沒空寫作業,趁著周日晚自習狂補作業。因為周一一上課就要交作業。

靜派是指睡覺的同學。

有些同學白天掙工分分的工作可能比較累,晚上還會在家熬夜寫作業。

還有很多同學離學校十公裏以內的連公交車都舍不得坐,都是走來的。

以至於到上晚自習,一靜下來完全睜不開眼,趴在課桌上就睡著了。

許問算好的,畢竟放羊不算累,也能在野外就把作業寫了。

最多每次寫之前對著墳鞠個躬說聲“抱歉,得借您家門牌用用。”

畢竟征用人家石碑。

他們班主任姓陳,叫陳金華。

他是一個特別明理的年輕老師,進教室轉一圈,搖搖頭輕嘆一聲,走到講臺上用黑板擦輕敲了下桌面。

等睡覺的同學都被叫醒,他才開口:“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們周末要勞動,還要走著來上學,已經這麽辛苦了硬坐在這裏也沒精力學習,先回去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再好好學。都回去吧!”

同學們齊刷刷地謝過老師,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

像劉如蘭這樣家在附近的都不住校,她要宿舍是為了中午休息。因為不想頂著太陽騎自行車回家,怕曬黑。

按理學校是不允許她這麽做。可他們這一級特殊,女生少,閑著那麽多床。

她想住班主任也就沒多說什麽。

許問回不了家,也不想回宿舍。

她怕熱,宿舍沒風扇。

教室裏倒是一臺吊扇,吭哧吭哧轉半天也不涼快。但聊勝於無,再說回宿舍也沒事情可以做。

不光許問,不困且住宿的同學都默契地留在教室。

有學習的,也有閑聊的。

邵月拉著李蕓過來坐在許問前排向後跟她面對面。小聲問她倆:“你們聽說了嗎?咱們這學期要從學兵開始。”

縣一中,除了日常學習之外,還有兩項必須要學的內容。

一項是跟學習一樣,安排在每天晚自習之前學習政治和勞動。

另外一項叫學工學農學兵。

這三種學習就不是拿出課餘時間了,而是每個學期都要拿出最少一周的時間來進行全面學習,來保證貫穿和落實教育方針。

學工顧名思義就是向工人階級學習。

過去三個學期,許問和同學們一起去過不同的工廠學習。

比如機械廠,化肥廠。

學以致用在這個時代不是說著玩玩的。

在機械廠就要活學活用物理知識。

要跟著工人師傅們學習組裝打稻機,播種機等機械。

去年秋收,桃源生產隊的打稻機才打了一半的谷子就壞掉了。

照往常這種情況都是等廠家維修師傅來修,因為村裏人都不懂這個。

可是秋收各個公社都在打谷打水稻,說不定哪個生產隊的打稻機就出故障。等維修排隊都要排很久。

不幹活就沒工分,許問想趁放假多賺點工分,試著修了下,沒想到竟然真的修好了。

生產大隊還給她頒發了獎狀,並且獎勵了她十塊錢。

為此大隊還鼓勵適齡學生多學習,周末給分的工作也都比較輕,好不影響他們學習。

在化肥廠當然是了解化肥的制作過程,這就用上了化學知識。

其實這些對許問來說都是小兒科,略一看就明白。

不過明白了也麽什麽用,她也不敢私造化肥。

生產隊都是統一訂購化肥,沒有她發揮的餘地。

他們還去過水泥廠,這就是實打實的學工人吃苦的精神了。

至於學農,學校為此也是煞費苦心。

首先是學校的自有農場。

農場不在學校,在縣城郊外荒無人煙的地方,連公路都沒通。

生活物資以及各種農用工具都是靠學生們全程步行或搬或擡或扛運送過去的。

別看許問是個農民家庭的孩子,偏她這身子是千金身子,十分嬌貴。走一天路扛一天東西下來,肩膀紅腫破皮,腳上也都是水泡。

學校農場是一塊荒地。

許問他們這一級又是恢覆招生後的第一批高中生,首要任務就是開荒。

他們兩個班,每班五十個人輪流駐紮在這片地上,一個班呆十天來開荒。

一百來高中生,二十天開墾出二十畝可種的耕地。

放到四五十年後,這就是天方夜譚。

哪有十幾歲的孩子願意吃這個苦?

許問上輩子也沒吃過這種苦,掌心腳心全是泡。

好在同學們都幫她,連老師都照顧她。

除此之外,學校裏面還有菜地,直接責任到班,由班級負責不同的蔬菜地塊,澆水施肥。等蔬菜長大統一采摘後送到食堂。

最後是學兵,就是要向解放軍同志學習過硬的本領和堅強的意志。

去年學軍是到當地某基地參觀學習的。

當然前提是不涉及人家保密內容。

其實就是借人家的場地和操場來進行了一場軍訓,練練隊列,打打背包,還去野外拉練了一遭。

這三項學習,許問最喜歡學工,因為相對輕松。一聽這學期要從軍訓開始,許問當場耷拉了腦袋。

“這真不是個好消息!”許問輕嘆。

李蕓請拍她一下:“別亂說話!你屬於態度不端正。”

邵月點頭:“就是!不過這次學兵應該比去年輕松。”

“怎麽說?”

“聽說,今年找的是現役軍人來學校教我們。”

許問抽了抽嘴角,那就真成軍訓了。

想不到七十年代還能在高中再次體驗軍訓生活。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邵月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

許問不太感興趣,只要不是恢覆高考,在高中生涯裏,她不覺得還有什麽事能算驚喜。

兩世為人,就學習上還能有什麽她沒經歷過的。

相對許問,李蕓就捧場多了,興致勃勃地追問邵月:“什麽好消息?”

“咱們要蓋新學校了!”

“哇!”李蕓眼睛也亮了,“在哪蓋?新校舍什麽時候建成?”

這個學校有點過於破舊了,主要再招生學校就放不下了。

許問沒著急開心,問了一個問題:“確定要蓋新學校?我聽說咱們學校地方是不給資金扶持的。有錢蓋嗎?”

這是個學習不吃香的年代,一所不能考大學不能分配工作的高中,根本不受地方重視。

非但如此,還得戰戰兢兢,一不小心就得有違反那啥的風險。

“好像沒有。”邵月搖搖頭,“聽說是得要咱們自己蓋。”

許問:“……”

這高中不白上。

會種地會進車間拖出去還能是半個兵,這也就罷了,現在竟然要自己動手蓋學校?!

“我希望你這消息不靠譜!”許問喃喃道。

李蕓搖頭:“怕是真的。因為我也聽說了。”

許問:“……”

一腦袋栽在課桌上。

好想退學!

下了晚自習,許問她們三個人,一起回到宿舍,再一起去打熱水。

她們宿舍北面是公廁。公廁左手邊有一道弧形拱門,穿過拱門依次是開水房和食堂。

打開水也要水票,不過這種水票是學校自己印發的。

一分錢打一壺水。

把熱水打回宿舍,再拿著洗臉盆到最前排宿舍旁的公共水龍頭去打涼水。

學校裏沒有公用洗漱的水房,只在宿舍和家屬樓分界的這條路南端有個戶外的公用水池。

水池就按在校內印刷廠的外墻上,幾百號人每天晚上來這八個水龍頭前排隊打水洗漱。

夏天還好最多只是排個隊,到冬天結冰後根本打不出水。

許問才把盆放到水龍頭下,就聽見有人喊她。

循聲回頭,宿舍前操場邊的雙杠那倚著一個人,似乎在等她。

他在路燈下站著,許問看不清他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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