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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不會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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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的空氣仿佛凝滯了般。

氣氛詭異而死寂。

眾人的視線一會兒落在慘叫的古管事身上,一會兒轉到慕秋身上,又忍不住去偷瞄刀尖滴血的衛如流。

他們在心裏不斷猜測著衛如流的身份,卻沒有人敢率先開口說話,打破這份死寂。

還是慕秋最先出聲。

她沒有打理衛如流,轉過眸,看向古管事的手腕。

古管事的手腕無力垂下,顯然是筋脈有損。

刀砍向他時,應該刻意避開了要害。

血流了這麽一會兒,已經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瘋狂往外噴著。

青石地磚上已經落了一團血,慕秋沒理會站在她面前的衛如流,點名陳管事:“陳管事,店裏應該有止血一類的藥,你帶古管事去後院休息,再用藥給他暫時止血。”

這麽放任傷口流血也不是個事兒,說不定本來沒出什麽大事的,流著流著手就廢掉了,到時她有理也要成了沒理。

陳管事慌忙上前扶住古管事。

古管事疼得臉色慘白。

受傷的人可是他,古管事比任何人都慌張,見陳管事來扶他,強忍疼痛,跟著陳管事一塊兒回了後院。

慕秋又去點名陳賬房:“陳賬房,麻煩你和店裏夥計跑一趟,去請位大夫。”

這裏只是藥材行,專賣藥材,並無大夫坐診。

好在這條街是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要找位大夫不難。

慕雨還是第一次瞧見這種場面,腿有些發軟。

見到慕秋徹底無視了衛如流,慕雨有些心急,擔心眼前這個男人會因此暴怒而傷到慕秋。

方才此人走入室內時,她還忍不住眼前一亮,誰能想到這位居然是個煞神呢!

想到這,慕雨忍不住偷眼去瞧衛如流。

在慕秋剛剛出聲吩咐管事,無事衛如流的話語時,衛如流只是提著刀站在那,不發一言,沒有催促也沒有表現出什麽不滿。

這個人……好生奇怪啊。

“你也先去後院歇會兒吧。”慕秋突然轉頭。

慕雨意動:“我……”

可她要是走了,這大堂裏就只剩下慕秋一個人面對這個煞神了。

慕雨暗暗咬牙,逞強道:“我還是留在這裏吧,後院有陳管事就夠了。”

“放心,他應該不會傷我。”慕秋勸道。

實際上,慕秋也不能保證衛如流真的不會傷她。

這個人喜怒陰晴不定,她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只是慕雨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還不如先避開。

慕雨想了想,知道自己留在這確實做不了什麽,低低應了聲好。

在越過慕秋時,慕雨用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道:“堂兄就在不遠處,想來這會兒也該過來藥材行了,等他和侍衛們到了,我們就打道回府吧。”

慕秋知道她是在用這句話警告衛如流,不由笑了下,蒼白冷淡的血色漸漸回暖。

很快,大堂只剩下慕秋和衛如流兩人。

慕秋看向衛如流。

兩人離得不近不遠,慕秋能從他身上,聞到除血腥味外的淡淡酒香。

他方才是在這附近喝酒?

蘭若庭就在藥材行斜對面,如果他從蘭若庭的窗邊往外瞧,確實能看到斜對面的情況。

莫非他是看到了慕家的馬車,所以才特意過來尋她的嗎?

慕秋沈吟不語,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面前突然伸來一方手帕。

慕秋拒絕:“多謝衛少卿好意,只是不必了。”作勢要從自己袖子裏取出手帕。

衛如流說:“我來尋你,本就是想物歸原主。”

這句話確定了慕秋方才的猜測。

他確實是特意過來尋她的。

手帕被衛如流握在手裏,材質柔軟,上繡空谷幽蘭,看那繡工確實是出於慕秋的手。

如今手帕已經被洗得幹幹凈凈,看不出一絲血汙。

慕秋猶豫半晌,還是伸手接過。

不過她只是單純接過,並沒有用這塊帕子,而是又從袖子裏取出另外一塊擦拭眼尾。

註意到她的動作,衛如流眼眸微瞇:“……慕姑娘方才說我應該不會傷你,可是覺得我有傷你的可能?”

慕秋擦拭眼尾的動作一頓。

衛如流追問:“為何會這麽覺得?”

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莫名的執著,好像她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他便不肯罷休。

慕秋蹙眉:“我在鋪子裏訓斥偷奸耍滑的管事,衛少卿突然闖入後,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刀挑斷他的手筋。你能不問緣由就對管事出手,自然也能不問緣由就對我出手。”

衛如流也擰了眉:“我在門外聽完了你和他的所有對話。他仗著搭上了刑獄司的線來威脅你,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刑獄司給你一個交代嗎?”

慕秋不知該如何解釋。

她那句話只是在震懾嚇唬古管事,告訴古管事那些威脅對她沒用。若不是衛如流突然出現,這件事本來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說者無心。”

衛如流長眉微挑:那就是他聽者有意了?

慕秋深吸口氣,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道:“他犯了錯,該由慕府去懲治他,由官府去審判他。無論是因為什麽緣故,都不應該由衛少卿在此動用私刑。”

她討厭古管事,後面也會將古管事送官,要古管事將這筆巨款全部都吐出來,但這些,全都不是衛如流私自下重手的理由。

衛如流突地笑了一聲。

笑容裏不辨喜怒。

“那我已經傷了他,挑斷了他的手筋,你作為主家,又當如何為他討回公道?”

慕秋沒有被衛如流繞進去:“對這般偷奸耍滑之人,為他付個看診費,已經是主家仁至義盡。他年富力強,既沒有喪失行動能力,又不是啞巴,若是他想討回公道,就讓他自己上刑獄司討回。”

她的憐憫心,不可能用在古管事這種人身上。

這幾年來,古管事足足貪了藥材行上萬兩銀子。

這筆錢意味著什麽!

在京城的普通三口之家,一年所耗銀兩也不過幾兩銀子。

衛如流看著慕秋,薄唇輕啟:“詭辯。”

慕秋與他對視,那雙如雨後山崗般清澈的眼眸,帶著一種能直視人心的清澈:“衛少卿現在可是覺得自己的好意被辜負了?”

衛如流神色冷厲,不置一言。

“但是衛少卿,你的好意對我造成了困擾,那它於我便不能算是好意了。今日的事情也好,當日在街道上的弩||箭刺殺也好,都會對我造成了困擾和驚嚇。”

有種莫名的情緒在衛如流血液裏流淌著。

他垂著眼,看著披著雨後天青色鬥篷,頭上兜帽未曾脫下的慕秋。

她的額頭被兜帽遮住,只露出輪廓分明的下半張臉。

裸露出來的脖頸皮膚上,還能瞧見淡淡的、沒完全消褪的劍疤。

衛如流從她的眼裏看見了自己。

聽到她繼續對自己說:

“那日在碼頭,我和你說前路坎坷,風雨不歇。如今我還想再和你多說一句,若衛少卿依舊如今日這般行事,那等待衛少卿的,不僅僅只是不歇的風雨,蒼蒼萬山也會相阻。”

“我言盡於此,衛少卿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請速速離去吧。”

衛如流唇角緊抿。

他轉了轉手裏的刀,健步如飛朝大門走去。

將要邁出大門前,衛如流側過半邊身子。

他的身體一半隱於暗處,一半被午後碎陽所籠罩,俊秀冷厲的眉眼也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從慕秋所在的角度,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聽到他清晰的說話聲。

“我不會傷你。”

“除非有一天你先動手殺我,否則我不會傷你。”

“當然——”

衛如流頓了頓,突兀笑了一聲。

“你未必會信我的許諾。”

轉身沒入人流之中,徹底消失在慕秋的視線中。

慕秋微楞,回過神時,門口已空無一人。

她握著帕子往裏走,掀開布簾,進入後院。

後院裏,古管事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他正抱著手在那疼得哼哼。

慕雨站在陰影裏躲太陽,目光緊緊盯著連通大堂和後院的入口。

慕秋的身影一出現,慕雨便猛地沖到她面前:“你沒事吧。”沖得急了,慕雨險些剎不住車,這副毛毛躁躁的表現,哪裏還有初見時的矜貴模樣。

慕秋忍不住笑起來,眉眼微彎:“當然是沒事了。”

慕雨長舒口氣:“方才那人……就是刑獄司少卿?”

古管事豎起了耳朵。

慕秋冷漠的視線掃過來,嚇得古管事縮了縮頭。

“是他。”

慕雨哼道:“長得人模狗樣,就是性子確實如傳聞所言,過於殘暴。”

見慕秋沒回應她的話,慕雨又問道:“我瞧著二姐姐與他頗為熟稔?”

慕秋果斷否定:“不認識。”

慕雨:“……”這可不像是不認識的樣子啊。

但看出慕秋不想多說什麽,慕雨剛剛受了驚嚇,也沒心情再追問下去。

慕秋拉過一張小板凳坐下,兩手抱著膝蓋。

明明親眼見過對方血洗刑獄司的場景,也知道對方壓根不是什麽好人,可以因為一些小事就動刀見血,但也許是因為在噩夢裏慕秋反覆捅過對方幾十刀,又被對方救過一次,她面對衛如流時的心態……有些許詭異。

疏離他,忌憚他,卻又不像其他人一樣畏懼他。

不多時,陳賬房領著老大夫到了。

檢查過古管事的傷勢,老大夫幫他包紮好又開了藥,扶著長須道:“好好休養幾個月,手還能寫字提東西,只是遇到雷雨天可能要吃些苦頭。”

慕秋命陳賬房去墊付診金,又讓陳賬房將老大夫送回去,轉頭看向古管事:“我給你十天時間,將這些年貪的銀子全部吐出來,將功補過。這樣一來,你最多在牢房裏蹲個幾年。”

“但你要是沒全部吐出來,哪怕是只缺一兩銀子,你進了衙門牢房,以你貪的銀子,這輩子都不用想著再出來了。”

古管事神情灰敗坐在那裏。

聽到慕秋的話,他依舊是一副木木的模樣,沒做任何回應。

慕秋吩咐陳管事留在這裏善後,她和慕雨先行回府休息。

拉車的馬從馬鼻中打了個響鼻,拉著慕府馬車徐徐穿行於街巷裏。

***

蘭若庭。

簡言之懶洋洋坐著,渾身好像被抽掉了骨頭般攀在桌案上。

他一開一合自己的金色折扇,明顯是無聊得沒事可做。

桌子上已經擺滿了菜。

眼看著菜都涼了,衛如流還沒回來,簡言之忍不住哀嚎:“造孽——”

“咯吱”一聲輕響,緊閉的廂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

衛如流走了進來。

簡言之的抱怨聲卡在了喉嚨裏,下一刻,他喜笑顏開迎過去:“你這家夥可算是回來了。”

話音未落,簡言之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獨屬於鮮血的腥甜味道。

他低頭一瞧,果然,衛如流彎刀末端沾有一抹猩紅。

簡言之愕然。

衛如流剛剛和他說有些事要處理,然後就急匆匆離開了包廂。他在衛如流身後怎麽喊,衛如流都不搭理他。難道衛如流說的事情,就是去殺人?

這家夥,出來吃個飯都這麽不清閑。

衛如流坐下,問簡言之有沒有什麽帕子。

簡言之以為他身上染了血,忙取出帕子遞給他。

然後……他就看到衛如流用這價值不菲的帕子,去擦拭那把刀。

簡言之:“……”

他暴喝出聲:“停停停,你在幹什麽!”

衛如流掃了眼已經染上血汙的帕子,說:“顯而易見。”

簡言之痛心疾首:“你簡直暴殄天物,隨便找塊什麽布來擦刀不可以,非要用這麽昂貴的帕子。”他指著衛如流,“我想起來了,那日你血洗刑獄司,可沒舍得糟蹋人家姑娘的帕子,回去後還眼巴巴洗幹凈了,現在卻這麽對我,你於心何忍!”

聽簡言之提到慕秋,衛如流垂下眼:“放心,我擦完刀後,也會眼巴巴幫你洗幹凈帕子。”

在“眼巴巴”這三個字上落了重音。

簡言之打了個激靈,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受刺激了?”

衛如流面無表情:“沒有。”

簡言之摸著下巴:出門前明明還好好的,看來剛剛他出門時,發生了某些事情啊。

念及此,簡言之猛地朝窗口撲了過去。

衛如流出門時,他有關註衛如流去了哪裏,只是並不清楚那個地方有什麽奇特,才沒有繼續關註。

抓著窗扉,簡言之探頭望向斜前方,恰好看到一輛馬車從匯豐藥材行遠去。

馬車是背對著簡言之離開的,從他這個角度,自然看不見銅燈上貼著的“慕”字。

但簡言之是什麽人啊,他這種從富貴權勢鄉裏浸泡出來的高門公子,別的不好說,看東西的眼光絕對是一等一的。

這輛馬車所用的木材材質特殊。

在這帝都能用得起這種木材的,不過幾家。

慕家恰是其中一家。

簡言之轉過身,合起的扇骨慢悠悠敲打右手虎口。

他語帶調笑道:“方才你關窗時瞧見了慕姑娘的馬車,所以就下了樓去找她?”看著衛如流那把刀,簡言之“嘖”了一聲,“你在慕姑娘面前動刀殺了人?”

衛如流擦刀動作一頓。

簡言之來了興致,繼續推測道:“慕姑娘被嚇到了,朝你發了脾氣,你在她那碰了壁對不對。”

他走過去,攬著衛如流的肩膀,強壓著破口大笑的欲||望,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勸慰道:“不是我說你,你怎麽能讓嬌滴滴的美人看到太血腥的場面呢?”

衛如流:“……”

衛如流動了動手指。

簡言之見狀不妙,迅速撤走自己壓在衛如流肩上的手。

衛如流松開手指:“我沒殺人。”

“重點是殺人嗎,重點是動刀見血了!”

衛如流又不說話了。

簡言之的心底突然泛起一絲哀傷。

他其實很想攥著衛如流的肩膀,狠狠逼問衛如流這些年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才會從風華無雙名滿帝都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有些傷口看似已經結了痂,卻不能攤開在陽光裏。

一旦攤開,就會發現結的痂只是薄薄一層,傷口隨時都有可能觸目驚心。

“算了算了,不提這些掃興的事情,菜都要涼透了,快來吃飯吧。”簡言之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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