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光影晃來晃去，液體滴落的聲音和隱約的腳步聲、交談聲讓邃敬覺得很心煩。

他猛地睜開眼，立刻被燦爛的陽光刺激得低哼一聲，下意識地擡手要遮住眼睛。被他的動作牽引，輸液架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緊接著邃敬就感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別亂動，你營養不良要多緩幾天。”

這聲音，張文皓？

聽到輪軸滾動的聲音，感覺到強烈的陽光被遮光窗簾擋在了外面，邃敬這才放下手看向站在床邊的人。

張文皓依舊是邃敬記憶裏那副人模狗樣的扮相，西裝筆挺面色紅潤，要不是被運送到菘城市一醫的過程中邃敬曾經短暫醒過一段時間，見過對方胡子拉碴的模樣，幾乎要以為這貨帶著白源跑去霜嶺秘境找自己的事才是夢一場。

想到這裏，邃敬問：“……白源呢？”

張文皓噗的一聲笑出來：“我還跟人打賭看你醒來多久會問這個問題呢，看來是我賭贏了，你都沒堅持到五分鐘。”

邃敬沈默地看著對方。

張文皓稍微收斂一點笑意，假咳了一聲道：“他早上剛跟我換班，回家休息去了，下午應該會回來吧——醫生說過你今天醒來的幾率很高。”

邃敬聽到這話又不爽了：“你讓他守夜？邃家是破產了嗎，請不起看護？”

靠，這人！

張文皓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你是不是有毛病？看不到人你要問，聽說人家一直在旁邊陪著，只是暫時離開了你又要說我壓榨他勞動力。我告訴你啊，就算你是我表弟，就算你現在是個傷員，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別廢話。”邃敬根本不耐煩聽。

“他不放心你，想要多陪你一會兒，確認你一切正常才肯離開。這答案你滿意嗎？現在輪到我來問了，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鐵哥們也很少做到這樣的吧？”回想白源這些天不辭辛勞不顧風險跟他飛去霜嶺找邃敬，人找到以後又全程陪護著，甚至為了避免邃敬腦死亡的可能性，不惜冒著被對方的潛意識排斥、攻擊的風險進入其精神領域……張文皓有個大膽的猜測，但對著白源那張表情平淡到甚至可以說冷漠的臉，他又覺得自己的猜測仿佛是小人之心。

等張文皓從回憶中抽離，才發現邃敬又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不想理他。

撇撇嘴，張文皓將自己甩到單人病床的沙發上，拿起手機繼續看娛樂八卦去。

邃敬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跟白源有很深關系的事，但他不想把自己這種悵然若失的心情跟張文皓分享，反正對方也幫不上忙。他翻過身側躺著，下意識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他覺得白源好像吻過自己。

但這並不合理，畢竟直到他進秘境之後與白源的書信往來中，對方都沒透露出一絲一毫接受他追求的意思。而後來他在秘境裏又是生死關頭，他不覺得白源會作出當著其他救援人員的面直接給他來個戲劇化親吻，這實在太扯淡了，又不是拍八點檔電視劇。

等下午白源來的時候向他確認好了，到時候要把張文皓趕出去。

邃敬對於也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一的表哥，只有寒冬一般的過河拆橋計劃。

醫院給邃敬輸的營養液中可能加入了有鎮定消炎效用的藥劑，所以沒躺一會兒，他又開始犯困。反正這時候也做不了別的事，邃敬不掙紮地順從生理反應，重新睡去。

直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將他的意識從黑甜鄉中拖回現實。

早上邃敬還在問下落的那個人，此時就坐在離他不遠處的椅子上，側著頭跟張文皓說話。而張文皓這個人形電燈泡手上端著碗正往外冒熱氣的湯喝得津津有味。

邃敬動了動，白源便有所感知地向他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

雖然將邃敬從霜嶺秘境一路運回菘城市的過程中，白源已經看過他的睡臉無數次了，但沒見到他真正清醒的樣子；而對邃敬而言，他對白源的印象，更是仍停留在近兩個月前，對方在機場給他送行的那個時候。

那時候的邃敬還是年輕而狂傲，神采飛揚的哨兵；

那時候的白源則是個懵懵懂懂，帶著濃重學院氣息的斯文向導。

這段分離的時間裏，邃敬原本外放的鋒芒因為在秘境中步步為營的生活而變得內斂，就像從新造的酒漿變成了陳釀，少了輕狂多了穩定的底氣；白源則因為每天都要跟各類優秀的科研人才打交道，接觸了更多社會人士，而從原本棱角分明但樸拙的原石，慢慢轉化為了溫潤的美玉。

許是發現此刻病房裏的氣氛顯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在兩人無聲對視的過程中，張文皓輕輕放下湯碗，擦擦嘴，悄然離開了。

房門關閉的輕響打斷了邃敬二人的眼神交流。

白源笑了笑，問：“現在有胃口嗎？奶奶讓我給你帶了罐雞湯來，要不要嘗一下？沒放你討厭的那些佐料。”

邃敬何止是有胃口，他現在都快餓瘋了！

哨兵的身體恢覆能力本來就比普通人要強得多，在他意識恢覆以後，除了骨折的部位以外，其他地方的傷口現在都已經結痂了。但快速的傷口修覆也就意味著大量的熱量消耗，雖然醫院給他掛了營養液，可營養液只能補充傷口修覆所需的能量，卻填不飽肚子。

於是，白源剛問完，就聽到邃敬的肚子明顯地叫了一聲。

邃敬：“……”

給面子的沒有嘲笑自家室友的失態，白源借著盛湯的動作背過身去，給予邃敬調整面部表情的時間。

幾分鐘後，邃敬靠坐在床頭安靜喝湯，白源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他。

“很想笑的話就笑好了，反正沒外人在。”看見白源的唇角微微翹起，邃敬郁悶地批準道。

“不是，只是覺得這個場景很像之前我生病的時候的覆刻，只是地方換了而已。”白源說，“之前是你照顧我，現在是我照顧你。”

聞言，邃敬發現還真是。

“所以你不用覺得別扭。”白源補充道。

“你這是還人情？”邃敬問。

白源一言不發地看了邃敬一會兒，從對方的神情中判斷出，他應該是不記得精神領域裏發生過的事了——這很正常。當時白源進入的是邃敬的深層精神領域，換句話說，他接觸到的是邃敬的潛意識。而人類對於潛意識裏發生的事，本來就很少會留下印象。

如果這時候白源不說破，那他和邃敬就能回到之前那種微妙但平衡的朋友關系，不過……

“我以為我們之前不存在誰欠誰人情。”既然發現自己的心意，白源就選擇誠實地面對自己。

邃敬一開始沒有會意過來，等他對上白源似乎在肯定什麽的眼神後，漸漸地，他的心跳加快了。他下意識地捏緊已經被自己喝幹的空碗，口腔中雞湯留下的濃郁味道在這剎那間消失，餘下的只有他都不確定是真是假的那個輕吻的觸感。

目光不敢移開地盯著白源的臉，邃敬問：“所以那不是我的幻覺？”

白源知道邃敬問的是什麽，他緩緩點了點頭：“你要的答案，我在你的精神領域中給你了。”

似乎覺得這樣的回答不夠正式也不夠慎重，白源思考了一下，又補充道：“這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很想念你……這是喜歡嗎？如果是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當然是！”邃敬篤定地說完，將空碗放到床頭櫃上，就要跳下床。

被他這通操作驚到，白源一把將人按住：“你要做什麽？”

邃敬臉上喜悅與焦慮並存，整張英俊的臉都糾結成了一團，問：“我在秘境裏穿的那身防護服呢，你們該不會直接扔了吧？”

白源不知道邃敬在這個關頭忽然鬧著找防護服是什麽原因。但既然邃敬要找，他就跟著回憶了一下。他們從地下河的溶洞中把邃敬運到休息站時確實給邃敬換過衣服，當時因為急著救人，他們也沒空翻看邃敬衣服裏面都有些什麽，他記得他好像順手把那套破破爛爛的衣服折起來收進了自己的行李袋裏……

“別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跟我的行李一起送去我家了，裏面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有。”邃敬點頭，“裏面有我要送給你的東西。”

霜嶺秘境不是旅游勝地，沒有土特產可買。白源唯一能想到的，邃敬即使在面臨危險時都不撒手，一定要帶給他的東西，就只有前段時間在邃敬進秘境之前，他們的那次通話中提到的……

“海妖？”白源驚訝地睜大眼。

邃敬做了個“噓”的手勢，狡猾地笑了笑，低聲道：“我掉進地下河以後，收集起來準備送你的標本全跟著背包一起被沖沒了，只有一包海妖的種子貼身收著。當時我還想，如果還能活著回來就把它當作求愛的禮物再表白一次，但現在嘛……作為定情的信物也不錯。只是，恐怕要你自己回家去找出來了。”

他說得一派輕松，白源作為跟著搜救的隊伍一起下過地縫的人，卻知道在那種兇險惡劣的環境中，邃敬要保住一包種子有多難。

把邃敬扶回床上躺好，白源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與對方十指交握。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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