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你也來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不高興就不用過來，隨便找個借口去喬明書那兒嗎？”目光落在妹妹緊張得抓緊裙擺的細瘦手指上，邃敬沒好氣道。

邃瑤聲如蚊訥地回答：“媽媽說今天情況特殊，讓我一定要來。”

邃敬冷哼了一聲。本來想說點什麽，看到邃瑤被自己嚇得抖了一下，只能先忍下來。

他倆是母親喬楠離婚再嫁後生的孩子。因為當年跟邃敬的父親邃國康戀愛時被邃家很多人反對，最後靠著邃老爺子親自拍板才終於能成婚，所以喬楠一方面不喜歡邃家這一大家子人，另一方面又絕對不想在他們面前落了面子。

如今天這種比較重要的，需要露臉的宴會，喬楠就會讓邃瑤代表四房的人過來走動一下。至於邃敬……在當年邃敬堅持要進塔，不肯待在本家受訓之後，喬楠就已經放棄管教這個兒子了。反正就算她肯說，邃敬也不會聽。

“媽媽要是知道你今天也來了，一定會高興。”邃瑤臉頰上露出小小的笑渦。

邃敬捏了她的臉一下，警告道：“不許告訴她。”

邃瑤捂住臉，乖乖點了點頭。

兄妹倆正低聲聊著，偏有不識相的人湊了過來。

“邃敬，好久不見了，今天什麽風把你吹回本家的啊？”主動過來搭腔的青年看上去跟邃敬年歲相差不大，國字臉上漲了好幾顆痘，眼睛小小的，閃著狡黠的光。見邃敬不理自己，他又轉向邃瑤道：“喲，這不是瑤瑤嗎？今年該上初三了吧……嗯，怎麽還沒覺醒？”

聽到這個問題，邃瑤咬起嘴唇，沈默著向邃敬的身後縮了縮。

國字臉看到小姑娘這麽膽怯反而更得意了，冷笑著湊近了些說：“跟你說話呢，怎麽都不理哥？唉，你老不覺醒也就罷了，連人際交往都不行，要不是有咱們邃家這個靠山，以後……嗷！”

傷人的話說到一半就化為了慘呼，國字臉被邃敬扯他精心燙出造型的頭發的動作強制著彎下了腰，狼狽地伸手去掰邃敬的手臂。

“我妹的事跟你無關，邃航，你是太久沒挨我揍，忘了疼是嗎？”目光一一掃過暗中關註這邊沖突的那些人，見他們倉促地轉開視線，邃敬才對著國字臉微笑，“今天看在周圍有客人的份上，我暫時放過你，下次再讓我聽到你對我妹放屁，小心你爸媽又得連夜送你進急診科。”

邃航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他想罵人，想大聲回擊邃敬，但來自A級哨兵的威壓讓他手腳發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廢物。”邃敬輕蔑地補了一句，松手甩開對方。

邃航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不想再待在花廳裏供眾人觀賞，邃敬輕輕拉了邃瑤一把，將她帶出門去。

兄妹倆沈默著在花園一角散步。邃敬不擅長安慰人，就算知道邃瑤的心結，此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合適。

他們的父親邃國康是A級向導，母親喬楠是A級哨兵，按照這樣的血統來說，他們的孩子覺醒為高級別哨兵或向導的幾率相當高，而邃敬小學剛畢業就覺醒為A級哨兵的經歷也無疑證明了這點。偏偏邃瑤，已經十五歲了，仍然沒有任何覺醒的跡象。

如果邃家是普通人家，邃瑤不覺醒其實也沒什麽，甚至可以說是件好事。但在家族成員八成都是哨兵向導的邃家，不能覺醒的人反而是異類，會讓人認為他們天生就有某種缺陷，是家族的恥辱。

雖然不論是邃國康、喬楠，還是邃敬，都不覺得邃瑤不是哨兵向導有什麽大不了的，奈何這孩子天生就敏感內向，再加上常年被周圍其他人灌輸“不能覺醒很丟臉”的概念，就更自卑了。

這種時候邃敬就有點羨慕他的異父兄長喬明書的天賦——對方雖然也是哨兵，卻特別擅長與人交流，天生就有種讓人卸下心防的親和力。如果他在場，邃瑤現在肯定不會這麽難受。

邃敬無聲地嘆了口氣，正想強行找個話題，就聽見邃瑤先開口了。

女孩的聲音細細的，帶著好奇：“二哥，你能跟我說說塔裏面是怎樣的嗎？我上次問大哥，他說他畢業好幾年，記不清了。”

有話題可聊，邃敬放松下來，隨口道：“和外面比，除了課程不太一樣，其他沒多大區別。”

邃瑤顯然不會滿足於這敷衍的答案，小鹿似的眼睛穿過齊劉海，眼巴巴地看著邃敬，等他繼續往下說。

不擅長講故事的邃敬頓時覺得自己的頭隱隱作痛，只好省略掉自己在塔裏惹是生非的細節，挑些比較有趣的跟妹妹說。說著說著，話題就忽然轉到了住宿生活上。

對從小沒離開過家的邃瑤而言，住校是件十分有趣的事，她整張臉上的表情都激動起來。

當聽到邃敬上了大學後居然有室友，邃瑤驚訝地瞪大了眼。

“你這什麽表情，我有室友很奇怪嗎？”邃敬問。

邃瑤用力地上下點頭。

邃敬：“……”

邃瑤大膽道：“因為二哥你連家裏的房間都不許其他人進，我……我實在無法想象你跟一個陌生人怎麽同居的。”

“什麽同居，你在哪學來的亂七八糟的詞？”邃敬屈指彈了邃瑤的腦門一下，“只是同住而已。裏面少不了邃思宇和張文皓這倆家夥的推波助瀾。”

“你室友是怎樣的人啊？”邃瑤追問。

邃敬腦海中浮現白源那張冷淡俊秀的臉，還有透徹一切般沈靜的眼睛。他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揣在兜裏的手機，想起自己之前拍下的那張燈光下白源專註閱讀的照片。

他略微走神的模樣沒有瞞過邃瑤的觀察，女孩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試探道：“二哥，你有照片嗎？我好想看一看。”

聽到這話，邃敬反而一下子正常了，他從兜裏抽出手，鎮定道：“沒什麽好看的，就是個一心讀書的書呆子而已。”

所以是真的有照片。

畢竟是一起生活好些年的親兄妹，邃瑤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同時她也從邃敬的表現看出來了，她哥絕對不會把室友的照片拿出來給她看。

“小氣……”撇了撇嘴，女孩超小聲地說。

“我聽到了。”這麽近的距離，她的聲音哪裏逃得過邃敬的耳朵，“胡說什麽呢？”

“二哥你就是小氣，從以前你就這樣，只要是你認定屬於自己的東西，就不給別人看也不給別人碰。”邃瑤甚至能當場就舉出很多小時候親身經歷的例子來。

邃敬無言以對了兩秒。

最後，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說：“白源是人，不一樣。”

這一瞬間，邃瑤牢牢記住了她二哥的室友叫什麽。

一周後，大學部的行政處果然公開了大一新生即將開始實訓的消息。這次實訓為期兩周，地點在實訓基地裏。實訓期間所有人不得攜帶除手環外的任何電子通訊產品，有違規被發現的將直接記警告一次。

出發去實訓基地的那天，邃敬慶幸他終於可以擺脫該死的高數了。同時，白源也進步到能夠通過精神力感知周圍一米範圍內的情況的程度。

對在正常年齡段覺醒的向導而言，這種程度的能力運用也就是勉強及格。但考慮到白源才覺醒不到兩個月，完全可以說進步神速了。

“是我的功勞。”出發的那天早上，邃敬照慣例讓白源拿自己當練習目標測試進步後評價道。

白源看他一眼，沒說什麽。但擦身而過的瞬間，邃敬覺得他看到白源好像笑了一下。

看吧，這家夥也承認了。

這個發現讓邃敬直到跟同學們一起登上大巴，往實訓基地出發時，仍然心情愉悅著。

這樣的集體活動似乎總會讓人精神亢奮起來，一車的學生就像參加春游的小學生一般激動，甚至還有人起頭在車裏搞起了大合唱。

邃敬只覺得他們幼稚，且吵死了。

他看一眼坐在靠窗位置，正安靜欣賞車窗外風景的白源，決定拋下正發著瘋的李立，換到那邊去。

白源現在其實不用刻意去看也能知道在自己身邊坐下的是誰了，但他還是習慣於說話時跟人眼神交流，所以他看向正往耳朵裏塞耳機的邃敬，問道：“我一直有點好奇，你每天聽的都是什麽歌。”

邃敬動作頓住，順手把還沒戴上的右邊耳塞塞進白源的右耳。

是類似雨聲的白噪音。

“哨兵才不可能聽什麽正常的音樂。”邃敬嘲諷地挑了挑眉，“塔裏平時其實也有磁場屏蔽掉過於雜亂的聲音幹擾，離開塔以後，就只能靠這種手段了。”

“可我看其他人好像沒受太大影響。”甚至車裏這群哨兵自身就是噪音源。

“那是他們遲鈍。”邃敬抱起手臂，閉上眼不再說話，也沒取回自己的半邊耳機。

於是白源也沒有把耳機還回去，就這麽維持著各戴半邊的狀態，繼續欣賞車窗外的初秋景色，直到不知不覺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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