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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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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安靜了一會。

嬴政看向張嬰,眼眸帶著鼓勵,道:“阿嬰,不論對錯,暢所欲言。”

張嬰擡頭看向嬴政,道:“仲父,只能挑刺,不能說優點嗎?”

這個提議乍一看。

核心差不多是給大秦軍爵一次轉業機會,同時強調入鹹陽的文臣必須擁有強健的體魄,以及軍事素養。

拋開“選拔渠道狹小、拉幫結派”等問題,對於一個知道“重文抑武”歷史,以及“外行指導內行”導致的戰場悲劇事件的人而言。

張嬰對這種建議並沒有太大的惡感。

“哈!”嬴政輕輕一笑,目光落在張嬰期待的眼神上,平淡道,“不行。”

張嬰聳了聳肩,好吧,看來仲父就是要看看他杠精的功力了。

他想了想,道:“仲父。我不反感這個,但我有三個疑惑。

大秦並未給士卒發放軍餉,也不提供衣物。但大秦士卒之所以願意浴血沙場,是因為殺一人,就可以立功,改變命運。

現在告訴他們,軍中提供紙張,讀書能夠離開秦軍,前往鹹陽當官。那麽是不是聰明的人會選擇讀書離開,軍中卻多只留些不會讀書的莽夫?我們大秦軍的將官戰鬥力會不會直線下降。”

嬴政微一挑眉。

姚賈立刻道:“你這是詭辯。”

張嬰雙手向下壓了壓,道:“我知道!不要激動,我也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但你不能否認這個可能性,畢竟人趨利而避害。越是聰明的人,越能抓住機會!姚郎官,你不也是這樣嗎?!”

姚賈一時哽住。

張嬰繼續道:“第二個疑問,這個制度和軍功爵制度,是單方面依存的關系。

但這麽多朝臣聚在一起,應該不是只想討論出一個軍功爵制度的附屬品吧。

今日的議題,多半是想借著普及紙張的能力,找到一個,當戰場不夠時,能取代軍功爵制,成為大秦黔首們平等晉升機制的議題吧。

這個軍爵舉薦制度,幾乎完全和軍功爵制度綁定在一起。百姓們還是得經歷戰場之後才能改變命運。這有什麽區別呢?”

姚賈一頓,一時啞口無言。

嬴政目光掃了一遍朝臣們的表情,微微頜首,然後看向張嬰道:“很好,阿嬰繼續看下一份奏章。”

張嬰一頓,默默咽回剛剛想的第三個條杠精語錄。

他翻開第二份奏折,細細的看了一遍,忽然一笑。

嬴政的目光始終落在張嬰身上,見張嬰笑容燦爛,故意調侃了一句道:“怎麽?又是阿嬰欣賞的制度?”

其他朝臣們也看過去。

張嬰搖了搖頭,開口道:“不是不是!這個制度沒有多吸引我。但仲父之前讓我挑剔軍功爵舉薦制,我還有些想法沒說完,本來以為會浪費。但現在一看到這個郡守舉薦制,嗯,換湯不換藥,之前想的內容可以直接用上。”

嬴政微微挑眉,饒有興趣的開口道:“哦?這兩個制度在你看來是換湯不換藥?”

張嬰點了點頭,為了保險,補充了一句道:“挑刺方面是這樣。”

這時,司馬欣拱手道:“敢問嬰小郎君對郡守舉薦制有何高見?又為何說他與軍功爵制度的缺點如出一轍?”

奏章上的這個郡守舉薦制是這樣的。

大秦郡守每年可舉薦人才去鹹陽。

一方面是舉薦廉吏能吏。這些人才來到鹹陽後,由丞相向他們提出幾個政治問題,丞相在看過他們的對策後,再決定是留任鹹陽,還是送回當地當官去。

另一方面是嘉獎民間的孝子、名士,郡縣每年可舉薦大孝子、或有德望的人前往鹹陽,擅武的可以去皇宮做衛

尉、郎官等。

擅文的可以拿牌他們去博士學宮、四大學室學習,根據他們的才能,分回原籍貫地區工作。

這個制度怎麽看都和漢朝的鄉舉裏選制度差不多。

鄉舉裏選制度當然是有優勢的,否則也不會用那麽多年。

但要對它挑刺,對於杠精而言,真的是分分鐘的事情。

張嬰道:“高見談不上。只是我有兩個困惑。

首先是舉薦廉吏能吏,還是那句老話,我們要的是一個能讓大秦黔首,也就是白身能參與的公平選拔的制度。

但能在大秦當廉吏能吏,他必然是從吏而師,家中要麽有秦吏,要麽是貴族,要麽走了狗屎運拜了師。

但這是不是和之前說的軍功爵舉薦制一樣,只是選拔的範圍從軍爵變成了小吏,還是與廣大的秦黔首白身沒太大的關系。

你或許能說在紙張普及之後,尋常黔首也可以學習律法,也可以去競選當小吏。

那麽第二個困惑又來了,也是我在思考軍功爵舉薦制時有的念頭。

現在的郡守多是世家貴族後裔,他們舉薦人來鹹陽,我也不說全部,但絕大部分會舉薦自己的親友,或者自己的心腹。

最妙的是,這些人的選拔不需要通過中央,都是他們自治,自己選拔,這是不是會形成一個小朝廷。那些當地人是聽朝廷的還是聽郡守……”

張嬰還沒說完。

司馬欣忽然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聲音透著冤枉道:“陛下聖明!臣絕無二心!”

好些與司馬欣關系不錯的朝臣,或者說讚同郡守舉薦制的朝臣們也跟著“嘩啦”出場,再三向嬴政闡述自己為何會支持郡守舉薦制,就差沒“比幹挖心”好展示自己一顆紅心向著大秦。

張嬰:……

他人蚌珠了。

張嬰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聽見上方的仲父猛一拍桌子。

他連忙偷瞄了一眼嬴政,對方的表情很嚴肅,張嬰心下狂跳,艾瑪,該不會是自己杠精了一把,惹得大秦朝堂要震蕩了吧!

正當張嬰思考如何化解這個麻煩時,嬴政的嗓音低沈的響起。

他道:“都起來!朕之前與阿嬰,也與你們承諾過,不論對錯,暢所欲言,何故作如此姿態?不信朕?”

眾臣紛紛拱手道:“臣不敢。”

“我看你們敢得很。”

嬴政目光銳利地掃過幾名朝臣,看得他們的背脊又彎了些,“關於阿嬰的這些疑惑,你們都去寫折子上,七日內上呈。”

朝臣們悄悄對視一眼,都能從彼此眼裏看到一抹無奈。

但他們再次擡起頭,是紛紛拱手道:“唯。”

嬴政嚴肅的表情又溫和下來,語氣帶著點安撫,道:“你們都是與我相伴數載的老臣。

平日裏,你們總勸朕一定要保留群臣對策不一,群策群力的議政之風,說它彌足珍貴。

朕可有阻礙過你們發表異議?可有獨斷專行過?朕是不是都做到了!

眼下,郡縣舉薦晉升制,此制度乃國家穩定長久之策,牽涉甚廣,厲害深遠,得群策群議,廣納意見。既如此,阿嬰提出異議,你們應該如朕一般,坦然面對,多思辦法才是。

怎麽輪到你們自己身上時,就不樂意聽異議,不樂意對意見進行改變?

怎麽?過去議政之風的說法,都是糊弄朕的不成?”

嬴政說完,朝臣們立刻腰幾乎彎到地上了,齊聲道:“臣不敢,臣對陛下之心日月可鑒,是臣等傲慢了……”

“嗯。有則改過,無則加勉。”

嬴政的聲音又放緩了些,他走了下來,一個個將朝臣們扶起來,臉上還帶著點親睞的淺笑,“朕信任你們。”

等這一圈走完,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在張嬰身上,似乎給了個調皮的小眼神,他到:“繼續下一份奏章吧。”

朝臣們立刻拱手道:“唯。”

張嬰:嘆為觀止。

不愧是登基幾十年的陛下啊。

瞧瞧這一番話說的,先抑後揚,胡蘿蔔加大棒耍得活靈活現,群臣的情緒就好像坐著被仲父推來推去的秋千,起伏完全不受自身控制。

偏偏到了後半程,仲父先用自身為例子,采取“以彼之道還彼之身”方式,將打擊一步到位,令朝臣們齊聲認錯,最後仲父再緩和了態度,一個個扶起,令朝臣們面露感激。

張嬰默默地給仲父點了個讚。

他翻開之後的兩份奏章。

基本上都是類似漢代舉孝廉制度的一些變種和補充。

張嬰也沒太犀利挑刺,甚至在每一次挑刺前都說了一點優點,比如紙張普及之後,民間的人才會增加,舉薦制在一定程度上也沖擊了貴族階級,是讀書人的晉升渠道。

而且他的杠精發言,也基於他看過的一些歷史實例。

比如張嬰提出,你們只對舉薦廉吏的人數有限制,對舉薦孝順的人沒有限制,這容易有一個問題。

若大秦郡縣長官為表達治下有方,每年舉薦很多有德行有孝心的小子入朝廷,這麽多人,必然會擠兌其他晉升渠道能吏的工作崗位,甚至引發官僚體系臃腫,行政效率低。

其二,若某位官員當了諸多地方的郡守,每年都給朝廷舉薦自己的得意門生,這會不會形成自己的小朝廷?若某一日朝中大部分人都是他的得意門生,是否能隨意糊弄陛下?

張嬰原本還打算說這樣舉薦,很容易造成新貴族門閥誕生。

但後來一想,秦始皇時期支撐整個國家運轉的官吏多是貴族出身。他們或許不認為這是一多大的事,最多是捍衛自己的階層利益,不讓下面的人被提拔。

……

張嬰叭叭叭說完,偏殿很安靜。

朝臣們似乎都在垂眉思索,沒有一人看向張嬰的方向。

扶蘇忽然輕笑一聲道:“阿嬰,你在造紙的時候,便預見到現在了嗎?”

“怎麽可能嘛,阿兄。”張嬰連連搖頭,“這就好像砍樹容易,種樹難。破壞城墻容易,修建城墻卻很麻煩。搞破壞,沒有太多技術含量。我現在說的這些話,我不信大秦沒人提出來過,只不過我集中說說而已。”

扶蘇卻微微瞇了瞇眼,並沒有透露出讚同的意思。

片刻後,臺上的嬴政忽然道:“嗯。看完四份奏章,你可有其他想法與建議?”

張嬰想了想,決定結合漢朝的太學,唐、宋的一些科考特色,隨便提了一兩句。

他笑了笑道:“大秦紙張普及之後,光從吏而師的話,不夠吧。可以在鹹陽可以試試設置一太學,各地郡縣的官府也可多設些學室。

每隔三四年一次大考,考完之後先丟去太學好好學習一兩年,再外放各地做官。想要當九卿的人,必須有外放基層做官經驗。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一些粗淺的想法,比如公卷通榜之制,或者為了以示公平,只看科舉成績,考出來沒有犯大錯這皆可以做官……”

公卷通榜之制,是唐科舉的特色,唐朝因門第很強,考生多是門閥出身,所以很看重考生的平時成績。並且唐考後,科考成績只是一方面,還會考慮社會與民眾輿論,再來挑選可當官的人等。

只看科舉成績就是重文抑武的宋了。

……

若是剛穿越來的張嬰,他會在大秦拼命科舉制度,嫌棄舉薦制,嫌棄被21世紀大佬們批評過的細節。

但跟著仲父看過經歷過一些後,他覺得有句話太對

了,“沒有對錯,只有適合。鞋子再美,腳大了就是硌腳。”

所以張嬰想到什麽說什麽,完全是沒有感情的輸出機器。

至於哪種更適合此刻的大秦,就看深谙大秦官場運行的朝臣們去判斷。

張嬰只當自己在隨便侃大山,說完之後,他坦然地坐下喝水。

完全沒有想過他這一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輸出,令朝臣們眉頭緊鎖,暗中思考。

每當有人想起身與張嬰說,張嬰舉的可能性例子不對時,他們聰明的大腦又會在反覆推演之後告訴他們,這樣的例子很可能會實現。

倒也不是他們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話,比如張嬰提到面向整個大秦黔首的科舉制。

他們在聽到這個科舉制度時眼前一亮,但以朝臣們的政治素養,同樣能舉出類似的一些毛病。

但他們依舊都沒有開口。

理由很簡單,張嬰說話時實在是太自信了,尤其提出來的科舉制度都是針對舉薦制度的一種改良,仿佛曾在歷史的長河見證過官吏選拔熙熙往往的發展一樣。

很有一種信手拈來舉重若輕的高手味道。

沒有任何一個朝臣想被神童辯倒,因為大家寧可成為後世記載中神童的背景板,也不願意成為其踏腳石。

所以謹慎,再三斟酌的謹慎。

偏殿再次安靜下來。

張嬰喝了兩口茶,有點想更衣了。

他擡頭,恰好看見嬴政仿佛與下座的王丞相、馮丞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緊接著,嬴政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張嬰稍顯驚訝,就看見嬴政轉過頭,淺淺地沖他眨了下眼睛。

張嬰:?

看花眼了吧!

張嬰這麽想著,沒一會,趙文忽然走了過來,低聲道:“嬰小郎君,這邊請。”

張嬰起身看向嬴政,對方也正好低頭開口道:“阿嬰,先去休息吧。”

張嬰點點頭,他路過扶蘇的時候忽然被對方輕輕拍了一下,張嬰疑惑地看過去,卻發現扶蘇只對他溫和地笑了笑,低聲道:“阿嬰,沒有辜負父皇的期待。”

張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壓低聲音道:“那有沒有辜負阿兄的期待。”

扶蘇一楞,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張嬰的臉頰,眼底似是閃過一抹覆雜與感慨,輕聲道:“完全……超出預想。”

張嬰還想說兩句卻聽見上方“咳”的聲音,他立刻識趣地道別,轉身跟著趙文離開。

一會後,他就被趙文帶去了鹹陽宮最大的一處溫泉池。

張嬰看著前方熱氣騰騰的白霧,一臉懵逼。

趙文道:“嬰小郎君,還請沐浴三日。”

張嬰一臉懵逼,問道:“沐浴三日?最近可有何重要祭祀?”

趙文搖了搖頭,沒有給出任何解釋,只低聲道:“嬰小郎君,您且放心,是大喜事。”

張嬰:……

又來哄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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