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番20：黑狐與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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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00字）
“可人，來，喝藥。”女人坐在床邊，輕聲說道。
她擡起發熱的眼圈，打量女人，記得她是穿著深藍色亞麻布制的衣裳，素面朝天，長發盤在後腦勺上，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扮相。女人的臉色發白，眼神閃爍出猶如小白兔一般平和無害的光彩，她既貧窮、打扮又不顯眼，任誰都不會把她當做敵人的。
“媽媽，我不喜歡喝沖劑。”她說。
女人溫柔地說：“可是你不喝藥，病又怎麽會好呢？”
“可是天天喝，我也沒見病好起來呀。”
女人有些尷尬，但還是溫柔地哄著她說道：“可人，你……你還是喝藥吧。你爸爸很快就來了，你要是不喝藥，他會不高興的。”
“爸爸什麽時候來？”在聽到“爸爸”這兩個字眼的時候，小女孩的眼底裏才有了一絲高興的光彩。
女人說：“你爸爸下班了就會來的，很快，大概再過幾分鐘，他就回來了。可人，你要先把藥吃完，這樣等會兒見到你爸爸，你才能和他一塊兒玩呀！”
“嗯！”小女孩聽話地將藥給吃了下去，果然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男人走進房間裏，不僅是她，女人也興高采烈地把碗放了下來，迎了上去……
在陳可人對幼年的記憶，大概就是重覆著一件單調的事情，那就是：生病——吃藥——爸爸來了——媽媽很高興——一家人在一起吃完飯——病好了——爸爸走了——生病。
她甚至覺得，吃藥是一個快樂的魔法，只要吃藥，她就能看見爸爸了。
但是她漸漸地長大，對許多事情開始半懂半不懂的，不再做那個乖乖吃藥的好孩子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生病是必然的，唯有如此，她的父親才會來看她。
有一次，她在睡覺的時候，聽到有兩個女仆坐在自己的床頭，一邊嗑瓜子一邊閑聊，說起家裏的一些事。她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但她從來沒有和這位哥哥見過面，據說，這位哥哥是別人生下的孩子。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敬愛的父親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不，應該說，她的母親和她才是那男人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簡單來說，她的母親是“小三”，而她是“私生子”。
但那時候，她並不明白這種有錢人家裏的關系名詞，直到很多年後，長大了，才漸漸地弄明白過去的事情，原來，父親的正房太太是一直都知道她們母子倆的關系的。
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年，母親抱著她去找父親，在父親家門口外面哭了三天三夜，陳家在當地向來是名門望族，當然經不起母親的這般鬧法，由陳家的正房夫人親自開門，將她們迎了進來。
那時，她母親以為苦盡甘來，好日子要來了。
但沒想到的是，陳家夫人並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開了張支票，讓她母親留下孩子，自己走人。
母親自然是不肯的，她偷偷地生下孩子，為的就是擺脫貧困的日子，攀上陳家這顆大樹，如果把孩子留下，而自己離開，那和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什麽區別？她也就只是拿到了生孩子的費用，並沒有得到未來。於是，母親做下了這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至少在她看來，這真的是她這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母親若是只留下她，帶著支票離開，那她就會被陳家夫人接過去當做是自己的女兒來撫養，陳家夫人這一輩子裏對她雖然冷淡，但終歸是一個知曉道理、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不會將大人之間的紛爭遷怒到無辜的孩子的身上，該給她的那份永遠都不會少，但也不會多，畢竟不是親生的嘛。
但母親卻選擇死皮賴臉地留在了陳家，從此鎖住了自己的一生。
在五歲那一年，那一段記憶在她的腦海裏非常清晰。
那是一個冬天，母親著涼了，噴嚏打個不停。她自小體弱，也是在發燒感冒不斷的，所以當母親打噴嚏的時候，她也在打噴嚏，父親瞧見了這一幕，心裏十分憐惜，第二日，便差人送來了一套狐裘大衣。母親十分高興，抱著那狐裘激動地在房間裏面轉圈圈，說這是她到陳家裏之後，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
瞧，人情用金錢來衡量，多可悲！
她看著母親轉圈，小小年紀的她還不知道那麽多道理，但是看見母親開心，她便就開心了。
驀的，她忽然感覺到有一雙詭異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揉揉眼睛，只看見在自己面前抱著狐裘轉圈圈的母親，並沒有看到別人。但是她確實是感覺到有一雙眼神在盯著自己瞧，可揉過眼睛再看，就只有狐裘而已。
晚餐的時候，父親沒有來，一三五都是在大老婆那邊過的，只有二四六才來和他們團聚，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規律。
吃飯的時候，她忽然擡起頭，看向窗外。
“可人，怎麽了？”母親人逢喜事精神爽，溫柔笑著問她。
她指著窗外說：“我感覺外面有人在看著我。”
母親臉色一變，匆匆地走到窗臺，打開床往外一看，卻什麽都沒有看見，於是臉色不好地走回來，訓斥她說：“別亂說話！外面哪兒有人？快吃飯，別再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可是我真的看見有人在外面……”
“吃飯！”母親忍無可忍地打斷她，她嚇得不敢再說話了。母親就是這樣的，在父親的面前永遠是溫柔女子的形象，但是面對她的時候，就會開始變得各種不耐煩，如果父親不在，她是很害怕母親的。
她低下頭乖乖吃飯，但眼神卻是不停地看向窗外。
窗外面，有著母親今日剛洗好掛起來晾的狐裘……
夜風輕輕一蕩，那狐裘就像是會飛了一樣……
入夜，她從睡夢中驚醒，轉頭看見窗戶上倒影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啊！”
小女孩的尖叫聲擾斷了不少人的清夢，母親匆匆忙忙跑進來了，坐到床邊，焦急不安地問：“可人，怎麽了？怎麽了？忽然叫得這麽大聲，是不是又發燒了？”
聲音中，竟有些許期待。
女人擡起手撫摸她的額頭，當她發現她額頭並不灼燙的時候，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臉色也冷了下來：“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叫什麽叫？！”
她可憐兮兮地眨眨眼睛，對女人說：“媽媽，我做惡夢了。”
“做惡夢也不許叫！我白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就已經夠累的了，你就不能在夜裏面消停些嗎？我的小祖宗？自打你出生之後，這五年裏，我都沒有能在夜裏面好好睡過一場好覺，好不容易現在你長大一點兒了，懂點兒事了……”
女人說著，就站起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離開她的房間，啪嗒一聲，點燈關了，房門合上了，她的房間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女孩從床上爬下來，她光著兩只小腳丫子走到窗口，伸手輕輕一推，窗戶外面什麽都沒有。
“好奇怪，剛剛明明看見一只大狗狗在窗外面的……”她低吟著，但是窗戶外面什麽都沒有，她最後只好乖乖地回到床上睡覺了。
從那一天起，她就時常感覺到似乎有一雙眼睛在偷偷地觀望著她，可是當她去找那一雙眼睛、那一只漂亮的大黑狗的時候，卻怎麽也找不到大黑狗的身影。仆人和母親問她到底在發什麽瘋，她說她沒有，就是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悄悄看著她。
有一天夜裏，她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人，那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眉目像是畫出來的那般好看，穿的衣服衣袂飄飄，就像童話書裏的仙女一般仙。她一下子看呆了，心想，要是我以後也能長得像她一樣好看就好了。
黑衣服仙女陪著她玩了一二個小時，她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那麽快樂，一整個晚上都是在咯咯笑，都沒有聽過。
仙女問：“你今天很高興？”
她點點頭，說：“是的，我很高興，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開心過，以前都只有媽媽和保姆陪我玩，他們不給我走出這個院子，我的玩具全部都是我爸爸給我買的，但是我的爸爸也是別人的爸爸，所以他不能夠每天都陪著我玩，他還要去陪哥哥玩。我也想爸爸陪我玩，也想讓哥哥陪我玩，可是他們卻不讓我去見哥哥。今天姐姐你陪我玩，我好高興~！你以後能夠天天都來陪我玩嗎？”
“可以。”黑衣服仙女捏了捏她可愛的鼻子，笑容溫暖，真的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
這時候，母親在門口外面叫喊：“可人，快出來，要洗澡了。”
她一直都是乖孩子，於是放下玩具就往外面跑，她在走之前又有點戀戀不舍，拉著仙女的手，對她說：“仙女姐姐，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我洗完澡出來和你繼續玩。”
“好。”黑衣服仙女柔柔地笑。
得到了允諾，她開心地跑出去洗澡，在沖涼房裏面，母親問：“可人，你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呢？為什麽我聽見你一直在你的房間裏面笑，你是玩什麽游戲玩得這麽開心？”
她說：“有個漂亮姐姐在和我玩啊！”
“什……什麽漂亮姐姐？”母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發澀起來了。
“都是一個漂亮的姐姐，長得非常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母親十分緊張：“那個漂亮姐姐是從哪兒來的？她怎麽進去的你的房間？”
她搖頭：“漂亮姐姐是仙女，她是憑空變出來的，我一覺睡醒，她就在我床邊啦！”
母親沒有再說話，但是她的臉色十分的凝重和緊張，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母親會露出像是受到了威脅一般的表情。
一三五，父親在哥哥家；二四六，父親在她們家。
生活依然如此進行著，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有一件事是令她十分開心的，那就是她多出了一個漂亮姐姐，那個漂亮姐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每天晚上11點過後都會準時地找她玩。母親一直都是讓她晚上9點鐘就乖乖上床去睡覺的，她總是乖乖地上床，閉上眼睛去裝睡，直到晚上11點鐘的時候就爬起來，和漂亮姐姐一起玩耍。
漂亮姐姐說她喜歡孩子，尤其是天真爛漫的孩子。
她們一塊兒玩了一個星期。
有一天，她開開心心地和父親說我有一個漂亮姐姐，她每天晚上都會找我來玩游戲！
聽到這一句話，父親臉色一變，變得就和那天晚上母親給她洗澡時候的臉色一模一樣，都是那麽奇怪，父親放下她，問她哪兒來的漂亮姐姐？母親趕緊插話說道：“沒有什麽，小孩子胡言亂語，我們這個地方哪來的漂亮姑娘呀！”
母親說這話，是不想讓父親再多出一個小四，不然她們在這個家裏面就呆不下去了。
那天父親走後，母親非常嚴厲的訓斥了她，和她說一句話就狠狠地打她一下手掌心，讓她以後別在和什麽漂亮姐姐玩耍了，也不要在父親的面前提起什麽漂亮姐姐了！要是讓母親聽到一句“漂亮姐姐”，她就打她一下屁股！
她很委屈，但是又不敢違抗母親，從那以後起她就只能是偷偷的跟著漂亮姐姐玩耍，不再和別人提起漂亮姐姐了。
因為，長時間熬夜玩耍，她的精神很快就提不起來了，她又生病了。
她生病的時候，母親十分開心，幾乎是撒花慶祝了。
“快，快去告訴老爺，小姐又生病了！”母親先對女仆說，然後才來到她的床邊探望她。
母親摸摸她的額頭：“哎喲，我的小可憐呀！你額頭好燙呀！別著急，媽媽這就給你降溫！”說著，母親看了看四周，發現旁邊沒有人，於是就掀開了她的被子。
“媽媽，我冷……”她可憐兮兮地說。
女人溫柔地對她說道：“可人，你知道你的身體有多燙嗎？感覺到冷是你的幻覺，並不是你的真實感受，你現在需要的是把你身體的熱度散去，這樣你才能退燒，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媽媽。”她點點頭，說。
但她真的冷。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明明感覺到冷，可是身體卻在發熱。
但是父親並沒有一如既往地來到她的身邊，母親變得焦躁不安，在房間裏面踱來踱去：“他怎麽沒有來呢？平常這個時候他只要一聽到可人生病了，就會馬上往這邊趕的，現在都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了，他怎麽還沒有來呢！難道是他已經不在乎可人了嗎？難道我在他的心裏面已經失去地位了嗎？哦，不！”
這一天夜裏，父親沒有來，母親在自己的房間裏面哭了整整一宿，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隔壁母親的哭聲，她對來餵她喝粥的女仆說：“阿姨，我想聽媽媽，讓媽媽過來吧，我想見她！”
女仆柔聲哄著她說：“小姐乖哈，你先把粥喝完，我就叫太太過來。”
“嗯。”
她喝下粥，但是母親還是沒有過來。
她睡下去的時候，迷迷糊糊聽見女仆站在隔壁房門口對母親說：“太太，你去看看小姐吧，小姐一直想見你。”
母親不開心地說：“不見。”
女仆：“那好吧，太太，你總該給小姐請個醫生來看病吧？”
母親：“他爸爸沒有來，我哪裏有錢給他看病啊？這個月已經把錢花光了！”
女仆：“……唉！”
後面她們又爭吵了幾句，她燒得迷迷糊糊，也聽不清楚她們在吵些什麽，很快就睡著了。
在她睡著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一雙手撫摸自己的身體，那一雙手十分的冰涼，撫摸著她滾燙的身體，讓她身體的熱度漸漸退去，她在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燒退了，母親更不開心了，沒有給她一點好臉色。
到了夜裏，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她感覺到有一個人悄悄地來到她的床邊，冰涼的手握住她的小手，她馬上睜開眼，抓住那個人的手，高興地大笑：“抓住你了~！”
那人嚇了一跳，但還是低頭淺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你怎麽這麽調皮，生病了，還想嚇唬我？”
“我燒退了！不信，你摸摸看？”她握著漂亮姐姐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只有雙手的冰涼就和她昨天夜裏夢見的那一雙手的冰涼是一模一樣的，她眨巴眨巴眼睛問：“漂亮姐姐，是你治好了我的病嗎？”
“嗯。”漂亮姐姐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好孩子不應該受到病痛的折磨。”
“你是仙女嗎？是你用法術治好了我的病嗎？”
“我不是仙女，但我確實是用法術治好了你的病。”
“會用法術的，怎麽會不是仙女呢？”
“從來沒有人說過會用法術的，就一定是仙女呀。”
“但是長得這麽漂亮的，肯定是仙女啊！”她固執地認為，覺得自己是遇見了童話書裏面才會有仙女，童話裏都說，仙女是漂亮的、是善良的、是法力無邊的、是能實現人類願望的，眼前的漂亮姐姐符合了作為仙女的四點條件，所以她肯定是個仙女！
這個認定貫穿了她的一生。
後來，父親沒有再來他們這兒了，一三五、二四六的規矩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母親很想去找父親，可是這個小院子就像一個囚籠，鎖住了她們，所有的仆人都可以在院子裏面進進出出，唯獨她和她母親確實無法離開這個小院子了，這逼得見不到父親的母親漸漸發瘋起來，她越來越焦躁，在半夜裏面哭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有一天晚上，她正在睡覺，真心感覺到有個人靠近自己的床邊，她睜開眼睛，嚇了一跳，站在她床邊的人像個鬼一樣，對著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可人，媽媽和你睡覺好不好？”女人歪著頭，對她說。
“好。”她乖乖地讓開了位置，給女人鉆進了被窩，其實在這個時候她是有點嫌棄她母親的，因為如果母親來和她睡覺的話，那漂亮姐姐就不能在11點過後來找她玩耍了。
抱著遺憾入夢，很快她就被凍醒了，女人卷著被子睡在床邊，離得她遠遠的，她身上半點被子都沒有。冬夜裏冷到骨子裏，她哆嗦著，想拉拉被子，但是女人抱著被子實在太緊了，根本拉不動。她想叫醒女人，但是女人卻怎麽叫也叫不醒。
她就這麽熬著寒冷，過了一宿。
她很快就病了，但沒有醫生，沒有父親。
白天裏，母親捧著一碗熱粥，含著淚來到她的床邊，哭著對她說：“可人啊，你爸爸不要我們了，他只要你哥哥！以後，就只有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了！媽媽沒有錢給你請醫生，但媽媽可以給你熬姜粥，來，喝了這碗姜粥，你的病就會好了。”
每天晚上，母親都會過來和她睡覺，溫柔地對著她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直到她病好的。
但，深夜裏，母親都會卷著棉被到床邊，被子拉不動，人叫不起來。
於是，她的病沒有好，是一日比一日重。
但父親沒有來。
忽然有一天，母親掀開了被子，氣得全身都在顫抖，她一把拉起正在病中的她，沒有給她穿上任何一件外套，就把她拎到院子裏面，直到一瓢帶著冰渣的冷水潑到她的身上，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母親瘋了，竟然在寒冷的冬天裏，拿著冷水，狠狠地潑了她十桶水。
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母親竟然是這樣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她渴望著她病，唯有她生病了，她才能把父親引來……
從那天起，她怨恨她母親，恨不得她死。
之後她病得更重了，微小的感冒逐漸加重，變成了肺炎。
父親來了。
很快她就病好了。
病好的前一天晚上，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窗口外面飄，她以為是狐裘，但第二天醒起來，她才知道，窗口外面掛著的是人皮。
母親的人皮。
她怔怔地看著母親的人皮很久，然後就去廚房找粥喝了。
母親的死，她一點都不難過。
童話書裏都說，惡毒的後母終將會受到懲罰而死去，善良的仙女會拯救善良的女孩。
她好像知道以這一切是誰做的，所以她一點都不意外。
她把母親壓箱底的狐裘找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狐裘在不知名的地方看著她，那個漂亮姐姐就是狐裘變化出來的。
“是你嗎？漂亮姐姐，是你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守護我嗎？壞蛋媽媽死了，謝謝你救了我。你可以出來和我見見面嗎？”
但……
她再也見不到漂亮姐姐了。
就像灰姑娘的南瓜馬車，一到了午夜12點，就將變回原型，灰姑娘將失去所有。
漂亮的黑衣服仙女再也沒有出現。
母親死後，父親更不能放著她在外面不管，他把她接回了主屋，在見到了父親的妻子，那是一個端莊大方但是看著她眼神總是冷冷淡淡的女子；她還見到了她同父異母的哥哥，老實點兒說，看見哥哥比能和父親住在一起更令她失望。
在見到哥哥之前，她一直幻想著自己的哥哥就像是童話書裏面的英俊高大的王子，對待女孩十分紳士，但實際上，他卻是經常揪著她的小辮子，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嘲笑她的短處！
看來童話並非都是真的。
但她相信，每一個善良的女孩的身邊都將會有著一個仙女教母在默默地守護著她的成長，她的仙女教母漂亮得像是畫裏面走出來的仙女，力量無比強大，穿著一身黑色衣服，住在狐裘裏……
很多年後，父親托著大紅嫁衣來到她房間裏面，逼她穿上，要她嫁給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公狐貍！
她不肯，但父親說：
“你必須得嫁！自從國家搞計劃生育之後，我們陳家也就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孩子了！”
她，這才知道，為什麽父親、以及父親的妻子會容忍她這個“私生子”在陳家光明正大地住了這麽久，原來，一切都只是為了今日！
“好的，父親，你先出去吧，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她按捺住內心的怒火，溫柔地對父親說。
父親松了一口氣，以為一切都有轉機，於是就笑呵呵地退出了她的房間，哪知道，一轉身，她就上吊了。
她死的時候，床上鋪著一層狐裘，她死不瞑目，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狐裘，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人死後，化鬼。
她穿著大紅嫁衣，上吊而死，理應化為厲鬼，找生前逼迫她的人報仇！
但……
她還沒來得及動手，陳家上下就被五個人殺光了。
那五個人分別穿著黑色、紅色、青色、黃色、白色的衣服。
她追著那個穿著黑衣服的殺神而去，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大喊：“漂亮姐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一隔多年，她長大了，黑衣女子也變了，她不再溫柔，而是手執雙劍，冷若冰霜，眼神裏只有肅殺的殺意，仿佛誰靠近她，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誰！
“你是誰？”黑衣女子忙著去收割人頭，對一個已經死掉的鬼魂不感興趣，她甚至有些不耐煩，認為她擋住了她收割人頭的去路。
面對這種猶如陌生人一般的話題，她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又抱著小小的希望，看著她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小時候曾經受過你的照顧，我孤單的時候，半夜裏你來找我玩耍；我生病的時候，你幫我退燒；我媽媽想要弄死我的時候，你救了我一命，還殺死了我媽媽，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她不屑一笑，在她面前消去身影，空氣中只留下她冰冷殘酷的聲音：
“對不起，我只喜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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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來，喝藥。”女人坐在床邊，輕聲說道。
她擡起發熱的眼圈，打量女人，記得她是穿著深藍色亞麻布制的衣裳，素面朝天，長發盤在後腦勺上，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扮相。女人的臉色發白，眼神閃爍出猶如小白兔一般平和無害的光彩，她既貧窮、打扮又不顯眼，任誰都不會把她當做敵人的。
“媽媽，我不喜歡喝沖劑。”她說。
女人溫柔地說：“可是你不喝藥，病又怎麽會好呢？”
“可是天天喝，我也沒見病好起來呀。”
女人有些尷尬，但還是溫柔地哄著她說道：“可人，你……你還是喝藥吧。你爸爸很快就來了，你要是不喝藥，他會不高興的。”
“爸爸什麽時候來？”在聽到“爸爸”這兩個字眼的時候，小女孩的眼底裏才有了一絲高興的光彩。
女人說：“你爸爸下班了就會來的，很快，大概再過幾分鐘，他就回來了。可人，你要先把藥吃完，這樣等會兒見到你爸爸，你才能和他一塊兒玩呀！”
“嗯！”小女孩聽話地將藥給吃了下去，果然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男人走進房間裏，不僅是她，女人也興高采烈地把碗放了下來，迎了上去……
在陳可人對幼年的記憶，大概就是重覆著一件單調的事情，那就是：生病——吃藥——爸爸來了——媽媽很高興——一家人在一起吃完飯——病好了——爸爸走了——生病。
她甚至覺得，吃藥是一個快樂的魔法，只要吃藥，她就能看見爸爸了。
但是她漸漸地長大，對許多事情開始半懂半不懂的，不再做那個乖乖吃藥的好孩子了，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生病是必然的，唯有如此，她的父親才會來看她。
有一次，她在睡覺的時候，聽到有兩個女仆坐在自己的床頭，一邊嗑瓜子一邊閑聊，說起家裏的一些事。她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
但她從來沒有和這位哥哥見過面，據說，這位哥哥是別人生下的孩子。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敬愛的父親在外面還有一個女人——不，應該說，她的母親和她才是那男人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簡單來說，她的母親是“小三”，而她是“私生子”。
但那時候，她並不明白這種有錢人家裏的關系名詞，直到很多年後，長大了，才漸漸地弄明白過去的事情，原來，父親的正房太太是一直都知道她們母子倆的關系的。
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年，母親抱著她去找父親，在父親家門口外面哭了三天三夜，陳家在當地向來是名門望族，當然經不起母親的這般鬧法，由陳家的正房夫人親自開門，將她們迎了進來。
那時，她母親以為苦盡甘來，好日子要來了。
但沒想到的是，陳家夫人並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開了張支票，讓她母親留下孩子，自己走人。
母親自然是不肯的，她偷偷地生下孩子，為的就是擺脫貧困的日子，攀上陳家這顆大樹，如果把孩子留下，而自己離開，那和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什麽區別？她也就只是拿到了生孩子的費用，並沒有得到未來。於是，母親做下了這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至少在她看來，這真的是她這一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母親若是只留下她，帶著支票離開，那她就會被陳家夫人接過去當做是自己的女兒來撫養，陳家夫人這一輩子裏對她雖然冷淡，但終歸是一個知曉道理、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不會將大人之間的紛爭遷怒到無辜的孩子的身上，該給她的那份永遠都不會少，但也不會多，畢竟不是親生的嘛。
但母親卻選擇死皮賴臉地留在了陳家，從此鎖住了自己的一生。
在五歲那一年，那一段記憶在她的腦海裏非常清晰。
那是一個冬天，母親著涼了，噴嚏打個不停。她自小體弱，也是在發燒感冒不斷的，所以當母親打噴嚏的時候，她也在打噴嚏，父親瞧見了這一幕，心裏十分憐惜，第二日，便差人送來了一套狐裘大衣。母親十分高興，抱著那狐裘激動地在房間裏面轉圈圈，說這是她到陳家裏之後，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
瞧，人情用金錢來衡量，多可悲！
她看著母親轉圈，小小年紀的她還不知道那麽多道理，但是看見母親開心，她便就開心了。
驀的，她忽然感覺到有一雙詭異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揉揉眼睛，只看見在自己面前抱著狐裘轉圈圈的母親，並沒有看到別人。但是她確實是感覺到有一雙眼神在盯著自己瞧，可揉過眼睛再看，就只有狐裘而已。
晚餐的時候，父親沒有來，一三五都是在大老婆那邊過的，只有二四六才來和他們團聚，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規律。
吃飯的時候，她忽然擡起頭，看向窗外。
“可人，怎麽了？”母親人逢喜事精神爽，溫柔笑著問她。
她指著窗外說：“我感覺外面有人在看著我。”
母親臉色一變，匆匆地走到窗臺，打開床往外一看，卻什麽都沒有看見，於是臉色不好地走回來，訓斥她說：“別亂說話！外面哪兒有人？快吃飯，別再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了。”
“可是我真的看見有人在外面……”
“吃飯！”母親忍無可忍地打斷她，她嚇得不敢再說話了。母親就是這樣的，在父親的面前永遠是溫柔女子的形象，但是面對她的時候，就會開始變得各種不耐煩，如果父親不在，她是很害怕母親的。
她低下頭乖乖吃飯，但眼神卻是不停地看向窗外。
窗外面，有著母親今日剛洗好掛起來晾的狐裘……
夜風輕輕一蕩，那狐裘就像是會飛了一樣……
入夜，她從睡夢中驚醒，轉頭看見窗戶上倒影著一個巨大的黑影——“啊！”
小女孩的尖叫聲擾斷了不少人的清夢，母親匆匆忙忙跑進來了，坐到床邊，焦急不安地問：“可人，怎麽了？怎麽了？忽然叫得這麽大聲，是不是又發燒了？”
聲音中，竟有些許期待。
女人擡起手撫摸她的額頭，當她發現她額頭並不灼燙的時候，便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臉色也冷了下來：“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叫什麽叫？！”
她可憐兮兮地眨眨眼睛，對女人說：“媽媽，我做惡夢了。”
“做惡夢也不許叫！我白天操心這個、操心那個的，就已經夠累的了，你就不能在夜裏面消停些嗎？我的小祖宗？自打你出生之後，這五年裏，我都沒有能在夜裏面好好睡過一場好覺，好不容易現在你長大一點兒了，懂點兒事了……”
女人說著，就站起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離開她的房間，啪嗒一聲，點燈關了，房門合上了，她的房間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女孩從床上爬下來，她光著兩只小腳丫子走到窗口，伸手輕輕一推，窗戶外面什麽都沒有。
“好奇怪，剛剛明明看見一只大狗狗在窗外面的……”她低吟著，但是窗戶外面什麽都沒有，她最後只好乖乖地回到床上睡覺了。
從那一天起，她就時常感覺到似乎有一雙眼睛在偷偷地觀望著她，可是當她去找那一雙眼睛、那一只漂亮的大黑狗的時候，卻怎麽也找不到大黑狗的身影。仆人和母親問她到底在發什麽瘋，她說她沒有，就是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悄悄看著她。
有一天夜裏，她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人，那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眉目像是畫出來的那般好看，穿的衣服衣袂飄飄，就像童話書裏的仙女一般仙。她一下子看呆了，心想，要是我以後也能長得像她一樣好看就好了。
黑衣服仙女陪著她玩了一二個小時，她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那麽快樂，一整個晚上都是在咯咯笑，都沒有聽過。
仙女問：“你今天很高興？”
她點點頭，說：“是的，我很高興，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開心過，以前都只有媽媽和保姆陪我玩，他們不給我走出這個院子，我的玩具全部都是我爸爸給我買的，但是我的爸爸也是別人的爸爸，所以他不能夠每天都陪著我玩，他還要去陪哥哥玩。我也想爸爸陪我玩，也想讓哥哥陪我玩，可是他們卻不讓我去見哥哥。今天姐姐你陪我玩，我好高興~！你以後能夠天天都來陪我玩嗎？”
“可以。”黑衣服仙女捏了捏她可愛的鼻子，笑容溫暖，真的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
這時候，母親在門口外面叫喊：“可人，快出來，要洗澡了。”
她一直都是乖孩子，於是放下玩具就往外面跑，她在走之前又有點戀戀不舍，拉著仙女的手，對她說：“仙女姐姐，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我洗完澡出來和你繼續玩。”
“好。”黑衣服仙女柔柔地笑。
得到了允諾，她開心地跑出去洗澡，在沖涼房裏面，母親問：“可人，你剛才是在跟誰說話呢？為什麽我聽見你一直在你的房間裏面笑，你是玩什麽游戲玩得這麽開心？”
她說：“有個漂亮姐姐在和我玩啊！”
“什……什麽漂亮姐姐？”母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發澀起來了。
“都是一個漂亮的姐姐，長得非常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母親十分緊張：“那個漂亮姐姐是從哪兒來的？她怎麽進去的你的房間？”
她搖頭：“漂亮姐姐是仙女，她是憑空變出來的，我一覺睡醒，她就在我床邊啦！”
母親沒有再說話，但是她的臉色十分的凝重和緊張，她也不明白為什麽母親會露出像是受到了威脅一般的表情。
一三五，父親在哥哥家；二四六，父親在她們家。
生活依然如此進行著，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有一件事是令她十分開心的，那就是她多出了一個漂亮姐姐，那個漂亮姐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每天晚上11點過後都會準時地找她玩。母親一直都是讓她晚上9點鐘就乖乖上床去睡覺的，她總是乖乖地上床，閉上眼睛去裝睡，直到晚上11點鐘的時候就爬起來，和漂亮姐姐一起玩耍。
漂亮姐姐說她喜歡孩子，尤其是天真爛漫的孩子。
她們一塊兒玩了一個星期。
有一天，她開開心心地和父親說我有一個漂亮姐姐，她每天晚上都會找我來玩游戲！
聽到這一句話，父親臉色一變，變得就和那天晚上母親給她洗澡時候的臉色一模一樣，都是那麽奇怪，父親放下她，問她哪兒來的漂亮姐姐？母親趕緊插話說道：“沒有什麽，小孩子胡言亂語，我們這個地方哪來的漂亮姑娘呀！”
母親說這話，是不想讓父親再多出一個小四，不然她們在這個家裏面就呆不下去了。
那天父親走後，母親非常嚴厲的訓斥了她，和她說一句話就狠狠地打她一下手掌心，讓她以後別在和什麽漂亮姐姐玩耍了，也不要在父親的面前提起什麽漂亮姐姐了！要是讓母親聽到一句“漂亮姐姐”，她就打她一下屁股！
她很委屈，但是又不敢違抗母親，從那以後起她就只能是偷偷的跟著漂亮姐姐玩耍，不再和別人提起漂亮姐姐了。
因為，長時間熬夜玩耍，她的精神很快就提不起來了，她又生病了。
她生病的時候，母親十分開心，幾乎是撒花慶祝了。
“快，快去告訴老爺，小姐又生病了！”母親先對女仆說，然後才來到她的床邊探望她。
母親摸摸她的額頭：“哎喲，我的小可憐呀！你額頭好燙呀！別著急，媽媽這就給你降溫！”說著，母親看了看四周，發現旁邊沒有人，於是就掀開了她的被子。
“媽媽，我冷……”她可憐兮兮地說。
女人溫柔地對她說道：“可人，你知道你的身體有多燙嗎？感覺到冷是你的幻覺，並不是你的真實感受，你現在需要的是把你身體的熱度散去，這樣你才能退燒，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媽媽。”她點點頭，說。
但她真的冷。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明明感覺到冷，可是身體卻在發熱。
但是父親並沒有一如既往地來到她的身邊，母親變得焦躁不安，在房間裏面踱來踱去：“他怎麽沒有來呢？平常這個時候他只要一聽到可人生病了，就會馬上往這邊趕的，現在都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了，他怎麽還沒有來呢！難道是他已經不在乎可人了嗎？難道我在他的心裏面已經失去地位了嗎？哦，不！”
這一天夜裏，父親沒有來，母親在自己的房間裏面哭了整整一宿，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隔壁母親的哭聲，她對來餵她喝粥的女仆說：“阿姨，我想聽媽媽，讓媽媽過來吧，我想見她！”
女仆柔聲哄著她說：“小姐乖哈，你先把粥喝完，我就叫太太過來。”
“嗯。”
她喝下粥，但是母親還是沒有過來。
她睡下去的時候，迷迷糊糊聽見女仆站在隔壁房門口對母親說：“太太，你去看看小姐吧，小姐一直想見你。”
母親不開心地說：“不見。”
女仆：“那好吧，太太，你總該給小姐請個醫生來看病吧？”
母親：“他爸爸沒有來，我哪裏有錢給他看病啊？這個月已經把錢花光了！”
女仆：“……唉！”
後面她們又爭吵了幾句，她燒得迷迷糊糊，也聽不清楚她們在吵些什麽，很快就睡著了。
在她睡著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一雙手撫摸自己的身體，那一雙手十分的冰涼，撫摸著她滾燙的身體，讓她身體的熱度漸漸退去，她在睡夢中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燒退了，母親更不開心了，沒有給她一點好臉色。
到了夜裏，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她感覺到有一個人悄悄地來到她的床邊，冰涼的手握住她的小手，她馬上睜開眼，抓住那個人的手，高興地大笑：“抓住你了~！”
那人嚇了一跳，但還是低頭淺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說道：“你怎麽這麽調皮，生病了，還想嚇唬我？”
“我燒退了！不信，你摸摸看？”她握著漂亮姐姐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只有雙手的冰涼就和她昨天夜裏夢見的那一雙手的冰涼是一模一樣的，她眨巴眨巴眼睛問：“漂亮姐姐，是你治好了我的病嗎？”
“嗯。”漂亮姐姐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好孩子不應該受到病痛的折磨。”
“你是仙女嗎？是你用法術治好了我的病嗎？”
“我不是仙女，但我確實是用法術治好了你的病。”
“會用法術的，怎麽會不是仙女呢？”
“從來沒有人說過會用法術的，就一定是仙女呀。”
“但是長得這麽漂亮的，肯定是仙女啊！”她固執地認為，覺得自己是遇見了童話書裏面才會有仙女，童話裏都說，仙女是漂亮的、是善良的、是法力無邊的、是能實現人類願望的，眼前的漂亮姐姐符合了作為仙女的四點條件，所以她肯定是個仙女！
這個認定貫穿了她的一生。
後來，父親沒有再來他們這兒了，一三五、二四六的規矩無聲無息地湮滅了。
母親很想去找父親，可是這個小院子就像一個囚籠，鎖住了她們，所有的仆人都可以在院子裏面進進出出，唯獨她和她母親確實無法離開這個小院子了，這逼得見不到父親的母親漸漸發瘋起來，她越來越焦躁，在半夜裏面哭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有一天晚上，她正在睡覺，真心感覺到有個人靠近自己的床邊，她睜開眼睛，嚇了一跳，站在她床邊的人像個鬼一樣，對著她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可人，媽媽和你睡覺好不好？”女人歪著頭，對她說。
“好。”她乖乖地讓開了位置，給女人鉆進了被窩，其實在這個時候她是有點嫌棄她母親的，因為如果母親來和她睡覺的話，那漂亮姐姐就不能在11點過後來找她玩耍了。
抱著遺憾入夢，很快她就被凍醒了，女人卷著被子睡在床邊，離得她遠遠的，她身上半點被子都沒有。冬夜裏冷到骨子裏，她哆嗦著，想拉拉被子，但是女人抱著被子實在太緊了，根本拉不動。她想叫醒女人，但是女人卻怎麽叫也叫不醒。
她就這麽熬著寒冷，過了一宿。
她很快就病了，但沒有醫生，沒有父親。
白天裏，母親捧著一碗熱粥，含著淚來到她的床邊，哭著對她說：“可人啊，你爸爸不要我們了，他只要你哥哥！以後，就只有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了！媽媽沒有錢給你請醫生，但媽媽可以給你熬姜粥，來，喝了這碗姜粥，你的病就會好了。”
每天晚上，母親都會過來和她睡覺，溫柔地對著她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直到她病好的。
但，深夜裏，母親都會卷著棉被到床邊，被子拉不動，人叫不起來。
於是，她的病沒有好，是一日比一日重。
但父親沒有來。
忽然有一天，母親掀開了被子，氣得全身都在顫抖，她一把拉起正在病中的她，沒有給她穿上任何一件外套，就把她拎到院子裏面，直到一瓢帶著冰渣的冷水潑到她的身上，她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
母親瘋了，竟然在寒冷的冬天裏，拿著冷水，狠狠地潑了她十桶水。
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母親竟然是這樣一個毒蠍心腸的女人，她渴望著她病，唯有她生病了，她才能把父親引來……
從那天起，她怨恨她母親，恨不得她死。
之後她病得更重了，微小的感冒逐漸加重，變成了肺炎。
父親來了。
很快她就病好了。
病好的前一天晚上，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窗口外面飄，她以為是狐裘，但第二天醒起來，她才知道，窗口外面掛著的是人皮。
母親的人皮。
她怔怔地看著母親的人皮很久，然後就去廚房找粥喝了。
母親的死，她一點都不難過。
童話書裏都說，惡毒的後母終將會受到懲罰而死去，善良的仙女會拯救善良的女孩。
她好像知道以這一切是誰做的，所以她一點都不意外。
她把母親壓箱底的狐裘找出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狐裘在不知名的地方看著她，那個漂亮姐姐就是狐裘變化出來的。
“是你嗎？漂亮姐姐，是你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守護我嗎？壞蛋媽媽死了，謝謝你救了我。你可以出來和我見見面嗎？”
但……
她再也見不到漂亮姐姐了。
就像灰姑娘的南瓜馬車，一到了午夜12點，就將變回原型，灰姑娘將失去所有。
漂亮的黑衣服仙女再也沒有出現。
母親死後，父親更不能放著她在外面不管，他把她接回了主屋，在見到了父親的妻子，那是一個端莊大方但是看著她眼神總是冷冷淡淡的女子；她還見到了她同父異母的哥哥，老實點兒說，看見哥哥比能和父親住在一起更令她失望。
在見到哥哥之前，她一直幻想著自己的哥哥就像是童話書裏面的英俊高大的王子，對待女孩十分紳士，但實際上，他卻是經常揪著她的小辮子，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嘲笑她的短處！
看來童話並非都是真的。
但她相信，每一個善良的女孩的身邊都將會有著一個仙女教母在默默地守護著她的成長，她的仙女教母漂亮得像是畫裏面走出來的仙女，力量無比強大，穿著一身黑色衣服，住在狐裘裏……
很多年後，父親托著大紅嫁衣來到她房間裏面，逼她穿上，要她嫁給一個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公狐貍！
她不肯，但父親說：
“你必須得嫁！自從國家搞計劃生育之後，我們陳家也就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孩子了！”
她，這才知道，為什麽父親、以及父親的妻子會容忍她這個“私生子”在陳家光明正大地住了這麽久，原來，一切都只是為了今日！
“好的，父親，你先出去吧，我想先一個人靜一靜。”她按捺住內心的怒火，溫柔地對父親說。
父親松了一口氣，以為一切都有轉機，於是就笑呵呵地退出了她的房間，哪知道，一轉身，她就上吊了。
她死的時候，床上鋪著一層狐裘，她死不瞑目，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狐裘，臉上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人死後，化鬼。
她穿著大紅嫁衣，上吊而死，理應化為厲鬼，找生前逼迫她的人報仇！
但……
她還沒來得及動手，陳家上下就被五個人殺光了。
那五個人分別穿著黑色、紅色、青色、黃色、白色的衣服。
她追著那個穿著黑衣服的殺神而去，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地大喊：“漂亮姐姐~！我終於見到你了！”
一隔多年，她長大了，黑衣女子也變了，她不再溫柔，而是手執雙劍，冷若冰霜，眼神裏只有肅殺的殺意，仿佛誰靠近她，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誰！
“你是誰？”黑衣女子忙著去收割人頭，對一個已經死掉的鬼魂不感興趣，她甚至有些不耐煩，認為她擋住了她收割人頭的去路。
面對這種猶如陌生人一般的話題，她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又抱著小小的希望，看著她說道：“你忘記了嗎？我小時候曾經受過你的照顧，我孤單的時候，半夜裏你來找我玩耍；我生病的時候，你幫我退燒；我媽媽想要弄死我的時候，你救了我一命，還殺死了我媽媽，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她不屑一笑，在她面前消去身影，空氣中只留下她冰冷殘酷的聲音：
“對不起，我只喜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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