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瑤拜在雙親的面前，知道先前言五常承了自己“爹爹”的稱呼，故而也沒有猶豫，擡首時喊道，“爹，娘。”

言五常還是和以前一樣，穿著最常見的深藍色外衣，裏面套著灰色的中衣，整個人顯得極為穩重嚴肅，可言五常除了胡須像個中年男子，整個臉上的五官都還是二三十歲的模樣，並不老氣，只是這些年或許思慮太多，雙鬢邊新生的華發明顯多了一些混雜在濃黑的發絲之中。娘則是一身絳紅色的長衣，一直垂到雙膝，上面繡著的花樣簡單別致，應該是言莞給的樣子找繡娘繡的。

言五常看著言小瑤，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倒是夫人一直在旁邊淚眼婆娑地看著，還一直在哽咽，用繡帕放在眼下的位置抹了抹。言小瑤見言五常沒有說話，自然也是不敢亂動的，於是二人就這麽僵持著，還是夫人哭完了，才站起身伸手要扶言小瑤起來，一邊伸手一邊說著，“跟孩子都多久未見了，每日思念地打緊，生怕孩子在外受了委屈，得罪歹人，現在好容易見著了，卻又不說話了。”

言小瑤被夫人拉起來，握著夫人的手，替夫人擦了擦眼淚，“娘，別哭了，能再見到雙親是小瑤的福氣，見到你們身體康健比什麽都好。”說著，言小瑤看了一眼言五常，言五常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去，這一個舉動倒是讓言小瑤笑了。從一進門言五常就一直在觀察她，可能也跟自己一樣，是想看看離開這麽久，當初放在身邊養大的孩子有沒有什麽變化，是變得更好了還是變得更不如從前了，前者多少是個欣慰，後者則更多的心疼。

其實言小瑤看見言五常的時候，最先想到的人是千巧。那一日，言小瑤還是找到了時間與千巧獨處，她問千巧，需不需要給爹爹帶話，千巧只是搖了搖頭。言小瑤多少也猜得出來，當初千巧詐死，應該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這苦衷，多半與她在久北出生的孩子溫歌有關。“權當我已經死了，死在了良東。”千巧這麽給言小瑤說道。

夫人遞給言小瑤一杯茶，示意讓她敬給言五常。

“爹爹。”言小瑤低著頭，身子也埋得極低，輕聲喊道。言五常雖有猶豫，可還是端起了遞給自己的茶盞，端起來當著言小瑤的面喝了一口。言小瑤心中歡喜地不得了，可也難過地不得了，及笄以來第一次這樣侍奉雙親，也算是她的失職。“長高了不少啊，小瑤。”言小瑤心中一驚，看著言五常對著笑意，嚴厲卻又慈祥的臉龐，言小瑤眼中一酸趕緊低下頭來，說道，“是。是長高了。”屋子裏還是寂靜，可是言小瑤仿佛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憋著的那一口氣梗在鼻腔之中。

之後的敘舊多是夫人跟言小瑤在一旁說話，言五常也跟著夫人的問話偶爾搭一搭腔，雖然沒有很明顯的表情，可言小瑤也感受得出言五常現在還是很滿意的。“對了，來的路上我們撞見李家的公子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整個人都像是長大了許多，身上的戾氣也削減了不少，怎樣，他如今待你如何？”夫人握著言小瑤的手，有些激動又開心地說完這些話。當初雖然是想幫言小瑤找到良人，可那時候四方通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連夫人自己都相信了那就是李源。可唯獨言小瑤不能像夫人那樣滿臉笑意地說起這件事。

當初及笄之時，四方通只是假借李源的名義來把自己接出了言家，在言小瑤看來，這算是恩惠。可夫人不知道，也就是說，言五常不知道。言小瑤看著夫人認真的神情，也明白了關於這件事三弟和四妹誰也沒有告訴雙親實情，當然，包括四方通。估計二娘見著四方通的時候，四方通說不定還笑著瞇眼喊了一句“岳母大人”罷。言小瑤想到這裏就頭疼，可到底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他們呢，言小瑤現在很難抉擇。

“娘，我……”

言小瑤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將事情說出口，可這時候外面有人敲了敲門，聽到問話的聲音，言小瑤才知道是三弟，就進門是他跟自己對視的那個眼神，言小瑤知道，他這是來給自己解圍的，可能覺得雙親對這件事的誤會主要還是因為自己。“爹，娘。”言凡進來，給雙親拜了拜，言五常問道有什麽事，言凡回答說，“言莞要過來了，說是大哥也要一並過來。”

“好，好。都來，都來好。”夫人在一旁激動地握著言小瑤的手，聲音也開始顫抖，另一只手開始擦著自己已經奪眶而出的眼淚。言小瑤笑著撫了撫夫人的背，擡眼看了看言凡，向他點頭表示謝意，言凡好像不以為然，絲毫不為所動，徑直走到言五常的旁邊，“父親，這裏有些窄了，可能等四妹他們到了有些站不下，不如現在移步到東房去如何？”言五常思索一下，點了點頭，對言小瑤說著，“小瑤，你扶著些你娘，她腿近來不太好。”“誒呀，說什麽呢。”夫人有些嗔怒地說著，像是姑娘家的埋怨。

言小瑤低頭看了看二娘站著的姿勢，雖然雙腿都被穿著的衣裳覆蓋著，可走路的時候二娘的步子很小很緩，整個人有些往右邊斜，身子好像也比以前瘦了些。“誒，別聽你爹瞎說話，他呀一天到晚就知道讓你們瞎操心。”二娘說著，丟開言小瑤的手，想自己一個人走，證明自己還是好好的。言小瑤還是直接一把扶上去，說著，“娘，不管爹說與不說，我還是要扶著您走。”夫人轉身，看著言小瑤認真的臉，很是無奈地笑了，“真是拗不過你這樣的孩子。”

東房果然比剛才的屋子大多了，主要是借給那些三五成群地游山玩水的閑散友人客住的，這些人一般都比較有錢也比較有時間，喜歡開闊和不受拘束，住在這樣的屋子裏估計是最合他們心意的，關鍵是價錢也算不上是很貴，幾個人鬥上一鬥，房錢就出來了。言小瑤好奇地跑到言凡的旁邊問起這裏面的東西得花多少錢，這一個月大概能收多少錢，言凡只是默默不說話，在下面給言小瑤比著數字。言小瑤分明是被言凡比出來的數字驚呆了，嚇得有點站不住腳，一旁的夫人還焦急地問言小瑤是不是吃少了東西。

“得了吧娘，”言凡有些嫌棄地嘲諷道，“二姐什麽穿的住的可以少，可就是不能少吃的。”這句話說完，夫人跟言五常都在一旁笑了，言小瑤倒是有些不太開心地站著想踩言凡的腳，可能是小的時候已經摸清了言小瑤的套路，言凡躲地很是流暢，一氣呵成，倒是讓言小瑤一個人在那裏累得喘氣。一會兒，下面傳來上樓的聲音，還有嬉笑的聲音，言小瑤老遠就能聽出來，那是四妹的聲音。

推開門，雙親坐得端端正正，四妹踏步進來，直接伏在地上一拜，之後滿臉笑意地起身，徑直就走到夫人的面前去了，母女倆笑容極為相似，尤其是言莞的笑容像極了一種十分好看的花朵，正巧這屋子裏能夠照見一些太陽的金絲線，言莞就越發地妍麗迷人起來。好耀眼。言小瑤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言凡趁機退了言小瑤一下，白她一眼道：“能不能別那麽誇張，嫉妒四妹嫉妒到喪失理智了嗎？”言小瑤回瞪回去，然後意味深長地一笑：“哦，看著自己的妹妹和娘親那麽親近，可是自己已經不是孩子了，不能像以前一樣被娘摸著頭誆著，心裏寂寞地不行？”

“你——”言凡被這句話說得害臊又生氣，臉脹得通紅。言小瑤哈哈笑著，踮了踮腳，伸手揉了一下言凡的頭說，“弟弟乖，姐姐也可以幫你順毛嘛。”“言小瑤！”言凡這下徹底炸了，也把自己的手放在言小瑤的頭上，可是言凡的動作不叫撫摸了，而是亂摸。言小瑤好不容易挽成形的頭發就這樣被言凡弄得淩亂不堪，心裏一下子就不爽了。於是在那邊的母女甜甜蜜蜜，回憶往事，噓寒問暖的時候，這邊的姐弟二人開始了摸頭的大戰，且一發不可收拾。要不是言銘進來，喊了一聲“小瑤”，言小瑤肯定還會沈浸在這樣的爭鬥之中不能自拔。

“大哥……”“大哥。”“大哥！”言小瑤喊得有氣無力，言凡喊得平平淡淡，就言莞的聲音很是興奮，幾個人一起喊著大哥，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喊完，大家都沈默了一下。言銘也頓了頓，低了一下頭，之後雙肩慢慢地抖動起來。完蛋了，大哥一定是想到傷心事了。言小瑤準備上前去拍拍大哥的時候，言銘突然擡頭笑了起來，聲音爽朗，讓言小瑤楞了楞，這才放下一切戒心，也跟著笑起來。

言家現在還在這裏，雖然不在澤城，也沒有言府的牌匾，但現在或站或坐在這裏的，就代表著言家。

言小瑤看著這些兄弟姐妹，還有自己的雙親，彎了彎嘴角。

“小瑤。”言五常喊道，“你，是想從商嗎？”

這個問題在言家是絕對的禁止項，可言五常在這裏提起，也就是放下了當年立下的規矩。言小瑤看了看二娘，又看了看大哥，朝言五常點了點頭，“還請爹爹允準。”說著，言小瑤直接跪在地上，朝言五常行了三拜之禮。房間一下子又安靜下來，片刻之後，言五常的聲音在言小瑤的頭頂響起。

“今日之後，你依舊是我言家的子女，賜名瑤之，可從商。”言五常說著站起身來，走到言凡的身邊說，“我餓了。”

言凡還睜大著眼睛，同言小瑤一樣楞在那裏，之後反應過來，忙不更疊地忙這忙那，準備著一家人的午膳。言小瑤有些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以至於言銘站在她的身邊叫了她幾次名字都沒有聽見，言莞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後背，言小瑤還驚叫著離得多遠，反應之大把言莞都嚇了一跳。“二姐，你嚇到我……”言莞握著自己的手，有些膽怯地說道，可看見言小瑤的表情之後，她卻不忍心把這句話說完。

言銘緩步走到言小瑤的面前，慢慢蹲下，將手輕輕放在言小瑤的頭上，微微笑了，說道：“太好了呢，瑤之。”

言小瑤噙在眼中的淚被這句話動搖，最終落在她現在穿著的極為好看的衣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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