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安陽回到久北滿一個月，也沒有跟著父親立刻去帝都，而是一個人在周邊的幾個城池游玩了一番，順便去看了看沫水。久北與良東接壤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隔著沫水相望。瞿安陽站在善慶池的高臺上眺望，擡手遮在自己的眉骨上，連連感嘆沫水真是波瀾壯闊，一望無垠，在這裏看著遠處，視線尤為寬廣，偶爾還會見到蜃樓絕景，倒是跟伏玉那邊的樣子極為相似。整個地方看起來頗得瞿安陽的喜歡。

可是他也不過在那裏停留了五日便離開，走的時候也去高臺看了看沫水，在眾人費解的眼光之中，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哭天搶地地說自己的命運有多麽多舛，人生在世又有多少身不由己，說得旁邊失意之士都開始悄悄抹眼淚。有人過來安慰說，少年，你的人生路還很長，看你今日不凡言辭，將來定會有所作為，還需多加努力，日後富家一方也未可知。

瞿安陽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角，笑了一聲：“多謝兄臺開導，今日是看開了許多。那小弟就前行去往帝都了。”說完，瞿安陽十分優雅地從人群中擠出去，等到剛才那位仁兄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十五六的少年已經離去。於是仁兄開始哭天搶地，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雙親的，喊著鬧著要去跳海：“如今我弱冠之年，連善慶都還沒有出去過，烏紗也不見落下一根絲，人小小年紀就去帝都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據說就在那日，這樣的鬧劇被上演了許多次，每次都有一大群人好心把藥跳海的人攔下。也就是那天之後不久，善慶池的高臺直接被取名為振志樓。其實本來有人想取名為沫招魂的，但是因為這名字太陰暗晦氣，那裏最高的長官就取了個鼓舞人心的名字。

“振志樓？”在一旁填著茶水的姑娘樂得手顫抖了一下，“這名字取得倒是不錯，若知道這是因為安陽哥哥才改的，大將軍可真是要生氣了。”瞿安陽聽著大笑了幾聲，還誇張地拍了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茶水一蕩，“要早知道那地方要改名字，還不如叫鬼嚎臺呢！”兩個人笑得肆無忌憚，知道旁邊一直端坐的女子微微皺了一下眉，將手放在桌上，一個字也不說，就這麽靜靜看著瞿安陽。

溫歌一下子沒了笑聲，規規矩矩地坐著，把手上的茶壺放好。瞿安陽笑聲漸漸減弱，斜斜看了女子一眼，正經了不少。瞿安陽往女子的身邊挪了一些，說道：“左家的姐姐還是這麽客氣有禮，怪不得我家拼命想讓左家姐姐嫁進門呢……”

左露為沒有看瞿安陽，也沒去糾結他剛才那番說辭，只是轉身喚了溫歌一聲，問她：“商家的人還是不過來？”

溫歌搖了搖頭。瞿安陽在旁邊搭腔道：“左家姐姐，咱們跟商家有罅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就是恨咱們一輩子也是有道理的，再說，少一個商家也沒有要緊的——”左露為糾正他，“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四家當初關系還是極為要好的。少了商家，久北也沒有什麽好玩的。”瞿安陽有點戲謔地調侃道，“因為沒有商家，姐姐你就沒有動力了麽？我倒是知道有個地方的人挺厲害的，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左露為想也沒想就說：“良東？不去。”

瞿安陽拍著手嘆道：“不愧是左家人。”

左露為喜歡別人叫她左家人，因為這樣很有身份。久北跟良東不同，久北重商而輕仕，而左家也因為極擅經商而聞名四方，說富可敵國也不為過。左露為喜歡那些不知道她名字的人問她，姑娘芳名？這時候，左露為就會微微笑著，說，小女子姓左，炎璞人士。這樣一說，別人看她的眼神就會順便變得欽佩起來。炎璞左家，就只有一戶，左家世代從商，因為對左家的忌憚，左家被迫將男子送去宮中做仕官，女子才會留下經商，且個個頭腦精妙，玲瓏心思。可是母親就只生下三個孩子，兩個都是男子，左家就只剩下她來撐起這個家業。

“對了，你哥哥他呢？”左露為問瞿安陽。

瞿安陽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哦，被父親叫走談事情去了。說起來，回來的時候你們見過嗎？”

“見過的。”左露為說。雖然是自己站在鐵樹後面看著他走下馬車，再低著頭走進了屋子裏。許多年，當初覺得這孩子挺乖的，沒想到現在也能長到這麽大，長成一位出色的男子。只是他眉眼之間像是打了一個結，很重，可是他放不下。

“你大哥在外面，可是遇見了不能舍掉的東西？”左露為看著瞿安陽問。

瞿安陽打著哈哈說，可能是吧，但是左家姐姐你不要多想，無論怎樣，現在不是回來了嗎，都是你的，你拿著就好，不要多問，我哥不喜歡女人話太多。

左露為冷笑了一聲：“若果他跟我這麽說話，那就把婚約作廢了罷。”

左家跟瞿家有親，娃娃親，在雲致的母親把雲致生下來之後，兩家人見這孩子倒是挺健康的，當場就決定了婚約，那時的左露為也不過是個在母親的懷抱裏吃著奶，偶爾下來爬上兩步的乳臭未幹的毛丫頭。也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左露為知道這小夥是自己未來夫君之時異常淡定，還向雲致磕了個頭，然後這件事成為左露為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明白他的不易。左露為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水又放下，正因為大家都不容易，才需要一個支撐啊。

大將軍跟雲致談完話，說現在自己有些事，讓雲致先一個人驅車回去，雲致說，不了，我在周圍轉一轉就好，跟父親一道回府。瞿誠也沒有說什麽，點頭答應下來，便離開了。走得匆忙，以至於雲致看見翻飛起來的衣角。雲致深深閉上眼，在父親的後面行禮道別。

久北跟良東最大區別，還是在於天氣。這是雲致回到久北之後最深刻的體會。雖說叫做久北，但是其實良東要更冷一些，久北還要暖和一點，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毫無準備地就那麽昏死在雪天裏，還一點知覺都沒有。

雲致擡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果然，是有暖黃色的陽光在的，在身上照的暖洋洋的，不像良東，太陽都沒有什麽溫度，就像是個擺設。不過言小瑤每次看到今天是個晴天，都會開心好一陣子。

良東……是晴天就好了。

雲致這麽想著，突然嘴角泛起笑意，腳步輕快了一點，剛好身旁有風穿過，揚起他身邊的未央柳，也吹過這裏種著的一圈紅梅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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