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言家整整三天，言小瑤才慢慢恢覆過來，撐著丫頭的手能勉強走出後院到外院去。言五常因為來儀裳的事，這幾日也在忙，畢竟那裏面還有自己投進去的一筆錢，就算自己並沒有太過在意，可也得給言家的親戚們一個交代。

大火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撲滅，損失慘重，絲線錦緞在一夜間幾乎悉數燃燒殆盡，直到火滅，共有四人重傷，來儀裳二掌櫃當場死亡。

來儀裳不說規模多大，至少這牌子在秋原也是排在前面的，為此，這件事驚動了官府，官吏進去查看，可一切痕跡都看不見了，於是官府決定確認為過失失水。這時候竄出一個男子來，在已經見底的水缸旁看了又看，巡檢讓手下去拖他出來，結果他摘下黑色的鬥笠，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這讓巡檢傻了眼，趕緊把手下的人叫回來，拱手作揖，在驚訝中規規矩矩地問及此人的姓名。

男子眉頭微皺：“伏玉內閣學士，趙峰。”

言小瑤走到言五常面前，松了丫頭的手就是一跪，她也不求別的：“爹，小瑤想，重新回舊宅住些時日，及笄前一個月一定回來，還望爹爹準許。”言小瑤往地上磕頭。

言五常看著消瘦的女兒，也知道這其中的原因，他把她扶起來，摸了摸她的頭：“孩子別怕，定是千巧保佑著你，你才逢兇化吉。那舊宅本就是你和千巧的，如今想回去，便回去吧。”

言小瑤哭著謝過爹爹，轉身正欲踏出門時，停頓了一下：“還望爹爹代我向大哥道個歉，他婚宴的這一程路，小瑤是沒辦法送他出澤城了。”這樣正好，逃開了正好，不必再糾結於兄長的唯命是從，免得看著鬧心。

那晚言銘背她回來，好好地餵著藥就突然哭了：“小瑤，我知你日後不會再同我說話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背你。婚宴你別來送了，可佳人鎖是我留下的，你得放好。日後，算，算是我替你出的嫁妝。”

言小瑤那時候神志不清，並不知道大哥後來還說了些什麽，只是覺得大哥一向沈穩的性子，怎麽今天就亂成了這樣。恍惚之間，幾個小廝進來，將金紅炫目的盒子好好安放在了一個木箱子裏，那是她又陷入沈睡之前最後的畫面。

言小瑤回到房裏，打量著自己的這些桌椅床櫃。

不行，當初把東西帶回來時並沒有再想過要搬回去，可這現在若是要搬，定得頗費工夫，還會讓人起疑，自己得想個萬全之策。想了很久，言小瑤終於下定決心，找了個丫頭過來：你去把三少爺請來，我有話說。

言凡正在房裏擺著棋，聽說言小瑤找他過去說話就覺得不對。這才能下床蹦跶，怎麽不自己動身出來，反倒要自己過去了？言凡不情不願地到言小瑤門前，看她裹了毛裘，聞這味道，應該是在喝著姜湯，周圍站著丫頭，門也沒關上。

見言凡來了，言小瑤點個頭，招手讓他進來，吩咐丫頭去了外面，叫言凡關上門。

“說吧，什麽事兒。”言凡坐下，問得直接。

言小瑤端碗又喝了一口姜湯，才放下：“你對我這屋子太熟悉，我要去舊宅那邊暫住些時日，交給別人打理也不方便，如是不嫌棄，你就跟爹說說，想搬到這裏住。大哥馬上要成婚了，向來喜歡你的屋子，把它騰出來，給大哥散散心也好。”

看著言凡不可思議的表情，言小瑤補充道：“當然，屋子裏的東西你可以隨便處置，只是我堆著的幾個箱子就別動了，那是，”言小瑤頓了頓，“是大夫人留給我的。”

“言小瑤，”言凡顯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為什麽又要搬過去？”

奇怪。言小瑤困惑，還以為這家夥一開口驚訝的是自己願意讓他動這屋子裏的東西呢。

“就是想搬過去了。”

“那大哥的婚宴怎麽辦？你不送他？”

言小瑤搖搖頭：“只能你和四妹去替我送他了。大哥從小待我們都極好，只是可惜最後還要委屈自己來……來讓大家都開心一些。你們去送他的時候，一定要多笑笑，看大你們笑，大哥才最開心。”

言凡覺得言小瑤說這話時躲躲藏藏，分明是話裏有話，可這層紙自己也懶得去捅破了：“我知道了。”反正言小瑤一做決定，是怎麽拽都拽不回來的。言凡看了看著房子裏的東西：“言小瑤，你這裏可有不少寶貝。誒，你說要是我過來了，豈不是算你的守財奴？”

言小瑤擺手：“不算不算，哪有守財奴能拿主人東西的。你是財神爺。”

“得，”言凡拍了拍桌子，“這件事我攬下了，不過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回來之後，這裏的東西，可就不一定是現在這樣子了。”

言小瑤笑：“那先謝謝三弟了。”

言小瑤走的那一天，澤城又開始下雪，紛紛揚揚落在丫鬟撐著的油紙傘上，落在言家院落的白梅紅梅上。一家人都來送她，儷姨眼裏也裝著擔心和憐惜，在府裏的老人都知道這事的一二原由，在此時也放下了對二小姐的戒備之心。

都是可憐之人。

那日，言小瑤上了馬車，撩起厚厚的車簾來看了站在門前的言銘最後一眼，就這最後一眼卻被雲致看了結結實實。道別之後，一如六年前，府裏的下人們都齊齊低頭弓身。

雲致也恭恭敬敬地彎著腰，和當年一樣，沈聲說著：二小姐，走好。

夫子算是徹底被言五常買斷，兩人在舊宅見面後都哭笑不得。

夫子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問：“你叫什麽名字？”

言小瑤笑得差點岔氣：“言小瑤。言語的言，大小的小，美玉之意的瑤。”

夫子很是滿意。

“夫子，”言小瑤問，“您當初所說的心儀之人，可是千巧？”

夫子笑：“正是。”

言小瑤只慶幸當初千巧沒嫁給夫子，不然自己豈不是得從小吟詩作賦，習大義，知大理，夫子的戒尺可不是鬧著玩的。言小瑤轉念一想，不過言家的家法才是最慘無人道的，這麽一看，還是夫子更靠譜些。

等收拾完，兩人坐在圓桌上吃飯，旁邊站著三五個下人，言小瑤越吃越不是滋味，轉身叫他們上桌上來，一起吃飯算了。幾個下人嚇得趕緊求爹爹告奶奶，又是不敢冒犯，上有老下有小的橋段雲雲。言小瑤蹙眉，把碗筷一放：“叫你們吃就把碗筷拿來吃，說那麽多話不累嗎？你上有老，下有小，誰不是啊？現在不是，將來也是啊！少在這兒廢話！不坐在這兒吃的，立馬收拾你的鋪蓋卷走，再別想到言家來了！”

幾個下人面面相覷，見大小姐發了火，又趕緊跌跌撞撞跑到後廚去拿了碗筷，心驚膽戰地坐下，哆哆嗦嗦地夾菜。途中二小姐不僅沒有發火，反而越來越高興，開始道起家長裏短來，有時候遇見感興趣的，還停下筷子聽他們說。這幾個下人感動地熱淚盈眶，活了這麽久，頭一回遇見這麽待人的主子。於是更加暢所欲言了。

過了幾天，言小瑤跟下人們算是徹底適應了這種生活，馬車軲轆的聲音停在了門外，從車上下來一人。夫子趕緊笑著迎上去，拱手打了個招呼。言小瑤跟在後面，驚訝地說不出話。

夫子側身，讓此人和言小瑤打了個照面。

雲致恭恭敬敬笑著，拱手低頭言：“二小姐，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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