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瑤一點一點往嘴裏扒著飯，一邊斜眼斜眼地看夫子，順便偏頭看雲致。下人們感受到桌上的氣氛，一直不敢說話，都悶聲吃飯。屋子裏就夫子最吵鬧，一會兒往雲致碗裏夾菜，一會兒低語，一會兒哈哈大笑。雲致在旁邊看起來完全像是個小白羊，靦腆又理智地應對著。

飯後言小瑤追著夫子問，為什麽把雲致帶來了，是怎麽說服的言五常。

夫子特別驕傲地看著她：“你雲師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夫子我說教過了無數的人，有天賦的也見了不少，可這兵家之道，詭譎戰術，也就他一人能獨辟蹊徑，敢做他人之不敢想之事。假以時日，日後說不定在我良東有大作為。”

夫子高興地都快跳起來了，言小瑤抽了抽嘴角，這意思，還想讓雲致去皇城任職去？言小瑤突然想明白了原因。這雲致已經滿了十五，一直在言家當家客也不是個辦法，若他真有這本事能去伏玉謀職，一來四妹的事算是妥妥帖帖，二來對大哥也算是個將來的照應。妙啊。言小瑤向夫子伸出了大拇指。

授課本是輪著來，夫子早上教言小瑤，下午教雲致，可雲致能聽商學，言小瑤很是不服氣，搭著板凳坐在門外聽，每次聽將近一個時辰，因為沒有碳爐，凍得臉和手都是冰涼冰涼的。夫子這也太偏心了，只給我塞書，不給我講課，那雲致在這方面也雖說也不錯，可終究差了點，還不如把這畢生所學傳授給自己呢。

阿嚏——

夫子正給雲致講著課，聽到外面的聲音，皺了一下眉：“進來。”

言小瑤心裏大呼不好，可還是推開門進來了，低著頭，不敢看夫子，雲致從座位處起身，拱手叫了聲二小姐。接到夫子的示意，雲致去關了門，言小瑤在這屋子裏站了站，果真暖和不少。

“夫子，”言小瑤舔了舔唇問，“你為何不教我學這些？”

夫子輕輕拍了一下桌面：“你是誰？言家的女兒。若是我教了你，日後敗露了，豈不是要被你言家的人追著打？夫子我好容易在這裏安頓下來，可不想在這個歲數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

“可那書，”言小瑤困惑，“夫子你不是給了書嗎？”

“書？”夫子笑，“是給了書，可我未曾教過你啊。”

言小瑤這才大徹大悟。這可真是個老狐貍。

“嘖。”言小瑤嘆一聲，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於是行了個禮，又退了出去。

吃完晚膳，言小瑤借著在宅子裏閑逛不記路為由，讓雲致跟著。夫子知道言小瑤的心思，沒多過問，說自己乏了，就先休息去了。言小瑤從下人手裏拿過一個備好的燈籠，朝他們揮揮手讓他們散了，說有雲少爺陪著就成，雲致倒也一直應和著，帶言小瑤走了。

舊宅不算小，盡管比不上言府，可也頂得上言府的一半兒。每個院裏都種著千巧最喜歡的白梅花，只是這幾年不經常打理，開出來的花總是沒有以前的大而好看了。言小瑤慢慢走著，鞋子踩在有雪的地上微微作響，雲致這次倒是走在了她前面兩步，提著燈籠，燭炎搖晃。

這後面很靜，墨色的夜裏懸掛著的月亮並不亮，像是蒙著一層紗，昏黃昏黃的，偶爾傳來遠方的幾聲蟲鳴鳥叫，聽得分外清晰。從這裏看，秋原那一條二裏長的夜市彎彎折折，紅黃的光點交替閃爍，像極了天上的北鬥星。

言小瑤不知不覺地說出了“月亮真暗”這句話，在前面一直沒有說話的雲致開口問，良東的月亮一直是這樣的麽？言小瑤想了想，回答說是，圓倒是挺圓的。

“不過，你不是良東人？”言小瑤問。

雲致走著，看了看地上積著的雪，和自己腳上的鞋，搖了搖頭。

言小瑤看著雲致的背影：“你，對之前的事，當真記不起來？”

雲致又搖了搖頭。

言小瑤在後面走著，看著雲致，突然覺得挺難過的。因為沒有哪戶人家丟了孩子不心焦的，可這五六年來，雲致的歸家之事卻沒有任何線索，未再前進分毫。想到這裏，言小瑤就覺得害怕，害怕他那日倒在冰天雪地中並非偶然，害怕他身生父母明知他走失卻不來尋找，害怕這一切，都是因他的家族所致。

“呃，那個，雲致啊，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二小姐是想說，我把夫子教的東西告訴你，你把怎麽實戰的方法告訴我？”

言小瑤楞了一下，轉而在心裏大呼：可以啊！這不挺聰明的嗎！言小瑤連忙在後面嗯嗯地點頭，等著雲致回答，可雲致一口回絕，弄得言小瑤十分不悅，跑到前面去張開雙手攔住他，問他為什麽。

雲致見路也沒法走了，只能扶額說：“因為你是言家的二小姐，我也不願意像夫子說的那樣，去過顛沛流離的日子。”

“我發誓！”言小瑤激動地豎起手指來，“如若這事真的敗露了，就是死我也不會說。我言小瑤雖不能一言九鼎，可這駟馬難追，還是能做到的。”

雲致看著言小瑤的表情，覺得好笑，於是捂了一下嘴，可還是對她搖了搖頭：“二小姐也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說完，真的轉身就走了。

“嘿！你，你別走啊！”言小瑤急了，“你要是再走，我就——”

“就怎樣？”雲致側過身來問，語氣裏多有調侃之味。

言小瑤情急之下四處張望，想起不遠的白梅樹旁有一口墊了草的枯井，加上這幾日來的飛雪，跳下去應該不會怎樣，於是她一咬牙，沖雲致喊：“你不答應，我就跳井！”

雲致保持姿勢站了一下，在言小瑤自以為成功之時，雲致又轉身往前走。

很好，你這是在蔑視我言小瑤的駟馬難追咯。言小瑤怕是怕，可還是義無反顧地往那口井沖去，在前面走著的雲致聽到後面聲音不對，趕緊轉身，看見言小瑤飛奔的身影大喊了一聲二小姐，立刻跟著跑起來。

說帶路是假的，言小瑤唯一不會迷失方向的地方，就是在這舊宅，相反，雲致才來不到五日，對這裏再了解，也比不過言小瑤。一拐角，就聽見了沈沈的一聲。雲致趕過去，用燈籠照了照井內，發現這二小姐還真是跳下去了。怎麽會有這樣的性子，雲致無奈。

算了，是他怕了。

“我答應你就是！你能不能上來！”雲致提著燈喊。

言小瑤喜笑顏開，東摸西摸，才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踩腳的地方：“雲致，我，上不去……”

“……那你等著，我去找人！”

“誒——”言小瑤趕忙攔著他，“我，那個，你別……”

“二小姐，你，怕黑？”雲致問得小心。可這只有一盞燈，留在了這裏，雲致摸黑也回不去。正這麽想著，言小瑤聽到了放燈盞的聲音。

“那你怎麽辦？”言小瑤問雲致。

“很快就回來了。”雲致輕輕地說。他看著月亮，眼底的藍光漸漸深邃起來，在他眼裏流轉。雲致閉眼，舒了口氣。在家鄉，大家都是能夜間視物的，只不過自己在良東待了太久，很久沒在夜裏看過東西了。慢慢地，模糊的輪廓變得清晰，黑色的東西也開始能夠分辨出來，道路也越發明確了。

看來還沒有退步多少。雲致笑了笑，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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