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東的雪一直是這樣，很厚重，很冰涼，有的時候一開門除了覺得寒冷，還覺得自己生活在蒼穹的雲層上，落入眼裏的是大片大片的純白。因為晨光顯得有些刺眼，看久了再進屋眼前就是一片黑色，白與黑，兩個極端。

風很少，卻大，吹得人不想出門，外面小販攤面的桌腳都很重，賣的都是毛皮，線帽，硯臺，紙鎮和一些較重但算是廉價的擺飾，各種各樣的東西陳列在道路兩側和鋪面之中，很是熱鬧，當然，她很少去攤面賣什麽，多是下人們進到店裏幫著帶回來她們再選選，還看得上的就先留下，沒人看得上的就直接賞給下人。

言小瑤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的門，下人們還沒有叫她起床的時候，她早就準備好了一支幹枯發黑的樹枝在積了薄雪的地上畫畫，上面全是今天和姊妹們打雪仗的戰略。

雖然已經連著敗了三次但言小瑤相信，有這次的計謀她和四妹絕對不會輸。

可能是因為太過投入，離起床時間過了快一個時辰也沒有察覺，以至於一個穿著嶄新的灰藍色衣服的小廝在找到她的時候很是明顯地松了口氣，才止住了焦急到要哭的表情。

“二小姐可讓咱們好找，府裏叫了二十來人找小姐，老爺都動怒了，說是找不到小姐就別在這府上幹了，小姐，咱收拾收拾，先去大廳用膳吧。”

言小瑤停了手上的枯枝，斜眼看了看。估摸這小廝和大哥差不多年紀，但是性格沒有大哥那麽深斂，表情太好懂，說話也太直，一看就是才進言家沒多久的，可能聽說了點所謂“二小姐”的事，所以言語才又客氣了一些。

言小瑤扶著雙膝，懶洋洋地起身，用有點濡濕的繡花鞋踩花了剛剛畫好的戰略圖，走過那片草地，拍了拍身上沾著的露水後覆又跺了跺腳，直接就往臥房去。在被明顯地忽視之後，那小廝又很客氣地提醒她說是去大廳。言小瑤直接笑著回頭把樹枝朝他一扔，他連忙接住。

“衣裳臟了，我要先去更衣，等會兒我自己去大廳用膳，記得讓他們把我要的留著，我吃的時候要是剛出鍋的樣子。還有今天早上，你只是碰見我而已，至於做了什麽你就不用給老爺報明了。剛進府就少說少看，多聽點府裏老人的話，有些事他們既然都告訴你了，就不必再給自己惹麻煩了，記住就好。”

那小廝正欲出口的幾句話，被活生生憋回了口中，突然就紅了臉，低了低頭放了樹枝然後退下了，再沒跟著言小瑤。

回想了一下那小廝的狀態，言小瑤只是覺得有趣。要是言家的下人們真的要找一個人，哪裏用得著半個時辰後才被一個新進府的小廝以偶然的方式撞見。只是他們都不會真的去找大家口中的二小姐，因為都沒有什麽好處，反倒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言小瑤換好衣服去了大廳，卻跟剛才遇見的小廝撞了個紮紮實實，那小廝手裏的菜散了一地，其中有自己最喜歡的芙蓉大蝦。言小瑤被身邊的兩個丫頭趕緊拉起身來，眼睛直楞楞地看著那小廝腳步混亂地踩在了大蝦的身上後，心裏無比悲傷。

兩個丫頭張大了嘴，瞪大眼睛，拼命朝那小廝使眼色，讓他趕緊把蝦撿起來端走，可那小廝偏偏沒懂到精髓。

於是言小瑤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一道菜被那小廝左踩右踩，堆成了一團不可名狀的物體。

言小瑤冷冷笑了一聲，掙開兩個丫頭的手，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大廳，驚得正在喝粥的言凡一個激靈，瓷器碰出清脆地響聲。

言凡擦著身上的粥漬，很是不滿地白了一眼言小瑤：你能不能有個小姐的樣子？

言小瑤沒管自己三弟的不滿，直接在言五常面前理直氣壯地跪下磕了個頭，帶著憤怒和哭腔道：“爹爹！小瑤要換一位下人！”

言五常馬上停了手上和嘴上的動作，俯下身去趕緊拉自己的女兒起身：“喲，小瑤又怎麽了？來，快起來，”他把女兒拉到自己的身邊撫了撫背，以示關懷安慰，“你要換人便換吧，管家準了就成。”說完，他又揉了揉女兒的額頭。這傻孩子還來真的，每次腦門都會磕紅。

自己不心疼誰心疼？親生娘親過世，兩年前還險些不治喪命，擱誰誰不當寶貝照顧著。

言小瑤得了準音，還沒扒口飯就讓門口的人拉著小廝去管家那兒領辭條。臉上淡淡的笑讓人又愛又恨。

管家擡眼看了看這位即將被掃地出門的下人，閑談般問他是為什麽被辭的，這小廝居然語塞，搖了搖頭，無比郁悶。他也想問為什麽啊！來了還不到七天就給攆出去了，關鍵是還不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裏。

旁邊的丫頭突然嘆了口氣：“他踩了芙蓉蝦。”想了想，覆又添道，“還踩了好幾腳。”

嘶——

管家利落地撕下辭條，連同這幾日來的工錢一起裝進了一個布袋中，十分憐憫地看著他，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再鍛煉鍛煉下你的眼力見兒吧。”

府裏有因為不小心打碎二小姐花盆而連夜趕制了十個新陶盆的，有因為打擾到二小姐睡覺而被吊在樹上兩個時辰的，又有因為飯菜冷掉而被叫重做一桌的，更有因為把二小姐的行蹤告知老爺而被掃地出府的，林林總總，在言家就只概括成一句話：寧可門無鎖，二小姐別惹。

當然，言小瑤就是下人們口中的那個萬惡的二小姐，但是她爹寵她，這就夠了。言小瑤如此想。

等言小瑤收拾完，言老爺因為忙著打理生意上的事早就出門去了，她簡單地去娘那邊問了安後，大哥就帶著她和弟弟妹妹，四個人出去打雪仗，身後滿滿當當跟著八個下人。

說起言家這幾個兄弟，也還真可圈可點。良東男子十五歲就應獨自去闖蕩世界，或多戓少獨當一面，或成家或立事，少年意氣，熱血激昂。在言家，大哥言銘似乎在立事這點上頗有些天賦。

最有大家風範的就是大哥言銘，因為跟爹爹在外面跑過幾次，所以懂得也最多，看著比較沈穩。多年後言小瑤才醒悟過來，原來那個時候，大哥就開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面上對他人總笑臉相迎，但是她知道，只有在自己姊妹面前，他的笑才是真心的。大哥語氣溫和，五官端正，日後有了出息，不免是要被人誇誇的。

三弟是讓言小瑤最煩心的。用一種動物比喻他，就是猴。言家三少爺言凡，學東西很快，也喜歡動手，但是他的行蹤詭異，可能現在還在你面前，你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當年言小瑤一個人帶著言凡出去玩，結果他在半路上玩失蹤，言小瑤嚇得不敢回家，一直找到天黑，等她像個落湯雞一樣哆哆嗦嗦地站在爹娘的屋子外面，這家夥卻樂呵呵地把棉帕遞給她擦雨水。那個時候言小瑤發誓再也不會跟他單獨出行了。

不過猴一般的三弟卻長得有點像個女孩子，特別是笑起來的樣子。言小瑤有次聽見別的姐妹們說過，這小子若是個女的，就一定是個媚子。她覺得頗有道理。

就此問題言小瑤問了問四妹，她的回答是，“如今他身為男兒，應該也是可以媚女子的。”

言小瑤不由地讚嘆了四妹的智慧。

說起四妹言莞，算是言家一個小小的驕傲，雖說現在才五歲，當初蔔卦的人說她有大富大貴之相。言小瑤也見過不少的小孩，不過四妹的的確確是最水靈，最討人喜歡的，眼睛又大，還黑得發亮，澄澈得像是裏面容不下一粒灰塵。

四妹肉嘟嘟的臉蛋上，總是水嫩到發光的櫻桃小嘴太惹眼了，言小瑤一直以為是她的哈喇子站在嘴上了，但是經過幾次擦拭後才發現，四妹的水嫩是天生的！然後言小瑤就意識到，我言家要出絕代佳人了！

本來是很開闊的地方，但就是因為太開闊了沒什麽意思，玩到一半確實沒有什麽好躲避的地方，三弟便慫恿大夥去林子裏面玩。因為太相信自己也太相信下人，言小瑤直接一口答應了下來，攥著四妹的手就往林子裏奔，想著先找到一個好位置這樣勝算才會大些。

言凡在她們身後跑了兩步停下來，因為跑不過，於是鬧脾氣地大喊，“小瑤你若是再跑快些，四妹的手可就要脫臼了！”言小瑤邊跑邊瞪白眼，這小子就嘴上功夫深些，到跑步的時候就只有被人甩的份，要不是大哥，在打雪仗上他哪能連著三次勝她。

因為早就埋伏好，所以一切都進行得很完美，倒是不枉費自己一大清早就跳出被窩研究戰略。就因為打中了大哥他們許多次，三弟呆楞在一邊，半天沒反應，大張著嘴，看口型是想問言小瑤用了什麽妖術。當時，雙手還是肉嘟嘟的四妹再沒有哭鬧著要回家去，而是帶著必勝的炯炯眼神蹲在一旁給言小瑤滾雪球。

大哥還是一臉微笑著，偶爾抖抖自己和三弟身上的雪，還叮囑她們多動動，免得染了風寒，除此之外就只是對言小瑤笑著說了一句，“小瑤你這伎倆不錯啊。”

言小瑤瞬間有點愧疚。因為她的計謀裏有三分之一都是大哥跟別人一起玩的時候自己偷偷記下來的，所以這些在大哥的眼裏，也就是三腳貓的功夫而已。

三弟在旁邊鬧著，“小瑤你是開天眼了嗎？大哥大哥，小瑤變妖怪了，我們一起把她打倒！”言小瑤咧了咧嘴，“你才更像妖怪吧。”

嘭嘭嘭。雪球不停地打在這枯竹林的四周，撞在石頭上，林子裏有點幹枯的樹木也沒躲過，也有直接砸在地面的，有的碎掉散在衣袖上，把上面的繡線都浸濕了，不過，雪球摔碎的聲音和幾人的歡笑聲還是融成了一片。

唰——

言小瑤的眼前突然有一團雪球飛過來，不偏不倚，她沒有來得及躲，而後不知道是踩在了什麽上面，嚇了一大跳，就因為這突然的驚嚇崴了腳，滾了下去。

下人亂作一團，她哭得昏天黑地，當言小瑤回到言家，睡了半天才睜開紅腫的雙眼醒過來的時候，當時年僅十歲的雲致已經被帶進了府裏。

因為他身上有一塊玉牌，言老爺見多識廣，立刻就斷定他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因此讓下人們三天三夜持湯沃灌，總算是撿了他一條命回來。

那之後，四妹總往那邊跑，回到言小瑤房裏時臉蛋總是紅撲撲的，她呵出的氣變成白霧縈繞在面龐。雖然還不太懂，但是也不是一點也不知道，於是言小瑤咧了咧嘴說，四妹，男女授受不親的，你還是矜持一點的好。

關於言小瑤，言家的二小姐，故事的轉捩點是這樣的。

言小瑤七歲那年生了場大病，燒得糊裏糊塗，府裏忙上忙下，爹娘更是急得焦頭爛額。當一個所謂的“最好的大夫”對她望聞問切之後，嘆息和搖頭著實嚇著了兩位高堂，娘看她就快要熬不過去時，暈倒了兩次。

不過言小瑤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因為那時候還不知道死亡為何物。她只是覺得難受，走路飄忽，上吐下瀉，連平時最愛吃的芙蓉大蝦和宮保兔肉什麽的也提不起興致。

最後，她還是被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也不知是誰介紹來了個江湖術士，一陣轉圈，一陣搖鈴，嘴裏還嘰嘰咕咕地念叨著什麽，其他的言小瑤沒什麽印象，倒是記得窗前的矮桌上擺著一張像模像樣的八卦圖，聽到搖簽的聲音和竹簽掉地的聲響，之後言小瑤胸前就一直掛著一塊檀木雕刻的佩飾，她不認得刻的是什麽圖案，有時看倒是覺得像一個字。

“出門一定要戴著，方可避開邪祟。”

那術士就這樣丟下一句話後，袖子裏塞滿府上給的酬金，趾高氣昂地出去了。

爹娘連忙在後面帶著下人們跪天跪地，還請人擺了宴席，說是神仙顯靈，下凡來救了言家的女兒。這話一傳出去，外面的人也就真信了一次，自以為有天助我，必有大富貴。從此以後言小瑤便在言家開始了片語成旨的生活，隨性自由，傲慢灑脫，慢慢就變成了下人口中萬惡的二小姐，不過她對這個稱呼也不太關心。

言小瑤以為自己真的是有天人相助，她以為只要有爹娘疼愛，兄弟和睦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需要。

可這不過是她在遇到雲致之前的以為罷了。#####大家好，吾輩貓爪是也(?＞ω＜*?)新坑《覆山河》開坑了，歡迎大家來踩。這位美麗的小姐，若是不嫌棄，在評論區裏也留下你的爪印可好，我們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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