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火在黑暗的房間中跳動，許是因為火光的緣故，盤坐在床頭的蒼仇臉色顯得晦暗，篤篤的敲門聲使蒼仇睜開眼睛，敲門聲響了三聲，停頓少許之後又是三聲，若是小黎那丫頭，應該早就闖進來了。

二十五年了，幕後也該現身了，若是他沒猜錯小黎應該是個人族，人族……又有多少個二十五年？

蒼仇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名穿著青布細衫的仆從。“先生，公子請您前往一敘。”仆從低著頭對蒼仇恭敬的說。

他沒有立刻動身，而是擡頭看了看天色，夜晚已經降臨了很久，天空一如往常的清亮，月光揮灑中，點點星光閃爍著點綴在月色的光幕上，使得天空看起來不似呼鹿貝（註1）般深邃。

多少年了？上一次見到呼鹿貝的夜空，應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若是算上被‘請’來這裏的這二十五年，已經整整三百二十五年了。

面對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夜空，身在異鄉的蒼仇不禁有些回想曾經的時候：在呼鹿貝，在望原坡，任由青風穿身而過，父妖和他一同躺在呼鹿貝的夜空下，給他講述蒼狼白鹿的故事。

然而一切，都在三百二十五年前發生了改變。

“帶路。”離開蒼狼嶺已有三百二十五年零二十六天，但凡有一點可以回去的機會，他都絕對不會放過。蒼仇對於將他以這種方式‘請’來這裏的幕後策劃者很有興趣，根據這二十五年來的種種，雖未謀面，但蒼仇對其身份也有了些許猜測，或許馬上就能得到驗證了。

走出院門，蒼仇最後看了一眼居住了二十五年的屋子，這也是他二十五年來第一次踏出這個屋子，小黎的煩鬧在耳邊響起，蒼仇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向給他在異鄉帶來溫馨的人族女孩默默道別，這一走，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了。

在仆從的帶領下穿過兩個庭院，繞過一處水上的彎曲長廊，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黑暗，調動不了妖靈力，蒼仇沒有辦法看清黑暗中景物，一點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幽藍的火苗筆直向上，沒有分毫的顫抖，這火苗沒有下盤，就這麽憑空出現在了黑暗之中。

盯著黑暗中的幽藍火苗，蒼仇神色嚴肅起來，這樣的無根之火，他在東海的一處荒島上見到過，那邊的和這裏唯一不同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數量，那裏，可不是這麽一顆，而是成百上千數不清的無根之火……

身邊引路的仆從對著火苗壓低身姿說：“請去稟報公子，西客庭的先生到了。”隨著仆從的話音落下，原本黑暗的前方突然亮起，刺目的亮光使蒼仇瞇起了眼睛，等稍微適應了光亮，蒼仇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黑暗中掩蓋著一個封閉的通道，通道向下延伸，無盡的階梯看不到底。

身邊引路的仆從不知在什麽時候就已經離開了，悄無聲息，蒼仇沒有絲毫察覺。

“蒼王請進，公子正在會見尊者，不能親自前來迎接，還得煩勞蒼王您自己過去。”聲音來自通道，蒼仇卻沒有看到任何身影，聲音的來源也便無法判斷，不過他捕捉到這聲音中提到一個詞——尊者，這是人族的頂級強者才會獲得的封號，堪比妖族中的‘封妖’，莫不是說這裏有一名尊者存在？

感受著腹中的炙熱，蒼仇眼神沈了下來，是福不是禍，若是對方有什麽企圖，在這二十五年的任何時候都可以，沒有必要專程差人帶他來到這裏，想清楚這點，蒼仇踏步進入了通道。

順著通道一直深入，蒼仇來到了一處門前，整個門都是金色，照亮長廊的強光顯然都來自這裏，金門上不間斷的閃現著一些蒼仇從未見過的符文，這些符文像是被嵌在門內，詭異而又神秘。

站在金門前，蒼仇沒有第一時間推門進去，而是貼近金門，這才發現門居然是半透明的，隔著門，他看到裏面有一張不規則的不知什麽材質的桌子，在桌子後坐著一個男子，面對著金門看著桌面，男子的左手邊還站有另外一男子，蒼仇看到的時候他們正在互相說著什麽。

蒼仇的目光自落在裏面站立著的男子身上就再也沒有移開過，隔著金門雖然看不出這男子的發色，但蒼仇確定的知道一定是紅色！

絕不會錯！

蒼仇盯著裏面站立著的男子，他們突然看向門口，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於是蒼仇當機立斷推開了門。

沒有了金門的阻隔，蒼仇這才看清楚裏面的畫面：正對面的是一張褐色的不規則石桌，石桌有五個角，各角之間的邊緣也都各不相同，石桌表面粗糙且凹凸不平，並沒有經過工匠的細膩打磨，桌子上中間位置鋪有一張青色紗布，紗布上擺著一個白底藍釉的精致瓷壺，瓷壺旁倒扣著兩個同樣藍釉的精巧杯子，一看就是和瓷壺本為一套，在褐色粗糙的石桌上青色紗布顯得尤為顯眼，使得蒼仇進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們。石桌的外圍有著五個石凳，石凳的樣式像是一只蹲著的蛤蟆，面對著石桌，在正對著門的石桌另外一邊，樣貌年輕的男子正面帶微笑的看著蒼仇，見蒼仇進來招呼他座，並問候著‘蒼王之名如雷貫耳’之類的話語，對於這類客套的恭維蒼仇沒有興趣去聽，也就沒有去回應，讓蒼仇註意到的是這男子的身下，坐著一個棕色的光華木質輪椅，表面還有一些細膩的花紋，這種雕刻技藝……來自人族。

對於人族男子右手邊站著的紅發男子，蒼仇的眼中隱隱帶有一些忌憚，沒有了妖靈力護體，身在紅發男子半丈之外，蒼仇清晰感覺到來自紅發男子身上的炙熱氣息，二十五年前蒼仇有妖靈力護體，和紅發男子交手時紅發男子的炙熱都難以抵抗，雖說現在紅發男子沒有刻意釋放和施壓，但蒼仇的妖靈力也遭受了禁錮，所以其實這時候蒼仇感覺到的炙熱要比二十五年那次交手更加的強烈。

而且沒有了妖靈力，在感受到這炙熱的一刻，蒼仇就已經確定：不會錯，這是朱雀炙浪。

《萬妖大陸》（註2）中對四聖宮的記載極其稀少，蒼仇小時候聽族內一些二代族妖們說四聖宮早在一千四百多年前就已經解體，四聖四宮也早已消失千年，朱雀宮門人怎麽會在這裏出現？莫非四聖宮這一千多年一直在密謀著什麽？東山再起還是別的？看他們互相說話時的神色和相對站位，不難判斷紅發男子對人族男子有著恭敬，難道說四聖宮已經投靠了人族？

若真是這樣，那現在勢弱的妖族，怕是真的要迎來末日了……這次的末日可不是和人族持續十年，最終協議停戰的末日，沒有了妖主，妖族八王氏四分五裂的今天，他們拿什麽來阻擋已經崛起的人族和曾經一方獨大的四聖宮？

“蒼王？”

輪椅上人族男子的喚聲將蒼仇在思緒中拉回，看著眼前坐著輪椅的人族男子，這就是在《萬妖大陸》的記載中孱弱無比的人族，想必妖主編訂《萬妖大陸》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想到，一千年後人族會將妖族擊潰，妖主親自命名以‘萬妖’的大陸，在人族勢力範圍內被改名成了‘日月’，就連妖主自己，都在與陽聖天的一戰中落敗……用人族的話來說，世事果真無常。

有誰能想到，昔年妖族隨手輕易就能碾死的人族，會在千年後與妖族並分大陸。

“您先坐下來，您看我這……”人族男子攤開雙手將自己癱瘓的腿部展現出來，蒼仇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坐在他的對面。

人族男子對身邊的紅發男子示意，紅發男子探身翻起桌上的杯子，端起瓷壺，一手握著瓷壺柄，另一只手托著瓷壺底，將瓷壺內清澈的溶液倒入杯中，蒼仇只是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蒼仇眼睛看著對面的人族男子，等待著對方將要出口的話語。

人族男子看著自瓷壺口滑入杯中的清澈液體，語氣感慨著說：“真不愧是蒼王，面對人皇親自釀造的皇液，眼睛都不帶眨的。”說完對身邊的紅發男子繼續說，“我就說，妖族怎麽會是那些貴族口中的野蠻粗俗之輩，你看蒼王，儀禮端莊，面對皇液也只是隨意一撇便棄如糟糠，這樣的高潔，怕是那些大家族很多子弟都望塵不及吧。”

“公子說的是，蒼王的端莊儀禮，在下可以深深體驗過的。”回答著他的話，紅發男子微笑看向蒼仇。

對於紅發男子的挑釁，蒼仇神色平靜的說：“你們的儀禮也很端莊，此生難忘。”

紅發男子笑著，輕輕將瓷壺放在青紗上，沒有發出丁點聲音，而後托起其中一杯雙手遞給人族男子並說：“公子請。”

人族男子同樣雙手在紅發男子手中接過，回禮道了聲：“多謝。”

待人族男子接過後，紅發男子才端起另外一杯雙手給蒼仇遞了過來。“蒼王請。”

面對這張不止一次在夜晚浮現眼前的面孔，蒼仇面無表情的一只手接過杯子，看著對面輕輕品味著杯中之物的人族男子，蒼仇將杯子一把置在粗糙的石桌上，杯子與石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瓷杯卻沒有破裂，杯中的液也沒有溢出一滴，碰撞聲還在回想，蒼仇的話音便緊隨其後。

“閣下有什麽就直接說好了，人族這些禮儀本王實在無法收受，直接進正題吧。”

註1：呼鹿貝。

‘呼鹿貝’全稱呼鹿貝大草原。南下進日月帝國西境，東、北毗鄰洛奇山脈，西靠葬天古漠。

註2：《萬妖大陸》

《萬妖大陸》是保留最古老的古籍，由妖主嘯月下令編纂，介紹著‘群妖亂舞’之後萬妖大陸上各處地理以及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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