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卻沒心情想什麽獎賞，他的全幅心思都在他那個初生的卻多長了一件東西的唯一的兒子身上，恨不能插翅飛回去。

花冥站在一旁，看到他滿面焦灼，眸中掠過一抹得意。

看來瑞王猜得不錯，三夫人肚子裏的兒子，果然是賀明的軟肋，一提這事兒，他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花冥輕咳一聲，笑道：“賀帥，吉人自有天相，你為國為君，赤膽忠心，相信王爺吧，他一定會把你的家人照顧得妥帖周到！放心吧！小公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但賀明這顆心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來。

他有些精神恍惚，連接下來花冥跟他說什麽，他都沒有聽清楚，只是含糊的嗯啊著，完全不知所雲。

花冥也不戳破，由得他神游天外，回到城中，自去忙活花瑞交待的事。

既然要讓賀明回京，自然就得物色好下一個大帥人選，這顆棋子，其實也是花瑞早就埋下的，他是賀明的副將趙昂。

趙昂是花瑞身邊的心腹之一，十年前便已潛伏軍中，不顯山不露水，其實卻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他負責監視這些將帥，一旦發現他們有異心，會立即拿出密旨，號令軍中潛伏的暗衛，除掉叛徒，穩定軍心。

見花冥攜密旨而來，趙昂十分興奮。

沒有人願意一直在暗處潛藏，身為一個男人，他也想要建功立業，作威武風光的大將軍。

現在，機會來了，一旦賀明離開，這花頌的帥印，便會落在他手中。

而目前局勢，雪啼節節潰退，已無還擊之力，在這種時候接手這支軍隊，到時長驅直入，攻陷雪歌城，這天大的功勞，就這麽輕易的落在他頭上，簡直就白得了天大的便宜！

興奮激動的趙昂與花冥一見如故，當即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所了解的軍中情形盡數說給花冥聽，兩人尋了無人處，密謀良久，制訂出周密的接管計劃。

而另一邊，賀明的全部註意力都被那個新生的多長了個東西的唯一的兒子吸引過去，完全沒有註意到，自己的手下，和京中來的郡主在忙活什麽，他只是絞盡腦汁的想著，要用什麽法子離開這裏，才能讓花瑞不那麽生氣。

畢竟，他是一軍之主，在戰鬥未分最後勝負之前離開，就等同於臨陣脫逃，按花頌律法，這是要被斬於陣前的，弄不好，滿門抄斬也說不定。

賀明站在城樓的秋風中想了整整一宿，次日清晨，因為著了風寒，病了。

病來如山倒，他這一病，就病得很重，營中軍醫幾乎全都看遍了，卻絲毫不見好，那病勢反而愈發沈重，不過兩天，已是臥床不起，氣息奄奄。

這病來得邪乎，連賀明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但他沒多想。

因為他本來就打算裝病回京的，為了能讓這病裝得更真實些，他還特意買通了某個軍醫，服用了某些對身體無大礙，卻讓人少氣無力面色灰敗的藥物。

雖然身體實際感覺到的病狀，比他預想的要嚴重一些，但賀明也沒太往深處想，他只是想當然的以為，或許是軍醫給的藥量重了些，但有解藥在手，他倒是一點也不害怕。

一軍之主突然病倒，此事非同小可。

花冥哭喪著臉，跑到賀明病塌前碎碎念。

“賀帥啊，你一定是太過焦心小公子，又著了風寒，才生了這病！都怪我！怪我多嘴！我來時王爺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我千萬不要跟你講小公子的事！可是我竟然沒忍住！如今讓你變成這樣子，賀帥，你病倒了，我們該怎麽辦啊？”

“沒有……別的……辦法……”賀明少氣無力回，“我現下這個情形，連喘氣兒都費勁，更別說指揮戰鬥了……郡主……請你一定要幫本帥擔起這重責……”

“可我來這裏，只是看看聖士的身體狀況的！我什麽都不懂啊！”花冥搖頭。

“本帥會……找人幫你的！”賀明斷斷續續的報出幾個人名，全是他平日裏最為信任的心腹之將，花冥暗暗記在心底，同時，給這幾人打上了紅叉。

“那我只能勉為其難，先頂過這一段了！”花冥愁眉苦臉道，“賀帥，我這就寫信給王爺，告知你的情形，讓他盡快做出安排！你這邊呢？你是就近治療，還是，在這附近再尋醫生？”

“還是回京好啊！”軍醫在旁道，“這兒是邊境之地，戰亂頻繁，哪有大夫願意在這兒生活？這臨近幾處城池，也是人煙散盡，哪還有什麽醫生？賀帥這病，來勢洶洶，不能再耽誤了！還是速速回京吧！”

“那我這就安排人送你回京！”花冥急急忙忙奔出去，賀明舒舒坦坦的松了口氣。

只是，這種舒坦，沒能持續多久。

離開軍營後，賀明就服了解藥，可解藥下肚，人還是混沌無力，身子軟得像跟面條，坐都坐不起來，眼前還一陣陣發黑，哪怕稍微動一動，都會覺得頭暈目眩，胃液翻滾，想惡心嘔吐，什麽東西都吃不進去，到最後，連喝口水都能噎著，喘口氣都覺得費勁。

他也是聰明人，只一瞬間，便猜到事情有異。

不用說，花冥此次來者不善，一定是她對他動了手腳。

可是，為什麽？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自問接手帥印以來，未敢有半點懈怠，為了證明自己比花東野有能力，他全心撲在戰事上，處理軍務，廢寢忘食，不過數日，已攻取雪啼城池數座，殺死數萬雪啼士兵，這份戰績，遠超花東野。

他戰功赫赫，又忠心耿耿，雖然心裏瞧不上花瑞，但一直謹小慎微，從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宣之於口，反而一再歌功頌德，表達臣服之心，如今戰事未了，臨陣換帥，是軍中大忌，究竟是什麽事，讓花瑞不惜犯此大忌，也要把他拿下？

賀明左思右想，始終想不出問題所在，內心頹喪異常。

就在他滿心灰敗之時，事情突然出現了轉機。

在距離軍營約百裏的一處小鎮上，“護送”他回京的人，突然遭到了一夥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的襲擊。

一陣拼殺之後，雙方各有傷亡，但最終，頑強的黑衣人戰勝了護衛他的衛隊，將數十名士兵盡數斬殺。

賀明躺在旅館的小床上，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轉動著眼珠，怔怔的看著領頭的那個黑衣人，拎著帶血的尖刀，一步步向他走過來，最後，猛地擲掉手中尖刀，扯掉臉上面巾，跪在他面前，放聲大哭。

“哥哥，哥哥，你還好嗎？”

賀明的眼瞪了又瞪，昏暗燭火中，他看清黑衣人的面目，腦子裏又是一懵，嘴裏含混不清的吐出兩個字：“賀征？”

賀征，賀家次子，兩人乃一母同胞，情感異常深厚。

賀明不明白自己這個弟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賀征卻也來不及多說，帶領殘存的黑衣人，迅速將他救出小旅館，一陣顛簸奔逃，最終，在一處偏僻的民宅落了腳。

慘淡燭火中，賀征抱著自家兄長，號啕大哭。

賀明隱隱約約猜到，賀家一定是出事了。

可是，出了什麽事？

他憋得快要瘋掉，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奈何身子不濟，嘴徒勞的張了又張，最終發出的，卻是含混不清的雜音。

“他們竟將你害成這樣！”賀征抱著兄長，心痛如絞，“哥哥，弟弟對不住你！我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

“二公子！”賀征身邊一個白面書生清咳一聲開口，“現下不是難過的時候！還是先讓在下來瞧一瞧大公子到底中了什麽毒吧！”

賀征強抑悲痛點頭：“李大夫，請你一定要救救我哥哥！他要是救不回來，我們賀家可就沒指望了！”

“我盡力！”李皓上前，手指輕輕按壓在賀明的手腕上，半晌，面露一絲喜色。

“可是有救了？”賀征急急問。

“大公子是中了軟骨散！”李皓回，“這種毒會令人肌體無力，神智昏潰，藥性雖猛烈，卻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毒藥！”

“李先生能解嗎？”賀征激動叫。

“能解！”李皓點頭，轉身回醫箱取藥，不多時，拿了紅綠黑三只小瓶過來，倒出三粒藥丸，端了一碗水，餵賀明服下。

賀明服過藥後，愈發覺得困頓，暈暈沈沈睡去，待到再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哥哥，你感覺怎麽樣？”賀征這一夜一直守在床前，此時見他醒來，忙關切詢問。

賀明動了動手，又動動腳，發現自己的身體可以活動了，意識也似比之前清醒，心下歡喜，啞聲開口：“好了很多……”

他的聲音雖然嘶啞難聽，但比起昨天完全說不出話的情形，卻又不知好了多少。

“老天開眼，給我們賀家一條活路！”賀征長籲一口氣，“哥哥你要是不醒，我都不知要怎麽辦才好！”

“家裏……出了什麽事？”賀明劈頭便問。

賀征立時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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