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點點頭，隨他進了正房，忽又想起四兒娘還在房中，當下便說：“景先生，來日方長，今日便不敘了，死者為大，你們還將老人家入土下葬吧！待辦完老人家的喪事，我們再詳談！”

她說完，走到四兒娘的屍身前拜了拜，在她看來，此舉再尋常不過，不想卻令景軒和四兒感動得熱淚盈眶。

兩人納頭便拜，對著她連連叩頭。

“陛下如此貼心，臣實是感懷萬端！”

他們感懷萬端，安若素卻覺得別扭萬分。

之前在雪啼皇宮，她都不習慣別人對她跪拜，下令不許那些人跪她，現在看到景軒和四兒跪拜不已，下意識的也想這麽要求，但很快又想到自己的“身份”，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得不說，雖然之前演練過許多遍，但乍扮起別人，還是覺得處處別扭，就如同帶著鐐銬跳舞，說不出的難受。

她生怕露出什麽破綻，所以也就沒有再多問有關景軒背後秘密組織的情形，客套了幾句，重又扮成小丫環，匆匆返回客棧。

客棧門口，花無憂帶著兩名屬下，正在那裏胡亂晃悠，看樣子，是在欣賞夜市街景，扭頭看到她，三人一齊直直走過來。

安若素朝他們使眼色，示意他們不要過來，她現在的身份，可只是一個小丫頭，哪有主子對小丫頭這麽在意的？

花無憂也不是笨人，很快聰明過來，腳步一轉，掠過她，徑直走向她附近的一個年輕女子，滿面春風的與那女子搭訕，女子何曾見過這般好看又貴氣的男人？當下滿面緋紅，花枝亂顫。

安若素徑自回了房間，過不多會兒，聽見花無憂回來，她便沏了杯茶端過去。

花無憂一個箭步沖過來，大手一伸，徑直把她撈到身邊。

“餵，幹什麽？”安若素忙不疊的拍開他的手。

“你剛才死哪去了？”花無憂瞪眼，“一等二等你都不回來，天都黑了你還不回來，本大人正要派阿離去你呢！”

“我現在就是一個醜笨的小丫環，又沒人盯著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安若素想到景軒提到的十衛士，心裏猶自忿忿然，表示不想跟這個敗家子說話，她輕哼一聲，回：“大人管好自己，別露什麽破綻就好了！”

“餵，你那是什麽態度？”花無憂滿臉不悅，“小芝麻，你對本大人越來越沒禮貌了！”

“我是你母皇，為什麽要對你禮貌？”安若素齜牙，壞笑：“憂兒，明明是你該尊重母皇才對嘛！”

“你……”花無憂被她這句憂兒叫得嘴角亂抽，“私下裏別這麽叫成不成？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這樣叫我老人家，也真是……餵，你到底幹什麽去了？怎麽去那麽久？”

“我去跟蹤四兒和他舅舅了！”安若素把下午發生的事講了一遍，花無憂聽得兩眼放光，大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拍，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小芝麻，我就說你是個人才嘛！這麽快就找到了突破口，還收服一支可用的力量，很厲害嘛！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吧？我母皇在花頌人心裏，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你一出現，他們就會無條件的追隨著你！”

“我發現這點了！”安若素點頭，“可是，我現在很心虛！”

“心虛什麽？”花無憂問。

“花皇是神女一般的存在，可我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安若素擰眉，“我今天好緊張，生怕一個不慎，把花皇的神格給降成了凡人！你知道我的性子的，我這麽平易近人，就算裝高貴冷艷，也只能裝那麽一小會兒，時間一久，必露馬腳，到時，他們若是疑心我的身份，可怎麽好？”

“原來你擔心這個啊！”花無憂哈哈大笑。

“笑什麽？”安若素伸拳搗他，“老不死的，這有什麽好笑啊？說著正事呢！”

花無憂咕咕的笑了一陣，正色回：“小芝麻，你見到我母皇的畫像了吧？”

“見到了！”安若素回。

“你覺得，你和她的相似度有多高？”花無憂又問。

安若素想了想，回答：“如果比照畫像來看我的臉，會覺得有七分相像，但如果拿了畫像，單純看我，沒見過我和花皇的人，也許壓根就不會覺得我們相像，氣質太不一樣了！”

“你是這樣認為的？”花無憂搖頭晃腦，“非也非也！”

“說人話！”安若素沒好氣叫。

“說人話，就是，你和母皇最相似的地方，其實不是外表，是聲音和性格！如果外表有七分相像，那聲音和性格再加起來，就像了個十足十！”

“你就扯吧！”安若素撇嘴，“花皇要是像我這性格，至多也就做個首席禦醫，這仕途就到頂了！哪裏能成就這千秋大業？”

“小芝麻，不要妄自菲薄！”花無憂輕拍她肩，“你知道為什麽他們都把我母皇當神一樣供著？不僅僅因為她救萬民出苦海，成就千秋大業，更重要一點，是她的親和力，不管是她身邊的將士朝臣，還是黎民百姓，記得最多的，是她的親和溫婉，可能你會覺得，一個沙場宿將，不會擁有這種氣質，可是，她真的有，而這一點，恰巧你也有！”

安若素聽得頭暈腦漲。

說心裏話，她是真不相信花無憂的話，古語有雲，慈不掌兵，一個親和溫婉的人，是無法號令天下，令萬民臣服的。

但花無憂言之篤篤，她又不能不相信。

“所以，我以後，可以不必掩飾我的……親和？”她問。

“當然不必！”花無憂用力點頭，“記得保持笑容，你笑起來的樣子，跟我母皇十足相像，當然了，瘋笑傻笑就算了，那個，犯二和話癆的性子千萬要收一收！記得一句話，殺人時要狠，收服人心時要柔，就對了！”

安若素在心裏又暗暗演示了一遍，有了一遍實踐，她貌似找到了一點感覺，心裏也升起點希望來，當下便把景軒寫的傳單拿出來，讓花無憂修改。

這對花無憂來說，是小事一樁，很快，便做出一份簡明易懂圖文並茂的新傳單。

安若素把傳單揣在懷裏，想了想，又說：“有個叫宋毅的衛士，你記得嗎？”

“宋毅？”花無憂一怔，“他是母皇身邊的十衛之一，你怎麽突然提起他？”

“他沒死！”安若素說。

“沒死？”花無憂萬分驚喜，“小宋竟然還活著嗎？真的假的？”

“景軒說的！”安若素回，“想來應該是真的！不過，不是小宋了，是老宋！”

“是！”花無憂輕嘆，“確實也該是老宋了！還有小於小胡小方他們……”

他憶起昔日忠誠衛士，不由滿面愧疚，一向嘻皮笑臉沒個正經的人，此時也是面色晦暗。

“我對不起母皇，更對不起他們！”花無憂音色低啞。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安若素輕嘆一聲，“你把宋毅的樣子畫下來吧！我這次去見景軒，他可能會帶我去見宋老先生，既是花皇身邊十衛之一，我沒理由不記得他的模樣！哦，順便把十衛都畫下來，他們的的脾氣性情，還有擅長什麽功夫，之間發生過什麽大事，都講一講！”

花無憂默然點頭。

這一夜，兩人都沒怎麽睡，一個滔滔不絕講，一個全神貫註聽，等到講完聽完，已是黎明拂曉時分。

安若素將花無憂講的事默念了一遍，確認無誤後，這才回房瞇了一會，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四亮。

安若素帶著虎嘯徑直去找景軒和四兒。

四兒家正在辦喪事，安若素自然也就藉著吊唁的名頭，大模大樣走進去。

一番吊唁之後，景軒將她引進一處僻靜偏院，小門打開，是一處菊花園，菊花園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正負手立在游廊間，聽見動靜，他回過頭來，怔怔看向安若素。

安若素也盯著他看。

花無憂昨晚給出的畫像，是這些人在青年時期的模樣，要將青年和老年時的面容聯系起來，她需要時間。

良久，她在老人溝壑縱橫的臉上，總算找出一絲熟悉的輪廓。

“小毅！”安若素開口，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面前站的可是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啊！

但沒辦法，誰讓她扮的人更老？

聽到這聲小毅，宋毅的身子顫了顫，下意識的扶住手邊的欄桿。

這聲小毅，他有多少年沒有聽到了？

被人叫作小毅時，他不過二十多歲，正值盛年，如今卻垂垂老矣。

而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卻依然窈窕纖細，青春年少，連柔和好聽的嗓音，都不曾有半分的粗糙。

只是這臉……

景軒看出他心裏懷疑，端來一杯清水，供安若素凈面。

一盆清水，洗掉臉上偽裝，露出白皙細致嬌美清甜的容顏。

宋毅腿一顫，“咕咚”一聲，趴倒在地上，一路跪行向前，俯在安若素的腳底，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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