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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載瞻星辰小心翼翼地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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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懷旗在顧家西府的前廳坐了。嘉

果然是百年的簪纓世冑,正廳裏的架幾案後掛的畫兒,都是雲生滄海圖。薊州的家裏,父親也學人掛畫,可終究還是掛了一副《九鯉戲蓮》。

谷懷旗垂坐在太師椅裏,此時收起了方才的少年恣意。

他是薊遼總督谷秤平的獨子,今年只得十七歲,打小就跟著父親上戰場,同蠻子打戰,練就了一身好武藝。

這一回他只領了家仆從薊州進京,一則是為了今秋的“武殿試”,二則是為了替舅父舅母,往金陵顧家捎帶了信和節禮。

他的舅父乃是薊州布政史司呂良溫,乃是谷懷旗的親娘舅,呂節珂則是谷懷旗的親表姐。

因過了七夕一入秋,舅母齊氏便打算帶著珂表姐回一趟金陵,這便請了谷懷旗打前站,往金陵顧府送個信。

正等的無聊,便見那門外進了一人,身量極高,蓄了一把美髯,甚是儒雅溫良的樣子。

谷懷旗雖不識得此人,但憑著此人的氣度,便知道一定是金陵顧府的三老爺,如今的內閣輔臣顧知重。

連忙上前屈膝行軍禮道:“晚輩見過侯爺。”

彭城大長公主出降顧池春之後,先帝封了顧池春為文安侯。顧池春過世後,因顧府三子顧知重乃是太主親生,便襲了爵位,又因顧忌著東府兩位兄長,故而西府的門楣一直沒掛上文安侯府的牌匾。

顧知重是個儒雅之人,他近年來抱恙,一向不怎麽見外人,只因他八年前出任兵部右侍郎總督軍務時,征討渾川,谷秤平作為他的部下,曾在戰場上救他一命,從此結下過命的交情,故而谷懷旗來金陵,他是務必要見他一面的。

顧知重清雅一笑,喚他落座,寒暄幾句便問道:“靶距八十步,騎射能中幾箭?軍事策略可有專長?”

谷懷旗聞言,立時便正色起來,點頭一一回應,見顧知重的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谷懷旗才放下心來。

顧知重喚來仆從遞上名帖,寫上事由,向著谷懷旗道:“清涼山大營裏有訓練的場所,你拿著我的名帖,每日辰時便可去操練,以備秋試。”

他又問道,“在金陵可有住處?”

谷懷旗道有,“在大四福巷的薊州會館住下了。”

顧知重沈吟一時道:“大四福巷在武定門左近,距離清涼山大營有些距離。若賢侄不棄,可在我顧府住下,每日往清涼山大營去,不過十裏路。”

長者的恩惠,推辭便有些不識擡舉了。谷懷旗應的爽快,站起身拱手一拜:“多謝侯爺體恤。”

顧知重不是多言之人,見已將谷懷旗已然安置好,這便叫人領著他往前廳客居處去了。

顧知重在前廳裏坐了一時,忽有些事想要交代,這便信步往書房而去了。

這一時日光正盛,顧知重緩步行至兒子的書房時,金芒正灑遍竹枝,顧以寧從書房裏走出,一身燕居時的天青色道袍,佯佯而行時袍角微動,劃出清雅的弧線,好一副清都山水郎的氣度。

他見父親來了,眉眼間便顯出了溫煦的神情,喚了一聲父親。

仆從為父子二人搬來竹椅,兩人便在竹下坐了,顧知重近來雖告假休養,對朝中之事卻不放松,只將這些時日的一些看法,以及方才薊遼總督谷秤平之子來家中一事說了。

“薊遼總督谷秤平在軍事上堪稱天才,他在北地同齊王交往頗深,若齊王有異心,恐怕儲君之位有所動搖。”

這已不是秘密。

陛下前些時日抱恙,將分封各地的皇子召喚來京侍疾,唯有齊王在路上遇了襲,可見東宮心下有多忌憚齊王。

“遷都一事便是試金石。”顧以寧嗓音輕緩,他將仆從遞來的毯子輕蓋在父親的腿上,慢慢道,“陛下從前獲封燕北之地,即位二十年來一直心念北境,遷都便也提了有十五年之久,如今遷都一事提上日程,東宮與湖阜黨便坐不住了。”

顧知重一雙浸潤了練達的老辣眼眸望向了兒子。

“阿虞,你是如何想的?”

顧以寧知道父親之意,深秀的眼眉間顯出幾分深重。

“皓首窮經,知行合一,只為生民立命。誰坐江山,任之。”

顧知重知自家這兒子從不結黨營私,一身清白磊落,心下雖有幾分擔憂,卻不知從何說起,這便嗯了幾聲,閑話了時局政事,一直坐到夕陽西下,這便起身離去了。

顧以寧送了父親出了書院,身邊長隨石中澗在側旁低聲道:“昨夜太師府的盛大人往東府遞了名帖,要見您一面。後被告知要在西府遞名帖,便走了。不知盛大人有何事要找您。”

顧以寧眸中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戾色,旋即又恢覆了平靜,他說知道了,心下自有思量。

石中澗又說起晚間宴請一事,“齊王爺今日又來下帖,邀您小聚,您看……”

前幾日魏王設宴,公子原本已在路上,卻在去的路上臨時改了主意,往皇城中的文淵閣攀梯苦尋,去找那一枚明月珠,今日齊王又來請,想來公子還是不會去的吧?

顧以寧自然是不會去,只問起羅映州同章明陶幾時來。

“步帥與侯爺戌時三刻來,只說又領了位同僚一道赴宴。”

顧以寧頷首,石中澗見狀卻步欲退下,卻聽公子微頓,輕問道:“表姑娘,此刻在做什麽?”

石中澗對表姑娘的行蹤了如指掌,這便躬身回稟道:“表姑娘晌午回了功課,便回了斜月山房,午間的時候我向飲溪姑娘打聽了,府裏來了客人,太主娘娘在西山麓擺了酒席,招待那一位制臺家的公子,屆時表姑娘也會去。”

石中澗說罷,鬥膽向上覷了一眼公子,但見他眉宇間並未有什麽波瀾,只安心地執起了一卷書,這便卻步退下了。

午間時分,煙雨的確在家中小睡,再起來時,就聽見外頭天井下,娘親正同芳婆說著話,她一陣兒高興,趿著繡鞋就跳了出去,趴在了娘親脊背上。

顧南音正同芳婆說著路引的事,見女兒撲在她背上,這便將她從自己肩背上拽下來,摟在懷裏給她拿五指攏頭發。

“娘的乖兒睡得可好?”

煙雨點了點頭,抱著明月珠睡,怎麽都能睡好啊,她趴在娘親的膝頭,任由她給自己攏頭發。

“一時西府有酒席,瑁瑁邀我一道兒過去,您說行嗎?”

“那有什麽不行的?”顧南音笑著刮了刮她的鼻梁,“你能多和朋友們交際,娘親最是高興不過了。”

她又向著芳婆繼續方才的話題,“你接著說,是哪家鋪子?”

芳婆就說起外頭的見聞來,“就是三元巷口頭那一家糕團鋪子,奴婢常去買糕團兒的那一家,那掌櫃的是個潑辣的女子,一個人撐著一家店,摜是個爽快人。可惜上個月識得了一個小相公,短短幾個月,給他花了幾百兩銀子。昨兒我過去一瞧,鋪子關張大吉了。”

顧南音嘖嘖兩聲,感慨道:“你瞧瞧,給男人花錢,倒黴一輩子。”

她的話音剛落地,忽的臉色一變,心中道了一聲糟糕,她出去這兩回,可不是給男人花了七兩銀子?

煙雨聽得津津有味,睜著大眼睛問:“那小相公生的一定很好看……”

芳婆說可不是,卻見顧南音拍了拍女兒的頭,叫她回屋拾掇拾掇頭發去,“去去,小孩子聽不得。”

見女兒回了屋子,顧南音又在心裏計算了一下。

好在她只花了七兩,應當不會太倒黴的吧。

煙雨回了屋子,青緹就為她梳妝打扮不提,捱到了夕陽西下,主仆二人就相攜著,慢慢地下了山。

梁太主這回將宴席設在了西山麓下,那一處水榭上,煙雨到時,顧瑁正在水榭的月亮門前翹首引盼,見煙雨來了,這便圍著她轉了一圈,誇她好看。

“太婆婆做了個席,自己個兒回園子裏打麻將去了。”她想起方才的事,就一陣氣,“你怎生來的這麽晚。今晚竟是為了招待他才設的宴,你沒見方才他的樣子,從我身邊走過去時沒動靜,一回頭,他就拿只知了猴嚇我!”

煙雨覺得好笑,牽住她的手慢慢往裏走,“你又不怕知了猴……”她從自己頭上摘下了一只七星瓢蟲,遞在顧瑁的手裏,“一時你再見了他,就拿這個嚇他。”

顧瑁覺得很好,把七星瓢蟲攥在手裏,牽著煙雨的手,進了園子。

今晚的酒席倒很熱鬧,望過去,東府的幾位姑娘、還有幾位客居的表姑娘,今晚的主角谷懷旗在樹下站著,正同一名身量很高的年輕人站在說話。

谷懷旗是個不見外的脾性,遙遙地見顧瑁和煙雨往裏走,這便高聲喚道:“這裏,我來為你們引薦。”

顧瑁才不想搭理他,牽了煙雨的手就想走,煙雨就在她的耳邊提醒:“拿七星瓢蟲嚇唬他呀……”

顧瑁呀了一聲來了興致,立時就轉過身,拉著煙雨的手,雲淡風輕地走了過去。

那一廂谷懷旗站在樹下,身旁的年輕人聞聲轉過來,他穿一身碧青色的衣衫,樹上懸著料絲燈,光色溶溶地照下來,將他的面龐映的白皙凈白,他向著煙雨和顧瑁微微頷首,眉宇間有飛揚的笑意,顯然是一位很得志的青年。

谷懷旗向她二人介紹道:“這一位是我從前在薊遼的同窗,名字喚作明質初,前歲的武殿試第一人,授了正三品參將,如今在上元大營裏任職。”

明質初如今只得十八歲,身上卻已有正三品的品級,不可謂不春風得意,他向著顧瑁和煙雨拱手問禮,說話的嗓音也很是穩重文雅。

顧瑁卻存了搗亂的心思,趁著明質初說話,谷懷旗沒註意的情況下,將手裏的七星瓢蟲猛地往谷懷旗眼前一晃,哪知還沒喊出聲,谷懷旗卻一點兒也不害怕,舉起手在顧瑁的眼前虛晃一槍,倒把顧瑁嚇的往後一撤,連連後退,差點將煙雨也帶倒。

煙雨也被谷懷旗嚇了一跳,腳下一個踉蹌,忽然一只手虛扶了她的手肘一下,將她穩住。煙雨舒了一口氣,看向明質初,輕輕道了一聲謝。

明質初眉宇間似乎有些緊張之色,他擺手說不必客氣,又像是為了緩解他的局促,指了指前方道,“他二人怎麽跑遠了。”

煙雨看過去,果見谷懷旗手裏似乎拿了什麽蟲子一類的,跟在顧瑁後頭嚇唬她,直將顧瑁嚇的抱著頭,逃的飛快。

煙雨便提裙追了上去。

吃酒時,四人也坐在一道兒,那明質初起先還有些無措,後來便有些松泛下來,幾個年輕人在一道兒談天說地,倒也愜意。

快散席時,仆從們捧來了許多小燈,顧瓏便提議一人手裏提一盞去西山麓下走一走,年輕人們這便聚在一處兒,慢慢往西山麓下閑逛而去。

一路上有許多螢火蟲,也打著燈籠飛的可愛,煙雨越往西山麓走,心裏卻記掛著小舅舅。

第一回 遇見小舅舅時,就在西山麓下的園子裏,那裏似乎是小舅舅同好友小聚的地方,不知道今夜小舅舅是在西府的院子,還是在這裏,倘或能遇上就好了。

顧瓏在前頭笑說:“聽說西府山麓下,有一道飛瀑,我從來沒瞧過,顧瑁你領咱們去瞧瞧?”

顧瑁回她就回的遲疑,“那裏……”她還沒說完,一旁谷懷旗就鬧她:“怎麽著,不敢去了?怕黑?”

那裏是寧舅舅的山居,顧瑁原是怕萬一遇著寧舅舅在那裏,豈不是驚擾了他,此時被谷懷旗一激,這便應了聲好。

她心裏抱了僥幸的心理——寧舅舅也不常在這兒,這會兒也不一定在。

於是一眾人便往那飛瀑而去不提。

那一頭的西山麓下飛瀑旁,木屋前懸了數盞燈,一團一團的光簇著,像是懸了好幾輪月亮。

寬大的木桌前,有四人對坐飲酒。

今夜,羅映州將那刑部直隸清吏司郎中楊維舟,請來了這裏,此時正說起行首案的進展,細細分析了案情之後,楊維舟端起了杯盞,向著顧以寧舉杯,痛快飲下。

“不瞞閣臣大人,下官二十八歲點了殿試第十七,彼時已然是一眾同科裏年歲最輕之人。”他感慨道,“此番見過閣臣大人,方知何謂頭角崢嶸、年輕有為。”

章明陶道了一聲是,“以寧兄十八歲點了探花,如今入了閣拜了相,竟然才二十二歲。你們說可氣不可氣?”

此時遠處遙遙地傳過來一些歡笑聲,慢慢近前了,羅映洲目力極好,瞧出來是一群年輕人,他指了那一眾少年少女,分辨了一時,道:“可是貴府的公子小姐來了?我瞧著那拎著兔兒燈的身影,倒像是煙雨姑娘。”

顧以寧的視線緩緩看過去,但見那一群少年少女正往飛瀑這裏來,其中有一道輕杳的身影,手裏提著一盞溶溶燈,燈色照著她眼前的一方土,她輕輕慢慢地走,忽的微蹌了一下,似乎踩到了石子。

她不過略一踉蹌,身邊便有個清瘦少年人手一霎地伸了過去,似乎是想扶卻不敢唐突,於是在她站穩的下一刻,收回了手。

姑娘公子們越走越近前,顧以寧回轉了身,垂眸望著手中的杯盞,神色瞧不出喜怒,月色冷清,似乎情有獨鐘地悉數落在他的肩頭,於是月色的清冷漫卷上他的眉眼間。

他微仰,將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在這裏,我只恨我太年輕。”大約酒是冷的,使他的唇畔也沾染了細微的冷冽酒氣,“在別處,我卻覺得自己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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