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19章

關燈
唐荼荼電光火石間意識到自己成了他們的負累,她死死盯著墻洞門的幾條狼,確定自己沒法對付,而林中哨聲刺耳,還不知是什麽光景。

唐荼荼再不作猶豫:“你們留下,我自己能出得了林,救兵要喊什麽人?”

她說話沒分量,兩名影衛聽主子令立刻動作,下意識地拿出了對犯人那套,鎖住她肩膀護著她上馬,唐荼荼甩開他們叱了一聲:“我不用人送!做你們的事兒去!”

暮色剛起,夕陽投下了一地暗影,唐荼荼也顧不上找自己騎來的那匹裏飛沙在哪,挑了匹最近的馬爬上去,狠狠一鞭子甩上馬臀,心裏默念著“救兵救兵救兵”,挾大任去了。

“別……”

晏少昰似被一尖錐戳進了喉嚨,楞是戳出了他一聲恨罵:“蠢死!”

果然,唐荼荼的馬一絲猶豫也無,沖著墻門斷裂處的群狼沖上去了。

這是戰馬,從小四面鳴鑼、鞭炮栓腳的戰馬,嚇大的馬不怯戰,物種天生的恐懼會被壓制到最低。長到成年去了勢成騸馬,會長得愈發膘肥體壯,滿腔的血性猶在,骨子裏就是嗜戰的。

戰馬從來不是用來逃跑的,主人劈手一鞭子下去,這就是進攻的訊號,它們只知道迎難而上。所以遇險時如果要逃,得先調頭,再以雙腿夾馬腹,沖出一段距離後才敢甩鞭子。

她直楞楞這麽一鞭,座下神駿撒開四蹄,朝著狼群的方向沖去了!

“勒韁——!”

晏少昰吼了一聲,四周影衛的呼聲混亂,那傻子也不知道聽著了沒,騎在馬上手忙腳亂的。

一下子加速到最快,只抓一條韁繩是坐不穩的,唐荼荼被甩得左搖右擺,成了狂風中一葉扁舟,還算她有點急智,趴下死死抱住了馬脖子。

晏少昰飛掠上馬,頭一個追上去了。

她這一沖,陰差陽錯地從狼口救下了幾條性命,唐荼荼座下的馬沖至墻門前勢頭不減,馬蹄高高躍起,呼律律的嘶鳴聲把幾頭野狼驚得四散而逃。

唐荼荼抱得死緊,把馬勒得直甩腦袋,馬蹄一通亂點。

臨她一個馬身時,晏少昰陡然間騰身躍起,一個起落,穩穩地坐到了唐荼荼身後,橫臂一攬,鐵杵似的手臂將她錮在了身前,說話的動靜像罵人。

“撒手!”

唐荼荼驚住了,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殿、殿下?”

頭頂咬牙切齒道:“就不能給你個好臉!人話都聽不得!回頭學不會騎馬,你……”

“我學,明兒就開始學……”唐荼荼縮了縮脖子。

她把手縮回來,韁繩被他抓了,她手沒地兒放,哆哆嗦嗦捏在自己褲子上,只餘後怕。

晏少昰一時詞窮,無暇措辭了。

野生狼群一般不超過十幾二十頭,可此時鹿群發了瘋似的從南邊的烽燧斷裂處湧出,這群在內林中貼了一年膘的家夥成了脂肥肉美的點心,吸引了無數野狼和豺狗,原本平靜的原野上處處都是野獸身影。

剛喘了口氣兒的校尉看清此情此景,目眥欲裂,差點從馬上栽下來,扯著嗓門叫著。

“列隊!列隊!鳴金號!不能讓狼群進墻!”

立刻整合剩下的幾十名騎奴,守好兩處斷裂,遠處的哨衛似也發現了這頭的動靜,自烽燧墻下的哨塔起,沖天的號角聲海浪一般層層向外擴散。

晏少昰與一群影衛停也不停,在殘紅夕陽下,跑出一條塵煙滾滾的線。

林中的慘叫聲不止,戛然而止的哨聲卻也更多了,一行人馬上直追,逼伏著外林落了單的野狼退去。

外林總共四座山頭,從前邊兩座矮山一直綿延到後山的人跡罕至的荒林去。

褚家和狄家的人是今早進山的,一群少爺膽兒慫,沒敢往深山裏走,只淺淺地入了林,晏少昰領著人循聲追去,沒一會兒就撞上了。

那群侍衛雖然都舉著劍,卻沒個章法,跟幾頭落了單的狼纏鬥,落於了下風。晏少昰狠狠甩了幾鞭,駕馬迎頭撞上去。

滿地死鹿,還有受傷的侍衛橫了一地,不知死活,猩紅的血遍地開花。

唐荼荼頭暈目眩,她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從指尖、足尖開始發麻,血流不暢般的麻木和心頭恐懼漸漸攀升,叫她從頭到腳都僵成了一塊石頭。

身後的二殿下整副心神都在救人上,沒意識到她的萎頓,一劍劈下,半個狼頭分了家。

那條飛濺出的血線映在唐荼荼視網膜上,叫她有一瞬間連呼吸都沒了,唐荼荼驀地閉眼,用力一咬舌尖,才漸漸有了知覺。

這一閉眼,她聞著了一種奇怪的味道,似臭,又好像不是臭,像動物的騷味。

幾頭狼很快被斬殺,中間一個白衣少爺眼睛也不敢睜,舉著一把刀亂揮,差點揮中唐荼荼的腿。

晏少昰一馬鞭將他的刀扯下來:“泰安呢!”

“殿下!”沈樂天早沒了翩翩公子的風度,腿一軟萎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

“泰安還在裏頭,跟狄家長子在一塊……他們碰上了大蟲!突圍不出來……”

各家精銳家兵和普通侍從的差別就是如此了,侍從都是從武館雇來的,談不上忠心,遇事總是要先逃,他們這幾十人戰線拉得太長,已經徹底亂了。

唐荼荼反應遲鈍了些,一時沒能迷瞪過來“大蟲”是什麽東西,直到二殿下催馬到極致,趕到了前頭的戰場,她聽到了一前一後兩聲震嘯山林的獸吼。

吊睛白額,頭頂王字,好壯實的兩頭大蟲!

那一瞬間,連疾馳的戰馬都頓了頓,四蹄慢下來。

這兩頭四五百斤的畜牲身上都掛了彩,可刀劍傷都在表面,反倒惹得老虎發狂,要想一擊斃命非蠻力不能行。

廿一帶著幾個影衛上去纏鬥,剩下一頭體型小些的,大約是母虎。這畜牲不知是蒙頭亂撞,還是真的瞧出了領頭的是誰,朝著二殿下撞過來,一聲咆哮,後蹄施力高高躍起,連人帶馬往下撲。

“低頭——!”

晏少昰舉劍去擋,可只堪堪阻了一阻,輕薄的劍被虎爪打得脫了手。

虎口腥臭,唐荼荼名為求生的那條弦緊繃到極致,幾乎要把這一瞬間定格成慢動作。

恍惚間,她竟覺周圍所有的動作、聲音都慢下來。

老虎前腿肌肉一步步舒展的過程,利爪從甲鞘裏緩慢出鞘,駿馬受驚,前蹄高高躍起以自救,四周影衛恐慌到變形的臉孔,他們驚呼聲也似隔了霧,慢騰騰地喊出一聲“殿——下——”。

還有腰上攬緊的那條手臂,勒著她肚腹。

唐荼荼在這種魂魄抽離似的鈍感中,呆呆地想。

——我多活一世,沒一件事做好,就要死在這裏麽……

——出門前,好像沒有跟母親打招呼哎……

眼前的慢動作情景分割成光斑一樣的格點,飛瀑似的垮塌下來,唐荼荼瞬息間意識回籠。

她一反手,抽出了二殿下腰間掛著的短刀,雙手死死握住刀柄,直起身便刺。

她握刀的姿勢不對,下刀的位置更是差到了極點,感受到了虎頭堅硬頭骨的阻擋——可硬是憑著蠻力,又借著馬前半身躍起後又下墜的力道,一尺半長的刀身一貫而入,深深貫透了虎頭!

老虎於空中一陣抽搐,叫也沒叫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地。

刃鋒刺入虎頭的一瞬間,唐荼荼楞楞地想:前天她還遺憾自己空有打虎的力氣,這回出來,真是兔子雞狼虎什麽都獵著了。

頭頂二殿下的聲音也不穩了,似乎也在哆嗦:“你真是……”

直到血液噴濺出來,唐荼荼終於眨了眨眼,一醒神,她全身都軟了,力竭似的軟在二殿下身上,胸口大起大伏地喘起來。

“殿下……”狄叡身上掛了彩,好歹還是站著的。

將門出身到底不同,他和家中那些堪用的家丁都舉著劍,護著裏邊幾個縮頭抱在一塊的公子哥。

晏少昰冷冷一眼掠過他們,看見表弟靠坐在一棵樹上,唇邊染血。

“泰安!”晏少昰跳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地過去了。

唐荼荼沒了這個靠山,山風撲著後背涼颼颼的,她怕這馬又發狂亂跑,不敢單獨跟它呆,抱著馬脖從馬背上出溜下來,也軟著腿跑過去了。

小公爺面如金紙,外頭瞧不見什麽傷,他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氣,像條離了水的魚,下一秒就要斷氣似的,眼淚淌了一臉。

“二哥……”

“哪兒疼?”

“胸、胸口疼。”

他手捂的是左胸上方,唐荼荼蹲下掀開他衣裳,輕輕按了一遍,摸到一個明顯的骨凸起,“應該是肋骨骨折,不確定有沒有內傷。”

“帶他回去找太醫!”

眼看他們要把褚泰安背起來,唐荼荼立馬喝止:“不能背!旁邊就是肺葉,要是刺穿肺葉就麻煩了。”

她穩住聲音:“找個人跟他一塊上馬,固定住肩膀和腰,路上別貪快,不能顛簸,到了哨所換輛推車,拉他回圍場去找王常山王太醫!”

褚泰安睜開一雙糊滿眼淚的眼睛看她,透過水霧,看人也像照哈哈鏡般奇形怪狀,他嗚咽著道了聲謝,知道自己脫了險,眼睛漸漸合上了。

“撐著。”

晏少昰用力掐了掐他人中,褚泰安被他掐出了幾分清明來,迷蒙地睜開眼,哀哀叫了一聲:“二哥,疼……”

“睜著眼!”晏少昰低聲快速道:“你要是有事,你的爵位就落在你家三房頭上了,你甘心?!”

褚泰安眼睛圓睜,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居然真的咬牙提起了幾分清明。

等幾人扶著他上了馬,一名影衛緊緊抱住他,緩緩驅著馬走了。

在場的少爺們各個哭爹喊娘,都是些廢物點心,晏少昰挑了唯一一個神志清醒的:“你們做了什麽,怎麽引來這麽多畜牲?”

狄叡嘴唇抖得話都說不圓乎,定了定神:“我不知道……我們上山的時候碰上了祥楹侯府一行人,侯爺叫我們上山提防些……今年不知怎麽的,林中野獸躁得很,餓得饑腸轆轆,見人就撲。”

晏少昰臉色變了變。

去年秋狩,父皇和幾位王叔都親自進林了,南苑幾個將官謹慎得過了頭,林子裏頭壓根沒瞧見什麽野物。

從各營精射手到王侯武將們全都獲獵不豐,最後分獵和行賞都掃興得很,小兵中還鬧出了跟別人買獵物以論功貪賞的醜事,一群人敗興而歸。

今年父皇特意吩咐要多些像樣的野獸,京郊和河南、陜西、遼東幾省,進獻了幾十頭虎豹黑熊來,放入外林充實獵場。

可南苑幾百年了,從沒出現過群獸狂暴的事兒。照常理來說,這麽多獵手進山,野獸一定會避著人走。

這幾座山頭一直綿延至臨省,地界太大,進山兩天工夫夠幹什麽,能碰著落單的孤狼都算運氣。

晏少昰陰沈著臉,刀似的目光戳向張校尉:“這些天沒有投食?”

張校尉恨不得嘔血以證清白:“絕不可能!卑職天天盯著手下往河邊投食,扔進來的兔子山雞有上千只!寧撐死這群狼虎豹,也不敢餓著一個,就怕大獸餓壞了會野性大發。”

野獸吃飽了躲著不出來,王侯們獵不著還只是掃興,張校尉挨兩句掛落的事兒;要是野獸餓得亂跑,傷了這群貴人,他的官帽一定保不住——這道理他算得清楚。

可他陳情間,廿一已經剖了老虎的腹,這麽壯實的萬獸之王,腹中除了肚腸和一灘血,裏頭竟真的沒什麽積食。

“這、這怎麽可能!”張校尉一時間百口莫辯起來,被兩個影衛狠狠一踢膝窩摁著跪下了。

野獸多,餓得饑腸轆轆,兩樁湊一塊,成就了這場慘劇麽……

唐荼荼盯著滿地被咬得缺頭斷腿的死鹿,總覺得林中不該有這麽多的鹿,若說狼群和老虎是餓的,追鹿而來——可鹿群呢?不應該全往山上走。

山腳下水豐草茂,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占地面積不小,往年一向是圍獵最好的地方,牧草質量比山上好得多。

“不止是餓的。”唐荼荼喃喃道,她猜到一直縈繞在鼻間的那股子膻腥味兒是什麽了:“應該是雄獸鞭。”

廿一:“……什麽!”

所有影衛和校場騎奴全呆滯地看向她,唐荼荼以為古今詞匯異義,他們沒聽明白,一時間羞澀也顧不得了:“就是睪子、陽器、你們睡姑娘的那條東西!”

一時間全場死寂,只有馬蹄聲不安地動了動。

一群人目光詭異,叁鷹結結巴巴:“姑、姑、姑娘,我們知道。”

身後那道氣息也沈默了。

唐荼荼:“……知道都不吭聲!”

她拉平了一張臉。

“八|九月是動物繁殖季,你們秋狩選在這時候,也是因為動物發情,鹿群和羊群的規模會很龐大。有人取發情的公鹿公羊鞭沿途扔下,專門用這味道引來了鹿群羊群,就能把餓壞的野獸招來了。”

山上更高處的哨聲依舊響徹密林,眾人卻顧不上去救了,跟隨她的視線往山下望。

“最大的鹿群還在內林。”就是他們今天圍獵的那一波。

唐荼荼側頭,兩條彎彎的柳葉眉皺不出深鎖的弧度,“可別讓獸群闖進去。”

仿佛在應證她說的話,山坡上、矮林間,處處草叢間輕輕抖動,縫隙中露出野獸精光逼人的眼睛,貪婪地吞咽著口水,註視著平原上的鹿群羊群。

再往山下那片原野望去,遍地獸蹄聲如雷,多是牛、野馬、鹿和羊群,可裏頭追獵的虎豹豺狼也不少,像唐荼荼曾看過的荒野紀錄片,直叫一群人頭皮發麻。

鹿呦、羊咩、虎嘯、狼嚎聲,還有豺狗和山豬,渾似四座山的野獸全聚到了一處。

張校尉活了這麽些年,也沒見過這麽多的獸,一時恨不得從周圍抽把刀自戕謝罪。

廿一目力最好:“殿下,似有人在驅獸。”

那一行人不多,排成兩隊,騎在高頭大馬上甩著五六米長的響鞭,劈啪的聲音似一連串炮仗,野獸受驚,發狂一樣被驅攆著朝城墻而去。

晏少昰踩在山崖邊,極目望去,瞇著眼睛看了片刻,語氣陰冷:“蒙古人。”

“放箭!”

這些蒙古人沒防備,很快被一眾影衛射斃於馬下,山勢太高,箭矢成拋勢而下,大約是留不下活口。

可野獸追著獵,離兩處烽燧墻破口越來越近了。

“他娘的,聲東擊西!”影衛們騰身上馬往山下沖。

晏少昰臉色更沈,解了腰牌丟給廿一:“傳令,去跟皇上請旨,調集兩千儀衛來守墻。”

“不能用人守,守不住的。”唐荼荼蹭了蹭手上的汗,拿短刀在地上飛快畫圖:“點火!把墻內外的這片野草燒起來,就是一道最好的防線。”

廿一怔怔問:“要是火情擴散……”

“不會的。”唐荼荼越說越熟悉,漸漸分不清現實和記憶。

“前後各做兩條隔離帶,把火區遠處的枯草清理走,今天沒風,火勢蔓延不開的,等燒幹凈隔離帶裏的草,沒有可燃物,火就會滅了。”

影衛們沒這方面的知識,個個結舌。

那張校尉忙著戴罪立功,扯開喉嚨叫道:“此法可滅山林火!我們這邊的糧垛著火了就是這麽滅的!”

“聽姑娘的。”晏少昰聽懂了她的意思,立刻補上她的疏漏。

“生門留在南面河邊,徹夜吹號,引導山上還沒下來的隊伍趟河走——點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