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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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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謔,你哪兒來這麽些銀子?”華二爺愕然笑了:“年紀不大,私房錢比舅舅還多!”

華瓊沒好氣:“她成英雄了唄。”

東西市之間隔著大半個京城,花樓失火、巾幗女傑的事只傳過來個影兒,並不真切。

這也不是什麽體面事,荼荼還受了傷,要是留了疤,將來興許還會影響婚嫁。華瓊從唐府回來後閉緊了嘴巴,跟誰也沒講。

眼下,她三言兩語岔開這茬,只抓著荼荼說。

“跑商跑商,哪有裝著銀子去進貨的,那不是白跑了半趟麽?買入鬻出,銀子貨物來回流轉,才能賺得了錢。自然是得從京城備好頭批貨,去了南邊賣出去,再買上南貨回京,換成銀子——跑一趟商,要做兩道買賣,明白了嗎?”

噢!唐荼荼懂得道理,卻又迷惑起來:“那我應該備什麽京貨?二舅這回去蘇杭帶的是什麽?”

華家兩位爺都在西市左近住著,統共離不過一裏地,上邊老父親還健在,兩家人每個月都要回老宅聚幾回的。

前陣子,華姥爺天天吹荼荼的術算本事有多厲害,在幾個親孫兒面前把荼荼誇出了花兒,叫家裏幾個少爺都有些不忿,最近天天拿著算盤練手速。

華二爺有些意動,以為三妹是有心叫荼荼繼承衣缽,結果爹那邊,吹著吹著就沒下文了。

華二爺一問,噢,荼荼還在街上學賣魚呢,一時有點哭笑不得。

這會兒他再瞧,荼荼這孩子也不像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丫頭歲數小是不假,但十四歲的姑娘就要奔著嫁人走了,擔不起大事來。

華二爺這麽想著,再看荼荼,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丫頭了,哄孩子一般溫聲細語跟她講。

“舅舅這趟帶的是織毯,織毯分兩種,地上鋪的地毯和墻上掛的壁毯,是織造局的老嬤嬤們造出來的,以前都是宮裏的禦用品哩。”

唐荼荼一聽織造局,又見他臉上有自得之色,大約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織毯,是燕京八絕之一,屬於宮廷技術,制作工藝不簡單,是用羊毛搓成線,染好色,再一根一根編織成的——但放到當世無數精妙絕倫的手工藝品中再看,這工藝上的“不簡單”,還不算多難得。

難得的是這織毯,是王公貴族家裏才有的體面。

唐荼荼在容大人家裏見到過,他家正廳裏鋪著一條,是一塊一丈見方的漂亮地毯,一張毯子上的圖案繁覆至極,匯集了八寶、花卉和珍禽異獸。

她猜是因為計省份例多,南來北往的各種貨物都要過一遍手,稀罕物件就留下了。

正如二舅所說,織毯以前是禦用品,尋常的官家家裏都沒有,不是買不起,是市面上壓根見不著,只有天家賞賜一途。

因為織毯中最主要的羊毛都是新疆來的。早年新疆那邊的羊毛供應量少,直到西遼亡國,其遺脈向東逃竄之後,西遼那塊地界才被蒙古攻破。

蒙古鐵騎攻而不治,打完仗就走了。當地才漸漸開始有商人背著特產,在風沙大漠中艱難行走,搭上了東疆的絲綢之路。

羊毛織物慢慢從皇家貢品,飛入了官家,卻還沒下沈到民間。

織造局此時造出一批能往南邊走的織毯來,應該是想往南方試試銷路。那舅舅手裏頭這批貨可能就是京城頭一份了,確實值得自豪。

唐荼荼有一顆還算機靈的腦子,聽別人說完之後,她能連蒙帶猜地把道理想明白,可要問她自己要備什麽京貨,她就又一問三不知了。

七百兩能備什麽貨,買什麽特產,南邊缺什麽?還得是能經得住車馬顛簸、經得住南方悶熱潮濕,能長存久放不容易壞的貨品。

太難了,唐荼荼腦門上大寫著“迷茫”二字。

“舅舅什麽時候出發?”她問。

“這月二十四,查過黃歷了,那天最宜出行。”

那就是還有十天的工夫準備,唐荼荼盤算著:“行,我回家仔細想想。”

華瓊笑道:“你坐家裏閉門造車,能想著什麽好主意?生意哪裏在家裏想的?”

她話鋒一轉:“你倒是運氣好,回回都能趕巧,從明兒起每天早早起來,跟娘去南市轉悠吧。”

唐荼荼問做什麽去,華瓊卻笑瞇瞇不再說了,只約好了碰頭的時間地點,打發她回家了。

唐荼荼身上的燒傷沒大好,怕留宿在這裏叫家裏邊擔心,在華府吃過晌飯便回去了。

一聽她說這幾天要日日出門,唐夫人免不了埋怨:“傷還沒有結住口子呢,你就急著往外頭跑,傷個風淋個雨的,留一輩子疤,我看你怎麽嫁人去!”

唐荼荼忙把自己脖子露給她看:“傷口結痂了,那燒傷藥可好用,沒事的。”

唐夫人埋怨雖埋怨,又怕荼荼裸著一雙傷手上街,會被路人怪異的眼光盯得難受。

脖子上能圍披帛,手上卻擋不住。她和嬤嬤商量了一番,趕忙給荼荼做了個暖手抄套袖。

這暖手抄是貴女們冬天用的,是左右各開一個口的棉筒子,天冷的時候可以將手攏在其中,塞進一個小捧爐去,暖手最好不過。

夏天太熱,沒蓄棉花,只用綢布縫了個兜子,這樣兩手揣一塊,雖然顯得滑稽,卻總比露一手瘢疤要好得多。

“謝謝母親。”唐荼荼沒意料到她有這麽細的心思,這是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巳時,月上梢頭,唐荼荼坐在燈下,拿著一本京城名特產冊子,一頁一頁地翻。

爹做禮官,書房裏有不少這類的書,像她手裏的這本書,幾乎涵蓋了京城所有的名特產,雕漆、京繡、內畫壺等等,燕京八絕全齊了。

唐荼荼一樣一樣看過去,都覺得不是很合適。

一來她沒有門路,想尋到這樣的貨還得靠娘的人脈才行,自己就成了個只掏錢、什麽都沒做的甩手掌櫃。

再細看,雕漆不行,木雕四大名派都在南方,京城的雕漆未必能入得了南方富人的眼;京繡也是織造局和官坊造的,上頭繡有龍鳳祥雲圖案,商人私販是大罪。

內畫壺,即後世的鼻煙壺,在這會兒還是稀罕把件,能入得了眼的都是大家名作,她花七百兩買幾個巴掌大的小瓶子,意義不大。

再別的特產,就是些特色小吃、小玩意了。

唐荼荼把這本書一頁一頁翻完,手邊的宵夜吃了個幹凈,她也沒想出合適的京貨:新奇的、南邊沒有的、方便攜帶的貨品,到底有什麽啊?

娘說得沒錯,埋頭在家裏苦想,果然是想不出來的。唐荼荼合上書,就要洗漱睡覺了。

此時,外屋窗戶上卻有響動,有人在窗上“篤篤”敲了兩聲,帶起一陣細碎的鈴鐺響。

唐荼荼扭頭望去。

這串鈴鐺,是她專門掛內窗上的。知道二殿下一直派眼線盯著她,唐荼荼總有點放心不下:萬一影衛是個色胚,夜裏偷窺呢,萬一影衛趁她睡著,進她屋子呢。

這串鈴鐺掛上去一個多月了,卻還是頭回響。

“什麽事兒!”她心裏有了數,不問是誰,只問什麽事兒。

外邊沒人應,窗紙上也瞧不見影子。

唐荼荼皺著眉靠近,把那扇窗戶打開,只見窗子木銷上系著一個小布袋,兩手能捧住的大小,看不出裝的是什麽。

唐荼荼探出腦袋左右望了望,一個人影也沒瞧見。

她又提聲道:“我要睡了,今晚別再來了!”

四周沒人應答。

唐荼荼不太愉快地把窗戶和簾子都合得嚴嚴實實的,把布袋拿回屋裏看。

袋子裏頭裝的是三只小玉瓶,怕她腦子不好使似的,寫明了是“煥膚膏”,還特地附了張紙,寫“五天後開始用”,用法也附在後邊。

五天後,燒傷膏就用滿十日了,是二殿下說要給她送藥的日子。

每只玉瓶一指高,都以塞子封著口,唐荼荼沒拆開。藥瓶底下還墊著一沓布料,唐荼荼細瞧了一眼,眉眼立馬耷拉下來。

這是一沓疊得整整齊齊的蠶絲手套。

這是什麽意思?怕她傷著手不好看麽?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大心機家的東西收不得。唐荼荼心忖,這藥收了也就收了,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手套就算了,有母親做的手抄足夠用了。

這一沓手套,她打算全放床底下去,正要整理打包,手心碰到那一沓手套的瞬間,唐荼荼動作停了停。

做工好像……挺精細的哈?

好像……比母親的手抄方便哈?

她“拿人手軟”的氣節矮了半拉,左右沒人看見,唐荼荼試著戴了戴。

手套不大不小,正貼合她的手,蠶絲冰涼涼的,還舒服透氣。外邊瞧不出走線,縫線也不掩在手套裏邊硌手,而是全隱在了指縫間,兼顧了好看和舒適。

前腳還覺得母親心細,這會兒,母親的心細竟比不過他了。

哼,又是打一巴掌給顆棗的套路。

唐荼荼心情覆雜,留了一副手套在桌上,剩下的通通塞進衣箱裏去了。

怕母親多心,次日唐荼荼出門的時候,還多了個心眼,手套戴裏邊,手抄罩外邊。

唐夫人心裏暖融融地送她出了門,檐上貓著的影衛一扭頭就去稟報二殿下了。

晏少昰剛下朝,握韁的手緊了緊,一鞭子抽在馬臀上往刑部去了,留下一句。

“她不戴,就不用再送了。”

京城百姓常掛在嘴邊的話,有一句“東貴,西富,南撲闖”,這個南說的是城南,尤其是南市,財運到的時候,在南市上閉著眼睛都能撿著錢的。

“閉著眼睛撿錢”是玩笑話,南市上商路多卻是真的。

南市與東西市不同,不是固定的常市,樣式有點像趕集,是每個月固定十五號開放的,每次時長五天。

時下坊市界限漸漸模糊,南市連塊專門的地方都沒有,所有的攤位都招搖地支在京城中軸線的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寬三十丈,每當南市開市,道兩旁的攤位竟能擺開二十丈寬,只留中間十丈做車馬道。這個每月中旬冒出來的市場,會從南城墻正中間的明德門腳下,一直延伸到開明坊,經行千米有餘,是為“南市”。

而今日,恰恰好地就是十五了。

整條街上熱鬧非凡,比初九太後正誕日那天也不遑多讓了,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擠擠的人腦袋。

往來行走的都是大富商,土老財們腰挎金絲褡褳,掛一柄金鑲玉或景泰藍的衣帶鉤,脖子上墜一串珍珠鏈子,倆手還要各戴個大扳指;雅商大多穿直裰,腦袋上戴一頂小圓帽,手裏一把折扇,十分得有辨識度。

各種各樣的服色逾制,在這條街上都能看著,官家睜只眼閉只眼,放任商業大行其道,只每年兩次收商稅的時候狠狠剁兩刀,叫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縮緊脖子。

唐荼荼掛起車簾子一路張望,她實在喜歡這種自由的氛圍。

東市富麗堂皇,陽春白雪,也常有店大欺客的事兒;西市又是小販散漫、攤位侵街,太雜亂了。

像南市這樣,攤位清爽整齊地擺在道路兩旁的,挺招人好感。

劉大劉二去停馬車了,華瓊領著荼荼一路走,一路給閨女灌知識。

她道:“如今,商界以幫、行、會為主。跑商的叫商幫,同類的店鋪聯合叫商行,比如米面糧行、句家老爺牽頭的瓷器商行等等。”

“此外還有商會——京城這樣四方來朝的大都市,南北客商多,異域商人也多,本地的豪商是要抱團的,人多勢眾力量大,才能防住外地商人尋釁滋事。”

“所謂‘南市’,就是每個月的京商大集|會,每年五月到七月又是跑商最旺的月份——春夏出門跑商的,帶著天南海北的貨物回來了;立秋後南下跑商的,這時就要準備走了。”

“所以這時節,東西南北最時興的貨物,都會在這個市場上出現。”

唐荼荼一路左看右看,還沒看出名堂,被前邊驟然炸響的鞭炮聲炸得一激靈。

撲面的煙塵中,十幾條紅鞭炮劈裏啪啦甩著花兒,鑼鼓聲也震耳欲聾地敲起來。

人群中轟然叫好,如分潮般往道路兩旁退去,兩個披紅掛綠的舞龍舞獅隊從南邊奔來。

唐荼荼被人堆擠得挨了兩腳踩,傻了眼:“這是在做什麽啊?”

華瓊最愛看閨女的傻樣子,聞言哈哈一笑:“擡頭看!”

唐荼荼仰頭往高處望,只見隨著鞭炮聲,花樓頂上垂下來兩條二尺寬的大紅旌,上頭洋洋灑灑寫著一副對聯。

——東購西銷南裝北運,普天之下遍地商機。

——隆通四海五服兄弟,福臨寶地莫傷和氣。

中間四字橫批,更是張牙舞爪,似要化龍而飛。

——京貨大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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