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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紅塵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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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自前廳出來,郁卿川便打著呵欠回房休息去了,今日起得早,只怕明日不到正午他是不會起床的,也難怪在京城中有個“南柯公子”的諢號。

郁華枝同郁晏歡緩緩走著,她看著姐姐柔和的側臉忍不住開口,“姐姐,你還記得母親的樣子嗎?”

郁晏歡聞言一頓,擡頭望著被雲半遮住的月亮,“自然是記得的,這些年父親幾乎沒提起過母親,但我卻從未忘記。”

郁華枝了然,定定地望著姐姐,“小時候我常纏著你問母親,你卻總也不願說,想來是從前我還小,你不願惹我傷心,今天姐姐便給我講講吧。”

郁晏歡點了點頭,寂寥地開口,“我們的母親是永寧侯府嫡女,才學相貌都是京中翹楚,而當時的父親卻只是剛考中進士的貧寒子弟,父母早亡,沒有任何根基可言,怎會被如日中天的永寧侯府放在眼裏?不過是因為當年重陽燈會母親出門賞燈,父親一首《重陽賦》艷驚四座,也入了母親的眼。”

“二人情投意合,雖家中百般反對,但母親還是毅然嫁與了父親。憑借著姻親關系,父親官運也算亨通,後來又有了我們兄妹三人。只是因外祖父病逝而家中並無子息,便選了旁支的子侄過繼,承襲永寧侯府爵位,後來……外祖母也相繼離世,侯府與母親關系就愈發淡了。父親一直苦心經營,意在權位,對母親日漸冷淡。她離世前曾同我和大哥說過,父親冷心薄性,這輩子她選錯了路,只能一條路走到黑,叫我們一定要記住她的教訓。”

聽完這番話,兩人默默許久,郁華枝眼神中有些茫然,“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1]。父親或許從未喜歡過母親,有的只是利用,又或許喜歡過,但那些個喜歡也是建立在外祖父提攜之上的吧。”

“姐姐你知道,我一直對父親沒什麽期待,為了平步青雲,他什麽都做得出來,自然不能依靠他。也是因為這個,我這才想法子制紙,攢一點積蓄,至少以後日子也不難過。”

郁晏歡輕嘆,“我知道你對母親印象寥寥,也因你年紀尚小就沒細說,現下說開了也好,你我也少了些顧忌。”

“我學著掌家是因為我害怕,怕若真的無人料理後宅之事,父親會娶個續弦的主母,到時置母親於何地,我們三人又如何自處呢?”

兩人越說越覺淒涼,如此交談竟能讓夏日的夜間透出涼意。

郁華枝苦笑,“若非良人,何苦托付,枉為他人做了嫁裳,母親的殷鑒不遠,我們也該擦亮了眼睛才是。”

郁晏歡搖了搖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親始終是父親,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如何能拒絕呢?”

郁華枝瞧著檻外池中的漣漪,出了神,“如今的情形,只得奮力向前,日後有轉機也未可知。”

兩月之後,京城已入初夏,春花縱謝,但城中芙蕖骨朵搖曳生姿。

眼下時興詩會雅集,從王公貴族到秀才舉人,不拘什麽季節,皆好吟詩作賦,若四韻俱成,外再捎帶點意境,友人少不得是要誇上幾句:文采甚佳,腹有詩書的。

百姓觀蓮,只覺蓮花渾身是寶,既可食用也可入藥,可不會說什麽:平池碧玉秋波瑩,綠雲擁扇青搖柄[2]。

京中尚文之風氣由來已久,故而筆墨紙硯的生意興隆,尤其是以山陵公子為代表,外間傳聞山陵公子所制的紙工藝極為覆雜精巧,若略點飾金箔花瓣或以香料熏蒸入紙,則市價更高。

物以稀為貴,京城中人無一不以用山陵先生的紙寫詩作畫為談資,若不是紙張數量有限,京城其他紙鋪也只怕生意寥寥。

而此刻的山陵先生正面帶喜色,坐在鋪子後門的馬車上數銀票,這厚厚一疊少說也有三千兩,郁華枝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幾日紙賣得不錯,還要多謝掌櫃周旋了。”

紙鋪的掌櫃略躬身站在馬車旁,聞此言喜色不禁漫上眉梢,“正是呢,如今每日家都有許多達官貴人家的小廝上門下單,我只說山陵公子的紙不易得,數量也有限,叫他們且先等著,若有了便放出消息去。即便如此,不到半天,剛到的紙便賣完了。我這鋪子的生意從沒這麽好過,還要多謝您照顧小店生意呢。”

郁華枝聞言將二百兩銀票遞給掌櫃,“掌櫃的有心了,近來我正研究些新樣式,七日後差人送來,你也先賣著看,若賣得不好咱們再議。”

掌櫃笑著接過銀票,“您的手藝怎麽著都是好賣的”。

他恭敬地目送馬車駛出小巷,“我可得日日燒高香,希望這位財神爺永遠往我店裏送紙,我這以後的生意可就都不愁了。”

從紙鋪出來郁華枝便吩咐小廝駕車往芙蕖池方向去了,今日姜彌約了郁華枝出門賞蓮,說是李太傅家的小姐攢了局邀她們二人同去,郁華枝原本疲於應付,但又怕姜彌有話同她說,便也應了。

馬車行至岸邊停下,郁華枝見岸邊姜彌在岸邊的渡口立著,便帶著侍女明微走了過去。姜彌見她來了,正準備快步去迎,卻不知何故有些躊躇,待走近後便挽著郁華枝上了渡口邊的小船,

“我願是有話同你說的,但大家都在湖心亭,現下就等你了,故而少不得要過後再慢慢說。”

郁華枝拂了拂她的手,“無妨,宴散了再說也是一樣的,先好好賞蓮吧。”

二人說罷小船便到了湖心亭,眾人見二人走來,李小姐拉著郁華枝左看右看,連連感慨,

“怪道自那日留春宴後總聽姐妹提起你,如今一見我真真是明白了,果真仙女似的人物。前些時日得了稀罕吃食,大家可都是頭個邀你的,你倒好,今日著了涼,明日不爽利,可真是個沒口福的,如今終於肯賞臉來我這兒了,也算得上是千呼萬喚始出來了吧。”

眾人齊笑,郁華枝也只得說,“那日留春宴姐姐因風寒未至,其實皇後娘娘預備的吃食豈不是更勝一籌,這麽說來,姐姐更是沒口福?”

“不過,這有無口福還真說不準,這不,再過些日子我們眾人便都有口福了,到時候來和姐姐討口酒喝,你可別不依啊。”

人人都知道留春宴所謂何意,當時李小姐因已定了親自是避嫌不便前往,此時驟然被郁華枝打趣,她當即臉就紅了,直笑罵郁華枝是個無賴,她自然笑著應了。

觀芙蕖池的景致,西面遠山有些許霧氣繚繞,池中幾尾游魚穿梭,搖晃的荷葉落下幾滴未幹的露珠。

姑娘們興致高昂地聊著香丸的制作工序,從采摘花葉到收集四時露水,雖十分繁雜卻也不失閨閣情致。

郁華枝略帶笑意,賞景,又觀人,這樣的良辰好景,這般快樂的姑娘們,不知日後可能如舊?

日色漸晚,姑娘們各自散去,姜彌原打算與郁華枝一道乘車離開。可不巧姜彌家中小廝前來傳話,母親讓她趕緊回府,只怕是有要事商議。

郁華枝寬慰道,“你且先回去瞧瞧,若是有事倒耽擱不得,左不過這幾日得空我便去找你,到時再細說吧。”

姜彌無奈,又擔心著家中那頭,故二人只得道別回府。

郁華枝正欲上馬車,卻聽得馬蹄聲由遠及近,循聲看去,見一個紅衣少年策馬而來,夕陽灑在他的面頰,眼神清亮卻又帶幾分熾熱,襟帶夾著青絲隨風飄起。

遠處山巒映襯,只留身後略揚起的塵土,只是郁華枝沒想到這個畫面在此後在自己心裏記了很久。

郁華枝站在馬車旁含笑望著沈雲疆,待他走近才開口,“不知怎的,剛剛總有一種與你久別重逢的感覺。”

沈雲疆挑了挑眉,“你整天忙這忙那的,自然是沒空見我了,今日若不是我聽說你出門,特意來堵你,不知什麽時候你才能想起我這號人物。”

郁華枝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卻是看著看著遠處緩緩開口“近日頗有感觸,總覺得人生似蜉蝣般,短短數十年,竟也不知今後是個什麽情形。”

沈雲疆眉頭微皺,有些擔心,“這是怎麽了?”

郁華枝近來聽了母親的往事,心裏總有些郁郁,看著今日的姐妹歡聲笑語,不免想到曾幾何時母親也是滿懷憧憬、一心嫁給意中人的豆蔻少女,怎料所托非人。

轉念又一想,世事難料,人心易變,又豈能事事順遂,只能珍惜眼前的兄姐和一眾好友而已,活在當下,或許今後有另一番天地。

郁華枝頓了片刻,笑著望向他,“沈雲疆,你能答應我件事嗎?”

沈雲疆心跳漏了一排,心想郁華枝是不是開竅了,有些心猿意馬,神游天外之際差點結巴,“什……什麽事?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

郁華枝吸了口氣,“人來世上這一遭,總是要離開的,或早或晚。若將來我先走一步,你可會來送我?”

沈雲疆突聞此言有些驚愕,但看著郁華枝的神情,還是認真盯著她道,

“我答應你,若是你先走,我即便遠隔千山萬水,必來相送。”

其實他未說出口的話是,“若是你先走,我怕你孤單,是黃泉碧落都會陪你一道的。”

郁華枝無奈笑道,“是我癡了,怎突然說這個。許是近日聞得陳年舊事,心思有些不定。”

沈雲疆牽著馬與郁華枝一同走著,聽聞此言便道,“眼下天色未晚,聽聞鶴棲樓上了新菜式,頗為精致可口,有道荷香圓子我料想你會喜歡,一起去嘗嘗吧,你心情或許就好了。”

郁華枝一向於吃食上十分上心,有了可口的菜品自然是要去嘗鮮的,便攜侍女明微上了馬車,沈雲疆則上馬隨行。

[1]出自《氓·氓之蚩蚩》

[2]出自張文潛《蓮花》

作者有話說:

內心os:故事還是要娓娓道來得好,前期鋪墊較多,顯得慢熱一些些,耐心看可能會有驚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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