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濃腦子瞬間宕機，如果她身上有毛，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全部炸開了。

完全沒有任何遮擋的臉突然埋進雪地裏，充分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寒。

這讓向來是五好青年的趙離濃都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臟話，她雙手撐地，連忙從雪地中將自己拔出來，但已經滿臉沾了雪粒，連嘴巴裏藏了一口。

趙離濃起身用手抹掉臉上的雪，猛地回頭看向後方，果不其然見到一根異變龍爪槐枝條以警告的姿態在半空中揮舞。

人在樹檐下，不得不低頭，形勢所迫，趙離濃非常理智地選擇轉過身，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粒，扭頭見到不遠處一起掉下來的背包，快步小跑過去，撿起背包，再拉開自己褲子側邊口袋的拉鏈，從裏面翻出樣本管和工具，一起放進了包裏。

趙離濃的羽絨服還落在之前的地方，她現在只穿了件毛衣，感覺渾身都在透風，雙手更是凍得通紅。

她朝四周看了看，發現這裏應該比之前停留的地方更外圍，她手腕上的生物芯片早已經失效，卻始終沒有感受到能量輻射的高壓，異變植物也沒有再攻擊她。

趁這個時候離開，或許還能找到快艇，回到融冬號。

最終，還是放棄了去海灘，選擇繼續往裏走。

此時的陸地，對趙離濃而言像是個巨大的黑洞探險園，無數全新的領域敞開，誘惑著她往深處走。

趙離濃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背起包堅定地朝內圈走去。

隨著新異殺隊的離開，整片陸地上的異變植物逐漸停止了攻擊，大有恢覆原先沈默安靜的狀態，但當趙離濃往深處走時，耳邊始終能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窸窣聲。

趙離濃清楚知道不是自己幻聽，也沒有產生移覺通感，而是四周確實有東西在動。

她往上看能見到兩邊異變龍爪槐的樹葉慢吞吞搖晃，往下看又見到一些藤蔓快速回縮。

相比上面異變龍爪槐的肆無忌憚，消失的藤蔓顯得過分謹慎小心，努力不讓自己被趙離濃發現。

目前有關中央研究院對S級異變植物的劃分，最明確的標準特征是產生能量輻射。

趙離濃見過丘城的S級異變側柏，也看過關於第八基地內的異變垂柳的報告，前者幾乎操控占據了整座城的植物體以及異變動物，後者屠戮第八基地所有生命，但總結起來，在它們的領域中，都具有高度排他性。

她莫名感覺，藤蔓和這裏的異變龍爪槐是兩種互不幹擾的物種。

趙離濃轉臉看著膽小異變藤蔓消失的方向，回頭搓了搓雙手，往掌心哈了口氣，想要暖一暖手，但呼出來的熱氣瞬間就冷了下來，根本無濟於事。

好在離之前取樣的地點不遠，趙離濃雙肩內縮，繼續快步往前走。

大約十多分鐘後，趙離濃見到了那棵有一張熟悉的“人臉”龍爪槐根樹。

趙離濃往地面四處看了片刻，最後仰頭望著之前脫在雪地上，現在高高穿在樹杈上隨風飄蕩的羽絨服沈默了。

一陣風吹過，羽絨服中的鴨絨從破洞中飄出來，緩緩落在趙離濃的臉上。

趙離濃僵硬擡手，將緊貼在臉上的鴨絨取了下來，她在心理安慰自己，雖然破了一個大洞，但還能穿著保暖其他地方。

來自羽絨服溫暖的誘惑，讓趙離濃再度開始試圖爬樹。

不過當她雙手剛抱住那棵龍爪槐根樹時，上面的樹杈忽然晃了晃，頂著那件羽絨服，壓低了枝條朝她的方向過來。

趙離濃仰著一張凍紅的臉，雙眼微睜，有幾分震驚於龍爪槐人性化的舉動，這讓她腦中各種思緒流轉，但此刻出於對溫暖的渴望，她顧不得太多，朝上方伸出手，等著逐漸壓低的枝條過來。

“嘶啦——”

不知道是不是龍爪槐過於激動，枝條猶如枯木逢春，上面瞬間冒出來新樹葉，鋒利的邊緣直接將那件羽絨服劃得四分五裂。

趙離濃怔怔望著半空中破碎的羽絨服，她一只手還舉著，沒來得及放下，漫天的鴨絨如同雪花一樣，洋洋灑灑飄在她臉上、身上，最終落地。

見勢不好的龍爪槐迅速擡高枝條，再也不動，假裝成普通的樹。

趙離濃用力閉上眼睛，張開的手緩緩握緊，感受最後一點溫暖的希望在空中破碎。

——想罵樹，又怕自己被樹打後腦勺。

雖然失去了羽絨服，但趙離濃並沒有放棄深入第三基地的想法，還是繼續往裏走。

這裏是原第三基地外的西北方向，根據有限的資料顯示，三棵S級異變植物的本體應該就在基地內，趙離濃要去看看，另外在基地內應該也能找到衣服穿。

……

趙離濃足足走了一個小時，褲子是防水的，倒不受什麽影響，但上半身早已被水汽浸濕，如同置身冰窖，她一路抖著過來的。

趙離濃雙手環臂，開始懷念當初移覺通感得到的炎熱。

截止目前，她只能被動接收來自異變植物的感受，甚至不知道是哪些異變植物。

就好像是她無意間通過某種原因，加入到了地下龐大的樹維網當中，觸及到了從這張樹維網中流通而過的無數異變植物的信息。

“樹維網……通感。”趙離濃抖著唇，無意識將自己腦中浮現的詞語低聲說了出來。

其實她的狀態並不正常。

在這麽冷的環境中，只穿了件濕毛衣，走了一個多小時，常人多半身體會被凍傷，但趙離濃依舊只是單純覺得冷，也僅僅是被凍得臉和手發紅。

又走了一會，趙離濃忽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龍爪槐異根形成的新樹太多，密密麻麻幾乎遮天蔽日，將所有的路都擋住了，留出來的縫隙甚至無法擠進去一個人。

這裏的新樹上融合了更多異變人面子以及異變水石榕的特征，仿佛三種S級異變樹不斷靠近擠壓，最終互成一體。

趙離濃沒有錯過這個機會，她搓了搓手，讓僵硬的手活動起來，當她拿出取樣工具的瞬間，整個人瞬間不抖了，瑟縮的雙肩打開，仿佛寒冷徹底消失，回歸到了溫暖的實驗室中。

她將樹根身上不同融合的區域一一進去取樣，在標簽上寫清內容和日期。

就在趙離濃做這些事的時候，上方異變樹的幾根枝條悄無聲息從她背後冒了出來，也不攻擊，只是那麽上下游移探頭，更像是站在村口看熱鬧。

“一、二、三……”趙離濃數了數，將取好的樣本全部放回背包中，剛一起身便差點撞上了頭頂上的枝條，轉頭見到後面游移地如同活蛇的數根枝條，忍不住一驚。

自從摔下來之後，趙離濃發現自己想罵臟話的沖動越發強烈起來。

——大概是太冷了，導致她語言中樞神經沒辦法好好控制。

小趙研究員在心中為自己認真辯解道。

前方的路全部被擋住，人無法繼續通行，就在趙離濃思考是否需要轉換方向時，那些樹忽然自動往兩旁移開，冰雪混著泥土的地面供起又下凹，最終硬生生騰出了一條可以容納一個人過去的通道。

趙離濃雙眼緊盯著這些移動的樹，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現象，可惜行動記錄儀壞了，無法將此時的場景記錄下來，只能用自己的眼睛將所有細節一一刻在腦海中。

越過這條通道，能看見不遠處第三基地隱約破落的高墻，因為洪水漫溢，已經倒塌了一大半。

趙離濃一只手握進背包帶，緩緩邁進這條異變樹造出來的通道，隨著距離縮短，她的腳步也逐漸加快，到後面開始快步跑向第三基地，踩過倒塌的高墻，終於進入了基地內。

越過高墻，邁進第三基地的那瞬間，眼前一亮，她以為自己來到了林地世界。

一直遮擋在空中的樹冠沒有那麽濃茂了，上空變得稀疏，光線得以照進來。

清脆悠揚的鳥聲自遠處傳來，本該皚皚白雪的地面，不知何時全化了，只有新生的各類植物交錯生長，被沖垮的建築物成為裝點這個林地的調味品，肥碩野兔從她面前大剌剌跳過。

如果忽略遠處分別矗立在第三基地中央的S級異變樹的話，這裏倒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趙離濃怔怔望著那三棵異變樹，即便只是遠遠望去，她依舊能從它們身上感受到那股古老磅礴的濃郁生機。

和過往那些A級異變植物帶來的感受完全不同。

趙離濃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然而下一刻無比尖銳的耳鳴在她兩耳間炸開，直擊腦內。

這次，趙離濃甚至沒有機會擡起雙手去捂住耳朵，過於高頻的尖銳聲，讓她直接眼前一黑，逕直向後倒去。

無數藤草蔓延交疊，在趙離濃落地前，結成了柔軟的厚毯，護住她後，又如潮水般悄無聲息退去。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下了，落在她眼睫、鼻尖、唇上。

……

融冬號。

尋鯨潛水艇回歸的速度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在趙離濃出事的第二天上午，零隊便和一同去的研究員們回來了，同時帶來了多年前放置在那頭鯨魚身上的生物信號發射器。

“為什麽會在你們手裏？”關義接到這個消息後，立刻放下手裏頭所有的事趕過來，見到被帶回來的生物信號發射器楞住了，“脫落了？”

但這東西體積不大，脫落遺失在海中，又沒有信號，多半找不回來。

“是我們挖出來的。”從潛水艇內出來的研究員神情覆雜，“那頭異變鯨魚離我們只有一百海裏，它……死了。”

這個信號器靠著異變鯨魚身體產生的能量補充能源，它一死，自然而然會因為能源不足，而不再向外發射信號。

“死了？”關義難以置信，“它是異變鯨魚怎麽會死？”

對付異變動物，沒有良好的武器手段，人類很難殺死它們，況且這頭異變鯨魚是目前為止最龐大的異變生物，經過他們多年觀察，發現多數生物都會繞著它走。

因為這頭異變鯨魚只在這片海域游蕩，震懾住了周圍異變生物，融冬號得以安全地在這片海域停留了十幾年。

那位研究員沒辦法解釋，只能道：“異變鯨魚沈入了海溝，距離太深，我們的潛水艇潛入深度有限，無法抵達，只能觀察它的表層，並將生物信號發射器取了出來，其他的……”

“你們的行動記錄給我看看。”關義說到這個，忽然看了看旁邊的葉長明，“嚴組長還在右手邊最大的會議室檢查新異殺隊的行動記錄儀。”

“那邊有了發現？”葉長明並不意外，以趙離濃的敏銳，陸地那邊有什麽，一定能察覺到。

關義聞言頓了頓，才道：“不是，趙離濃研究員犧牲了。”

“您剛才說什麽？”旁邊的昆岳率先問出來，不能理解自己聽到的話，“誰犧牲了？”

關義偏開目光：“趙……”

他名字還未再說全，葉長明倏地大跨步邁向最右邊的會議室，推門而入。

零隊其他隊員也立刻跟上，每個人眼中都有著驚疑，心中不約而同泛起一個念頭：小趙研究員怎麽會出事？

“砰——”

會議室門被大力推開

裏面嚴勝變和周千裏坐在會議桌前，旁邊站著賈魏金、羅翻雪，還有嚴流深。

周千裏還有站著的三人下意識扭頭看向門口頎長的身影。

葉長明收回手，大步走進會議室，面上沒有多餘的情緒：“趙離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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