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亮著數個光屏，播放的都是新異殺隊之前行動記錄儀上的視頻。

從昨天開始，嚴勝變就在一幀一幀盯著這些記錄視頻看了通宵，到現在也沒停，身邊幾個人還是今天早上進來的，沒看多少內容。

“出了意外，小趙研究員……沒能回來。”嚴流深轉過臉道，語調低了不少。

拋開趙離濃是自己妹妹朋友的身份，她絕對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研究員。

趙離濃出事的消息，嚴流深還沒想到要怎麽告訴小妹。

葉長明說不清自己什麽感受，只覺得心臟被用力擰緊轉了幾圈，再往無邊深淵重重墜落。

無論是關義，還是嚴流深都不是輕易下結論的人，他們開了口，便代表趙離濃確實出了事。

昨天早晨，他出房門時，還見到了同樣出門的趙離濃，她提前穿好了羽絨服，肩膀上背著黑色背包，已經做好了外出的準備。

葉長明甚至能看見她眼中的光芒，那是獨屬於研究員的期待向往，即便前方危險重重。

跟著一起沖進來的昆岳等人聽到這話，面上頓起驚怒：“十幾個人護不住一個研究員？”

“我們也犧牲了一個隊員。”賈魏金難得收斂了臉上令人不適的笑，露出悲憫之色，卻更像貓哭耗子假慈悲。

“廢物！”支明月罵道，十幾個新異殺隊員，死了一個，只帶回一個研究員，要他們有什麽用？

站在邊上的羅翻雪，聽見他們對話，放在衣服口袋中的手不停扣著指甲，她知道他們在罵新異殺隊，卻總不受控制地覺得這些罵聲都是沖自己來的。

葉長明擡手，讓身後隊員別再出聲，他走近會議桌，看向光屏，極其冷靜問道：“她什麽時候出的事？”

“昨天下午1點23分。”一直沒有動靜的嚴勝變開了口。

“這是他們的行動記錄儀？”葉長明站在嚴勝變身邊，直接擡手一收，將光屏拉了過來，全部倒退到最開始。

這幾個光屏中，只有一個播放的是開直升飛機隊員的行動記錄儀，因為早早到達陸地，鏡頭壞的比其他隊員還要快，最後結束的畫面是，隊員透過前艙玻璃窗見到無數異變海蟹等爬上海灘的畫面。

葉長明從頭拉到尾快速確認沒有趙離濃的鏡頭後，左手一推，將這個光屏推開，只看剩下的三個光屏。

“一個小時零三十二分鐘。”嚴勝變忽然開口道，“他們登陸的時間點。”

葉長明沒有拉進度條，而是選擇了十六倍速播放。

一個小時零三十二分鐘，這期間新異殺隊帶著兩位年輕的研究員乘坐快艇登陸，一路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會議室內沈默異常，零隊成員已經全部走了進來，並帶上了會議大門，誰也沒有再出聲。

整個會議室內只有光屏中播放行動記錄儀的聲音。

待他們登上陸地後，葉長明這才擡手將倍速關閉，看著趙離濃被帶進那片根林。

葉長明看著趙離濃和羅翻雪停在外面交流，看著他們找到2了那棵有人臉的龍爪槐樹。

隨後是羅翻雪和賈魏金起爭執的聲音，緊跟著趙離濃替羅翻雪出聲。

尋常人看這段時間的畫面，根本看不出什麽。

葉長明目光落在光屏右下角，那裏標識了每個人的名字，用來確認身份。

當趙離濃出聲後，其他隊員行動記錄儀忽然換了方向，兩位研究員的身影瞬間消失，而賈魏金的鏡頭更是被手擋住了一秒。

當他們不想暴露在外面做什麽時，隊員們會出現類似的動作。

昨天嚴勝變沒讓任何人進來，旁邊的嚴流深也是第一次見到光屏中這幾個畫面，他心中起了不好預感，這種視角分明是要動手。

不過下一秒，賈魏金黑下來的鏡頭又重新亮了起來，畫面中趙離濃忽然彎腰咳嗽得嚴重。

其他隊員也紛紛轉身看了過來，各自暴露在隊友的行動記錄儀中，神情都帶著驚疑不定，不像作假。

“小趙研究員怎麽了？”嚴流深下意識問旁邊的羅翻雪。

他重覆問第二遍時，羅翻雪才回過神，搖頭緩緩道：“我不知道，小趙她……忽然咳嗽，可能被寒風嗆住了。”

光屏中羅翻雪等人的神情也確實充斥著茫然不解。

葉長明盯著光屏中快將心肺咳出來的趙離濃，竟隱隱覺得有些類似她之前在房間內表現出來的奇怪狀態。

葉長明見到趙離濃和羅翻雪分開，見到新異殺隊員無視趙離濃的請求，冷漠看著她一個人往樹上爬。

那天在中央軍事基地，他便發現了。

但光屏中，趙離濃在零下十幾度的寒風中，將自己身上最保暖的羽絨服脫了下來，一個人吃力爬上了樹幹，只為取樣。

站在隊長後面的田齊笑忍不住壓低聲音罵道：“一群殘渣！”

在外出任務，除非有研究員必須上的理由，否則從來都是守衛軍、異殺隊員去做危險的事。

普通人爬上布滿冰霜的樹身，不是件輕松的事，但對打了基因針的新異殺隊而言，只是輕輕一躍的事。

而光屏中，這些新異殺隊的隊員竟然無動於衷，絲毫沒有幫忙的舉動。

周千裏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又驚又怒看向賈魏金：“這就是你們新異殺隊？”

他霍然起身，直接要撥打姚城的通訊號碼。

“周院長。”嚴勝變扭頭看向周千裏，“先坐下，視頻還沒放完。”

周千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賈魏金的目光透著銳利和厭惡。

反觀賈魏金沒有絲毫害怕，他從一開始便已經將責任全部推給了其他隊員，至少他還將羅翻雪帶了回來，最多是一個管教隊員不嚴的罪名。

如今，各處出現S級異變植物，A級異變植物更是頻生，每一個能用基因針的人都是重要武裝力量，他們又能拿他怎麽辦？

站在會議桌前的葉長明一直沒有多餘的情緒波動，黑色雙眸緊盯光屏上的內容。

趙離濃取樣的同時，羅翻雪那邊遇上了一群異變兔子，賈魏金動手時，有一顆子彈發生了偏移，射中了異變龍爪槐裸露在外的根須。

在生物芯片失效前，新異殺隊隊長由於自己的無能，提前引起了S級異變龍爪槐的攻擊。

之後他們往回跑時，海灘上的直升飛機升空飛了過來，所有人都在往軟梯上跑，唯獨將趙離濃拋在後面。

如賈魏金所言，他確實帶著羅翻雪，但其他人連看都沒看一眼從樹上滑落下來的趙離濃。

在他們忙著爬上軟梯的時候，趙離濃不僅目標明確追趕著直升機的方向，同時不忘抓起雪地上丟下的背包，那裏面還裝著樣本。

會議室內的零隊成員，還有周千裏、嚴流深望著趙離濃跳起抓住軟梯的那瞬間，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直到她往上爬時才松了口氣。

這是一個極其優秀的年輕研究員，冷靜、專註、大膽……她具有一切值得稱讚的特質。

然而就在趙離濃即將登上機艙，羅翻雪半跪在艙門前，向下伸出手時，所有的行動記錄儀徹底黑了下來。

沒有了記錄，誰也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只能聽回來的人敘述。

葉長明側過臉，看向低著頭的羅翻雪，再次問道：“趙離濃呢？”

光屏播放的半個小時內，羅翻雪數次低頭，見到趙離濃一個脫下羽絨服，寒風凜冽中爬上樹時，低了頭；見到趙離濃追趕直升飛機，也不忘帶上裝有樣本的背包時，低了頭；最後見到趙離濃朝自己伸出手時，又低下了頭。

說不清愧疚還是慚愧，甚至還摻雜了些嫉妒，她嫉妒趙離濃的冷靜，慚愧自己做不到同樣的事，各種覆雜的情緒都交織在心中，讓她無法擡起頭直視其他人的目光。

“救她，也一起被分屍了。”賈魏金一臉惋惜道。

葉長明餘光掃了眼賈魏金，語氣冰冷：“我問了你嗎？”

賈魏金被他居高臨下的語氣弄得極為不爽，他嗤笑了聲：“羅研究員受了驚嚇，我替她解釋也不行？”

羅翻雪低頭緊抿著唇，雙眼通紅，藏在口袋裏的雙手不停在扣著指甲。

葉長明不為所動，依舊看向羅翻雪：“我在問你，羅翻雪，她出了什麽事？”

羅翻雪終於擡頭，對上葉長明的眼睛，她抖著唇，許久後指向賈魏金晦澀道：“……被他殺了，那名隊員也是他殺的。”

有那麽一刻，葉長明身體倏變僵硬。

“羅研究員，你這是癔病犯了？”賈魏金難以置信道，他沒想到羅翻雪真的會說出來。

羅翻雪似乎終於找回了理智，語速越來越快：“在我快拉小趙上來的時候，他割斷了軟梯，讓小趙從半空摔下去，還將隊員殺了一起推下去。”

“胡說八道！”賈魏金咬牙，憤怒地捶向會議桌，發出劇烈的砰聲。

鋼質的會議桌立刻出現了兩道裂紋。

“你一直看不慣小趙。”羅翻雪冷冷盯著賈魏金，通紅的雙眼中只剩下漠然，“計時器一結束，你知道所有人的行動記錄儀壞了，就對小趙下手。還在直升機上威脅我，如果我說出了真相，就殺了我。”

她什麽也沒做，賈魏金既然是她母親的人，就不可能會供出背後的指使人。

何況她還給了臺階。

羅翻雪冷漠地想，自己有什麽不敢說出來的，她只是昨天受驚了而已。

賈魏金扭了扭脖子，有恃無恐道：“是我動的手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趙離濃那副只有她懂的樣子。”

他壓根不怕事情暴露，能承受基因針痛苦的守衛軍寥寥無幾，通過實驗的新異殺隊員加起來只有不到六十人。

賈魏金認為自己會被保下來。

“她是研究員，她不懂，你懂？”周千裏簡直不能理解賈魏金的腦回路，憤怒道。

不是賈魏金直接動手殺她，葉長明反倒忽然冷靜下來，盯著羅翻雪問：“你親眼見到趙離濃被異變植物殺了？”

羅翻雪楞住：“我……只見到她摔下去，但下方很多異變植物的枝條直直朝著上面，小趙……就在那片範圍內。”

賈魏金聽見葉長明的問話，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沒註意趙離濃有沒有被異變植物刺死，但很快他又變得無所謂。

那個被他殺了的隊員同樣摔下去，立刻就被異變植物的枝條刺穿了，趙離濃絕對逃脫不了。

葉長明看向從羅翻雪說話後便一直垂眼沈默的嚴勝變：“嚴組長，請將行動記錄儀發給我一份。”

“人都死了，還看這些有什麽用。”大概是會議室內的人沒有想像中暴怒，賈魏金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葉長明冷眼瞥向會議桌，上面以微凹下去的拳印為中心，只裂開了兩條短縫。

賈魏金身上的基因針開始失效了。

嚴勝變沒問葉長明為什麽，在光腦上點了幾下，將之前導出來的行動記錄儀視頻發給他。

這個時候，賈魏金突然轉身往外走。

“攔住他。”葉長明低頭點開光腦，對身後的隊友道。

昆岳和左樺不約而同擋在了賈魏金面前。

“我沒心情陪你們玩。”賈魏金一揮手就要擊向擋在面前的昆岳。

零隊之前在潛水艇中，沒人打基因針，但賈魏金體內的基因針快失效了，竟一時被兩名零隊成員制約住。

葉長明選擇將視頻下載導入進光腦後，倏地轉身大步靠近賈魏金，一只手抓住他肩膀，直接將人甩向墻上。

賈魏金被重重摔在墻上，跌落下來的瞬間翻身就要站起來，卻不料葉長明沖來又是一腳，直直踹向他心口位置。

基因針效果的殘餘，讓賈魏金感受到心臟被重擊的痛苦，卻死不了。

羅翻雪愕然望著忽然動手的葉長明，以為他會繼續，卻沒想到葉長明停了下來。

他彎腰從賈魏金貼身口袋中摸出了一個小型冷藏盒，打開蓋子。

賈魏金終於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脅，迅速掙紮起身，卻被葉長明一腳踩在了胸口上，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從裏面拿出那支裝有生長因子的針筒。

葉長明握著針筒，按住註射按鈕，一點點將裏面的綠色生長因子推了出來，滴落在地上。

基因針徹底失效，細胞擴張帶來的後遺癥讓賈魏金頓時嘶吼嚎叫。

除了不是特別清楚情況的周千裏，還有驚住的羅翻雪，會議室內所有人皆冷眼看著賈魏金在地面上瘋狂掙紮。

賈魏金眼睛漲得血紅，他餘光見到地板上的生長因子，從葉長明腳下奮力掙紮翻過身，四肢撐地，想要爬過去舔那灘綠色液體。

葉長明收回踩在賈魏金胸口的那只腳，逕直踩上了那灘綠色生長因子，將他最後的希望徹底踩破。

賈魏金撲了個空，一張臉撞在了葉長明黑色軍靴上。

“啊啊啊啊啊啊！”

賈魏金無法忍受這種席卷全身的痛苦，雙手瘋狂撕扯著衣服，甚至抓破了自己的臉，血跡斑斑。

“我記得融冬號上有冷凍艙。”嚴勝變看向葉長明，“葉隊長，還要麻煩你將他帶進冷凍艙。”

葉長明沒有立刻回他的話。

“賈隊長既是第一批實驗出來的人，身體素質應該不錯。等我回中央基地，正好可以和羅蓮雨研究員一起聯合測試後續的基因實驗。”嚴勝變坐在會議桌前，溫和笑了笑，緩緩道，“外面那批新異殺隊隊員也一起帶進去吧。”

羅翻雪扭頭看向嚴勝變，不知為何猛地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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