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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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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無,死亡,枯萎,凍結。這些詞沒有相連的可能,只是單獨地自我開始。

這就是夏天,走過燦爛,迎來雕零,以及廢墟一樣的過程。像建好的某座美麗巨大的城市,被水給淹沒所有的繁華,直到被沈下暗無天日的海底。

那麽少年,他是否也只是她走向荒涼的夏日,他如此美好,如此耀眼,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有漂亮的手,漂亮的關節。羅花喜歡他的一切,甚至眼睛下的那一小片陰影。

他像光線那樣凝視羅花,雖然漫不經心,卻又那麽溫柔。再停留一會,再多停留一會,從他柔軟的目光中,明明只有她的模樣,卻無端多出了另一個身影?她會是誰?為什麽如此陌生。

“阿竹,我還是奇怪你為什麽……”嘴巴裏的詞語,喉嚨裏的詞語,攪在一起,攪出了個更加不妥的,“為什麽會接近我?”

是的。她就是塵埃,只能揮散。

“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好像俗套的橋段,好像從某本書看到過這句話,心臟有黏稠的毒汁,好像不安,變成了認可,於是她自嘲地說:“她也和我一樣滿臉痘痘嗎?”

“沒有,她從不長痘。”

像水一樣緩緩流過的聲音,舒緩,平靜。

“我究竟哪裏長得像她?”

“眼睛。”他停頓,“其實也不是,是感覺。你們身上都有一種相似的感覺。”

“什麽感覺?”

羅花盡量將胸腔平穩,就像空氣很輕,不允許顛簸。而看見漂亮的光線游移著,打圈,隨著少年的嘴唇開啟,而明亮。

卻是那麽悲涼的一束的光線,揉在了他們之間的餐桌上,食物的氣味,在夏天濃郁。幹凈的藍白色餐巾擱在一旁。空調的冷氣將皮膚包裹得發涼。

最涼的還是少年的聲音。

“甜得發膩的感覺。”

“也許在你眼中是好事……”羅花小心翼翼地回,“因為這甜味,已經引起了你的註意。”

笑容明亮悲傷。大部分的人青春都是有哭有笑,但羅花的青春,是將笑容蓋住悲傷,而不得不笑,而不得不打破氣氛。不然,眼眶酸了一圈,又怎麽止住?

“一點也不好。”

少年果斷地否認,好像一把刀,割掉關系。“……不過,你一定很喜歡她吧?”羅花覺得少年接下來的回答,一定是自己心臟裏響亮的耳光,引起肆無忌憚的回聲。

“是的,很喜歡。”

你看,果然嘛。

羅花還是問:“她很重要吧?”

“很重要。”

過分的肯定。

“那……”羅花捏緊漂亮的玻璃水杯,真是堅硬,無論多麽用力都不會裂開,只不過指腹會非常疼。而玻璃杯只要掉在地上,才會支離破碎吧,而撿起來,也割手。多討厭。羅花的聲音有些洩氣,“她現在在哪裏?”

“我永遠也找不著的地方。”

羅花吃驚地被這句話塞進嘴巴裏,而合不上。尤其她看到少年瑪瑙一樣幹凈漂亮的眼睛,大面積地染上了悲傷與痛苦。他一定眼眶發紅,心臟發疼。

是那樣的雜亂的情緒,飄在他的皮膚外。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痛苦地咬了下唇,仿佛被曾經的記憶緊抓不放,像一頭野獸,像一頭冷血無情又貪心的野獸,在一口吞下他,連同畫面。

也浮在空氣中。

旁邊的水杯有漂亮的冰塊浮在水面,等註意的時候,冰塊已經融化了。夏天真熱。

……

……

☆、顏值、5

05

羅花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額頭刺刺地疼,一按更是疼得不行,又長痘了,長的是那些又大粒又紅腫的痘痘,還沒有成熟沒有白頭冒出來,就只是霸在皮膚上耀武揚威。

太討厭了,越討厭它就越冒出來,想想這段時間長得這麽頻繁,應該是快趕上生理期了吧,後背也開始有點疼。心臟悶悶的,時不時要腐爛似的。

羅花刷牙的時候,餘小小又在她眼前晃。她喜歡盯著羅花臉上的痘痘看,仿佛越惡心,越面目全非,她就更加有趣味,甚至優越感從她的臉上就可以看出。

“羅花,你這臉……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餘小小好心好意的聲音,“好嚴重哦,太嚇人了。”

甚至,更加體貼地塞一句:“嘖嘖……我真替你擔心。”

“我去過了,沒用。”羅花覺得就算餘小小剛才用價格一千五的電動牙刷刷過牙,還是口臭嚴重,她下意識地捂口袋,“哦,對了,小小哦,昨天我還剩下點口香糖,你要吃嗎?”

“你什麽意思?”果然,她聽出了諷刺的味道。

“什麽意思?”羅花重覆著她的話,示意地笑笑,“我就想問你吃不吃口香糖而已。”

“你自己吃吧!”

餘小小的聲音,突然使羅花高興。尤其餘小小口紅居然塗歪了,更是覺得事情套在這件事情上,非常另人滿意。

學校有一條很長的小徑,一路是杏樹,走過那兒會有一片很大的草地,許竹喜歡約羅花到那兒走走。夏日裏的熱氣像是可以觸摸的感覺,繞在皮膚外,像那些樹葉上的光線一樣,穿過,打圈。斑駁的光陰,流淌著。

空氣中,好像有一股甜甜的迷疊香氣息,那種唇形科植物,生長極慢。當然,夏天最喜歡的還是海風的味道。S市沒有海,有海的地方離這很遠很遠。

下午一點的時候,學校的廣播點起了歌,是曾經很火的“戴維神甫” 樂隊的歌,羅花喜歡主唱的聲音,尤其是現在播的這首歌,簡直是她的心頭之愛。是主唱難得溫柔的歌,也是最暖心的歌。

“河流、微風、綠葉、花朵

還有我心愛的你

陽光下的我們

走著走著甚至沒有開口說話

就微笑起來

我們散散步

我也許會突然牽起你的手

把你握在我的左胸口

然後只默默地註視你就好了

就像兩只鳥在天空飛過

翅膀小心翼翼碰在一起

飛向遙遠的地方……”

不過,這麽好聽的聲音再也聽不到新的了,因為這麽漂亮年輕的主唱在不久前去世了,新聞連續好幾個星期占著頭條,轟動了整個中國,他死後粉絲們哭得甚是慘烈,甚至不認識的都揪心地疼。

可不是嘛,那麽有才華,又年輕,又漂亮,前途似錦,人突然去了,換誰也惋惜傷心。

陽光如火,把天空燒得發亮,而主唱的歌就像一股涼爽的清泉,流淌在耳朵裏,就像風,就像在這樣漂亮的草地裏,很適合讀讀雪萊與蘭波的詩。

而飛鳥,從頭頂飛過。

“……約不了山盟海誓

就約日月星辰

就約春夏秋冬

就約沈默變老

就約春暖花開

約到某一天

終於幸福……”

那個人叫“elk”,麋鹿的意思,他的聲音本該另人舒服愉悅才對,可是羅花註意到許竹漂亮的眼睛像被落葉一樣的東西蓋住似的,那種不自然的厭惡。

那種不自然的悲傷。

“你認識他嗎?”羅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認識。”

“他也去了一個人們永遠找不著的地方。”羅花想起許竹曾經說過的話,不知道怎麽了就拿來借用了,只不過沒想到這句話另少年痛苦起來。

他漂亮的寬眼窩皺了起來,皺成一條很深的褐色弧線,像是傷疤。

“所以我才那麽討厭他。”

就是這句話。

沒有別的下文,就只是這句話。另人百思不得其解,又浮想聯翩。

也許有很多很多故事發生在他身上,那些她不曾涉足的,也沒有資格涉足的,與她無關的,但羅花想有關,哪怕她只是個替身。

許竹是唯一一個願意接近羅花的人,沒有挖苦,沒有嘲諷,沒有在意她臉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痘痘。

除了別人,是的,別人,甚至她自己也惱羞成怒地罵鏡中的自己,尤其跟漂亮的許竹走在一起時,突然被學校的窗子反光出她的臉來,他與她的臉,一點也不搭。那些密密麻麻的痘痘,就像密不透風的呼吸。想要呼吸,卻呼吸不了。

討厭的青春。有痘痘的青春,真討厭。

而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劉雅故意妝容精致地坐在自己身邊,穿上那最漂亮又最純潔的白裙子,然後說:“你一個人多孤單。我陪你吧。”

就那樣溫柔美麗地坐下,仿佛需要鏡頭的美麗,不需要打光就能夠引誘許多人的目光,尤其是男生的,喜歡看美女的男生,他們會津津有味地看著漂亮的的女生,然後也會註意到她旁邊醜陋的女生。

因為對比太慘不忍睹。

這樣一對比,就會與其他人私談,在別人的耳朵偷偷說那個人滿臉痘痘,惡心,醜陋,影響胃口。甚至,因為想損人而故意說以後這就是你的老婆。——哪個?——有痘痘的那個!——我不要,給你好了!——咦,想到要親這種臉我就想上廁所……——喲?——別想歪,我是去吐!

單從他們奇怪的笑意就知道了。

羅花一直都是偷偷躲在角落裏默默吃飯,永遠一個人,有時候甚至等到沒多少人才來食堂,雖然剩下來的菜會很難吃,但比起別人奇怪的目光,這樣真的太好了。臉上密密麻麻的痘痘,一定另人很惡心。

甚至飯都吃不下。

而故意將飯倒掉。

比起那些,一個人才好呢。

可是現在,劉雅的出現使一切都打上了無數的鏡頭,她甚至覺得毛孔都不舒服。她與劉雅一向不熟,她突然熱心靠過來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這殷勤的目光?

這把羅花的心臟割裂的目光?她喜歡這樣?她覺得這樣好?那麽理由是什麽?是……羅花的存在。

太礙眼。

讓她知道她卑微吧,如臭蟲。

但這些還不夠,比如羅花在她面前走過時,她手上拿著超濃的開了蓋的酸奶,然後假裝不小心把酸奶倒在了羅花的衣服上。的確是假裝,因為是她故意絆腳的,她已經鎖定了這個區域,這個人流,這個時間段,男生比女生多。她“啊”的一聲嬌弱地叫,而讓人覺得她很疼,她不是故意的,就好像是羅花有心絆倒她一樣。

而羅花身上的那淌酸奶微不足道。

反而她的跌跤,引起了不少憐香惜玉的男生來旁觀,他們把罪名掃在了羅花的身上,他們註視著羅花的臉,就好像她的心和外貌一樣惡心。羅花極其討厭那麽多人盯著她的臉看,盯著密密麻麻的痘痘看,然後一定覺得活該。

活該你長那麽多密密麻麻的痘痘,活該你醜,活該那些酸奶灑在你身上。

活該。

而漂亮的女生,多麽讓人心疼。

“羅花,你幹嘛絆我?”尤其劉雅擡頭,在男生的圍觀之下,好像虛弱地說出了一個真相,而男生以為自己是她的依靠,而眼神仿佛在說,放心,有我在。

“不是我幹的!”

“你為什麽不承認?”她的委屈樣,真像那麽一回事,“難不成是我冤枉你了?”

“你說謊!你故意陷害我!”

當然,羅花身上的酸奶與劉雅的痛苦悲傷來比,微不足道。就連羅花的吃驚,生氣,也微不足道。

“別管這種人,”旁邊一個自以為很英雄很正義的男生,長得一般般,用讓人覺得他很善解人意的聲音說,“她是醜!嫉妒你漂亮!而故意害你!”

聲音不知道多少度,生怕當事人不知道,仿佛要抄個喇叭才高興。

羅花覺得自己實在太理虧,她輸在了什麽地方?她究竟輸在了什麽地方?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兩個字:顏值。

就像印度的種姓制度,神用嘴巴造了最高的婆羅門,而用腳造了賤民,而劉雅就是那個為所欲為的婆羅門,認為自己是最高級,而羅花不過是踩在她腳下的賤民。什麽都沒有能力,什麽都無法辦到。她只是替自己掃廁所的賤民。

只不過一切都衍生成顏值的等級。

就像金字塔一樣,頂端和底端。高顏值的對低顏值的衍生出一種權力,一種優越感,而仗勢欺人,仗的就是“美麗”,還有“男人”。

就是這麽簡單的顏值規則。

就如同現在,羅花身上的酸奶微不足道,沒有人在意。然而現在正是炎炎夏日,高溫的天氣,容易使氣味變得很濃郁,很惡心。

尤其是酸奶,那股發酵的味道,經過空氣的揮發,分子的流動,臭得像垃圾場那股另人反胃的味道。而喜歡這味道,是大片的蒼蠅。

那些蒼蠅就那麽圍在羅花的面前飛,太惡心了。無論怎麽趕,它們都一定要去舔這臭氣的味道。不停發酵。不停從她頭頂、耳邊“嗡嗡”飛過。

好像很高興,好像很快樂。這裏有一個垃圾。

再也忍受不了了,羅花的眼眶酸到鼻尖。眼前是“嗡嗡”的蒼蠅,聽說蒼蠅的幼蟲是吃人的蛆,它們從小就喜歡發臭腐爛的東西。羅花覺得身上好像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蛆蟲。

它們在咬自己的皮肉,它們貪婪地吃掉,它們喜歡吃眼睛,因為那裏眼淚多,因為那裏是腐爛得最嚴重的地方。所以它們才喜歡從眼眶中鉆出。

羅花抽抽鼻子,轉身走開。是的,想從這裏走開,快點走開,無論是那些嘲笑嫌棄厭惡的表情,還是那些“嗡嗡”的蒼蠅,都想躲得遠遠的。不想回頭。不想看那些事情。

除了,許竹。

是的,漂亮的許竹,幹幹凈凈,散發著清香,一身白到發亮的白襯衫,與自己不同,自己的衣服有汙漬,全身散發著惡臭。

當看到這樣漂亮的臉,就像看到了漂亮的大海,漂亮的花朵,漂亮的一切事物,與臭烘烘的自己不同,與面目全非的自己不同。

他是那麽美好,是那麽不真實,跟外面那些陽光一樣,燦爛,明媚。於是,自己就再也忍不住眼淚,眼眶紅了,酸了,羞恥的淚水流了下來。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然後就沒有了,然後就只是伸出手帕給她擦拭,白到發亮的手帕,什麽味道也沒有,幹幹凈凈。

除了,它碰到自己的時候,沾了她一身惡臭。

“對不起……”

眼淚落下來。心臟止不住地發酸,哭泣的時候一定也很醜吧……

她就只是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任由少年溫柔地擦拭她的汙漬,他不需要聽她的解釋,就只是那樣溫柔地擦幹凈她的痛苦悲傷。

還有胸膛中流過的,巨大的幸福,好像終於出現了。

盡管事實上,它是那麽微不足道。

如果羅花回頭,願意回頭的話,她一定會吃驚到的。因為背後的劉雅正在痛苦地望著這一切,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她心愛的少年,漂亮的,美好的,優秀的,卻無法得到。

而那個醜八怪羅花,卻輕而易舉地站在他身邊。

不是她,不是漂亮的她,不是人人喜歡的她,而是羅花。

於是她忍不住將拳頭握得很緊。就好像握的是羅花的喉嚨一樣,拼命一握,用力扭斷她的脖子。“哢嚓”一聲,那感覺……就好像蝴蝶被剪掉了翅膀,被踩得稀巴爛。

惡心。

……

……

☆、顏值、6

06

羅花喜歡這樣的畫面,微風可有可無,仿佛一層薄薄的紗,吹著皮膚上細小的絨毛。陽光是明媚卻不過分滾燙,天空蔚藍到仿佛海一樣,像可以澆滅所有熱氣似的。飛鳥漫不經心地飛過,如同漫不經心的杏花樹搖晃著葉子,灑下的陰影揉成花瓣的輪廓。

而在這樣盛大的夏天下,仿佛河流一樣流在羅花心裏的是少年許竹。羅花最喜歡看到陽光飄在少年身上,他一身白襯衫,仿佛清新的花朵。

他的半張臉被陽光染得發亮,光芒跳在耳朵的細小絨毛上,漂亮的下巴輪廓是薄薄的陰影。棕色的頭發,劉海上的自然卷,長長的睫毛投落陰影在下眼簾,是那種交叉的光線。

而寬大的眼窩下,是瑪瑙一樣的漂亮的淺棕色眼睛,有時候在陽光下看它是金色的,特別金亮,仿佛可以溶出星星一樣的光澤。太美了,也太悲涼。

許竹溫柔的眼睛下,總有悲傷的陰影揮不去,就像階梯上的那層薄煙。

像他手裏畫的畫一樣,幹凈,悲傷,孤獨,痛苦,許竹不僅成績優秀,還是美術生。他一個人在美術室的時候,窗外就會有很多女生在盯著他看,看他的一舉一動,看他溫柔又悲傷的笑意。

他從來不畫人,不知道為什麽,他只畫風景,就是不速寫“人”這種畫,但憑他的畫工明明是擅長的,細膩、輪廓精細,陰影飽滿,對於人像畫是多麽合適。事實上,他畫過一個人,羅花不小心碰倒他的桌子,在文件夾上漏出來一幅畫。

是一張黑白的素描畫,能夠看出歲月的痕跡,紙張已經泛黃,聞起來也有一股陳舊的味道,卻被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著,沒有壓痕,和邊角損壞,就那麽整整齊齊,好像極其重要,好像心上的寶物。

羅花盯著畫來看,是從沒有見他畫過的人像。是的,一個人,準確地來說是一個女孩,一個漂亮的女孩,杏仁眼,雙眼皮,薄薄的嘴唇,身上穿的是看起來像男孩的衣服。旁邊是一棵樹,會開花的樹,還有小小的果實。不知道什麽樹。挺漂亮的。

好像是太陽底下,樹的葉子陰影比較多,但女孩的笑容比陽光還要漂亮,那種笑,那種幸福快樂的笑,就好像是在說……我喜歡你……我喜歡看著你……我喜歡在你身邊……

而她的身邊一定是許竹吧,他正在畫這個有著漂亮眼睛的女孩。盡管這個女孩,體形有點偏寬,不像正常小孩的那種體形,是畫者故意的?還是本來就這樣?

但是,這張畫一定對他本人很重要,才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夠出現在他的筆下,他的眼中,他的心裏。

羅花把畫放回去。畫的右下角是清秀的字跡:

——向迷鹿

——於2009年春

那是羅花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名字,就如同紙張變得很刺手,很鋒利,她想起來了,這個名字在不久前見過,一點都不陌生,不只她,S市很多人都知道。

她馬上打開手機搜索“綠葉中學少女跳樓事件”這些關鍵詞,在這個互聯網發達的年代,她也不用死翻是哪一期的報紙。

很快就跳出來各種網頁,這個新聞她曾經看過,只不過因為這種事太常見了,無聊了,爛底了,還是那種爛掉牙的意外,所以她沒有詳看。只是沒想到,這些居然會與這個漂亮的少年有關聯。

少女的名字——向迷鹿!

羅花一字一句地讀,腦袋塞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它們攪成一團,而這些,卻可以融成一體。它們之間是有關聯的:

綠葉中學的高三準考生向迷鹿,因意外從47樓的XX大廈上墜樓身亡。

沒錯,是這個新聞,跟許竹畫上的人同名同姓,不會出錯的,而接下來看,少女墜樓的那座大廈……不是許竹父親的嗎?

而且,自己也聽說許竹曾經會在假期到父親的大廈實習,上面寫的時間剛好是假日,是春天的時候,過完那一天也正是許竹學習一落千丈的時期,之後就放棄考大學。那段時間他究竟經歷了什麽事情,才會另他如此萬念俱灰?

一定是十分可怕的,過分可怕的,無法忘記,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那一天他在場?少女墜樓的那一天他也在一場?他觀看了那可怕的過程?

47樓!47樓!

是怎樣觸目驚心?血肉模糊?

羅花的瞳孔一陣簸蕩,仿佛眼前的畫面就是少女從47樓墜下,然後在地面形成撞擊,腦袋裂開,那些腦漿溢出,關節斷裂,血流成河。

羅花差點忍不住想吐,雖然現場圖已經打上了碼,但從那些血跡來看,那些可怕的血跡來看,一定十分嚇人。

那個叫向迷鹿的女生,生前的照片是那麽好看,因為她做過模特,所以照片在網上雜志上流傳,一米七八的個子,漂亮的臉,漂亮的眼睛,完美無瑕的臉,雪白的皮膚。

她和她像嗎?哪裏像了?她那麽好看,乖馴漂亮聰明,這麽漂亮的女孩在雜志上看到,怎麽也想不到她的未來是那麽血跡斑斑,那麽荒涼痛苦。

她笑的是那麽好看,那麽幸福。

感覺。許竹曾經說過,她給他的感覺與這個少女是相似的。

47樓!47樓!——羅花再一次想起這個可怕的數字,從這張小鹿一樣美好的臉想出來這些,實在震撼。

震撼青春的殘酷,命運的浩大。

更加充滿懸念的是,在少女的新聞報道下,是不久前的“elk”自殺事件,她記得,“elk”去世之前是少女死後不久的事,那麽……他們是否有關聯?

她記得許竹說,他討厭“elk”,而討厭的原因竟是“elk”和少女去了同樣一個地方!這麽說,他們三個人都是認識的。

“elk”是綠葉中學的學生,上面有寫,果然是有關聯的……只不過,再多的羅花已經想不出了,也許之前想的那些都是錯的也不一定呢,因為她是無關者。她不知道頭,也不知道過程,她只知道尾。

三個人裏,兩個人死了,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

她叫向迷鹿,意外。

他叫“elk”,自殺。

他們的生活都與她無關,除了許竹,只要他,是的,只要他,是有關的就好了。她又不是偵探,既然人都死了,塵埃已經落定。

也許潛意識曾經這樣想過,像一顆邪惡歹毒的種子,開出有劇毒的花朵,這花朵曾經在一瞬間盛開過,開得十分艷麗。

……啊,幸好那個叫向迷鹿的女孩死了,她再也沒有辦法從她身邊搶回他,因為她死了,從47樓跳下來“砰”的一聲,當場死了。沒有搶救的可能。

像花朵快速枯萎的瞬間。

她再也得意不了。

她再也美麗不了。

……

……

☆、顏值、7

07

許竹翻開文件夾,拿出那張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撫摸著畫中的女孩,她的嘴唇,她的眼睛,她的頭發。熟悉又陌生。

室內的光線明亮,染得他的臉莫名悲傷。大學期間他搬出了家裏,也沒有住宿,而是在外面租了個房子。

有個漂亮的陽臺,可以看到外面種著花椒樹,那裏曾經種的是木棉花樹,不過被他鏟除了,而故意叫人移植了大量的花椒樹。花開。紅色的花椒籽。

一股獨特的氣味。

並不是他喜歡花椒樹,而是這種植物她喜歡,她一直都喜歡。在“花椒鎮”的時候,最多的是花椒樹。

那兒有她的影子,她的氣息,她的光陰。

她就像一頭漂亮的麋鹿,在樹下憩息,被陽光照著,皮毛發亮。

沒有變過。

一直都在。

許竹打開日記本,把筆拿得指尖發疼,時間在心臟中一點點流逝,最經還是在紙頁中寫起過往來,仿佛把那些悲傷痛苦放大,拿起,捏起,直視著。

記憶中她的臉,一如當初漂亮,美好。

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你為什麽不再小心翼翼些?為什麽要掉以輕心?為什麽要離開我的世界?

對不起,其實都是我的錯對吧?

應該是我再小心翼翼地看好你,提心吊膽地留意你腳下的一切,可是我沒有,我沒有做到這些。

於是我失去了你,還有她。

你們兩個人我都失去了。一個血流成河,一個血肉模糊支離破碎。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嗎?要讓我見證那麽多的死亡,要我一一失去心愛的人,看見她們是如何死的,為誰死的。

在冬天失去一個,春天又失去一個。

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討厭?為什麽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後悔,在悲傷,在痛苦,在思念。

我昨晚又夢見你了,夢見你最後離開我的視線,就這麽揉成最後的背影,一成不變的悲傷大雪,孤獨,荒涼,痛苦。

漫無邊際的蒼白。

你的眼淚,就這麽“啪啦”的一聲,掉在白雪中。

如果繼續回放,就是你壓著無盡的悲傷,你的聲音在車子裏撞擊,你紅著眼說,阿竹,你不愛我了,那是因為你不愛我了,才覺得我無理取鬧。

那麽那一刻,你還愛我嗎?

對不起,我讓你哭了。

在下雪的時候,我讓你哭了,我讓你一個人在風雪中流淚,不再回頭。那時候,我其實想叫你的,想叫你的名字,想擦幹你的眼淚,想說,原諒我吧,原諒我好不好,我讓你生氣了。我也對你生氣了。

原諒我吧……

如果當時我叫你,你一定會怔住,會回頭,會原諒我,因為這麽多年來,你一直都不是真的生我氣,你一直都不舍得放開我。如果那時候我叫了你的名字,那麽一切就不會發生吧,那個,你死掉的一切。

可是我沒有,我那一天沒有叫你的名字,也沒有跑過去抱住你,不知道你的身體有多冷,不知道你的眼淚將世界模糊了。我就這樣坐在車裏,從車窗看著你的背影。一言不發。

因為我們還太年輕。

太肆無忌憚。

不再小心翼翼些。

只站在對方的死角,閉口不談。

我是那麽鐵石心腸地註視你,卻不知道,我在那一刻已經失去了你,永遠的,永永遠遠的。

讓我們回去吧。好嘛?回到很小的時候,回到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在那一棵花椒樹下,花開了,樹綠了。

有陽光溫暖的氣息。頭頂漫不經心的飛鳥,在鳴叫。

你穿著衣服褲子,是你哥哥穿舊留下來的,套在你那張漂亮好看的臉上,你的眼睛水靈靈的,像湖水,頭發留得長長,被微風吹起,猶如羽毛。

陰影埋在我的書頁上。

你說,我住在你隔壁。

你說,我的窗子和你的窗子離得最近。

你說,我在窗口講話,那一邊的你就會聽到。

你說,阿竹,除了你,我誰也不喜歡。

你說,就算你放棄我,我也不會放棄你,你不要喜歡她們,她們都沒有我那麽堅定不移。我比她們愛你,不會有人比我對你的愛更多一些,或者更滿一些,因為我的愛是密密麻麻的,沒有空氣。

你說。你說。你說。

騙子。你明明松開了手。逃脫了我的世界。

騙子。騙子。騙子。

我愛上你了,你卻丟下我不管。

——許竹日記

……

……

☆、顏值、8

08

餘小小的自我邏輯是美麗等於權力,而權力等於一切,而圍繞這些的是顏值等級,就如同女王還是仆人,任人宰割還是橫行霸道。

都由顏值高低決定。

漂亮的人趾高氣揚,光鮮亮麗,感謝那些以貌取人的給了她美好、善良、可愛、幹凈、純潔這些從外表看不出來,卻還是被加上這種標簽。

這個世界是看臉的,看什麽內心,裹著骨頭、血肉、皮膚、衣物,層層疊加,就是你裸露著心臟告訴他們你的心是好的,是紅的,又有什麽用?他們只喜歡美女,只相信美女。

不是“女士”優先,而是“美女”優先。

顏值,仿佛一場游戲,還會有更美,還會有比你更美,於是明爭暗鬥,血濺三尺,鹿死誰手,她們都想爬上最高的位置,就像攝像頭無時無刻在閃爍。

“美者”為王。

早上餘小小塗上嬌蘭的親親唇膏,抿抿嘴,整個妝容就完成了,白得如雪的皮膚,粉底敷貼得仿佛與生俱來的。洗臉池有一面巨大的鏡子,這個時間羅花都會在那裏搓臉,而每一次餘小小都會得意揚揚地出現在她面前。借著照鏡子的理由站在那兒,只為了各種損她。

餘小小漂亮的妝容臉映在大鏡子上,完美無瑕,而鏡子上另一張臉是羅花的,滿臉痘痘,有的紅腫,有的帶膿,密密麻麻。

整個臉是紅的,沒有一點白,但下巴與脖子的交叉處膚色卻差別十分大,身體的皮膚雪白嬌嫩,連痣都沒有。

不過又怎樣?看的始終是臉。

餘小小看著鏡子中白凈的自己,故意笑嘻嘻地說:“羅花,你看我這幾天臉是不是特別白?要不是和你差別很大我都不知道我原來這麽白!”那個“差大很大”講得恨不得抑揚頓挫到你能夠聽出感情來,我在用心表演,表演給你看。

“看來我買的那一套法國蘭蔻的護膚品呀,有效果。”餘小小還要喋喋不休,盯著羅花的痘痘看,“看在我們是同學又是室友的份上,我才告訴你,痘痘是因為沒有性生活才會只長不消……哎呀!羅花你怎麽把水甩我身上?你不知道你的臉有細菌的嗎!



“對不起,”羅花聳聳肩,“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你以為我沒有看到嗎?哈?”餘小小漂亮的臉扭曲起來。

“我就是故意的怎麽了?誰叫你嘴巴臭!”羅花再也忍受不了,心臟的毒玫瑰就要開得比誰都要艷麗,枝條上的刺也鋒利無比。

羅花要走,餘小小就在羅花的背後小聲呢喃,卻正好讓羅花聽得見的聲音說:

“活該你沒男人要!”

“活該你滿臉痘痘!”

“醜八怪,得意個什麽。”

羅花沒有回頭,羅花是那樣堅定地走著,而聲音卻始終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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