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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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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的前方,一點點割壞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唇,甚至心臟、骨頭。

那種渾身上下都在發疼的感覺,與年輕的皮膚混淆著。眼淚此刻是如此不恰當,如此羞恥,而用力地塞回身體。像把一枚子彈,塞入身體內部。

而走出外面,陽光燦爛,飛鳥漫不經心飛過,夏天用它最盛大最美麗的模樣,揮霍著。湛藍的天空下,開了花的樹木,綠色的枝葉,陰影斑駁,像一塊傷疤。

空氣中迷疊香的氣息。

光線把皮膚照亮,露出美好,或者銹跡斑斑的青春。

當然,羅花和她們的戰爭永遠不會停止,只會越來越肆無忌憚,水深火熱。

就連走路的姿勢都充滿敵意,譏笑。

“餘小小,這次輪到你擦黑板了。”羅花提醒她,“你不要以為我會幫你擦。”

餘小小冷笑:“你以為我需要?”

轉頭就跟一個男生嬌滴滴地說:“你可以幫我擦一下黑板嗎?我身體不舒服,我本想讓羅花幫忙的,可你也看見她那態度了……”語末,分寸拿捏得非常好地咳嗽幾聲。

裝裝裝,怎麽不順便咳出血?

羅花看著餘小小面若桃花,嬌小玲瓏,怎麽能夠使男生拒絕?他當然是答應了,還暗地說“羅花那人……嘖嘖……”而盯了幾眼她。

而餘小小的微笑,就好像挑釁般地說,這就是我的權力,你沒有。

可是這種權力,用在許竹身上就完蛋了,別說權力,她苦思冥想,低聲下氣也沒有用。許竹是整個學校最好看的男生,比女生還要漂亮,再加上那家境,又是混血兒,多少姑娘餓虎撲食地沖上去仍無功而返,無計可施。

因為,他太完美了。

那麽,誰能夠捕捉他的心?

誰的臉夠資格湊上去,得到一個恩賜的吻?

某一天,許竹向餘小小靠過來,漂亮的臉,漂亮的眼睛,潔白的襯衫,她的心一陣歡喜,喉嚨裏的唾液都上了嘴巴裏。

必須得完美。

餘小小在心裏想。

她覺得自己這個角度最好看,便維持那個角度面向他。

直到許竹好聽的聲音,開口:“那個,這個是?”

哦。他問的是餘小小手裏拿的那個小玩偶,“這個是最新的卡通玩偶,可以掛在書包或者手機上,是不是很可愛?”

“是啊。”他洋氣的五官,漂亮的鼻子線條。

“你喜歡啊?”餘小小覺得陽光灑過來的光線極好,氣氛極佳,許竹的睫毛下是薄薄的陰影。本想著開口說“不如我送你吧”卻還是咽了下去。

就好像咽回了無數根釘子。

“你覺得羅花會喜歡這種小玩藝嗎?”

他是這樣溫柔又殘忍將她的心臟紮入話語中,不喜歡有關羅花的一切,從他口講出。

“不知道,你問她本人吧。”餘小小看著許竹漂亮又溫柔的臉,太幹凈了,太美好了,光線將他的臉照得發亮。

“哦,謝謝了。”

接著,她看見他往羅花那邊走去。討厭。她露出嫉妒又難受的表情,不只她,一旁的劉雅也是同樣的表情。

漂亮到開始扭曲。

光芒與陰影,打在下巴與鎖骨的交叉處。

在夏天,幾乎聞不到花朵腐爛的氣味,那麽那股臭得要死的從花芯爛掉的氣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蔫掉的花瓣,變成淺淺的顏色,像被臭水溝浸泡。

她們的顏值戰爭,從來沒有結束的一天,而是更加泛濫。膨脹。源源不斷。

……

……

☆、顏值、9

09

劉雅的身上總有好聞的大馬士革玫瑰的香味。她今天依舊是完美無瑕的妝容,韓式平眉,長睫毛,現在很流行的夏天眼影色“橘子汽水”,誇張的雙眼皮,由內漸外的咬唇妝。漂亮的大卷發形。

餘小小盯著劉雅漂亮的臉,忍不住偷偷說:“切,她以為自己是韓劇的女主啊?”

尤其劉雅從她身上擦肩而過時,她旁邊的那個男生一臉著迷,沖她說:“劉雅真的是女神啊!好漂亮!”

餘小小滿不在乎地附和說:“是啊,漂亮,

就不知道選的是哪個項目……”等到男生疑惑地問:“你剛才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楚?”

餘小小才想起脫口而出的話。她淡然地笑笑:“沒什麽,我誇她好看而已。”

然而,餘小小的心裏還是有腐爛到惡心的玫瑰,散發出惡臭難聞的氣味。餘小小緊盯劉雅過分好看的臉,揚起嘴角。但內心有個聲音,在咬牙切齒,一臉猙獰。

——得意個什麽。不過是一身名牌,□□臉。

餘小小美好純潔的笑容,在男生眼中看來一定是比中午十點的陽光還要燦爛,幹凈,溫暖。多麽美好的小女生,幹凈得一塵不染。

而另一邊的羅花,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痘痘也照得發亮,沒有一個男生願意多看幾眼,簡直影響心情。惡心。恐龍。垃圾。

羅花不喜歡陽光燦爛的日子,羅花喜歡陰天,或者幹脆下雨的時候,因為那時候的光線非常昏暗,臉上的痘痘也不容易看見,就算看見了也不會覺得很嚴重。

不知道為什麽只要明亮的光線靠過來,羅花就覺得渾身疼。就好像,有人明目張膽地傷害自己。是的,她很自卑,都怪這痘痘。

直到過了幾天,羅花發現自己的痘痘消了好多,痘印的地方不再像以前那樣來來回回長,就那樣變成了正常的皮膚。有一些痘痘終於平下去了。

羅花在洗臉池的臺上,不敢相信地摸著自己有些平滑的臉,鏡中的自己勉強可以接受了。就連餘小小也震驚地看著她的臉,然後聲音低低的,仿佛不滿意,“羅花你,痘痘少了啊。”

餘小小繼續再盯著她的臉,仿佛多盯幾下,再用力多盯幾下,羅花的臉就會恢覆成面目全非的模樣。醜點,再醜點。

“不知道,可能因為我戀愛了吧。”

直到羅花說出這樣的話,餘小小才冷哼一聲。喲,有本事了,翅膀還硬了。了不起啊。臭不要臉。想要變鳳凰的山雞。□□。這些餘小小都沒有說出口,只是笑嘻嘻地說:“那你可要小心點,痘痘是很容易覆發的。”

陽光突然突破雲層,用力打在兩個少女的身上,年輕的,有著青春的氣息,生長,不停地生長。就像地面的影子交叉、重疊,仿佛雙方的獠牙正抵在彼此的喉管上。

羅花走進教室的時候,許竹正在低頭看一本書,於是她沖他一聲溫柔的:“早啊,阿竹。”他擡起頭,漂亮的臉,“早啊。”

羅花一直在想他有沒有註意到她臉上的變化,不再紅腫得可怕,而是淡淡的,沒有惡心的膿。現在她總算是可以直視他美好溫柔的目光了。

因為還早,教室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陽光將少年的側臉照得斑駁又漂亮,光線大範圍揉在他高挺的鼻尖、嘴唇,而下巴與耳朵的交界處有薄薄的陰影,仿佛使臉形更加瘦削、精致。

拉長的光線,持續綿長的光線,就像一條小河流在他們中間。少女喜歡窗外是盛大的夏天,杏樹開得枝頭滿是花。空氣中迷疊香的氣息。天空仿佛要使人窒息的碧藍,雲朵厚實得幾乎要撞在一起。

寥寥無幾的飛鳥,大多是雲雀,多了會覺得吵鬧、煩躁。它們孤孤單單地飛過,下地,再一頭往天空栽去。

羅花用手機在網絡上下載了一張照片,然後保存在一個備註為“我是你”的本地相冊裏,打開看,是一個少女的寫真照片。漂亮又美好的臉,大大的眼睛,仿佛有靈氣,仿佛開花一樣的長睫毛。

模特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漂亮的長發,高興又幸福的表情。

閃閃發亮的青春。

我是你。我渴望成為你。

但你的後果是愚蠢的,可憐的。

你是一只奮不顧身撲在火焰中,肉身劈啪作響而燃燒的卑微蛾子。

但我還是渴望成為你,有火焰來引誘你。

那麽究竟痛苦多一點,還是快樂多一點呢?

羅花盯著照片裏的人看,仿佛眼睛都要咬爛照片中少女漂亮的臉,多麽年輕,美好。就在這個時候,餘小小不知道什麽時候探過頭來,還是以前那種口吻:“哎喲,羅花,瞧你嫉妒的……

“照片中的人美死你是不是?人家可是曾紅極一時的雜志模特,好像叫什麽來著……對了,我記得了,向迷鹿。

“羅花你就嫉妒吧,你們倆長得不一樣,光盯著也撕不爛那臉,你也不會長出人家那麽好看的臉。”

羅花把手機關掉,餘小小還在喋喋不休地說,仿佛對比在她嘴裏是要刺入羅花心臟的匕首。但羅花已經適應她這張臭嘴巴,她微笑而不言。你要我拿我怎麽辦呢?我就是不生氣。

羅花還要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靠近許竹的座位,“阿竹,下課我們去買汽水吧。”故意笑,故意笑。故意甜甜地笑

餘小小把臉咬成一大塊。一聲聲的“阿竹”,仿佛把神經元歸分好,然後根根剪掉,從控制疼痛感開始入手。

你為什麽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靠近他呢?

就憑你那張密密麻麻的惡心臉?我哪一點會輸?我少了什麽?

還是多了什麽,是別人的,你正好偷來……

餘小小的心臟,聽清楚些,是釘子掉落的聲音,生銹的釘子重新鋒利起來。

外面是巨大的光線。美好又盛大的夏天。

滋滋生長。

某一天早上,羅花從床上爬起來,正在跟別人說話的餘小小轉過頭看她,突然像膠水一樣視線粘在她的臉土,然後皺著眉頭極其誇張地“咦”了一聲,仿佛要上膛的子彈。

“餘小小你什麽表情?”羅花被她看得發毛,吼了一句,可餘小小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直到別的室友也這樣盯著她看,提醒她:“羅花,你的臉……”

“我的臉……怎麽了?”

羅花突然才發現自己的臉跟平常有些不同,癢癢的,又幹又緊繃繃,還刺刺地疼,用手一摸,有什麽奇怪地鼓了起來,還特別疼。

不應該啊……這段時間她的痘痘都快要消沒了,就要恢覆成正常的皮膚,這種感覺……這種幾乎如海嘯一樣撲過來的不安……

羅花神色慌張地沖去洗臉池,上面掛著那巨大的鏡子,仿佛一個世界,告訴它死亡還是活著的世界,皮膚的每一寸幾乎都張開了毛孔。

看清楚的時候,羅花的恐懼從喉嚨裏呼之欲出。

鏡子中的人,有一張十分惡心的臉,爛得不能再爛,紅得不能再紅,“面目全非”是很準確的形容詞。她的臉就像是災難現場,沒有一塊是好的,更加誇張而又起膿的痘痘,肆無忌憚。

她的兩頰,是密密麻麻的痘痘。

沒有什麽比這更惡心了,沒有什麽比在這大太陽底下,無處可躲的明亮光線下,清晰地看見這張臉更討厭的了。

惡心。惡心。惡心

密密麻麻的惡心。

“哎喲,羅花,”是餘小小幸災樂禍的聲音,“我早就提醒你了吧,小心點,很容易被‘打回原形’的。”

就好像在說,這就是你。

看清楚了吧,這才是你。

醜八怪。還作怪。

報應上了唄。

羅花忍住眼眶的酸軟,鏡中的自己就像一個□□,隨時粉骨碎身。鏡子的另一半是餘小小的妝容臉,就差口紅沒有塗。她特意用上YSL的圓管口紅,還沒有開封過,完整又柔滑的膏體,土豪金的蓋子,中間鏤空的logo,仿佛花朵一樣華麗。

塗在她嬌嫩的嘴唇上。故意般緩慢,抿嘴巴。

是粉色。

特別特別的粉。少女特有的美好,與嬌嫩。終於刺入羅花的眼睛中,她一言不發地洗好臉離開,踏步時身後的餘小小將言語磨得鋥光瓦亮,猶如一支利箭,用力穿過羅花的胸膛。

“心還真大,也不怕嚇著別人。”

羅花用力將手心抓起疼痛感,而走出外面,永遠是光芒萬丈。光線鋁在她的發絲之間,漸漸把臉打得發亮。猶如把一個傷口,擴大到極限。

而每一朵花都在用力開放,過分的。十分。

“天呀,她的臉好可怕……”

“你看,你看,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都起了。”

“哇,好惡心。”

“她是誰啊?”

“……是那個吧。大一的,好像叫羅花。”

“哈?如花?”

“哈哈哈,好像是被封為了‘哥斯拉’。”

一路上都是這種討厭的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反正很多的聲音在密密麻麻響起,那種目光,好像要數清她臉上有幾顆痘痘。

女生或者男生,各種各樣的聲音,發出劇烈的碰撞聲,就好像彗星撞地球,究竟地表有多麽深?還是依舊可測?

空氣中,到處是劣質的情緒。

羅花希望自己銅墻鐵壁。刀槍不入。密不透風。心如磐石。八風不動。

那麽,每一層的傷害剝開又是另一層傷害,像洋蔥那樣,即使那樣,也不會感到痛心。青春,密不透風的青春,傷痕累累的青春。

在陽光下,那種巨大燦爛的光線下,最不想頂著這張臉面對許竹,她已經聽夠了冷嘲熱諷,她的淚水還沒有失去抑止這條神經線。

除了,面對許竹那一刻。

她的神經突然斷掉了,還要來來回回彈跳。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她慌裏慌張地轉過身,不要讓他看的,不想被他看到,如此醜陋惡心的臉。不合適,十分不合適,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身邊。

占據他的視野。

“羅花……”

他的聲音在羅花的背後想起。羅花不敢回頭,也不敢向前走,她就那樣傻傻地一動不動,可眼淚已經順著她的眼窩流了下來。他應該看到,在自己轉身的那一刻他應該是看到了,自己那張慘不忍睹,密密麻麻,惡心的臉。

那麽他會是什麽表情?還是跟他們一樣厭惡,驚恐。

如果是這樣,就不要過來了,不要接近自己,求求你,不要出現,不要和他們一樣,就算一樣,也不要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

那樣,我會想死的。討厭的青春。

羅花吸吸鼻子,好看的五官被痘痘占據得面目全非。一抹光線突然擠在羅花的面前,少年漂亮的臉雖是皺眉,但是沒有表現出惡心、嫌棄、厭惡,甚至表情都沒有,只是遞出一張白到發亮的手帕,“你怎麽又哭了?擦擦吧。”

許竹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的面前,聲音好聽溫柔,像夏天的風,柔軟,輕輕。

羅花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了了,仿佛連淚腺都斷掉了。

“對不起……”

少女還是重覆著那一句話。

“說什麽傻話?”許竹的溫柔無限放大,“我們回教室吧。”那麽,眼眶中的,真是羅花她自己嗎?

如果不是,真嫉妒,嫉妒得要死。那個叫向迷鹿的女孩,發瘋一樣嫉妒她,就算死了,死得那麽惡心,不漂亮,也要另眼前這個少年戒不掉她。

真想闖入你的森林,模仿著你的一舉一動……

“嗯。”羅花握住柔軟的手帕,笑了笑。還是可以清晰地看見別人吃驚的臉,目光落在漂亮的白襯衫少年身上,以及臉密密麻麻紅腫的少女身上,而奇怪又不敢相信地推敲著。

兩個人的關系,本不應該有交叉的可能。

就像美好盛大的夏天,站著荒涼唐突的秋天。

羅花緩緩擡起頭,像把柔軟的光線也捏在了眼前。眼前還是那只在火焰中嘎吱作響的蛾子。

就算這樣,還是托你的福。

他才出現在我身邊。王子的身邊,站著不像公主的醜八怪公主。

好笑吧……

那就請你笑出來。

……

……

☆、顏值、10-11

10

窗外的陽光試探地踱來踱去,最後還是一湧而入,一轟而上,灑在少女的身上,一束又一束美好柔軟的光線,一束又一束明亮燦爛的光線,聚中在少女的臉上,肢體、五官、細節,全都清晰可見。

過程果斷。沒有偏差。正中目標。

少女臉上的痘痘紅腫,皮膚泛出血絲,陽光把每一個粗大的毛孔都照得發亮,都像一團火焰,在密不透風的地方燃燒,沒有吹滅的可能。

羅花的悲傷濃郁得就像在夏天腐爛的水果,甘甜的果肉散發著一股惡臭。全在心臟裏密密麻麻地堆積著。

尤其看到坐在許竹前面的劉雅,簡直是一個仙女一樣的存在,所有的光芒出現在她身上都是使她更加耀眼,把美好像鍍金一樣閃閃發亮。她穿著白色蕾絲的連衣裙,漂亮的大長卷,眼影是今年夏天流行的西柚色,完美打在雙眼皮的褶子上,眼窩用亮晶晶的顏色暈染。

夾得卷翹的睫毛,根根分明。

嘴唇上的一抹TF口紅,嬌嫩,猶如花瓣。TOM FORDLIP COLOR的同名創立人湯姆福特是以將女性的美堆砌到極致出名的,沒有香奈兒過分奢侈,只是漂亮。

漂亮又美好的少女。

精致又年輕的少女。

閃閃發亮的青春,賞心悅目的青春。身上是安娜蘇的香水。小公主形象。

劉雅轉過頭,仿佛知道羅花一直在盯著她,而沒有任何吃驚地迎著她的目光,看見她臉上密密麻麻的痘痘,漂亮的五官,過分漂亮的五官,被痘痘瘋狂咬在皮膚上,怎麽也看不出有一點美好的樣子。

而是一邊的她,和漂亮的許竹多麽搭配。漂亮的女孩與漂亮的男孩。

陽光揮灑在他們身上,白襯衫,白裙子,完美無瑕的皮膚,沒有痘痘,沒有斑點,沒有痣,甚至連暗黃都沒有,是那麽青春靚麗,白裏透紅,吹彈可破。

占據了所有美好詞匯。

劉雅的一抹口紅隨著她的嘴唇移動而揚起,一個正對羅花的微笑,仿佛最美的花朵正在張牙舞爪地開放,漂亮到滴出艷麗的血液,一大滴,“啪啦”一聲落在空氣中。

源源不斷的挑釁,譏笑,放慢細節。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刀光劍影,卻槍聲四起,硝煙彌漫。骨髓淌血,內臟偏離,心臟裂痕嚴重。這一場無形中的戰爭,漂亮的,艷麗的,小心翼翼的,收放自如的,得意揚揚的。

肆無忌憚的。

開始了。不會停下來的,不會。只有“贏”和“輸”,妥協還是進攻,亦或是掙紮,領地上充滿帶刺的玫瑰。漂亮,亦或是枯萎。

她的目光,她的微笑,這一次,是羅花輸了。

她沒有勇氣面對劉雅的註視,那樣堂而皇之,面對那麽漂亮的臉,那麽過分漂亮的臉,而一舉一動都在散播譏笑的細節。

燦爛的光線揉合。重疊。分離。形成碩大的光圈。

窗外是一整個夏天。美不勝收。

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在表演美的細節。用力的,認真的。

飛鳥,漫不經心往雲朵撞去。

……

……

11

淩晨一點,宿室安靜得沒有言語,只有綿長貪婪的呼吸,在撞擊漆黑的深夜。羅花從床上起來,關上那道厚實的推拉門,外面是洗臉池。

天空有一輪皎潔的明月,星星像鋒利的碎片一樣割開天空,那些美麗的縫隙像傷疤,閃閃發亮,充滿妥協。

她打開燈,瞬間照亮了一切輪廓。

連同那一把大鏡子,四四方方嵌在墻上,詭異地發亮。羅花仿佛用所有力氣盯著這面大鏡子上,靠得那麽近,第一次那麽直視自己的臉上有什麽東西。

就像把傷害一個接著一個,掐在自己的皮肉、血管、骨頭,直到連靈魂都開始發麻,作嘔,惡心。

鏡子中的那個女人披頭散發,被刀一樣的光線割在喉嚨上,臉的光線清晰可見,密密麻麻長著白膿的痘痘,大範圍紅腫的皮膚,粗大的毛孔,醜陋惡心的東西密集地在臉上張牙舞爪,幸災樂禍。

得意揚揚。

醜八怪。醜八怪。醜八怪。

在青春的頂峰上,墜入深淵。

拒絕光芒,拒絕明亮,拒絕露骨直視。

就像現在這樣,她把自己看得發毛,盯著密密麻麻的痘痘,盯著視線一陣裂痕,胃酸湧了上來。巨大的光線伴隨著陰影,陸離地蔓延,終於匯成了痛苦悲傷抑郁這些劣質的情緒。

這些貪心的情緒,還要興風作浪。

太飽滿了,把整個心臟都膨脹了。

羅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把咬肌咬成一大塊,然後就沒有猶豫,用力地一拳往鏡中的人臉上打去,頓時鏡中醜陋的臉就哢嚓一聲裂開,因為鏡片不完整而映射出扭曲、大小不一的臉,臉就像對折,另一半被陰影吞噬。

惡心。討厭。

那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

羅花接著那一道裂痕,再一次揮拳頭打在那臉上,更加的碎,更加的扭曲,比例奇怪,射出道道光影。又一拳,再一拳,把鏡子打成碎片,發出清脆的聲音,柔順地將裂痕擴大,像生長一樣,像移動一樣,直到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仿佛手裏握的是源源不斷的傷害。而眼淚不爭氣地溢出來,連同手上流淌的血液,有碎片紮入手背,而硬硬的關節紅腫破皮,伴隨著血絲,柔軟又年輕的皮膚有誇張的割痕。

一道道地溢出了血,血肉模糊,可羅花連看都沒有看,只是擰開水龍頭,開到最大,擰到不能有空隙。仿佛心臟的血液也在流空,巴不得它流空。

不是柔軟的水流,而是誇張、用力地噴出,像槍一樣掃在她血肉模糊的手背上,仿佛要把那些傷口擴大,擠入在最深的口子裏,攪拌著,打圈著,揪成一團。羅花面無表情地讓這些惡獸一樣的水沖在皮膚上,疼痛,巨大的疼痛,但又有什麽關系?

血水發出血腥味,與美好漂亮的青春無關。

羅花最後一次看著那面支離破碎的鏡子,依舊面無表情,關掉燈,只剩下漆黑的輪廓,天空中揉成寂靜的殘星破月。室友綿長的呼吸,仍在撞擊空氣。

……

……

☆、顏值、12-13

12

如果快樂、善良、美好、開朗、活潑是優質的情緒,那麽孤獨、痛苦、悲傷、生氣、仇恨、自卑、嫉妒、邪惡一定是極其劣質的情緒。就這麽盤踞年輕的胸口上。

荷爾蒙。多巴胺。腎上腺素。

將所有詞語咬得膨脹。

水洩不通。

……

……

13

第二天羅花起來的時候,比之前起遲了。

洗臉池裏聚中了很多人,當她看到墻上的那面支離破碎的鏡子,才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餘小小站在中間,首先將目光掃在羅花密密麻麻的痘痘臉上,還是那麽誇張,嚇人,惡心。另人滿意。

接著,才註意到她手背上有十分剌眼的傷痕與口子,在那年輕白凈的手背上,還有凝固的血跡,不久的,傷口還在發炎。

而這面鏡子上也殘留著血跡。

餘小小揚起嘴角,好像什麽也知道了,卻還是抓著羅花不放,放大嗓門:“哎呀,羅花你來的正好,你也看到了吧?有人把鏡子給砸了!”

羅花面無表情。餘小小繼續好聲好氣地說:“這鏡子有什麽錯?你們覺得會是誰幹的呢?”

餘小小看向眾多室友,“是誰會對鏡子有這麽大意見?鏡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長得醜就不要怪鏡子!”

言語像巧克力一樣柔滑,“……哎呀,不知道某人是有多討厭自己的臉,才會如此痛下殺手……”

“惡心到自己都反胃了吧。難怪啊,要是我就吐了吧,砸什麽鏡子。鏡子又不會吐。”

餘小小的聲音像一根柔韌的針紮入羅花的耳膜,明明餘小小的眼睛是註視著羅花的手,明明是對著羅花講的。

卻點到為止。適可而止。

將某人踩到廉價,卻收起名字,裝模作樣。裝腔作勢。

“讓讓,我刷牙。”

羅花伸手拿牙刷的時候,餘小小的聲音像是忍很久終於放出來的屁,“哎呀呀,羅花!你的手傷成這樣還能刷牙嗎?”

直到別人將目光聚在她手上時,餘小小最後善解人意地以“疼嗎?”收尾。

完美的刀光劍影。完美的伏筆。

胺多酚是人的大腦在受到某種刺激時,才分泌的一種化學物質,作用是麻痹你的疼痛感,一切想要逃避的傷害,一切束手無策的傷害,給予短暫的鎮定。當痛苦越密集,這種化學物質就越膨脹。

連細胞神經都在用力地,拼命地“趨利避害”。

那麽此刻,羅花的大腦就是正在拼命發泌胺多酚,抑制心臟中不斷貪心的疼痛感,不斷滋生,而努力發泌出鴉片一樣的麻醉。因為身體開始吃不消那種巨大的痛苦,開始自我保護起來。那麽,究竟真的有用嗎?

為什麽她的心臟還是在潰爛?

就如同餘小小饒有趣味地等著她的答案,而她從指甲到內臟都疼得一塌糊塗。羅花面對那些像小型昆蟲的牙齒咬在自己皮膚上的露骨註視,疼得未至於出血,卻要感受到那股渾身發麻的搔癢,而快快將臉洗好。

“不疼。”羅花簡短的回答。

手背上的傷口碰到水流還是會一陣又一陣的疼,但羅花依舊面無表情。餘小小把言語打磨得鋒利無比,“羅花,你的手怎麽了?”

明明心知肚明,明明一清二楚,餘小小那關心體貼的嘴臉十分惡心,羅花像是把痛苦越推越深。

“是我幹的。”

為什麽胺多酚不再分泌的多一點呢?再強一點,再濃郁一點。鐵石心腸,在這一刻是多麽美好的詞語。

羅花的聲音把餘小小怔了怔,沒有想過她會如實招來,直到羅花再一次沒底氣的,“餘小小,現在你滿意了嗎?”她總算接受局面的扭轉,再一次反擊。

“滿意。我很滿意。”

餘小小的嘴角揚得春風得意,“大家都聽見了吧,羅花,鏡子是你弄壞的,你自己一個人跟宿室管理員說啊,錢我們可不出。”

“我會賠。”

羅花把手上的水滴甩甩,又在轉身時聽見餘小小的歡聲笑語。

“我就知道是她。估計她以為這是面魔鏡,說不出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她,就往鏡子身上撒氣了。”

“唉,醜人多作怪,大家當是體貼一下吧。”

聲音緩慢又準確地穿過羅花的心臟、喉管、肺臟,握住的手心,是汗冷。

陽光還是沒有遲疑地遍布天空,那些幾乎以為可以窒息的蔚藍天空,雪白的鴿子,頭頂的一切,沒有一樣是屬於羅花的。

只是那些刺眼的陽光,游移在眼皮底下,把臉照亮。

青春幾乎是遙遠的,與她無關。

在教室裏,許竹正在幫羅花細心地處理那些傷口,溫柔地貼上創口貼,把餘小小氣得面紅耳赤。贏了小的又怎樣?許竹這個男神還是被羅花那個醜八怪占著!

“你的手要註意點。不要碰水。”許竹的白襯衫幹幹凈凈,散發著清香,“怎麽這麽不小心?”

“對不起……”羅花垂頭喪氣,臉已經面目全非了,手還要千瘡百孔,她還有什麽美色?她就是連螻蟻都不如的卑賤生物。

沒想到許竹笑了起來,“你好像很喜歡說對不起啊。”

“啊?”擡頭看著少年過分漂亮的臉,眼睛在陽光下像琥珀一樣的漂亮。

“因為你總是說這一句。”

“哦。”

羅花的手背已經被處理好了,傷口細膩地包紮著。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她有生之年的奇跡。溫暖。燦爛。明媚。幹凈。他就像窗外的美好夏天一樣。微風吹著杏花樹,有花瓣飄落,那些新鮮的枝葉,飽滿的生命,全都在這個夏天瘋狂生長。

蟬叫壞了喉嚨,就會掉在泥土上,等待腐爛,與世界無關。

其實青春,會不會也是這樣,某天過分地幸福美好,無所顧忌地揮霍。那些看起來新鮮的青春,也會定上保質期,等過了後就只有荒涼,停止。無處可生長。

陽光大面積灑在皮膚上,溫度剛剛好,適合內心的種子茁壯成長。人的心情會因為天氣而影響,假如天氣陰沈,缺少陽光,人的身體就會瘋狂分泌出褪黑素這種物質,在內心制造各種劣質情緒。悲傷。痛苦。憂患。陰沈。歇斯底裏。

那麽,在這片巨大燦爛的光線覆蓋下,包裹著每一根發絲,每一只指甲,從皮膚到血液,都被照得發亮。那麽。那麽這股悲傷為什麽會從心臟蔓延到發紅的眼眶呢?

就好像,褪黑素在體內暗流湧動,滋滋生長。

——我正在被一片密不透風的黑暗給吞噬。

羅花看著漂亮美好的少年,看著精致到仿佛女主一樣的劉雅,看著將怨恨越積越深,卻依舊漂亮的餘小小。陽光來之前,偷偷將陰影塞了過來。

美好,必定包裹討厭的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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