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2章

關燈
君知行回到了玉京, 星夜,明帝聽聞此訊, 正臥在皇後的美人膝上, 任由皇後蔥根般的手指靈巧熟練地摁著自己的穴位,以緩解一整日案牘勞形的疲乏,他朝報信的紅螺揮了揮手,讓其退去, 不要打擾。

皇後朱唇含笑:“陛下不見一見老四?”

明帝懶洋洋呼了口氣:“明日再見不遲, 他才回玉京, 讓他歇息一晚。”

明帝對西北的事很在意, 老三竟然學會了先斬後奏那一套, 北伐漠南,這是何等大業,他事前居然也不吭聲, 想來只有老四知曉,他在素川和老三碰頭之後, 發生了什麽。

但明帝私心中不支持打仗,勞民傷財,朝堂上那些列隊而立的老狐貍一聽到“打仗”兩字便如談虎色變, 只想著明哲保身,就連去歲胡人兵犯涼州, 大梁不得已給予破釜沈舟的反擊, 都讓這些文人嚇破了膽,面如土色,個個爭相諫言不如賠款以息事寧人。

明帝雖然看不上這幫貨色, 但度德量力, 他的確不是武帝, 沒有雄才大略,更無征伐之心,若真和北人開戰,勝固欣然,敗,代價卻是不可承受之重。

皇後聽他長籲短嘆,呵欠連連,附身吹了一口氣:“陛下為此事傷神,今夜想必難眠,不如還是召見老四,將話說開了,也免得父子兄弟為此生出嫌隙。”

明帝在皇後跟前毫不避忌:“老三這個性比老四強,但你知道的,他和朕完全不一樣,朕到現在都自忖拿捏不準這個老三,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嘴上說的大義凜然,心中所思所想,難道就沒有半分是為了手中的權柄?朕封了他一個隴右節度使,統領涼州軍八萬,給足了他權力,他若是不知足,以北伐作為幌子,幹著招兵買馬壯大自身的勾當,那麽朕,便是看錯了人,也不能容他了。”

皇後溫聲道:“那陛下相信,老三會是那樣人麽?”

明帝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皇室中,談論舐犢之情,多少有些天真。”

皇後紅唇蕩漾:“陛下既然放心不下,還不去傳老四?”

明帝悅納雅諫,直起身對殿外道:“傳祁王入宮!”

半個時辰後,明帝著明黃兗服,端肅於太極殿坐待。

君知行腳步匆忙來到太極殿內,動身向明帝行稽首大禮:“兒臣叩見父皇,父皇聖躬金安。”

“朕安,”明帝在半空中略壓手掌,示意他起身,待君知行起身之後,明帝笑道,“知行,才從涼州回來,精氣神確有不同了,在涼州見聞如何?”

君知行拱手再拜:“兒臣在涼州,日日笙歌燕舞,有三皇兄的招待,自然沒有半點委屈。”

明帝當即皺了眉頭:“涼州亦有歌舞?”

君知行頷首道:“是,秦王皇兄知曉兒臣雅善音律,也聽聞兒臣休棄桑氏,便在涼州樂營為兒臣物色了不少美人。”

關於桑氏的事,當時桑家人鬧到了天子金殿外,著實也讓明帝頭痛不已。

桑氏握有桑榆晚自縊前寫的血書,還有從體內取出血液中所查到的桃花和合散作為如山鐵證,桑榆晚絕非自願與野僧偷情。

而那野和尚,屍體被丟進亂葬崗後,無人收殮,經由一把大火燒了,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賢妃知道應該將這件事推到野和尚頭上,左右死無對證。可明帝又豈是那麽好騙?

後來,賢妃跪在他的面前磕頭,才交代清楚了前因後果:賢妃認為桑氏悍妒,不肯接納祁王娶妻,幾次三番橫加幹擾,賢妃實在接受無能,這才設下毒計,讓那野和尚去勾引桑榆晚,逼得她犯錯,引祁王發落。

明帝得知以後,震驚於賢妃這等骯臟齷齪的手腕,大發雷霆,將賢妃關進了漱玉宮禁閉,誰也不得探望。名為軟禁,實則與打入冷宮沒有太大分別,不過吃食上,暫不會短了她的。

明帝滿腹懷疑,君至臻自己不醉心舞樂,對宴飲亦不熱衷,他在玉京時從未替君知行物色過任何美人,怎的到了涼州,反倒盛情招待?

“你兄長君憲,這一輩子除了一雙眼睛看中過苗家的瓔瓔,其餘的時間大半是個木頭瞎子,他又怎想得到,在涼州替你物色樂伎?”

君知行略略低頭:“此事要怪罪兒臣,沈溺美色,不但接受了皇兄這樣的恩惠,還將兩名美人都帶回了玉京。”

明帝皺眉:“朕問的是,他為什麽替你尋美人,難道是你央著他去的?”

“不不,”君知行連忙搖首,“皇兄讓兒臣在父皇面前替他美言幾句,想來,也只是為了向兒臣示好罷了,兒臣答應了他,他就也許諾給兒臣些許好處。”

“好處?”

明帝將這兩個字咀嚼再三,聯想到涼州軍北伐君至臻先斬後奏,唯恐自己不下聖旨不肯應許絆住他的腳步,明帝霍然擡起下頜,長身而起。

他陰沈的眸子直勾勾不加掩飾地冷凝著君知行:“你說,他要你替他在朕面前美言幾句,美言什麽?”

君知行便如一個說錯了話被嚇壞了的孩子,立刻雙膝一軟跪趴在天子龍案之前,倉促道:“父皇容稟,皇兄,皇兄只是想北伐,涼州軍兵力不足,回防不夠,所以,想讓兒臣代他向父皇求情,讓父皇再撥些軍隊糧草給他駐守素川!”

“好啊!”明帝勃然大怒,揮袖將一應禦筆墨硯等物揮落,冷冷獰笑,“朕封他為隴右節度使,給了他八萬兵馬駐守西北,整整八萬吶!他還嫌不夠,這是要爬到朕的頭上來,咬著朕的脖子喝朕的血啊!誰給他的權力北伐?朕還未下達聖旨,他的軍馬便先出了虎跳關,這是要北伐,若他是要東進,豈不是揮鞭朝東,便率領著八萬涼州軍直取玉京來了?”

君知行愈發瑟縮,兩股站站,身軀觳觫不止。

明帝怒不能遏,“他休想!朕根本不在意贏或是輸,就算涼州軍都折在裏邊,朕丟失了整個涼州,也不懼!”

他揮袖欲離,待腳步越過趴在地上還在顫抖著伏乞恕罪的君知行,來到門檻前,雙眉緊皺,驀然再度回頭,向著地面上的君知行道:“朕是養虎為患自食惡果,早在二十年前,便該殺一個留一個。”

君知行連忙趴在地上轉過身,朝著明帝一個勁兒磕頭祈求饒恕,道自己知錯了,父皇息怒。

明帝看著自己被賢妃溺愛養成草包的四子,譏誚地道:“朕說的不是你,你和你的孿生兄弟,一個妄,一個拙,真是兩頭極端。”

明帝甩袖離去,太極殿外無聲無息,唯獨一陣夜風,吹得君知行兩側的金黃紗簾微卷。

他趴在地面,額頭低著冰涼的大理石地面,汗出如漿,眼底的塵埃近在咫尺,他忽然嘴角一彎,露出一抹笑容。

……

明帝在回皇後寢宮的路上,步履漸漸緩慢,一路都在沈思。

二十年前,冷宮中一雙孿生子呱呱墜地,無人問津。

直至長到了六個月,明帝那時方才知曉,原來桑氏在冷宮中為他生下了一對兒子。

依照不成文的規矩,皇家雙生子生來不吉,弱者會分走氣運,在墜地之時,便應該將體弱的那個殺了。可小兒子體弱,桑氏並不忍心,加上冷宮之中也無人威脅,小兒子被留了下來。

明帝膝下子嗣單薄,在得知自己憑空多了一雙兒子以後,立刻決定去冷宮裏看望她們,並接回她們母子。

當初桑氏被貶冷宮,純是因為她妒忌作祟,誣陷皇後,這段時候閉門思過,想來應當也有所悔過了。

當明帝來到冷宮時,出乎他的預料,昔日那一頭青絲,面賽桃李、柳眉如煙的絕代佳人,竟成了一個面容枯槁、發絲暗黃,滿眼寫著痛苦和渴望的婦人。明帝一見之下,內心就大為不喜。

他不願與桑氏過多交談,便提出要抱一抱自己的兒子。

桑氏為抓住機會,特意將健康的大兒子給明帝抱,大兒生來康健,膚色紅潤,一雙眼睛彎彎帶笑,別提多可人!

明帝看著也確實喜歡,抱著那咯咯直笑的嬰兒在臂彎,大掌輕輕拍著繈褓,逗弄自己出生才沒多久的兒子。

嬰兒越是笑,他心中便越是歡喜。

可就在這時候,忽然一道利箭噴射而出,就在明帝即將俯身親吻自己的小嬰兒時,一泡鮮香熱辣的童子尿精準地澆在了明帝的龍顏上。

霎時間,桑氏抱著小兒子差點摔在地上,她睖睜看著,嘴唇打著哆嗦,臉色慘白,直至明帝面無表情地遠離懷中兒子的臉,將他塞還給了桑氏,扭頭奪門而出,只留下一句——

“朕改日再來看你。”

這一改日,便改了六七年。

直至有一日,他陪皇後在後宮漫步,忽然聽到一陣響亮的哭泣聲,他疑惑問那是誰。

身旁的宮人告訴明帝:“回陛下,或許是冷宮裏的小殿下。”

“小殿下?”

這時明帝才想起,自己在冷宮還有兩個兒子。

他隨口問了一句:“他為何啼哭?”

宮人回:“桑才人身子不好,病了有這幾日了,四殿下日日在冷宮裏哭,好多人夜裏都聽見,睡也睡不安生,勸了好幾回了,可勸不住。”

這時皇後適時地打邊鼓:“這麽多年了,桑妹妹在冷宮中一個人撫養長大兩個孩兒,實屬不易,陛下還要將她們全禁到老死麽?”

有了皇後遞的臺階,明帝這才下令:“將她們母子放出來吧,就遷回原來的漱玉宮,找個太醫,給桑氏看看病。”

就這般,桑氏得以脫離冷宮,位列四妃。

許多年過去了,明帝依然還記得君至臻撒在他臉上的那一泡尿,他那時就覺得,這麽一個軟軟小小的東西,居然生來就是來克自己的。

只可惜當年一時心軟,後來又步步退讓,讓一頭乳虎長齊了牙齒,現在,他反撲上來了。

“呵,北伐豈是那麽容易之事,千古未竟之功業,難道能在你個乳臭未幹的豎子身上得逞?”

明帝是不懼君至臻北伐的,他唯一擔憂的,是他那個個性仁厚,說穿了有些軟糯的太子,若這君至臻只是虛晃一槍,借著北伐的名頭,招攬一些精兵良將,形成士氣,將來西北舉戈起事,以太子的手腕,能不能抵擋?

都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皇室的這本經,一旦木魚撞一下,都是翻天覆地的動靜。

他絕不會給庶子成名的機會,也不能容忍,一個動搖太子根基的威脅存在。

明帝腳步突然一收。

扭頭對自己的心腹內侍道:“取朕的玉璽來,朕要下詔。”

作者有話說:

這道詔書,後面還會出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