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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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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瓔瓔淋了一場大雨, 連著病了三日,每日睡著的時候比醒來的時候還要長。

隨侍的恒娘衣不解帶地照看著病懨懨的娘子, 心疼她的遭遇, 更憤慨四殿下的行徑。以為是美滿姻緣一樁,卻原來是大夢荒唐一場。

苗瓔瓔斷斷續續地做著噩夢,起初,她夢到第一次見到君知行時, 躲閃地往娘親身後鉆, 他卻笑吟吟的, 明知她認錯了人, 還一點也不惱, 說她很是可愛。

他很體貼他的喜好,總是不厭其煩地哄她,用玉京城中出名難買的曹記酥餅。

日常關照她, 給她向最好的箭術老師搭橋。

送她九節鞭,記得她愛吃烤鴨, 還在那天穗玉園中的薜荔墻旁……

親吻了她。

那天充滿心跳的吻,在黃昏裏猶如泛黃書頁裏的一枚燙紅書簽,結實地烙印在那兒, 成了一段不能封存的記憶。每每想到,都會臉紅不已。

再然後, 便是君知行挽著桑榆晚的胳膊, 用他一貫的如月似玉的笑容,晏晏地走在她的跟前,對她說:“瓔瓔, 我對不起你, 事已至此……”

只聽見一個開頭, 苗瓔瓔便心中一陣絞痛,大抵猜到了後面的話。

桑榆晚見縫插針地補進來一句:“苗娘子,是晚晚的錯,晚晚對你不住,若是娘子你有氣,只管沖著晚晚,不論娘子想要晚晚做什麽,我都心甘情願。只是求你,晚晚也是真心愛著四表哥,你能不能成全晚晚?”

夢裏也是如此荒謬。

苗瓔瓔驚醒了,蘇醒時分,高腳案上的一尊銅壺滴漏一聲一聲絡繹不絕,她的眼前霧茫茫的看不真切,偏過視線看了半晌,才認出在她病榻跟前擰著毛巾,一臉焦急神色的人是恒娘。

她小心地喚了一聲:“恒娘。”

恒娘連忙答應了,又心疼不已,替她將毛巾敷了上來,冰冰涼涼的觸感凍得苗瓔瓔一個激靈。

“瓔瓔,”屋外忽然傳來了爺爺的聲音,“爺爺能進去麽?”

苗瓔瓔聽見了最親的人的聲音,霎時眼眶滾熱,對恒娘說道:“我想和爺爺說會兒話。”

知道這時祖孫倆心頭都憋著一肚子的氣要傾吐,恒娘不敢阻攔,去傳信去了,未過多時,苗太傅步履穩健而匆忙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苗瓔瓔支起腦袋,用恒娘遞過來的枕頭墊在身子底下,就那麽歪在引枕上,捂著額頭的冷帕子,和爺爺說話。

苗瓔瓔熱淚盈眶:“爺爺,可能真的是我錯了!”

苗太傅本就心疼孫女著了老四那小子甜言蜜語的道兒,半點沒有責怪的意思,現下一看孫女燒得通紅的臉蛋,和兩眼裏包著的淚水,不禁心疼又氣惱。

“瓔瓔你放心,爺爺不會給那小王八蛋好果子吃,這婚咱們高攀不上,不成了!”

苗瓔瓔幾時見過一向清高自持的爺爺說出臟話來,就連當年將爹爹趕出府門,也只是滔滔不絕地痛貶了他們一頓而已。她不禁破涕為笑,但很快,那陣笑容再度被苦澀縈繞,苗瓔瓔眼睫低垂,淚水越湧越兇。

苗太傅手忙腳亂要為苗瓔瓔擦拭眼淚,卻忘了隨身攜帶絹帕,幸而恒娘及時遞了一塊毛巾過來,苗太傅這才接了,無限心疼地為苗瓔瓔擦拭起眼角的金豆,一邊擦,一邊拍著大腿道:“我早看出那老四心術不正,將來遲早移情別戀,就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早!”

太傅越說越義憤填膺:“不過早點看穿了他也好,不然等將來他左一個側妃右一個紅粉知己,你還不知吃多少虧。趁現在婚還沒成,還有轉圜的餘地,這件事就算是告禦狀,鬧到太極殿前,爺爺也必須讓陛下把婚事取消。”

“爺爺……”苗瓔瓔一說話,全是厚厚的鼻音,聽著像撒嬌。

苗太傅瞪大了眼睛:“瓔瓔,莫非你還惦記這小子?他有什麽好,當初賢妃硬生生將他塞進翠微書齋,爺爺聽了他的名頭都不肯收,後來考其功課,不學無術談不上,繡花枕頭倒是名副其實。”

也就是金玉其外,生得一副好皮囊,對誰都沒有架子地笑三分,讓人有了一種可以心生親近的錯覺。

偏生苗太傅一生崇德尚學,就看不上這等子浪蕩公子。

苗瓔瓔吸了吸鼻子,沈默了許久。

夢中的情景不斷在她腦中浮現。

她忽然問恒娘:“這三日,四殿下來過嗎?”

不等恒娘回話,苗太傅更加氣惱:“何曾來過一次!便是他來了,我也要將人將他亂棍打出去!”

縱然是皇室殿下,但他既然稱呼自己一聲老師,又想要與瓔瓔締結姻緣,苗太傅這點懲戒出氣的能耐和權力還是有的。

沒有擔當,唯母命是從,恐怕是被賢妃稍稍絆住腳,就推脫說來不了了。其實,他哪裏有那個破釜沈舟要與瓔瓔在一起的決心,要真是有,以前種種不說既往不咎,苗太傅多少高看他幾眼。

倒是君至臻……

苗瓔瓔聽懂了。其實真到了這一刻,除了心痛之外,倒也沒有什麽可失望的。

她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君知行了,她都知道的,如果賢妃發了命令,他根本違抗不了。因為他本就是這樣的人,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那桑榆晚本就是桑家的女公子,賢妃為了負責,應該會順水推舟,讓君知行納桑榆晚做側妃,所以他不能反抗,也無顏來見自己。

甚至,吝嗇於給她一個交代,一個解釋。

苗瓔瓔發現,她其實在等的,介意的,也就是這麽一件而已。

雖然有點兒疼,可是一刀兩斷,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她嫁的男人,如果不能做到情有獨鐘言行合一,那就實沒有對其包羞忍恥的必要。

“太傅,娘子,四殿下來了。”

苗瓔瓔思緒剛落,蒔蘿敲響了門,報了這麽一個消息。

苗太傅冷聲冷氣:“倒是終於回憶起苗府在哪條巷了。”

接著,他又扭頭道:“著府上最強壯的府丁,將他們打出去,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王子也不得私闖民宅。”

苗瓔瓔連忙攔住爺爺:“不要!”

苗太傅微慍:“瓔瓔?莫非你還對這小子心存妄念?”

苗瓔瓔連續搖頭,她掀開被子,從床帳裏鉆了出來,趿拉上自己的繡鞋,恒娘趕緊讓她回去躺著,病還沒好,燒還沒退,不能隨便起身,不然等會兒喝了藥再去也不遲,苗瓔瓔卻固執地搖頭,一搖頭,果決地甩下幾顆晶瑩的豆子來。

“不,我要現在就和他見面,當面說清楚。”

苗瓔瓔態度堅決,拖著虛弱病體懨懨地來到氣自華廳,擡頭一望,廳中君知行已經在負手等候,苗瓔瓔邁步拾級而上,聽到腳步聲,君知行猛然扭回頭,箭步朝她走了過來,一臂挽住她,將苗瓔瓔的身子拖進自己懷中。

沈重的軀體羽翼般展開,將她籠罩了進來,滾燙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

苗瓔瓔不適應這種溫度,用力地抵住他的胸口,將他推開,君知行跌出幾步,眸中錯愕不明,苗瓔瓔看了他兩眼,忽然扭過頭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瓔瓔,你病了!”

君知行大驚失色。繼而他想起來,恐怕是因為自己。

一股懊惱油然而生,他怨怪自己起來。

苗瓔瓔只是咳嗽,用帕子掩住了口唇,待稍好些,踉踉蹌蹌地摸到梨木太師椅旁臥了進去,扶著椅背凝眸看向他。

奇怪的是,當初看到那一幕時的憤怒、失望、傷心、痛楚、懊悔,在這一刻奇異地蕩然無存,對著這張依然霽月清風、風神秀逸的臉,看著他臉上的心疼和自責,湧動而出的再也不是當時種種糾葛情緒,而是深深的平靜。

她明明白白地說道:“你來,是因為賢妃娘娘給了處置了,對嗎?你們,打算怎麽處置我?”

說不了幾句,聲音因為有痰變得模糊,可這話中的意思,這種釋然,卻昭然無比。

君知行不知為何心弦繃得一陣緊幾欲斷裂,他迫切地上前一步:“瓔瓔,你聽我給你解釋。那天、那天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我、我喝醉了,我什麽都不記得,我真的不記得我幹了那樣行徑……”

苗瓔瓔別過眼:“直說吧,你們想怎麽樣。”

過程怎麽樣,不重要,苗瓔瓔不需要任何解釋,只要一個結果。

君知行喪氣地垂下了高貴的頭顱,半晌,從那一片漆黑如墨的兩鬢發絲間傳出甕聲甕氣的嗓音。

“我要納晚晚為側妃……”

苗瓔瓔早就猜到了,做好了準備。

心還是沈了下去。

君知行又猛然擡高下巴,情緒濃烈地望向她,捉住了苗瓔瓔垂落海棠紅香蜀錦鬥篷旁側的素手,用力地握,“你放心,這只是一時之計,父皇大發雷霆,我才沒法……瓔瓔,我心中只有你,正妻之位也是你的,祁王府只有一個王妃,你相信我,等到時機成熟,我便將她……”

話未說完他突然頓住,神情也呆住了,因為他從苗瓔瓔的臉上,看到了一種類似譏嘲的笑容,只不過短短那麽一瞬,君知行的五臟六腑如被刺中,疼得移了位。

他空茫地凝視著這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粉靨,低喃了聲“瓔瓔”,便訥言說不出話來。

苗瓔瓔靠在椅背上支撐身體,將自己的雙手從他的掌隙之中抽出來,得以逃脫牢籠一般自由。

“這就是,你三日不與我通音訊,給我的答案?”

苗瓔瓔笑了一下,別過眼去。

想自己父親如此,辜負了母親,為了一個柳氏九死不悔,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居然又眼瞎心盲,挑錯了男人。

到了這個份上,確實沒有一點留戀、一點藕斷絲連的必要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爺爺說得對,有些人,不適合做情人,更不能做夫妻。

“你走吧。”

君知行僵著脊背:“瓔瓔。”

苗瓔瓔沒有看他:“我和爺爺會到禁中求見陛下,讓他做主否了這樁婚事,反正,也只是口頭婚約,從頭到尾都沒有賜婚的聖旨。”

“瓔瓔……”君知行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汽,他哀求地挽住瓔瓔的胳膊,搖晃,懇切地請求她再三思量,不要輕而易舉地為他蓋棺。

苗瓔瓔卻鐵了心了,喚氣自華外守著的恒娘和府丁等人,“幫我送客吧,我和四殿下已經聊完了。”

恒娘過來請人,君知行卻執意不肯走,一雙眼睛固執地盯著她,像要將她身上看出個燙洞。

畢竟是祁王殿下,恒娘總不能真照著太傅所言動真格兒,因此也不知如何是好,兩頭為難。

椅中,苗瓔瓔擡起頭:“祁王殿下,我們從小就在一塊兒玩,你對我很好,但我也事事讓著你,為你向爺爺求情,向各位先生們求情,彼此之間的情誼是很深厚,但今天你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也就僅此而已了,不能更進一步。你想說等我進了門,時機成熟,便找個機會將桑家娘子放出府去對麽?”

君知行呆呆地,因為他真是那樣想的。

苗瓔瓔正色道:“那你就是誤了兩個女人。”

“而且,我以為這麽久了,你會懂我,我苗瓔瓔這一生只求專一的愛,只要獨一無二的郎君,你捫心自問,自從桑榆晚出現以後,你處處腳踩兩頭,對我邀功逢迎,向她卻也百般維護,從前我身在局中識人不清,今日跳出來看,這一切是早有苗頭。倘若不是你憐香惜玉,與她人關系密切,不設防備,又怎麽會鬧出這樣的事?”

苗瓔瓔輕輕地搖頭。

“祁王殿下不必在苗瓔瓔身上浪費心思了,你我再見也尷尬,不如從此恩怨兩消,莫再糾纏。”

不等君知行反駁,她再一次揚長聲音:“恒娘,送客!”

這已經是病中的苗瓔瓔能夠提起來的最足的中氣,雖然沒太大威懾力,但態度鮮明,君知行雙臂僵硬,喪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人走以後,苗瓔瓔還窩在椅中急劇咳嗽,苗太傅後腳跟了上來,讓她回屋再去歇著:“藥熬好了,吃點藥,睡一覺就會好了。”

苗瓔瓔將腦袋靠在椅背上,眼圈仍然紅紅的,可是苗太傅瞧著,卻覺得她恢覆了幾分活氣,不禁放下心來,又嘀嘀咕咕起來:“我早就說,他們家的老四不如他們家的老三……”

“……”

苗瓔瓔剛從一段關系之中抽身,聽完爺爺的叨咕都震驚了。

“爺爺……”

苗太傅連忙打住:“好好,爺爺不說了,唉,要說,人早到涼州去了,還不曉得這輩子能不能回來。向來征戰幾人還……唉。”

讓爺爺不說,他還說開了來了。

苗瓔瓔嘆了口氣:“爺爺,我們明天上禁中,求見陛下吧。”

作者有話說:

皇後當初讓明帝暫時不下聖旨,成全了瓔瓔,真是瓔瓔和真真最大助攻。咱瓔瓔也是很大氣的女孩兒,不哭,這個不行,下一個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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